祝羿住院这两天生活过得很平静,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等待谢入渊投喂,时不时去陪陪祈阿姨。苏绪獒和陆晋骞来看过他一次,正好赶上祝羿伤口换药,把两位少爷狠狠吓了一跳。
不过奇怪的是,许昕月没有来看过他。
可能是怪他还是不听话吧。
祝羿无奈地叹气,他很难面对许昕月的汹涌母爱,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是许昕月所爱的那个祝羿本人,另一方面是……许昕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可如果许昕月真的察觉到了的话,又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啊?
祝羿忽然觉得脑袋疼,他苦恼地蹙眉,一旁的谢入渊见他面色不好看,伸手帮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询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
“今晚不是还有宴会,我们先去办理一下出院手续吧。”
祝羿的伤口在剩余能量的疗愈下看起来并没有表面那么严重,他本来醒来的时候就能出院的,是谢入渊非要他多住两天观察一下。
“嗯,我去收拾。”
谢入渊给祝羿揉完脑袋之后就去整理行李,祝羿看着谢入渊利索干活的样子,在心底悄悄叹息。
谢入渊真的很听话。
祝羿熟练地办理完出院手续,离开住院大楼的时候,祝羿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之中捕捉到两个眼熟的身影,是头染奇怪颜色、穿着奇怪宽松衣服的混混模样的两人。
祝羿依稀记得这两人之前跟着裘燃一起欺负谢衍松来着,他们出现在这里……
那裘燃也在医院里吗?
“在看什么?”
谢入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见祝羿出神,凑到祝羿耳边询问。
祝羿回神,摇摇脑袋:“没什么。”
“先去吃个午饭吧。”
“好。”
谢入渊带着祝羿在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饭,又回到苏家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服,才坐着苏家父母的车前往宴会地点。
温青坐在前排,时不时回头看看后座因为有点晕车把脑袋靠在谢入渊身上的祝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祝羿很快察觉了,开口问道:“温阿姨,是想问我什么吗?”
祝羿想了想,温阿姨可能是想问苏绪獒相关的事。
“小羿,绪獒他……”
果不其然,温青在小心翼翼地看了谢入渊一眼之后还是踌躇着问了苏绪獒。
尽管是假儿子,但到底是当亲儿子一样宠爱了快二十年,温青没办法不去关心苏绪獒。
“他说会来,跟陆晋骞一起。”
祝羿刚刚发消息问了问苏绪獒,这是苏绪獒的回复。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苏绪獒找他的频率降低了非常多,发消息过去也是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回复。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来到宴会大厅,祝羿看见许昕月和封学哲站在不远处,旁边是陆绥岸和陆家父母,谢入渊要跟着苏家父母挨个打招呼无暇照顾祝羿,祝羿就径直往许昕月那边走去。
“……妈。”
祝羿凑到许昕月跟前,顿了顿还是这样称呼对方。许昕月看见面色有几分苍白的祝羿,随后看向缠在脖子上的纱布,瞬间红了眼眶。
但她面上还是维持好了情绪,抬手揉了揉祝羿的脑袋,跟陆家父母笑道:“我儿子,刚出院。”
陆绥岸看见祝羿受伤,还是伤在脖颈,镜片背后的眼睛瞬间沉了些许,低声问道:“怎么受伤了?”
祝羿忽然想起自己答应了陆绥岸要出演对方的新电影,他有几分慌张碰了碰自己脖间的纱布,回答道:“就……不小心划伤了。”
“对不起啊,我这样是不是不能参演你的电影啦?”
“不必道歉。”
陆绥岸伸手抓住了祝羿不安分的手,他估计这小孩再挠两下会把伤口挠破。
“不影响,你就这样出演吧,很完美。”
“你要出演陆导的电影?怎么都不跟我说?”
许昕月听见这话,转头瞪大双眼看向祝羿,满眼的不支持。
“就之前口头上说好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祝羿打着哈哈,然后转头对陆绥岸道:“不影响就好。”
他其实有点怕因为自己的任性影响到白渝鸣的星途,当了这么一年的狂热粉,祝羿是真心希望白渝鸣能通过这个机会红起来。
祝羿不知道自己在脱离世界之前有没有机会看见白渝鸣大红大紫,他出神地想着,忽然看见两位格外熟悉的服务生在厅上穿梭。
好像……
好像是祈晔和苏绪獒?
