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亦回抱了他的母亲。
梁若惜在他的怀里轻声呜咽，顾原心护在小儿子身前：“怀亦，弟弟现在不愿意，不管你们是什么情况……先不要逼他。”
他对家人甚少有过强势，眼下却敛去所有温和情绪，目光直直看向顾斯意，“好，我不逼他，斯斯自己说给我听。”
气氛在那一瞬间微妙地凝结，空气里有什么即将被撕裂，叫人紧张的，叫人难过的，叫人不安的。顾斯意顿了好一会儿，轻微摇头：“我不跟哥哥回去。”
顾斯意说完拒绝，遇上顾怀亦黑沉的眼睛，太过浓烈的直视几乎将他灼伤，他不得不垂下眼睫逃避，却听到了一声“好。”
顾怀亦的声音很轻，「好」字却像是唇齿间磨出来的，带着令人不安的低沉，顾斯意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易答应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也没了胃口。
沉寂的氛围里，顾怀亦洗过手抬步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关门声「砰」地一下，脚步声慢慢走远，顾斯意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
随即他感到了后悔，穿着拖鞋开门追了出去，顾不上身后父母急切的喊声。可惜电梯关上了门，哥哥早已消失在视野里，他只好从十四楼一路狂奔下去，终于赶在顾怀亦上车前拦住了他。
“刚刚我说谎了，”顾斯意气喘不匀，眼眶里已经有泪在打转，“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也不想爸妈不高兴。”
云与日半明半暗，眼泪落在手背上，产生了灼烫感。
顾怀亦抬手擦去他的眼泪，叹了口气：“对你而言无法抉择，对我来说却可以解决，为什么不相信哥哥？”
温热的怀抱很真实，手被包裹在顾怀亦的掌心里，他伏在哥哥的肩上，“我不确定你的心，哥哥……要爱我吗？”
“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顾怀亦的目光落在身上，莫名让他感到沉重，“这一次是我要强求，斯斯不用有负担。”
雨停下来，天色一点一点变得温柔，顾斯意在他怀里仰起头：“如果有些事最后还是想不起来，你会放弃我吗？”
即使知道对方有错，他还是忍不住陷进那双雾蒙蒙的眼里，一点水光衬得顾斯意可怜又可爱，“是我一开始没有做好——如果关于哥哥的记忆全是快乐的部分，斯斯怎么会记得不好的那些。”
顾怀亦把责任都揽了过去，即使一开始是弟弟做了错事，他也会承担所有的后果，不论是好是坏。
年纪小的时候会被英俊外表吸引，不会想到现实的挫折和困难；年纪大一点被社会磋磨，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时，才发现为他的情绪负责、为他的难题担当的男人，有多让人心动。
顾斯意捏了捏自己的掌心：“现在不敢回去了，出来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想……好怕妈妈会骂我。”
顾怀亦扬了下眉，“那就不回去。”
·
他在回程的路上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同事说他下午有事临时休息，一个给梁若惜告诉她弟弟在自己身边。
声音开着外放，梁若惜带着点克制的哭腔，轻声说哥哥好好照顾弟弟，他现在不记得事情，要多让着弟弟。
顾斯意缩了缩脖子，顾怀亦语声安慰：“妈，一切都没有变，斯斯也好我也好……我们和原来一样爱你和爸爸。”
接受一件事情总是需要时间。
挂断电话顾斯意扁了扁嘴，“如果说这句话的是我，妈才没有这么好说话。”
的确如此。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在红灯亮起的时候稳稳踩下刹车，带着些调侃的语气，“何况现在登门找妈的人都是为了找我……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
这话说得过于自轻，听得顾斯意不好意思起来：“爸爸妈妈看重你，哥哥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比较不一样。”
闻言顾怀亦轻轻挑眉，他并不会对此耿耿于怀，何况被偏爱的是弟弟。
折腾了半天，回到公寓两个人都生出些困倦，换了身衣服一起躺上了床。
医院工作很少有不忙碌的时候，片刻后顾怀亦便呼吸均匀地睡去，顾斯意却有些睡不着。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他摁掉声音离开房间，接起发现是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斯意，还记得我吗？”
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立，心里莫名出现轻微恐惧感，顾斯意下意识否认：“不好意思，你是？”
“看来斯意已经忘了我，我是陆之恒，”对面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项目因为你的缺席有了很大阻力，那是我们共同的心血，你为此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不论是好是坏，那都和我没有关系了，”他提高声调打断道，“如果梦境不受自主意识控制，还能代表我的个人意志吗？”
