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没有替你解决魂魄的劫数, 但可以叫你应劫时后顾无忧。”空安缓缓道。
“如何做?”陆寒云心中一喜。
“闭眼。”空安轻声道,他俯下身在陆寒云眉心施了一道咒印。
“我能护住你体内的魂魄不会消散叫你与常人无异,往后的日子里, 你都可放心修炼。”
言罢, 那金印落下,陆寒云闭上眼感受着那咒法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佛门乃是最接近俗世的道门, 受世人香火供奉,他们渡人, 化恶为善,所行之法最为光明磊落。
那咒法成, 而陆寒云也入了梦魇,他清醒地成了一个看客,在那迷雾之中观望着,辽阔的天,静谧之地, 只见一慈眉善目的仙人拂衣种下了一颗种子。
那种子入了土壤, 仙人就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 直到那种子发芽长成了大树。
那棵树有繁枝绿叶,不曾开花却结下了一颗果子。
随后, 仙人便坐化离去,而后空安来到此地, 陆寒云所见景象便就此消失,那棵树本该就种在这宅院中。
陆寒云舒尔睁开了眼。
空安在他耳畔问:“小友, 你看见了什么。”
“一棵树。”陆寒云回道,空安的道法在他身上施展完, 他一阵神清气爽,不觉受累。
“那树上结了一颗果子, 后来果子没了,树也枯了。”
空安闻言,轻笑道:“那是太清上仙种下的,我也因机缘见过。”
他看到的那位上仙竟是太清师祖?
陆寒云背好剑,空安未再多言,只将他送出了屋子。
这宅子已经岌岌可危,小茶精远远地躲在释吉的身后,它悄悄的看向陆寒云,目光里带着好奇,只是因为心有惧意,所以不敢靠近。
顾渊安静地站在远处像是深潭的水,他手中的渡云剑还算安分,见陆寒云出来才抬起眼眸,走到了他的身边。
“那树呢?”陆寒云目光扫过院子,心中有惑,问空安,“为何它不在了?”
即使为枯树,为何不等他来年枯木逢春?
空安只说:“功德圆满,自然消陨。”
“我是不是忘记过什么?”陆寒云问,“那树与我可有何关联? ”
“忘了,也会有记起的那一天。”空安只是伸手一指,指向院子外淡淡道:“小友,不送。”
空安想要送客,陆寒云不会强留。
陆寒云没有追问,问道:“那我们还会再见么?”
空安回道:“那就只能看缘分了。”
陆寒云眉眼一松,回头对顾渊道:“师尊,我们走罢。”
顾渊沉默着点了点头,一块儿出了院子。
空安看着师徒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好似凡尘中的砾尘消失不见,他寥寥观望着,弯了弯唇。
释吉突然开口:“空安,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空安低下头,回话:“天机自然不可泄露,我贸然插手,只会破二人要走的路,反而生出祸端。”
“你自知天道有意,却还是将一切都压在他的身上。”释吉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惋惜:“于你所行之道法,可值得?”
空安却说:“人在世上,总畏惧孤独,分离,人心总生念,即使得苦果也要纠缠不清,但是真正尝到的人又未必会觉得苦,身在局外自然不懂局中人的体会。”
他紧闭着的双眼好似一道新月,在淡淡的笑。
“阿弥陀佛。”释吉不再多说,只问:“你从他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空安笑了:“是仙,一睹真仙之容,此生足矣。”
释吉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太清师祖曾说,千年间必有飞升者,自太清师祖飞升之后,天下修道者破境越发酸涩艰难,各地邪修风雨不断,祸及凡世,道门牺牲无数弟子才俊,道成飞升无疑是对整个道门尤为重要的事,太清师祖亲自传剑于顾渊,将人带至归元宗。
顾渊十五岁就成了上清峰的峰主。
十五,剑心大成,他所学的三剑,宗门中近乎无人能敌。
他是注定要成仙的人,陆寒云想。
空安修为于合体期左右,他能接住顾渊的剑,就只能说明顾渊的修为不增反退,仙人的境界跌落,飞升只会更加艰难。
顾渊御剑带陆寒云回至上清峰,二人一阵无言。
顾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寒云,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于你,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安。”
陆寒云与空安的话,他都听得很清楚。
早已隔绝世俗近千年的仙人也会知心痛的滋味,他知,陆寒云想要舍弃自己。
这是他应得的,只是,若他魂灭消陨,他只希望所爱之人日后能够平安喜乐。
“十二年里,你都在做什么?”陆寒云终于开口问他。
顾渊看着他的眼睛,最后低下了头。
是了,执念已生,成了心魔。
那十二年,又能在做什么。
剜血肉,祭精血。
哪样都是他这位师尊能做出来的。
他竟没想到顾渊是个如此执着的人,或者说,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顾渊。
陆寒云抬起剑,淡淡道:“我曾以为你把这把剑给了墨钧。”
是他第一次在顾渊面前主动提起墨钧。
顾渊面色一变:“绝无此事,我从未……”
陆寒云回道:“送与没送,其实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已是这剑主,你与他我也无意多问。”
“好。”顾渊苦涩一笑,想要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寒云抬起剑,剑指顾渊:“师尊,赐剑罢。”
他说完,无数真气从他体内涌出,周围的灵气似乎也遵从着他的呼应,开始凝聚。
一剑出,他用了全力。
玄光起,他一脚踏入金丹境。
剑心大成!