“待会宴会结束有时间吗?我们谈谈合同。”
“啊?待会再说吧。”
祝羿眼看着这两人离开了前厅,敷衍了陆绥岸几句之后就想跟许昕月说一声,追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苏绪獒不会真的在这里当服务生吧?
但祝羿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许昕月抓住了手腕,许昕月的态度温和但强势:“小羿,跟妈妈去休息室,妈妈看看你的伤口好得怎么样了。”
见许昕月面色认真,祝羿想着这事待会问问祈晔就是了,就点点头乖顺地被许昕月牵着走向二楼的休息室。
“对不起。”
祝羿刚走进休息室,就听见许昕月满怀愧疚的道歉,祝羿愣了一瞬,见许昕月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泪痕,他呆了呆,迷茫道:“为什么道歉?”
祝羿自认为自己对不起许昕月的地方更多些,陡然看见对方这样,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祝羿,你不是我的祝羿,对吗?”
许昕月吸了吸鼻子,见祝羿愣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两声,伸手轻轻抚摸祝羿蓬松的头发。
“虽然我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但我不至于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
最重要的一点许昕月没说,就是在祝羿出车祸后,她赶到医院时,正好看见病床上的人失去生息,她崩溃地去找医生。
却在再度进入病房时看见了醒来的祝羿。
“所以我一开始不敢见你啊,但你乖巧、可爱,我就当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儿子。”
“我吸取了之前的错误经验,我想尽可能包容你,收敛自己过度的控制欲,但我……”
许昕月说到这里,情绪逐渐崩溃,她颤抖的手抓紧了祝羿的肩膀。
“但我好像又做错了。”
许昕月这些天来不知道崩溃了多少次,她的眼前不断浮现祝羿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一下是过去的祝羿,一下是现在的祝羿。
无论是哪个,都在她眼前慢慢死亡。
许昕月是个高傲有脾气的人,因此当时第一任丈夫不靠谱,她哪怕是临近待产期也毅然而然地离婚了。她对自己的儿子倾注了太多爱,因此她曾经是一位控制欲极强的母亲。
所以过去的祝羿很叛逆,喜欢染五颜六色的头发、穿奇奇怪怪的衣服,用尖锐的语言与她争吵。
就连那场车祸……都是因为一场争执,祝羿气急了跑出去才酿成的。
现在的祝羿乖巧讨喜,是许昕月梦想中的孩子,但看起来如此乖顺的孩子,执拗的程度甚至远超过去的祝羿,许昕月不敢管控太过,生怕自己又害到对方。
可……
尽管如此,祝羿还是躺在了病床上。
许昕月很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我该怎么样,才能……”
许昕月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抱住了。
不知何时,她独自拉扯大的小孩已经比她高这么多了,许昕月靠在祝羿的肩头,祝羿清亮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
“不要难过。”
“你是位很好的母亲,无论是对于我而言,还是对于祝羿。”
祝羿稍微能理解许昕月的心情,虽然他身上没一处伤痕是因她而产生,但她还是会因此自责不已。这就像祝羿曾经在孤儿院时,因为肚子饿而悄悄落泪,院长也会自责痛哭到处求粮食。
祝羿问院长为什么那么难过,院长解释说爱会让人不自觉地将无法解决的问题全都归于自身。
祝羿没听懂。
但他想,许昕月应该也是因为爱他而感到内疚,那么她就不应该难过。
因为……
“祝羿很爱你,妈妈。”
“我也很爱你。”
祝羿口中的“祝羿”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祝羿之所以敢这么断定原身的情感,是因为他在继承原身账号的时候,看见了原身珍藏的一些影片。
原身确实叛逆不想受母亲的管控,但他也不可能不爱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的母亲。
根据系统告诉祝羿的信息,原身与许昕月最后一次争吵之后,原身跑出去不是负气出走,而是为了在消气的同时去给许昕月买份礼物哄她。
他认为自己在争吵之中的话语有些过分。
“谢谢你。”