顾斯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有独立思想，不是谁的提线木偶。”
闻言陆之恒立刻反驳：“梦境治疗并不是思想控制，是在帮助人们解决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
“我已经辞职，而且也失去了您所需要的能力，请不用再联系我了。”
话音刚落他果决地挂断电话，轻手轻脚回到了哥哥的怀里。微微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很快困意袭来，他阖上眼，好像在记忆里看到了顾怀亦。
昏黄的楼道灯光下哥哥的神情有些郁郁，面对他的指摘和拒绝没有一句反驳，眼神却那样黯淡悲伤，让人疼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是哥哥唯一的斯斯，他舍不得哥哥难过，更舍不得哥哥受伤：“要和好，要在一起，要被祝福，要哥哥永远开心。”
睡醒时出了一身汗，天色渐晚，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心里不由地泛起一丝恐慌，顾斯意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唤：“哥——”
“……在，”顾怀亦的声音由远及近，推开门时手上还有一个西红柿，“怎么了？”
他笑着张开了手臂，在床上膝行两步，投进了哥哥的怀抱，“要亲。”
顾怀亦将他抱起，轻轻低下了头。
……哥哥总会让他如愿以偿。
·
顾斯意的动静太大，不仅引来了哥哥，更引来了噗噗。
直面爸爸和伯伯的亲密画面，她第一时间捂住了嘴巴，然后噔噔噔跑下了楼，趴在奶奶耳边小声告密。
顾原心见她神秘兮兮，便问：“噗噗看到什么了，这么兴奋呀。”
梁若惜脸色不大好看，没好气地回答他，“说你大儿子在亲你小儿子，你要不要也去观摩一下？”
其实噗噗问的是伯伯亲了爸爸，是不是爸爸最近表现好，所以伯伯同意当她的妈妈了。
大人们自然不愿意伤小朋友的心，梁若惜叹着气摸了摸噗噗的脑袋，“可能吧，你爸爸其他的不一定行，拿捏哥哥的本事一等一地好，现在好了有哥哥给他撑腰……噗噗可不要跟他们学，噗噗是最听话的乖宝宝。”
孩子与父母总不免有龃龉，多数人选择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而顾怀亦偏图两全，看准父母会为孩子先低头，既要被祝福的爱情，又要无隔阂的亲情。
冷漠如顾怀亦，不相干的、不放在心上的人，袖手旁观是常事。灯下三人对峙，选母子离心，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心眼是比不过哥哥的。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从楼上下来，看见人顾斯意愣了愣，顾怀亦解释道：“噗噗想见爸爸，妈也不放心，所以过来给我们做晚饭了。”
顾斯意面无表情，“……哦。”
“哦什么哦，”见状梁若惜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打小儿子，顾斯意立马躲到哥哥怀里，她只能掐了把对方的脸，“别以为哥哥护着就不归我管了，你还不如噗噗让我省心。”
顾斯意吐了吐舌头，噗噗抱着他的大腿：“爸爸！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顾怀亦一把将小姑娘抱起，和顾斯意面对面平视，顾斯意接过女儿，小声向她道歉：“对不起，爸爸换了份工作有点忙不过来。”
噗噗蹭了蹭他的脸颊，“没有关系，有爷爷奶奶的话，我只有一点点想爸爸而已，就一点点哦。”
晚饭吃完噗噗留了下来，顾斯意去洗澡，顾怀亦洗了一盒小西红柿，一大一小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看到激动处噗噗抱着伯伯，脸蛋红扑扑的，一脸期待：“伯伯，我也想要有弟弟妹妹一起玩，连衣裙和玩具可以都给他……你和爸爸什么时候生宝宝呀？”
一时间顾怀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先解释自己和顾斯意的关系：“伯伯和爸爸虽然在一起生活，但是不会有小孩……”
噗噗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被动画片吸引去了注意力。
晚上噗噗睡在了两个人中间，她既不想背对爸爸，也不想背对着伯伯，有些纠结，然后顾斯意将她抱进了怀里，问了个幼稚的问题：“喜欢爸爸还是喜欢伯伯？”
噗噗一脸为难，顾怀亦反问：“喜欢哥哥还是喜欢老公？”
顾斯意红了脸，抱着女儿转过身去不理人，身后的男人将他搂进了怀里，“我不会有小孩……所以斯斯永远是哥哥的小孩。”
“……那你死了会没有人给你收尸的。”
忽然噗噗从他的怀里钻出脑袋，一脸正色：“爸爸放心，我会给你和伯伯……”
后面的话被顾斯意捂回了嘴里。
良辰美景好时光，童言无忌破坏氛围，就当被风吹走了吧。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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