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竹是来找他的。

  从燕京到苏市不远, 只有四小时的车程,可江沧的事跟言温竹没牵扯,着实没必要。

  而且, 他正式的着装, 连妆都化上了,说明之前做了准备,没来得及换……

  江澜心中一紧。

  他既怕言温竹会说什么,又隐隐有种期待。

  言温竹忍不住伸手摸脸上, 手感有些腻, “我先卸妆, 等你和弟弟聊完, 回来我再告诉你?”

  江澜见他这么熟练, 再提醒:“那是我弟。”

  言温竹笑,“好, 知道你们兄弟情深。”

  江澜:“……”

  无奈, 不过江沧的事的确要先搞明白。

  江澜给弟弟发了消息,再敲门。

  等了一会儿, 江沧一脸不烦躁地开门,也没跟他打招呼,就坐到豪华包间的沙发上,一手玩手机。

  “说吧。孩子不是你的, 然后呢?”

  “……”

  江澜走上前, 站立,斜长的阴影投射到江沧脸上,正好干扰他玩手机的视线, 江沧便坐起身,看了江澜一眼, 又撇瞥开。

  “我说了,我会负责,那是我的事。”

  “我是你哥。”

  江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江沧回头看他,道:“反正孩子不是我的,我没有做错,别的……我不想说。”

  江澜深呼了一口气,“那为什么整晚失联?”

  江沧沉默许久,才解释:“每天晚上我都会去酒吧兼职,赚生活费。”

  “爸妈没给你钱?”

  “给了。”

  “为什么?好好的书不念,跑去兼职,当廉价劳动力,除了点钱能得到经验?”

  “为什么?你当初都没拿爸妈钱,为什么我不行?我就永远低你一等?”

  江澜哑然,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爸妈知道吗?”

  江沧摇头,“周末上班前,我会先跟他们打个视频。”

  江澜逐渐庆幸,弟弟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对他不满,总想跟他争个高低,到这时,他已经相信江沧那句‘孩子不是他的’了。

  “行,之前骂那么难听,我是不明真相随便乱评,但我也问你很多次,你没犟不说。”

  江沧嗤声。

  江澜转而道:“不讲这个女生的事,就说我。”

  江沧惊诧。

  在弟弟的目光下,江澜严肃道:“我喜欢男人,从来就不会是爸妈那儿的完美儿子,可能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都在伪装,生怕被别人发现。”

  江沧说话都结巴:“你…你疯了?”

  江澜没疯,他只是有些累,不论是守着不被大众认可性向,还是抗拒着即将失去生命的恐惧,当初在得知胃癌后他第一时间做了遗产公证,还写了绝笔信,在信中说明了许多。

  其实也没必要带到坟墓?

  江澜嘴角弯起,“我很清醒,就刚才那个男人,看到了吗?我就喜欢他。”

  江沧:“?!”

  总之就是大惊失色,再回忆言温竹的相貌和言行,好像配他哥也不是不够。

  江澜竟在这种状况下,由衷感到轻松,弟弟在自己面前头一回表现得不再像个刺头。

  江沧很快消化信息,反问:“那他喜欢你吗?你们在一起了?”

  江澜:“这是我的秘密,我告诉你了,甚至你可以告诉爸妈,当然,我相信你不会。”

  江沧忍不住站起身,“我告诉爸妈干嘛。”

  江澜话锋转回来,“好,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是不是也应该讲讲自己的,你和那个、小糖。你的室友说你们在恋爱,还一起搬到校外住,又为什么她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你就这么肯定?”

  江沧:“……”

  其实他还有好奇,话题却回到自己身上。

  江澜直直盯着弟弟。

  江沧无奈,“啧,说就说,好像我比不过你。”

  原来,早在大一下学期,江沧跟室友闹过矛盾,当时便花钱住到校外,而在学校登记需要父母同意,江沧就没想走这一道,跟很多人一样,只要在查寝时注意,才一直蒙混过关。

  江沧跟苏糖,苏糖是那个女生的名字,却是最近两三个月住到一起,为此江沧还提前搬家,换了个两室的屋。

  “孩子不是我的,因为我们就没,”江沧有些难以启齿。

  江澜点点头,“你继续。”

  两人同班,江沧早就暗恋苏糖,从来没表达出来,几个月前苏糖找江沧借钱流产,江沧看不过她可怜的模样,陪着去挂号看专家号,却得知……苏糖的体质不适合流产。

  无论怎么做都有负面影响,江沧喜欢苏糖,头脑一热,表示愿意花钱让她生下来,正好他们快大四,没什么课,实习也好搞定。

  可江沧想不到,为什么今天他从酒吧回来,钥匙打不开门。

  江澜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石头,“等明天看看这个小糖怎么说的吧,对簿公堂互相举证,你们的事我不会掺和,但希望你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江沧闻言点头,随后发觉,他凭什么因为江澜比他大就受教育,有些憋屈但还是算了。

  江澜从沙发上起身。

  江沧视线跟着他的动作上移,惊异:“你要跟那男人睡?”