许昕月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拭去眼泪,拿出小镜子整理自己的仪表,随后朝着祝羿一笑:“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太担心呀。”
“我只有你了。”
“……”
祝羿看着许昕月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注定要离开,在系统空间找到这个任务世界的bug并且有了应对措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于是祝羿没有回答许昕月的话,只是朝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相当乖巧的微笑。
许昕月见状,笑意一僵,在微怔两秒后抬手拍了拍祝羿的肩膀:“好了,去玩吧。”
说完许昕月就背过身去,她头低垂着,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卷发,但动作略显仓促。
祝羿想了想,还是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许昕月,才转身离开。
走出休息室之后,祝羿长呼一口气,有些许难过地撇撇嘴。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希望自己是真的祝羿。
祝羿还没忘记自己刚刚的打算,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去看热闹的大厅,苏父带着谢入渊站在中央的台子上,向众人宣告谢入渊的身份,不过他的说辞和事实有些出入。
他没说谢入渊和苏绪獒互换身份的事,只是说谢入渊是被拐走的,苏绪獒是他们领养的。
祝羿猜想这么说是为了苏绪獒,不过看谢入渊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不太介意。
祝羿这样想着,那边的谢入渊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微微抬起头,黑眸直直地朝祝羿这边看过来。祝羿也不知道谢入渊是不是在看自己,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可能是自己的错觉,祝羿感觉谢入渊面上多了点笑意。
看了一会儿之后,祝羿在大厅角落里看见了端着酒的祈晔,他迅速朝祈晔的方向跑去。
祈晔将手上的酒放在桌子上之后,望了一眼站在人群中央的谢入渊,随后收起眼神打算退到角落里。手臂被轻轻扯了一下,祈晔低头,对上祝羿澄澈明亮的浅色眼眸。
祝羿脸上挂起笑容,嘴角的小梨涡浅浅:“祈晔。”
“嗯?怎么了?”
祈晔任由祝羿将自己拽到一个角落,等对方站定之后俯身偏头去听祝羿想要讲什么。
祝羿凑到祈晔耳边:“我刚刚看见苏绪獒在你身边……”
祝羿话还未说完,只见身着服务员套装的苏绪獒朝这边走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祈晔,那边……”
苏绪獒说着,对上了祝羿迷茫又惊讶的视线,声音突然压低,踌躇道:“祝羿,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刚看见你们了,就来问问。”
祝羿走到苏绪獒身边,绕着苏绪獒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你怎么来这里做服务生啦?不是和陆晋骞一起过来吗?”
“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
苏绪獒有点承受不住祝羿过分热情的视线,眼神不自然地朝远处看去,回答道:“所以我在跟祈晔学习,怎样变得独立一点。”
那天在谢入渊面前落荒而逃之后,苏绪獒又请教了祈晔一些问题,或许是因为祈晔从一开始就是相当看不起自己的样子,苏绪獒在他面前反而能坦诚点。
祈晔把苏绪獒骂了一顿,问他是想选择继续回苏家当少爷还是自己独立,别黏黏糊糊的既要又要,还连累祝羿担心。
苏绪獒认真地思考之后还是想要独立。
苏绪獒也知道一直是祝羿在迁就他,他也想成为祝羿能够依靠的存在。
像祈晔那样。
“这样啊。”
祝羿点点脑袋,对苏绪獒的想法没有什么意见,苏绪獒想做什么他都支持,他很乐意看见苏绪獒朝好的方向前进。
“我支持你!”
祝羿拍了拍苏绪獒的肩膀,确认完情况之后他就打算去搞点东西吃吃,正好祈晔和苏绪獒在这,他顺便问了一嘴:“小蛋糕放在哪边啊?”
苏绪獒扶住祝羿的肩膀,帮他确定了一个方向,说道:“那边,去吧。”
“好耶,爱你,我去了!”
