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峰邢堂,陆寒云可是这里的熟客。

  宗门内那列下的条条框框他都犯了个七七八八,邢堂由三长老管辖,他白胡子花花总是和陆寒云干瞪眼。

  自陆寒云步入宗门后,他头发也慢慢灰白了,陆寒云作为剑尊的弟子不能直接动手,骂人也得注意分寸,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却总是上刑堂,反倒成了他的苦差事。

  “陆寒云!又是你!”

  按往日流程,三长老多半会训斥两声,然后转头传信给顾渊叫他来领人。

  顾渊其人,算不得有多清闲,但是他次次都是会亲自到场将陆寒云带走。

  虽是触犯了条例,顾渊也没有因此罚过陆寒云,每每将他带回上清峰然后便叫厨子给他做顿喜欢的吃食,顾渊不食人间烟火已有千年,但是收了陆寒云之后,峰中就多了一些生气,他会陪着陆寒云一块儿就食,甚至还能入庖厨。

  陆寒云一直也未犯过大错,无非是带着别峰的弟子玩闹,逗火了别家的灵宠,最大的不敬就是拔过各大长老的胡子,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旧账,任谁都会看在顾渊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

  只不过和现在这般境况不同。

  “陆寒云!”三长老又呵斥了一声。

  “在呢。”有些走神的陆寒云立马抬起头应了一声,随即在三长老肃然的注视下和墨钧面对面站在了审判台上。

  “还不放下剑。”三长老比以往怒气更重了几分。

  陆寒云轻轻答:“放不下。”

  三长老瞪着他:“陆寒云!你不要太放肆!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么?这里不是上清峰!”

  “知道知道,这里是最最公正的不渡峰。”陆寒云脸上露出一个笑脸:“不渡峰一不渡行罪之人,二不渡可悲之人,只管公正刑罚,长老,我说得对么?”

  巍峨的符文巨石之下,他却没一副正经模样,反而像是在刻意作对。

  三长老已然到了发作的边缘。

  但是陆寒云却毫无收敛,笑嘻嘻地问:“长老,可以开始了么?我等得都手酸了。”

  “寒云!”单映雪见状皱眉提醒:“听我师父的话,不要任性,快把剑放下!”

  一旁的墨钧也接了话:“师兄,刑堂堂规第二十三条,上审判台者须得两手扶风,持利器者,皆是不敬。”

  陆寒云过分的笑容才稍稍收敛一些,只道:“师姐长老,我是认真的,这剑,我真放不下。”

  天地良心,他可真没有故意和长老作对,落霞剑不知道怎么着好像黏在他的手里了一样,他偏是松不了手。

  陆寒云仰天叹息:“要不,您自个来把剑取走?这剑好像不想离开我,兴许过了脏手,现在太喜欢我这个主人了。”

  他低头扫了一眼,藏匿在袖中的手臂已经麻木,手背上几乎看不到皮肉,上面是剑气割开的创口,反反复复伤在相近的位置。

  隔了这么久,他仍是会被剑气所伤。

  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陆寒云脸色有些发白,自嘲一笑。

  “陆寒云!”

  三长老已然动怒:“刑堂不是供你玩笑之地!”

  陆寒云没搭理,他低着头晃了晃腿,眼底有些颓废,他既不想看老头吹胡子瞪眼,也不想看见墨钧那张脸,他甚至不想看到他师尊顾渊。

  “你!”三长老的老脸都气紫了。

  陆寒云却玩世不恭地吹了一口气:“那长老要罚便罚我罢,长老是打算仗刑,还是鞭刑?只要您下令我就都受着,可行?”

  陆寒云说得轻松,可是轻谈刑责,于三长老而言最为忌讳。

  “陆寒云!你还不知悔改!好!我今日就越俎代庖!先替顾上仙管教管教你!”三长老忍无可忍气得发抖,提着浮尘便朝着陆寒云飞身而去。

  “冤枉啊!”陆寒云脸上无辜:“我句句真心实意,只是长老你太古板了才会觉得我这是目无尊长。”

  等到三长老近身时,陆寒云立马后撤一步:“长老,你下手可要轻点!”