  其实,他倒没想什么,但这话听着不对劲。

  江澜几乎眼前一黑,咬着牙道:“我还有事,待会儿过来。”

  伴着弟弟好奇的目光,他离开。只是,却没跟他话中说得那样再过来。

  言温竹早有打算,处理好江沧的事情前,实在不适合告白,会让江澜再回来,完全是吊在兔子头前的萝卜,吊着兔子前进,又吃不到。

  这不,江澜进门后,言温竹起身相迎,俊美的脸上没了妆容,因为才洗过有种水光感,他道:“我刚洗完澡,你现在去?省得跟江沧在隔壁排队。”

  江澜被美色冲击到,还想问言温竹跟来的大事,可男人一脸理所当然,走了几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浴室了。

  然而,这浴室的门,还是透明的?!

  江澜对着透明玻璃愣了好一会儿,才机智地打开热水,腾腾的水蒸气立马贴在墙面,模糊隔绝门内外的视线。

  等他出来后,屋内留下一盏灯,足够照明看清脚下的路,但又充斥着幽暗暧昧的氛围。

  言温竹的声音从床那边传来,“先睡吧,等弟弟的事处理好,我们还能在苏市旅游。”

  江澜:“……?”

  槽多无口。

  江澜拢了拢白色浴巾,脚踩一次性拖鞋,靠近,冷静道:“你睡吧,我去隔壁。”

  言温竹却回:“我比较认床。”

  江澜:“?”

  农家乐快一周,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言温竹解释:“假设在我熟悉的环境,或者环境中有我熟悉的人,我就不会失眠。”

  江澜指了指自己,“我?”

  言温竹点头,嗯声。

  江澜:“……”

  他不信。

  言温竹来了个看似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你们刚才差点打起来,在睡一起,回头抢被子怎么办?”

  江澜有些好笑,反问:“我们不抢?”

  言温竹:“你抢,我就把被子都给你。”

  江澜望着他,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但男人的轮廓都隐在黑暗之中。

  行吧。

  这种小事,江澜也没跟江沧解释,掀起被子,平躺上去。

  言温竹十分熟练地侧过身,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们什么时候抢过被子?”

  江澜莫名像捏在耳朵,很痒。

  “睡吧,”他道。

  两人只止步于相拥而睡,某人的‘认床’只活在口中,很快睡着,规律的呼吸轻轻地撒在江澜颈间。

  反倒是江澜在熟悉的香气下,久久未眠。

  不知多久,他小声道:“言温竹。”

  男人像察觉到什么,抱住他的力气紧了点。

  江澜勾了勾嘴角。

  第二天的进展却不太成功,江沧没课,三人九点找到辅导员,事情的另一方却迟迟不出现。

  这位辅导员很年轻,三十出头,想开口问江沧,言温竹则强势道:“我们等对方来,好对峙。”

  加之身上的气质,明晃晃写着不好惹。

  这一等就到了下午快下班,中午三人还体验了一把苏大食堂,再到辅导员办公室,这位年轻辅导员给女方打电话,却是一个年长的男人声音传出:“我们还在逛街呢,急什么急,让他们准备好钱。”

  江澜:“……”

  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己家女儿出事了,还有心情逛街?

