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谷垚还想带郁雾去另一个景点玩的时候,郁雾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们今天晚上得回去,管宋说今天会很忙,我们得去帮忙”
“是嘛?”谷垚语气不算好,“那她过去几十年是怎么忙过来的?怎么你一来她就忙的非要人帮忙了?”
“不是”郁雾有些着急道:“我答应她了”
“你还答应我出来玩呢?”谷垚明摆着不讲理的架势,“管她不管我?”
郁雾放软态度:“明天不行吗?我们今天也去了不少地方,小象山就不错。”
谷垚装听不见,眼尾都耷拉下来,很明显的心情不佳的样子,只顾着摇头。
说实话,郁雾看他这样子就心软的吵不起来,恶心巴拉的觉得大老爷们犯可爱。没救了可能。
“明天不行?”郁雾又问一遍。
“不行”
“就今天?”
“就今天”
两人在大马路上僵持着,郁雾似乎摸着点痕迹。近日来的怪异有了线索。
以前谷垚是个性子急的,若是进了一个届,或是哪里有古怪一定日思夜想也得把届破了。
但这次,谷垚来闵庄五个月。之前还能理解是为了躲自己。现在他已经来了,谷垚还是带着他不是割花就是跑出来玩。而且似乎有意将他剥离开闵庄,并不让自己真正接触闵庄的内里。
以谷垚的敏锐,不可能五个月就只发现个苦井的届还一直解不出来。
他在隐瞒什么!
为什么管宋说今天会很忙?每天都是割花的日程为什么今天忙?为什么谷垚偏偏选了今天带自己出来玩?
以往只要郁雾会说出来的请求,谷垚从来没有反对过,甚至在郁雾说出来之前就能感受到。
为什么今天假借管宋的事来反对自己回去?
闵庄今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为什么来闵庄?”郁雾问。
谷垚看向他。原本那个需要低下头用柔软诱哄的壳子生物,已经长成坚硬的大人,成熟的身躯可以为他遮挡太阳。
只剩眼睛,还和从前一样。
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很多。
过了好一会儿,谷垚才有些疲累的说:“收到委托”
“观主的委托?还是师父的?”
魏河只是线人,本质上和郁雾一样,游离在真相之外。被某些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朝自己未知的方向前行。为了达到一个庞大目的。
有些事情,答案呼之欲出。
谷垚笑了,敏感如郁雾,早该看出来了。
纵使谷垚千不想万不想让他牵扯进来,但郁雾的执拗,他最清楚。与其放任他自己去探究,不如放在身边,是进是退他总好把握。
“观主、师父、我”谷垚顿了顿,说:“都是收到委托的人”
郁雾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凝固,他在接近一个如坠冰窟的真相。
“那我们就回去吧”谷垚叹了口气,惆怅道:“司机大哥说印沁河晚上可以放灯,晴天时还能看到河底的旷石发光,可惜看不上喽!”
“总有下次”郁雾说。心里却并不舒服。
谷垚在前面走着,伸着懒腰,悠然道:“有下次却不一定有晴天,有晴天就不一定有下次——”
“选了可不能后悔啊”
郁雾不自觉被落在后一步,谷垚穿的衣服宽松,被风鼓过来时才能看出身形。
那一瞬间,郁雾觉得他很脆弱。
像个破碎又勉勉强强随随便便粘好的名器。一个名贵工艺品上面交错粘着劣质胶带的违和,又在经年融合后,快要风干的胶带成了那个工艺品最值钱的艺术。
“消失在散人榜你的代价是什么?”
谷垚告诉他,人选了就不能后悔。可郁雾刚问出口这句话就后悔了。谷垚停顿在原地,是‘顿’。完全卡壳了的停在那了。
郁雾好像常常在后悔,他不懂那种近似于懦弱的情结到底有什么用。但那构成了他。
郁雾已经预想到谷垚会跟自己打哈哈的回头,什么代价?什么散人榜?三更怎么怎么样,闵庄怎么怎么样,讲话讲累了要吃饭,今天风大会把不爱吃饭的小孩刮跑。然后得逞的挎在自己身上,亲昵的带他去吃饭。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流程。
如预期般,谷垚咧着嘴回头,一脸的无可奈何,“什么代——”
“别骗我”郁雾赶在他前面,说:“谷垚,你别骗我,别像他们一样骗我、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谷垚忙靠近郁雾两步。
谷垚看他一副委屈的要哭了的表情,就笨的手脚不知道顺序。
“好了好了,我全都招!”谷垚在他后背轻托了一下,带着他往前走,“大小伙子怎么整天哭哭啼啼?像小姑娘”
“我哪有哭!?”
郁雾瞪他一眼,反而不合时宜的想到,如果他是姑娘会不会容易些?
“诶呦,快成河了祖宗——”
“还说没哭呢?”