  那浮尘揍的滋味可不好受,别看只是一担子白毛,可上面设了专门惩戒人的咒印,落在人身上和戒尺没什么两样,陆寒云曾被三长老追着绕着整座不渡峰跑了一圈,记忆颇深。

  三长老心中也是惊奇。

  陆寒云这小子最怕疼了,却站直了只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脸,居然没有嚷嚷着去躲去跑,装乖卖巧。

  他飞向审判台,不禁眉头一皱,这次他决意不会手下留情,挥出去的浮尘没有收回来,只不过三长老在靠近陆寒云的那一刻就被外力给弹开了。

  一道玄光打下,不足伤人却是警示,巨大的威压迫使他退开数米,余波一消,三长老这才顿住脚步,收起拂尘摇头直叹,目视前方作礼。

  空中荡开气云,白衣一落,连带着陆寒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在过去,他实在跑不动的时候,顾渊也是如此从天而降。

  陆寒云下意识想要逃避,他故意垂下了脑袋。

  墨钧则恭敬地唤了一声:“师尊。”

  只见顾渊踏风而至,稳稳地落在陆寒云的跟前,手臂微微一挡:“长老这是何故?”

  他斜睨着三长老,似雪一般素净的仙人,眉眼间酷似无情,少许愠怒在脸庞上化开,叫人不敢直窥。

  顾渊衣袍上沾染了一些血气。

  那是大妖的血,像是泼墨一样零星落在白衣上,胜似碎雪中的红梅。

  单映雪躬身行礼,尊称一句:“上仙。”

  顾渊微微点头:“我已将寒池封印加固,可是弟子却被带到了这里,出了何事?”

  三长老只道:“顾上仙就算不来,我也是要唤人去请的。”

  闻言,顾渊回身看了陆寒云一眼。

  陆寒云不敢与之对视,那师尊二字更犹如哽在他的嗓子眼,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他心是慌的。

  这是护了他数十年的师尊。

  他师尊顾渊是何许人?宗门大能举世无双,皑皑白衣,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从前,顾渊就是他底气,作为宗门之首的徒弟,陆寒云就算在外面闯荡,修仙道友没有谁不对其礼让,他拿张传音符叫声师尊,无论何时何地,顾渊都能从天而降。

  顾渊偏心于他,陆寒云也是知道的。

  只是现在顾渊已经有了另一个徒弟,墨钧。

  陆寒云深知,他这师尊道心稳固,喜欢惠及众生积善行德,是一个不折不扣值得尊敬的上仙,而他自己不过是芸芸小人物中的一员,换做任何一个人当了他徒弟,顾渊大概都会护短。

  人人都道墨钧未来将会继承顾渊的衣钵,在顾渊飞升之后执掌归元宗。

  在陆寒云看来,也是如此。

  顾渊眉头微微一蹙,而后道:“我弟子有伤,我想先带他回去疗伤,其余事稍后再谈?”

  “顾上仙!这恐怕不可。”三长老头摇头拒绝:“这寒池一事,门中弟子死伤数十人,得明了之后,若是陆师侄无罪,他才能走。”

  顾渊便问:“此事与寒云有何干系?”

  三长老低着头,侧身让路:“顾上仙既然在此,自然可以主持公道。”

  “长老能断清是非,我无异议。”刑堂在宗门建立已有千年,赏罚分明,恪守公道,刑堂审判,顾渊也没有插手的理由,便按照礼数落座一旁。

  三长老点了点头。

  他回过身一摆浮尘,扬声问:“陆寒云!放出寒池妖物,残害宗门弟子,其罪一,可认罪?”

  陆寒云扬起下巴,淡淡道:“不认!”

