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被火燃剩的符纸,轻轻扫过来,抚过郁雾的脚下,半空中荡了个圈,落了地。
是那个一直在等人的老太太。
“我可以治他”她说。
声音一出,众人全看过来,一会一出戏,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
魏闲细细的打量她,并没看出特别的,指着刘光问,“治他?”
老太太兀自笑了两声,“他将自己魂丢了,为的是借机会东山再起。把魂找出来,塞进去就行了。到那时他神智清醒,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您是?”魏闲问。
老太太懒得说话,朝身后的郁雾示意,“问他”
突然收获大众视线的郁雾噎了下,茫茫然,“我也不知道”
此前,他是答应帮老太太找人,但她一直说记不起来,也就一直没找到人。顶多那日见了吴非白,应该是与吴家人有渊源。只是具体什么身份,郁雾对于门派秘史了解不多。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抬指在人群里寻了一遍,定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你”
“啊?”
“你太太爷爷是我丈夫,你太爷爷是我儿子。现在知道我什么身份了?”
“太...老夫人”年轻人磕绊道,要跪不跪的,一时呆住。
老太太“哼”了声,“吴家的入鬼医术就是我创立的,吴姓是我本家,你们后辈通是承了我的姓”
“吴...太祖宗指教!”年轻人噗通就是一个大礼,跟着后面几个吴家人全跪了一团。
“原来是前辈”魏闲道,“失敬”
郁雾几人跟着行了礼。
“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
谈及此处,吴老太眼神渐冷,“我原也是让人害了,记忆全忘了,被你家徒弟郁雾引了去......到了这,见了这祸害,才算想起来。周氏姐妹盗我吴家调鬼之术,又多加改良,首先便拿吴家开了刀。她伤我后人,我今日也算还回去了”
说着便向刘光走去,阴霾盖住眼神呆滞的刘光。
原来这诡谲的鬼宠原身竟然是吴家......
“郁雾小子”吴老太叫道。
郁雾回过神,“在”
吴老太手背到身后,骄傲矜然,“来,我今日便传你真正的调鬼之术。还了这萍水的缘分”
顶着众多说不上羡慕多还是诧异多的目光里,郁雾走过去。
“调鬼意为调动,指令鬼去顺应时令,运转周身,是个救人的法子。若用途歪斜,成了号令阴兵的恶鬼,他就是报应,也是你的警示”
吴老太眼神犀利的盯着郁雾,似乎在检验郁雾是否会成为下一个刘光。
“我知道了,前辈”郁雾犹豫道,“只是这调鬼术是吴家的术法,外传似乎不大好......”
话没说完就挨了吴老太一个手板,“都失传了,你还管他们做甚!”
郁雾揉着脑袋,被吴老太的眼神凌寻着,他不太敢回头找帮助。
“要不是我这执念够深,碰上了你这特殊体质的,怕是后人都要以为刘光这滔天的能力全是他周家自创的了!你若学不到半成,便削了手不许再用,省的坏我吴家名声!”
郁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地上嚼骨头的刘光,坚定道,“多谢前辈指教!”
吴老太向后又寻了寻,见吴家后人身背恭敬的快钻进地里,长叹着收回视线。可惜,她那孙儿吴非白,怕是没机会见了。
苍老的身影还留存的年轻时的美丽,没叫岁月抢了神韵。倒是留了最后一抹笑给了郁雾。
郁雾确实总是很招长辈的喜欢。也可能只是招那些阴鬼的喜欢。
符纸无风自动,环着郁雾的头顶。
几分钟后,符纸散成了灰烬,飘至地面没了踪影。
“送老祖宗!”
怕旁人学了去,吴老太抠抠搜搜的变幻成符纸在郁雾耳边唠叨好几遍,终究还是拖不住,走了。
郁雾并不耽搁,蹲下身捻起地面的土。
指尖在地上画画写写,红线悄然扎进地里,像给这大地注入血液。
有风呼啸的声音,但空间内不曾起风。
郁雾闭上眼,耳朵辨别这风声中的杂音。起身,对着空气中看不见的一点道:“过来”
“来”郁雾又唤了一声。
人群全神贯注着,像是魔术师最投入的观众。
郁雾走向刘光,伤痕累累的手按上他的头。刘光被这举动打断了咀嚼骨头的动作,仰头莫名的看着郁雾。
“去”郁雾说。
一瞬间,刘光像被强电流击中,浑身抖动抽搐,嘴里嚼了半路的碎渣全吐了出来,想要挣扎的身体被郁雾按住。无助极了。
郁雾全然不受打扰,是最冷静的大夫,“醒过来”
话音刚出,抽搐便停了。
原本呆滞的眼闭合间换了。
“啊......”