青年才俊,此时,他才真应了这句话。
“寒云,你——不可!”顾渊眼中有一瞬的惊喜,但更多的是忧心,他担心陆寒云魂魄不稳,容易伤己,他犹豫间想要出手制止。
陆寒云没有收力,只道:“空安保住了我的魂魄,我不会再受此影响。”
那剑锋凝聚一点寒星,闪过顾渊的眼眸:“师尊,请你出剑。”
顾渊只身朝后退去。
陆寒云的剑招正是顾渊所传。
顾渊有三式杀剑,轮剑术修为陆寒云自然不敌,从心从道,他想看看自己的实力。
顾渊飞身落地,听了陆寒云的话,这才安下心。
“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他果真也使出了渡云剑。
顾渊出剑时,刻意收着力气。
陆寒云每一剑却是实打实奔着对方的要害,他剑法凌厉,虽未伤及对方可威力不容小觑。
顾渊剑气为寒霜,凌厉寒气杀气浓重,而陆寒云一剑出,风卷起飞叶,那生生不息的灵气带着暖意。
柔和的剑,却可以致命!
陆寒云剑中有杀意,顾渊知对方心非此意,却也有些伤怀,他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一退再退。
“师尊,还手。”陆寒云剑法自然比不过顾渊,出剑时也带有顾渊的几分影子,那双剑相碰,一声锒铛颤响。
两把剑都在激烈颤动,争锋相对。
“我……我做不到。”顾渊喃喃道。
他没办法做到朝陆寒云出手。
“想成剑,我会帮你。”
陆寒云拧眉,那渡云剑在有意地指引着他,勘破他剑法的破绽,带着他使出更好的剑招。
那一声师尊便算是还了顾渊的教诲。
陆寒云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他集中精力尽可能地长进。
顾渊见其出剑狠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用剑,切忌不要伤着自己。”
他接住了陆寒云的剑刃,身形一转,到了陆寒云的身侧,握住了其手腕。
顾渊贴近自己的身侧,陆寒云皱了皱眉,面对其关心的眼神,只冷声道:“师尊,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陆寒云。”
那话冷得刺骨,顾渊难以招架。
而陆寒云已经持剑横扫开,他顺势斩落了顾渊一缕发丝,那招式使完,便将剑收到自己的腰后,移开脚步又和顾渊隔开了一段距离。
顾渊怔怔地看着陆寒云。
青年的动作干净利落,他的衣袍被风吹起,只给出一个侧影,挺直的腰身,劲瘦有力。
那使剑的模样好似一只羽翼渐丰的鹰。
长鹰注定博天。
顾渊莫名一阵心慌,陆寒云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曾经在他身后的人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到最后,他的身侧已不再需要自己。
陆寒云心中了然:“师尊,你的心乱了。”
“你说过,剑心要稳,用剑时不可投入太多感情。”
顾渊如鲠在喉,无话可说,他心中的杂念都显露在那剑招上。
他被称为剑尊,如今,却也有剑心不稳的时候。
“我想求生。”
陆寒云眼含坚毅,他手指拂过剑刃,那剑身宛若明镜映出他那双漆色的眼眸。
一时不察,原来自己也会有这般冷漠的神色。
他剑心已成,倚天,破天。
若天道无情,他便要破这天道!
只见那剑身的落霞二字换了新,陆寒云重新刻了一次,顾渊留下的痕迹被抹去,落霞剑响应着主人的情绪。
他是这剑的主人,他是剑尊的弟子,是风光无限的小师叔,可是曾经耳畔的笑声并未消失。
有人说,剑尊的弟子是一个连剑都拿不起的废物,他拿不动剑,只能配柄木剑,若没了顾渊便什么也不是。
是的,陆寒云是一个废物。
人前天赋说得再好听,但是身负残缺依然是一个废物,他曾日夜练剑,还是因那根骨停滞不前。
他心伤失落,最后弃剑。
几十年仍在练气,只能见身边人节节高升,他的逍遥快活成了最好的遮羞布。
陆寒云接受过自己的无能,接受过自己的命运,接受死亡。
而今,他拿得动剑,如此,才算是真的陆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