  见其态度,三长老竖眉直怒:“在你师尊面前!你还不认错么?”

  陆寒云而后道:“与师尊无关,我不认。”

  座中的顾渊神情也是稍稍一变:“此罪责,有什么可以指明是我徒弟寒云所为?”

  三长老答:“顾上仙,你的另一位徒弟墨钧,就是人证。”

  “陆寒云做错事还不知悔改,妄图残杀同门掩盖罪证!更是我徒弟亲眼所见!”

  单映雪立即回道:“上仙遣送弟子后,我便去寻寒云了,当时我见寒云要杀墨钧是真,其余的,弟子不知。”

  “这是你说的?”顾渊这才看向墨钧。

  墨钧在顾渊的注视下抬起头:“回师尊,确实乃为弟子所见,只是依弟子看,也并非全是师兄之责,或许是有妖人蛊惑!我见师兄身边似有催日阁中的魔修,只是没来及禀告师尊,这也是我之过。”

  “摧日阁的人各个习的都是邪门歪道。”单映雪若有所思:“那魔修保不准有什么可以迷惑心智的秘术,寒云……修为不高,被迷惑在所难免。”

  三长老扭头问单映雪:“那他对自己同门出手的时候心智可缺?”

  “寒云他……”单映雪迟疑了。

  三长老道:“如实回答便是!”

  单映雪无奈答:“并无。”

  闻言,三长老对陆寒云厉声追问:“那你想杀墨钧,可是真!”

  陆寒云面无表情:“是真。”

  三长老顿时勃然大怒:“是不是蛊惑还不好说,若是勾结魔修,陆寒云!你就太让宗门失望了!”

  陆寒云沉默以对。

  三长老道:“陆寒云!你犯了两条戒律,轻则刑台鞭刑,重则逐出宗门,你可认?”

  陆寒云却说:“不认。”

  “你!”三长老一怔:“陆寒云,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蛮横无理,不思悔改!”

  “师兄?你还不认错?”墨钧也开口道:“师兄对我起了杀意,我可以既往不咎,只是师兄,你欠我一个赔礼,也欠同门弟子一个公道……”

  突然间,陆寒云大声笑了起来,他笑得抖起了肩,直问:“认错?”

  “我何错之有?”

  “什么时候,墨钧说的话就是正理?”陆寒云只觉发笑至极:“可我却说,封印乃为墨钧所破呢?我要杀他不过是为清理门户,你们也知道,我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人,论修为,他一个金丹,不是更有可能么?”

  墨钧不紧不慢:“你是我的师兄,修为虽不如我,可是对于符箓阵法,我却不如你,你是最熟悉师尊的人,师尊信任你,我也信任你,可你方才却偷袭我想要杀了我,不然,你又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师兄,回头吧……”

  墨钧惋惜叹道:“莫要再辜负师尊的信任了。”

  陆寒云手腕发紧,他倏尔抬头,便望向远处顾渊凝重沉默的面庞。

  “师尊……”

  他忍不住问出声:“你也是信他,而不信我么?”

  顾渊神色未变,这世上能入仙人眼中的人不多,他的弟子就在其中,只可惜陆寒云带着期盼的眼神被视而不见,良久,他问出的话也落了一个空。

  墨钧挑眉直笑:“师尊也不会袒护你!做了恶事就该付出代价,师兄觉得呢?”

  陆寒云停顿了半响儿,终是惨然一笑:“你比楼里的说书先生还要好,什么好处没落在我身上,倒是惯会往我身上泼脏水。”

  他朝前踏了一步:“我说的话你们若是不相信!倒是有个办法有可以证明!”

  “长老,你不是有个返尘镜么?返尘镜可以探过去因果,我和他往上面照一照,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就都知道了么?”