祝羿告别两人,去品鉴那边的小蛋糕了,他啃了三个不同口味的小蛋糕,最后选中了最好吃的一个口味,多拿了两个,抬头左顾右盼确定谢入渊的位置。
谢入渊正站在苏父旁边,周围站着一群人,那些人相谈甚欢,不过谢入渊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脸。
祝羿在想这个时候跑过去给谢入渊分享小蛋糕是不是有点冒昧,在祝羿正犹豫的时候,那边的谢入渊就不知道跟苏父说了什么,一转身朝祝羿的方向走了过来。
祝羿举着小蛋糕,就这么看着谢入渊朝自己走来,谢入渊原本古井无波的面上挂上了清浅的笑意,他很快就走到了祝羿面前,见祝羿呆愣愣的样子,抬手碰了碰祝羿的脸颊,说道:“你已经吃了三个小蛋糕了,不能再吃了。”
“你怎么知道?!”
祝羿还以为谢入渊一直在忙,没想到还能看见自己吃了多少个小蛋糕。
谢入渊拿过祝羿手中的小蛋糕:“我一直在看你。”
祝羿见他拿走了小蛋糕,乐呵呵地说道:“这个口味是最好吃的,我特地挑出来的。”
谢入渊咬了一口小蛋糕,另一只手抬起摸摸祝羿的脑袋:“辛苦了。”
祝羿看着谢入渊的好奇,忽然好奇道:“对了,你以后是不是叫苏入渊啦?”
“嗯,过段时间要去改名字。”
“哦。”
祝羿应了一声,嘟囔道:“那我以后叫你就不太习惯了。”
“你可以继续叫我谢入渊。”
谢入渊吃完了小蛋糕,嘴里满是甜腻的味道,他本不喜欢甜腻的口味,但跟着祝羿吃多了这些甜食,也逐渐开始接受这样的味道。
他正在以一种完全自愿的姿态,一点点被祝羿改造。
“你愿意叫我什么都行。”
“谢入渊,谢入渊,我能不能再吃一个小蛋糕啊?”
谢入渊了解祝羿,相当委婉地说道:“这里可不止小蛋糕。”
“对哦!那我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祝羿眼睛一亮,认真地在餐桌前端详起来,想要选择最好吃的小甜点。
谢入渊看着祝羿因为过度认真而微微鼓起的侧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大雨天,当时的谢入渊……想自杀。
谢家人逼迫他辍学,毫无希望的人生让谢入渊感到窒息,他想他似乎没有什么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是为了面对无止境的压榨和虐待吗?
那天的谢入渊站在桥边,整个人被大雨淋湿,他看着低下滚滚流动的河水,绝望的念头越来越浓。
“嗨!”
直到一道清亮的声线将谢入渊拉出思绪,他转动僵硬的脖颈,只看到一张漂亮的侧脸。
对方举着一把黄色小伞,视线看向前方没看他,谢入渊能看到对方脸颊上因笑而露出的梨涡。
又是他……
谢入渊这样想。
“你这样不好哦。”
少年的声音清澈悦耳,略带抱怨的语气显得声线格外绵软。
谢入渊心中一紧,有种窘迫被人戳中的无措感。眼前这人……会嫌弃自己消极、懦弱吗?会觉得他自寻短见很可笑吗?
思绪不断发散,谢入渊的不安持续到了少年说出下一句话。
“看风景怎么能不带伞呢?”
“啊?”
谢入渊一怔,只见对方已经转过头来,灿烂明媚的笑容在阴雨天也格外晃眼。
手中不知何时被塞入伞柄,谢入渊迟钝地抬头,鲜亮的黄色伞顶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很明亮。
“我的伞送你啦。”
少年没了伞,大雨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将卫衣的帽子带上,拉紧帽兜之后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明亮浅眸。
谢入渊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团温软包裹,低头望去,少年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
“雨越来越大啦,早点回家吧,好吗?”
见少年被淋得快要睁不开眼睛,谢入渊将伞往对方那边偏移,顺便……点了点头。
“我叫祝羿。”
“下次没带伞要记得找我哦。”
在谢入渊点头之后,少年丢下两句话就转身跑开,他像上次一样背着很大的背包,但步伐却很轻快。
谢入渊回神之后,感觉掌心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他拿出一看——是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11位数字。
原本就被染湿的纸条上被砸下一颗又一颗的水珠,谢入渊攥紧手中的小伞。
他原本毫无希望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多了一抹光亮。
从那一刻起,谢入渊就在为了祝羿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