刘光大吼着,伸手去推郁雾。却没够到人,郁雾自己先退了一步,不叫他碰到。
“啊....啊......啊......”刘光还在不停的叫着,像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只是啊啊的叫。
所有人都在看他,在俯视他。
他又成了弱者,可以被人踩在脚下,会在血泊里失去生命的弱者。
“真好”魏闲说,“你醒了,阿强”
“啊...啊...不不不,不是!我不是!”
“你怎么会不是呢”是管宋的声音,似乎有风将他的衬衣鼓起。
不等魏闲几人动作。那些曾被刘光吞噬利用的阴魂一拥而上,掰过他的身体,一块一块分食。
真正的撕裂咀嚼声音响起。
“啊...不要......我不是!啊——”
声音终止于一个阴鬼将手伸进了他的头,他曾最依赖的怨将他送上高位,现在,也将他吞噬殆尽。永远融于黑暗。
结束了,快的人以为刚才那场分食只是一帧幻觉。
幻影消散,魂灵重新变成符纸。
一片长久的安静中,届破了。
闵庄下雪了。
刚开始只是轻飘飘的比细盐还小的雪点,再后越下越大,大块大块的棉花似的往下掉。
侗楼门口一大一小的身影还等着,穿的单薄,身体被冻的僵了。
在积了一层雪的时候,长巷子里有了动静。
只有两个人,一个背着另一个,走的缓慢。
郁雾几乎是靠着意识在走,雪落到他的睫毛,糊住一层叫他看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背后的谷垚,呼吸声音太浅了。郁雾很害怕,他抓的紧,想叫一叫他,却没力气了。
随着雪落的频率,一切声音被按了暂停。
吴非白看见了,互相搀扶的,所有人。
郁雾背着谷垚和他们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像是为人群开出一条路,从雪原里闯出来。
几乎是瞬间,吴非白便冲了过去,扶住已经摇摇欲坠的郁雾,想从他手里接过昏迷不醒的谷垚,却没挣动。
吴非白怔愣间明白什么,松了手。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雪冻的,红的彻底,只是轻声说,“郁雾,去卫生所。我不动他,只你背着,跟我去卫生所,他需要治疗,你也是”
雪越下越大,连片的盖住所有房屋建筑。声音被阻隔,要很大声才能传出去。
管宋领着后头那些道士们,都往卫生所去了。
林宇和陈木双互相拽着走在最后。
林宇问:“我爸......”
陈木双其实除了雪里模糊的脚步声根本听不见别的,但他就是知道林宇在问什么。
抓着林宇肩膀的手又紧了紧,想开口却只发出气音,“...魏前辈背着...没事的......”
林宇也不知听没听见,不说话了。
走到侗楼门口时,脚步停了。枕着陈木双胳膊回头看一眼。
什么都没有。
雪里,一片白而已。
也不知想看什么,只一眼就放弃了,踉跄着继续走了。
彩蛋:
少年管宋站在谷垚旁边,看着那些魂灵变成黄的符纸,被郁雾收回。
谷垚不解于管宋为何不动,却没问。
是管宋自己问,“那之后会怎样?”
“需要解怨”谷垚说,视野里只装着那个收符的青年,出口的话很慢,似是很累了,“可以是得道高僧,品相至端的术士,可以是世间万物开化,也可以......”
不等谷垚说完,管宋便自己接上了,“也可以是我自己,对吗?”
谷垚眨了两下眼睛,转头看向比自己矮一头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小小少年,“对”
届快消失了。
谷垚问:“你解怨了吗?”
“我想我放下了”管宋说。
漫空消散。
“我会去哪?”
谷垚已然找不到声音的来处了,眸中藏了巨大的落寞:“不知道”
届碎裂,喧嚣中剩了少年最后一句。
“要是能成为一只飞的远的小鸟就好了,可以看看我妹,过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