  三长老捋了捋胡须,点头:“若你二人愿意,可以一试。”

  可顾渊却出声拒绝:“不可。”

  “返生镜虽是可以看到过去景象,但是会折损根骨,稍有不慎,很容易导致修为全失,不可冒险。”

  “损了便损了!”陆寒云大声忤逆:“反正我破骨头上也不怕再多一个洞,墨钧,你敢么?”

  他吼道:“你敢和我赌么!”

  “有何不敢?”墨钧非但没有拒绝,反而表现得比陆寒云还要迫切,朝着众人跪直了身板,目光如炬:“长老,弟子愿意一试!弟子愿意自证清白,哪怕根骨有失,弟子也在所不惜!”

  他臂弯下是藏匿不住的笑:“弟子更怕真相不明,失了公道!”

  陆寒云怔怔地看着墨钧,原本还有些希冀的心一下沉没了。

  不等他多想,就听顾渊冷酷的声音:“返生镜非同小可岂能儿戏?森*晚*整*理我不允许我的弟子碰这样东西,谁再提就滚出上清峰。”

  席间顿时刮来一阵寒气。

  顾渊鲜少有发怒的时候,他在外人面前向来不显喜怒,平淡的神色却有着十足的冷意。

  墨钧躬身微笑着:“弟子知错。”

  陆寒云苦笑一声,身体一震如坠冰窖,他总算明白墨钧这底气来自哪里,顾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他看重的徒弟有什么闪失?

  陆寒云自叹自嘲,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他觉得更疼了。

  手疼,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像是粉身碎骨,寸寸皮肉被慢慢割开。

  落霞剑的剑气摧残着他的手臂,血流成了血线,可是他握着剑柄的手就是松不开,似乎不是剑离不开他,而是他不愿舍了这把剑。

  顾渊看着陆寒云失望透顶的眼神,眉心一紧。

  他衣袍一动,霎时间回到审判台上:“长老,他二人既是我座下弟子,既在此无法论出一个对错,便由我自行处置。”

  “顾上仙!”三长老忙说:“顾上仙是宗内大能,弟子们瞻仰您,莫要以功寻私!”

  顾渊轻点了头:“上清峰会给一个交代。”

  他目光瞥向陆寒云的方向:“我也相信我教出的弟子。”

  顾渊是唯一有资格说出这话的人,他靠近陆寒云,就想要将人带走。

  可是陆寒云却排斥地朝后退了退。

  他不想瞧见顾渊失望的脸色,也不想看墨钧高高在上讥嘲的面孔。

  “寒云。”顾渊轻唤了一声,见自己徒弟陌生的眼神,微微一怔。

  陆寒云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周遭的一切让他难以喘息,顾渊离他足够近了,而他无路可走。

  “师尊请慢!”墨钧忽然高声道:“弟子还有一件事要禀告长老和师尊!”

  顾渊语气不耐:“何事需要在此言明?”

  墨钧勾起唇:“弟子要说的,也是关于师兄的。”

  他笑对陆寒云问:“师兄,你当真清清白白?”

  墨钧的眼神扒开了他最后一层皮,□□的将他心底秘密展现了一个彻底,他看到了墨钧眼底的笑意,最终溃不成军。

  墨钧直勾勾地盯着陆寒云:“弟子发现,师兄陆寒云大逆不道……”

  没有语调起伏的话刺入了陆寒云的肺腑,他做不到听墨钧说出那些话。

  “够了!”陆寒云吼出声,他料到会有这么一刻,被袒露凌迟,被厌弃憎恶。

  他握着落霞剑,拼尽全力一剑朝墨钧刺了去,也如他所料一样失望地看着顾渊挡下,他那微薄的修为在顾渊面前不过尔尔,没有谁的剑可以快过剑尊。

  “寒云,不可。”顾渊沉声道,两指捏住剑刃。

  他护在墨钧身前,冲着陆寒云摇了摇头。

  陆寒云没有犹豫,握着剑柄的手腕一转,剑刃朝着顾渊横扫开,眼底的冷漠判若两人。

  “陆寒云!你一错再错,还要弑师不成!”三长老大惊,他浮尘一扫,一招朝陆寒云挥去。

  “住手!”顾渊稍有愣神,瞧见三长老出手,立马掠过去一道玄光落下,将三长老的招式尽数给挡了回去。

  他话中夹杂着怒意,警告道:“我座下的弟子,我自己来管束。”

  “还望长老自重!”