......
闵庄今天的田里并没有村民,以往驮着厚厚的金灯花的长队伍也消失不见。
整个村庄安静的像没有人。
再往北,那是郁雾还没来得急去的地方。
那里,人声嘈杂。
是一节长长的绿皮火车,呜呜的冒着烟,咔嚓一声稳稳的停在山拗口。
大批量的被村民粉碎分类好的金灯花被装在各式样的袋子里,按照多少钱一斤的价格,进行着交换。
“阿氓!上次换那个擦脸的还怪好用哩!”
桂兰左边挎着俩包,右边抱三个包,后面还背着一个,终于挤了上来。
“桂兰姐!城里人都爱用这个呢,我给你拿!”
桂兰叫阿氓的,是火车上来卖东西的。
闵庄的规矩,不得离开闵庄。而闵庄人的采买就全都在这一节火车上了。
每月初七,十四,下午六点半,准时准点停在这个地方。闵庄人把收集来的金灯花和火车上来收花的人换钱。再用换来的钱去另几个窗口换零用。
窗口不多,但是卖的东西可不少。就算你叫上来一个东西他没有,下次也准保能给你弄来。人们不知道这火车从哪来,也不知道要往哪去。
只是时间冲淡了人们对于自由的渴望,也忘记了原本他们并不需要伸手乞讨,每月只来两次的火车。
“还有你魏河叔,老招呼腰疼,有没有什么见效快点的膏药?我听淑梅说在你那换的可好使呢!”
“有有有!等着啊!”
“我想要个镰刀啊,家里那个镰刀好多年了,咋磨都不趁手了,割花割不好”
“布!棉布有不?”
“阿氓啊!城里有啥时兴的款式不?给我姑娘换个......”
阿氓在车厢里左右忙活着,耐心的解决一个个问题。从没见他急过脾气,或态度不好的时候。所以闵庄人很喜欢跟他换东西。
只是人们总是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通常现在见着,回了家就忘了,手比划嘴嘎巴,就是讲不出来他的样子。神奇的是到下一次见面,一见到他,大家就又都知道了。
‘他’就是阿氓。
闹哄哄的比菜市场还热闹,东一嘴西一嘴,仿佛要把平日里没说出来的话,一口气全讲给火车上的人听。
换金灯花的队伍,排到了一个老头。这老头在门户本就不多的闵庄依旧不起眼。看到他只会想起,“啊,那个只会换口粮的抠门薄命鬼”
因为这个老头,不仅不爱换东西,还喜欢顺别人家的东西。譬如会偷偷割人家的花田,贪图小便宜。可他换了钱却存着,只拿出一小部分换一点粮食吃。因为闵庄并不产粮。要是闵庄可以自足,那他或许粮食也不用买了。
可让闵庄人真正看不起他的地方,是因为他不换东西。一个不成文的规则,谁家换的东西越多越稀奇,代表着越尊贵。
一马当先的肯定是魏河家,看他家那么多门和窗户就知道,卧室墙壁上花花绿绿的墙壁纸也是领先了其他几家一个月。人骨子里就是竞争的生物,空间越小,发挥的余地越大,越容易人吃人。
魏河更是矛盾的人,他看不上桂兰换的那些没实用的东西,也看不上桂兰满嘴的城里人。但当那些东西给他带来满面荣光和闵庄人的嫉妒时,他默许了。
老头的钱换好了,可他一直不动,直愣愣的看着他那几十袋子分装好的花,正被火车上的人搬运上去。进了火车上就全看不见了,不知道送去了哪。
后面排队的闹哄起来,让老头换完钱赶紧腾地方。
老头不为所动,依旧在原地等着。等火车上的人下来,看他还没走,询问似的看他。
“还有什么需要换的吗?”火车人毕恭毕敬的问。
等了好一会儿,火车人差点以为这老头是站着傻掉了,老头才开口说话。说话声音异常清晰,精准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价格为什么一直不变?早过老多年了。”
安静了。
像全部按下暂停键,窗口想要接东西送东西的手都停滞在半空。
警钟敲响的时候会吓住很多人,有人会就此醒来,有人会害怕的逃的更远。
显然,闵庄属于后者。
“咋!?你老头还盼着降价?!”桂兰是最积极的维护着。她构造的价值已经和闵庄的生命融为一体。
“不降价就不错了!人家没多要咱们,你倒是上赶子!收花的时候怎没见你少偷别人家的!!?”
桂兰呵着,气势上还游刃有余,从容的接过窗口递来的包装精美的东西。
“就是!”
“你不换东西别耽误我们换东西!薄命鬼......”
“是啊是啊......你看这个和这个搭配可以吧,我觉得比魏家那个......”
只是一瞬间,场内又哄然起来。仿佛刚才就是机器卡顿一下,很快就上了新的发条,继续持续的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