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斐的神情和大脑一样空白。
工作人员和摄像大哥极有眼力见，安静下来录制两人对视的画面。
摄像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再复杂的情绪都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让镜头捕捉到半分反常。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调整好表情，没事人似的笑着拍了拍展述的背。
“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叫了。”
他不痛不痒地翻过这篇，转头对工作人员重复一遍：“我真的不会骑自行车。”
工作人员就当自己没听见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小话，甩甩手睁眼说瞎话：“这车底盘多稳当啊，当初发明双人观光车的目的其实就是载人，所以没事儿的。”
喻斐还想争取，刚张嘴，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
简单随意的动作，甚至没有肢体接触，喻斐却像被踩了开关似的噤了声。
“算了。我来骑，”晨风将展述的头发吹得微乱，他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抬手往后顺了顺额发，从眼尾瞥向喻斐，“至于漂亮门面呢，还是负责当吉祥物吧。”
门面主舞是喻斐在组合里的定位，又因为顶着这张底子好又什么风格都能驾驭的皮囊，粉丝都爱叫他漂亮门面，喻斐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
但是……
这四个字从展述口中说出来，就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喻斐怔了几秒，在表情管理失控之前撇开头，嘴上故作淡定：“那我可不真不出力了，你一会儿别怪我。”
这片别墅区远离市中心，大清早路上没人，静谧得天上的鸟飞过时都会啼鸣两声添点活气。
四处植着高低错落的树，这个季节没剩多少花，只零星开着几簇叫不出名字的。
展述这人虽然Bking，但从来不装无准备的逼，他说到做到，全程连踏板都没让喻斐蹬一下。
他们一路上只碰上了一辆过路的豪车，节目组的车和观光车占了一大半马路，司机师傅便慢下来给人家让了个路。对方可能车技一般，经过时慢吞吞地磨蹭了半晌。
两个人坐上轿车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从别墅区到超市还要开一段车。
坐在副驾驶的跟拍导演扭过身子，看见两个嘉宾各占一边，中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
传言称不欺他，这俩人以前就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关系，现在都几年没有互动了，想必只会比从前更加陌生吧。
关系尴尬到了这个地步还得硬着头皮一起录节目，果然艺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唏嘘归唏嘘，跟拍导演不会忘记自己也只是个更苦命的打工人。
他看向喻斐，问出策划制定的问题：“喻老师，昨晚睡得好吗？”
喻斐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眼神和平时很不一样，没什么温度。
节目组问出的每个问题必然都有他的目的，同样的问题其实没必要两个嘉宾都问一遍。
而他们身上有什么话题值得节目组费尽心思来挖，身为当事人的喻斐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要是回答“睡得好”，会有人觉得他是说假话客套，也有人会联想到“那他和展述关系还不错嘛”。
他要是回答“不太好”，那就更完蛋，不同粉籍的人会各执一词，将这三个字拆解出无数种意思，最终再次演变成多方混战。
于是他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回去。
“没睡好会怎么样呢？放我们回去补觉，还是今晚安排SPA助眠？”
跟拍导演自动将他话里的意思化繁为简，相当浮夸地瞪大了眼睛：“所以没睡好吗？”
喻斐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
“我们还说呢，都提前下播了，两位老师晚上应该睡得挺香的吧？”
两位老师：……
这个跟拍导演年纪不大，工作能力倒是挺强，除了最开始的几句阴阳，他一路上还见缝插针地问了很多看似不痛不痒、实则留下了无限脑补空间的问题。
“据我们了解，这是你们认识的第八年了对吗？”
跟拍导演第五次想把话题往引开。
“可以分享一下关于对方最记忆犹新的是哪件事情吗？”
不怪喻斐反感，主要是节目组这副打破沙锅也要在他俩身上挖点料出来的嘴脸实在是令人不齿。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喻斐心烦不已，干脆学展述的样子看着窗外装作听不见。
他刚偏开脑袋，展述就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转过头来，淡淡盯着工作人员的脸看了片刻，又往下去看他的工牌。
“王……”
他刚看清一个字，跟拍导演就迅速捂住了牌子。
展述悠悠抬起眼皮，语气淡淡。
“看你也没多大，那以后就叫你小王吧，你觉得怎么样？”
他故意将“吧”字念成了重音，喻斐眨了眨眼，身子悄摸向车窗侧了一侧。
接着肩膀强忍着颤动了几下。
小王脸上笑容不变：“没问题，大家平时都是这么叫的。所以可以分享一下故事吗？”
“……”
行，算你心理素质够强。
煎熬了半个小时，车子终于超市停车场停了下来。
这个点的人流量不大，但鉴于他们被人认出来的后果难以估量，两个人还是戴上了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后才下车，跟拍导演还给了他们一台GO pro。