  顾渊这一声呵斥,其余人不敢再上前。

  陆寒云毫无反应,木讷的眼神叫顾渊一阵心悸,他回过头朝陆寒云伸出手:“寒云……先随我回去。”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有师尊在……”

  “可你还是护着他!”听到顾渊说的话,陆寒云歪头嗤笑一声,再也忍不住,多年来的怒气在这一刻倾吐而出。

  “你知道他有错!却还护着他!”

  陆寒云不相信顾渊当真一点都察觉不出,孰是孰非该是他这个师尊最为清楚,但是顾渊没有站在他这一边,他护着墨钧的每一个动作无疑不是在他心尖凌迟。

  陆寒云吼完更觉得可笑:“师尊,我回不去了。”

  他举起剑,指着顾渊:“我陆寒云,最不稀罕的就是施舍!你选择了他,就没有我!”

  顾渊心中震颤,一时枯寂沉默。

  三长老呵斥道:“陆寒云!你还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谁么!”

  “他是你师尊!你怎能如此……”

  陆寒云颤笑:“我逾越多次,早就不差这一回儿了,今日我自行请罪,您可满意?”

  “寒云……”顾渊喉间滚动,半响儿,又朝陆寒云伸着手,像过去一样放低声音轻哄道。

  “不……我并非……”

  他唇齿翕动,话止于此。

  “先放下剑。”

  陆寒云嘴角扯了扯,笑时身体都在颤动,他垂眼喃喃:“陆寒云错事做尽……”

  他既然杀不了墨钧,总归要给自己一个体面。

  陆寒云有一个秘密。

  他同样不敢想象顾渊要是知道了这个秘密会怎么处置他,过去唯一的师徒亲情换了新人,他不敢多想。

  或许顾渊会后悔收他为徒?

  陆寒云不知道。

  但现在他后悔了……

  他后悔顾渊把他捡回山上。

  陆寒云不再犹豫,落霞剑气荡开,只是最终他却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他的心思磨灭不了,与其昭昭被视为罪人,被至亲抛弃,被众人嘲笑口诛笔伐,不如一死了之,留下一具干枯尸身罢了。

  他活不成了。

  从墨钧上山之后,从被其窥探秘密开始,陆寒云就知晓,自己注定是活不成了。

  “寒云!你要做什么!”单映雪见其动作,惊呼出声,“快放下剑!”

  “寒云!你先听师姐说……”

  落霞的剑气已经让他身上皮开肉绽,白衣染血,伤痕累累。

  “不!”陆寒云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沉闷像是从肺里扯出来的,“这剑,是属于我的。”

  顾渊没有一点犹豫,脚尖点地就瞬间飞向陆寒云,他直取陆寒云手中的落霞剑,一时玄光四起。

  陆寒云的声音和风一样轻:“师尊养育之恩,我自当感激涕零,如今陆寒云罪无可恕,当以死谢罪。”

  “寒云!”顾渊伸出手。

  分明他二人已经足够近,可是轰隆一声!