  阳光西落时,可算等到了来人,一中年男人和一中年女人,身后是垂着头、身材消瘦的女孩。苏糖,她看着甚至不像怀孕。

  而中年女人却胖得肚子拥有游泳圈,和她身旁的男人不愧是夫妻,只单用体型无法展现两人的特色,再细看,他们脸上写的不耐,毫无晚到的歉意,斜眼瞧人的傲气……

  只几眼,江澜收回目光。

  这对中年男女坐到办公室另一条沙发上,女人道:“说吧,把我女儿的肚子搞大了,不想负责,这可不是事。”

  苏糖零落站在一旁,沉默低落。

  像失去精神气的干瘪气球。

  江沧好多次看去,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江澜冷静道:“我是江沧的哥哥,昨天已经了解完事情,可以很明确并且负责地说,孩子不是我弟弟的,你暗示的要给多少钱解决,我们没有义务。”

  “诶,你这人,”女人的意图被点出,站起身,看似很愤怒。

  辅导员双手动了动,想安抚她,“呃…这事大家冷静点,坐下说,别急。”

  那女人反而呛他,“什么冷静啊,我们等了一天,结果,你们随便一句话就推卸责任了。”

  说罢,她走过去,肥壮的手臂揽住女孩,似哭似喊:“我可怜的糖糖啊!”

  江澜甚至有些头疼。

  言温竹笑道:“正好辅导员也在,要证据是吧?这样,我们去医院查一查,总能查出是不是江沧的孩子,如果是,那你们开口,不论想要多少钱,我们都同意,但如果不是……”

  女人打断他,“真的?”

  苏糖终于抬起头,望了望江沧,移开目光,那双像小鹿般的双眼蒙上了湿意。

  中年女人去拉苏糖的手,小声问道:“是不是他啊?”

  “……”

  言温竹不紧不慢:“如果不是,那我们这,也不怕告你们,只要肯花钱和时间,总能找到个公道。”

  中年男人自进来后,就好似很低沉,好像真的要为女孩找回公道。

  他也转头向女孩,“小糖。”

  苏糖:“……我。”

  那是很细小的声音,透着脆弱。

  “江沧,我——”

  江沧注视着她,道:“小糖,你之前发消息,是他们为难你,逼你那么做的对不对。”

  泪水从苏糖眼眶中溢出。

  她剧烈地摇头,“不是,不是,孩子不是江沧的。”

  这下,中年男女都火了,纷纷起身去问她,“昨天不是说是这小子吗?苏糖你怎么回事?”

  苏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是、是李凡的。”

  江沧脸色瞬间变苍白,李凡是他的室友,两人从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就不对付。

  后边的事,则更加顺理成章了。

  事实浮出水面:李凡一直讨厌江沧,多次挑衅没捡到便宜,偶然发现他暗恋班上的苏糖,而李凡家中有钱,装出高富帅深情的样子,和苏糖谈了恋爱,这头怀上了孩子,那头李凡把人给甩了,还称只是用来攻击江沧的道具。

  江沧甚至不知两人在一起过,他在校时只是踩点上课,之后便离开,哪注意过李凡那些弯弯绕绕。

  苏糖哭诉道:“如果,如果不是你们有矛盾,怎么会牵扯到我?”

  江澜皱眉,拉住愤怒的弟弟,“剩下我想辅导员会处理好,我们没告你们就不错了。”

  加上言温竹,才把江沧拉走。

  而后,办公室内传来哄闹。

  江澜忍不住道:“这不是你的错。”

  女孩生活的环境,两个大人压根没把她当成一个独立个体,还是跟弟弟不对付的渣男……

  江沧却无法规避自己的因素,他捏紧了拳头,无处发泄,最终在墙上重重一锤。

  言温竹平淡的语气说更狠的话,“而且,也没看出那女生喜欢你。让给人家住你那儿,还被锁在门外,也就算了,再掺和进去当什么救世主,可真是愚蠢。”

  江沧:“……”

  直到三人再在食堂吃饭,江沧才看似处理好心情,他以还要去兼职为由离开。

  江澜有些想拦住他,让他把兼职辞掉,可到底算了。

  说起来,他弟弟……是像他的。

  等到江澜再给父母交代完事情,天色又暗了下来,言温竹望着他:“我们随便转转?”

  江澜点头,两人散漫走着,不自觉周围经过的学生越来越少。

  没多久,越来越荒凉,四面八方都是树。

  江澜道:“不然我们回去?”

  他开口说话时,远处传来了“谁?”“有人,”的声响,在幽静的环境下,还有些恐怖。

  言温竹握住他的手。

  很快,一对男女出现,他们看到江澜言温竹两人,男的瞪了他们两眼,但显然,这对男女尴尬地分开,中间隔了几个人的距离。

  江澜:“……”

  他好像懂了。

  言温竹忍不住想笑,“我大概知道,每个学校都有那种小情侣圣地。”

  江澜无奈,骂了他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