展述进门就拉了一辆购物车，喻斐举着Go pro跟在旁边，在镜头面前非常敬业地和展述保持着不远不近、不至于被过度解读的距离。
“我们先去买什么？”他问。
这家超市刚建成没多久，是海外入驻国内的会员制仓储式超市，最大的特点就是大——
包装大，面积大，尤以便宜量大的甜品最为出名。
“等会儿，”展述想起什么，拿出手机解锁，“我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什么东西？
喻斐还没问出口，旁边的跟拍导演突然跳了起来。
“等会儿！差点儿忘了……”他反手打开自己的工作包，“来来来，把你们的可支付工具全部上交，只能留下节目组给的两百。”
展述点击屏幕的动作一顿，露出的一双眼睛不可思议中带着些好笑。
“不是所有其他综艺有的环节都有照搬的必要。”
工作人员装听不见，强行将他们携带的可支付物品通通缴下了。
口罩遮不住展述的脸色，他眼皮半耷，神情蒙了层雾似的，比刚才更加淡漠。
他忍耐住接着阴阳几句的念头，两手掌根松松抵住购物车推杆，习惯性打了个响指。
刚才被打断的要确认的事情也被展述抛诸脑后，仿佛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带着喻斐往生鲜区的方向走。
虽说喻斐曾经陆续接过一些综艺，大多都是棚内走流程的那种，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生活纪实节目。
舞台上和生活中的镜头完全是两码事，他不太习惯无时无刻对准自己的摄像机，加之展述在身边，喻斐心里总有些紧张和忐忑，纠结好半晌也憋不出一个话题。
而展述更不是多话的人，他可能压根就不在意需不需要说说话来烘托场面的和谐融洽，甚至没感受到半分尴尬。
就这样干巴巴地在生鲜区逛了一圈，两个人除了“这个要吗”和“好”或“都行”之外再没有其他交流。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眼看着快完成不了KPI，小王不得不钻出来引导他们。
“那什么……两位老师就打算买菜吗？不去楼上日用品、家居区逛一逛？”
他期待地盯着两位嘉宾，眼睁睁看着展述无精打采地移开了视线，看起来像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明晃晃的懒得搭理。
吃瘪的小王看向旁边的人。
喻斐显然好说话多了，眼神里满是未经综艺玷污的清澈的实诚，直白道：“钱不够了。”
小王当然知道钱不够，不然综艺效果从哪儿来？
他信口雌黄：“你们买的这些几乎全是素菜，肯定够的。再说，逛一逛而已，也不一定非要买。”
见两人不为所动，小王改变策略，建议道：“不然去甜品区转一转？这里的甜品很出名的，根据我们的了解，喻老师好像很喜欢吃甜品……？”
话音未落，展述推着的购物车转了个头，直直冲着甜品区，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和突然加速的脚步形成了鲜明对比：“去看看。”
正打算继续怂恿的小王一顿：“……啊？”
“等等！”
喻斐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展述的袖管。
“还是别去吧。”
他手上用的力道不大，却轻易让展述停了步子：“为什么？”
喻斐迟疑了一瞬，诚实道：“这里的甜品……品质很普通的。”
生怕完成不了KPI的小王着急反驳：“怎么会！这家店的提拉米苏就很火啊！”
喻斐扯住人的手滑落，偏头看小王，眉心轻蹙，语速飞快。
“这种大型商超的提拉米苏只是看起来量大而已，但用的几乎都不是百分百的马斯卡彭，奶酪品质一般不说，可可、咖啡和酒的味道也都很不分明，甚至连手指饼干都会用蛋糕胚代替，整体吃起来口感很差。”
一连串的专用名词唬得小王云里雾里，讪讪道：“啊……这样啊……”
喻斐说完才反应过来，神色一僵，略显慌乱地瞥了眼摄像机，山路十八弯地找补。
“……不过，偶尔用来解解馋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居然还没走出店门就掀人家短板。
喻斐颇为心虚，手中紧握的Go pro手柄晃了几晃。
小王也已经反应过来，笑道：“喻老师好专业啊，要不是知道您平时空闲时间不多，我都快怀疑您是烘焙老手了。”
柔顺的额发将喻斐的眸子遮住了一半，他扫了身侧的人一眼才说：“可能是因为我父母都是甜品师吧，我只是耳濡目染……”
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出道以来喻斐台前幕后都一直极少提及家人，这寥寥一句带过是他头一回主动在镜头前谈及父母的工作。
Go pro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摆动，身旁的展述盯着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手攥住了手柄前一截长杆。
喻斐的动作顿住，展述稍一用力，将晃了一路的Go pro拯救出来。
摄像大哥眼疾手快地将镜头聚焦在两只修长的手交错而过的画面。
“叔叔阿姨做的甜品的确很好吃，”展述抬起另一只手，手肘在喻斐肩头轻轻一搭，“我有幸尝过一次，甜而不腻，记忆犹新。”
展述竟然吃过喻斐父母做的甜品？
小王精神一振——
有猫腻！
摄像大哥注意力高度集中，再次移动镜头，挪到展述脸上时刚好拍到他抬起眼睑，眼神中笼着零碎笑意。
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些许柔和气质在他身上过于罕见，一时间让人完全没法将面前这两个青年和网络上疯传的“不熟”联系在一起。
未等他们反应，展述便将话补充完。
“我也差点忘记了，喻老师的胃被养刁了。刚好趁这个机会也麻烦节目组上点心，要好好照顾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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