  破空而来的一道天雷直接降在陆寒云的面前,直逼得顾渊停退三步。

  这陡然出现的异状,众人心中大骇。

  长空中顿时乌云笼罩,天空瞬间暗沉下来,骇人的惊雷声滚滚作响,逢人见了,许是以为哪位大能飞升度劫。

  雷云交织成一个漩涡,像是要将人吞噬的绞刑架。

  那落下的是天雷,威力不亚于历劫,劈下一道就足够叫人粉身碎骨。

  可是陆寒云离破境界还太远,这不是天劫,而是他的死劫。

  在上清峰只有他和顾渊的时候,佛门一位高人坐化前送了顾渊一卦,顾渊将机会给了陆寒云给他谋取先机,只是那卦象为大凶。

  陆寒云命中有两次死劫,度不过就是一个死字,这劫数,让他那能架海擎天的师尊忧心地皱起了眉。

  陆寒云一身微末的修为,一道雷就能叫他魂飞魄散,他自然注定挨不过劫数,本也惋叹自己的命运,却见顾渊为其万般操劳,他才不至于心灰意冷。

  可是,顾渊却收了墨钧。

  死结此时而至,陆寒云只觉命运难料,劫由心生,或许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他寻生的意志已经消失殆尽。

  手中的落霞决然地剜下自己的脖颈。

  “寒云!”

  “不要!”

  哧——!

  剑刃划开皮肉。

  剑身落地,一声争鸣!

  脖颈的伤口涌血,像是红珠挥洒,溅了一地,也溅了一身。

  陆寒云任由自己的身体倒下。

  顾渊心头一颤,他直逼向陆寒云,一道天雷直接朝他打下,他不退不避承下了这一击落雷。

  他的动作没有停缓,只是闷哼一声含着一口腥甜,将倒下的人给接住了。

  顾渊接住了陆寒云,将人抱在了怀里,他一手想要给陆寒云止伤,一手抓起陆寒云的手腕就将自己的真元渡给对方,陆寒云喉咙呕血,这破开的躯壳再也缝合不了。

  伤口血流如注,好像在一刻要流个干净。

  陆寒云的血全都洒在了顾渊身上,白衣彻底染红,成了刺目的丹朱。

  “凝魂丹,我有凝魂丹……”单映雪撒了一地的丹药,跪在地上去寻去拾,她手指在发抖。

  “上仙!您能救下他的对不对?”

  “上仙……”好不容易找到丹药,她期盼地看向顾渊,可没有得到回应,看着陆寒云毫无好转的身体,心凉木讷。

  有这丹药也注定无济于事,顾渊抱着陆寒云,灌入再多修为也没保住陆寒云的命,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把落霞剑的剑刃乃是玄铁打造,可毁人魂魄噬人血肉,他摸到陆寒云的那一刻,这躯壳里魂魄就没有了。

  雷劫已经停了,乌云散去。

  死劫未能渡过,便是一个死字。

  陆寒云死了……

  他自刎时阖上了双目,临死前不再看顾渊一眼。

  风过天晴,可是空中却飘下雪来,雪凝成了霜,直逼出一股寒气。

  寒气倾入人体,直损灵脉。

  单映雪立马呕出一口血来,朝后倒去。

  三长老立马察觉不对来,将昏迷的人带至身后:“不好,是剑气!快退开!”

  “顾上仙!”

  一声顾上仙,并没有止住这次风雪。

  一层猛烈的寒霜从顾渊周身荡开,地面上凝结了冰,场上的其他人尽数被殃及,三长老尽全力阻挡也被重伤。

  墨钧被击飞了三米远,在地上滚落了好几圈,寒气冻住了他的筋脉。

  “死了!他还是死了!”他摊开双手,满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仿佛停不住,一边撕心裂肺的吐着血,一边是得意近乎疯魔的笑。

  “真是可笑,顾渊!你是半仙之人!到头来也不能得偿所愿!”

  顾渊灰白的脸停留在陆寒云沾雪的脸庞上,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他的眉目,将血渍抹去,每一寸发冷的皮肤都叫他触目恸心,恍若五内俱崩。

  他静静地抱着陆寒云许久,直到陆寒云嘴唇上的血色消失,安逸得像是沉眠,顾渊最初抱着对方的时候,陆寒云还只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一样脆弱,却无比炙热。

  他看着陆寒云长大,第一次唤他师尊。

  最终喉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脊背颤抖,顾渊口中溢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