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垚怀疑筱筱的妈妈也是死于坍塌,顺着线索去了筱筱家,自然跟郁雾一样没见到人,不过他敲了邻居的门,打听了鲁家母女的事。
鲁婉是去年搬到保康花园的,女儿在附近的小学上学。鲁婉早出晚归,一般都是孩子自己在家,有时候太晚邻居也会来帮忙照看孩子。不过好像很久没回来了,一直没有动静。
到这谷垚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把灵魂锁住是要做什么,鲁婉的灵魂又被锁在哪,谷垚暂时想不出来。
“这也...太疯狂了...”郁雾甚至被自己嘴里说出的结论吓到,再抬头,面对那人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那筱筱也是你故意放走的?”郁雾问。
谷垚视线朝郁雾定格,眼镜下的双眼正眯缝着,打量着面前的人,“算吧,我也想知道她那么想找你的原因”
郁雾:“什么原因啊?”
谷垚歪头:“管你屁事”
郁雾的笑容僵硬的挂在脸上,委屈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问是吗?”
谷垚倒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巡视四周。
正午的阳光早不见了踪影,店内更是灰扑扑的,像黑白的默剧电影,只有他们两个头顶悬着一盏灯,离谱得像审讯室。
“谷垚哥哥你...你...去哪?别丢下我”郁雾还在说,面露急色。原本半露半藏的眼睛,整齐地显露,在灯下正熠熠生辉。
“他眼下有颗痣,”面上的圆片墨镜被摘下,跟着颀长白皙的手指垂荡到身侧,“你少画了”。
‘郁雾’陷入那双浅瞳,淡如碧落,一眼望去又像平静的湖,只是深究过去才惊觉那是巨齿鲨的爪牙,是顶级掠食者的诱探。
只是晃神的功夫,谷垚已经走出去了。
‘郁雾’对着那道背影疾声喊道:“他脸上没有痣,我根本没少画!”
远处只一声调笑传来,“是吗,那我记错了”
‘郁雾’跳脚,脸部像被雨浇得卸了妆,干净的面容支离破碎:“根本耍我!”
出了饭馆的门,外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是虚空,白茫茫一片。
谷垚迅速捻了个手决。
不远处亮起点点蓝光,比萤火虫的光还弱,谷垚朝那方向快步赶去。
到了近处蓝光就消失了,迎面是一栋耸入云霄的高楼。白雾渐散,谷垚仰头看清了楼顶标志。
珠光大厦。
谷垚白了一眼,心道:阴魂不散。
进了里面,也跟刚才的饭馆一样,灰蒙蒙的。
有人在逛街,还不少。
不过,逛得是默片,没声音,诡异的很。
谷垚掐着手里的决,躲过穿行的‘人’,往中间的步梯走。
整个大厦是个圈,中间是玻璃的围栏,步梯就一层一层地插在商圈中间。
站在步梯上可以看见整栋大厦的构造。
谷垚又看到了亮起的蓝点,在五楼。
跨步跑上五楼,周围商品店都是卖鞋子的地方。较一楼稍显冷清,甚至有几家店是关门的。
谷垚走过去,脚步声在此刻显得震耳欲聋。
推开半掩着的玻璃门,划着瓷砖地板“刺啦”一声,这门是坏的。
店里面比店外还黑上一度,到处都是杂物,落满了灰,像是倒闭很久了。靠着墙有个柜子。
谷垚走过去拉开柜门。
“啊——嗯?!”
郁雾的喊叫瞬间扎进谷垚的耳朵,然后又猛地收住。
“嗯!”郁雾还举着不知道哪拿的木头棒子举过头顶,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
只是哆哆嗦嗦的样子还有惊恐的双眼暴露了他。
谷垚朝他一乐,眼睛弯弯的,伸手想扶他出来。
郁雾却越过他的手,跳进他怀里。怀里不准确,是缩在他胸前,借着谷垚伸出的手臂做遮挡,想抱又不敢抱。
只能紧抓着手里的木头棍子。
头垂得低低的,柔软的头发擦过谷垚的衣领,支棱着不上也不下。
更低的泣声传来。像幻听。
谷垚只微愣一瞬,下一秒伸出的手就顺势垂下,轻拍郁雾毛茸茸的脑袋,把人搂进怀里。
郁雾整个人都埋进谷垚的拥抱,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被一股极大的安全感包围,郁雾却像要溺了水。
紧抓着棍子的手试探着往前,揪住了谷垚腰侧的衣服。
“...我本来在吃饭...然后就到这...可多...鬼”郁雾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哭声被压得喘不过气。
谷垚另一只手扶上郁雾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
“知道”
“别怕”
轻飘飘的声音,具象化郁雾的耳朵,热乎乎的。
谷垚带着郁雾蹲藏在门口的杂物后面,借着光往外看。
五楼的‘人’时不时就往他俩的方向看过来,有的没有脸只是糊住的一团,有的有一半脸或者只剩嘴巴。
每当有‘人’看过来,谷垚就能感觉身边的人呼吸一滞,都怕他憋死过去。
“可以说话,也可以呼吸”谷垚在郁雾耳边轻声道。
郁雾瞪着大大的眼,双手紧捂着嘴朝谷垚瞧过来,重重地点两下头。轻放下手。
“...都...都是”郁雾发出气音,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抖。
谷垚知道他想问什么,接道,“不是”
盯着外面路过的‘人’,眼睛像在透过这些寻找什么,“他们有的脸是模糊的,有的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因为他们只是根据记忆构造出来的幻觉,记忆的主人记得哪些他们就拥有哪些,并不是真正的鬼。”
郁雾也跟着看向窗外,“记忆...那我们这是...在哪?”
“界”
徘徊在世间的鬼,因为各种各样的执念也好,恨意也罢。纠缠在某个角落,形成一个界。一般都是修道者找界,然后入界收鬼。再将其送到寺庙的得道高僧,助它化解怨念,重入轮回。
像他俩这样被动卷入界的,很少。
所以难办。
“一只鬼叫执念,一群鬼叫界”谷垚解释得通俗。
郁雾脚边还是刚才那个木头棍子,他伸出手去又给抓了回来,拖到眼前,“鬼...鬼打墙?”
谷垚补充:“高级的鬼打墙”
不太正经的调子,并没有该紧张的自觉。
“好点没,咱们得出去了”谷垚说。
郁雾很艰难地咽了口空气,僵硬得脖子好像刚托生成人,一帧一帧地点头。
谷垚朝外面指了指然后站起身,往外走。郁雾还没舍弃那个棍子,抱着赶紧跟上。
“做什么去?”
“找到记忆的主人,想办法出界。”
修道者入界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红丝线、符纸、香灰等等根据入界的困难程度添加。更重要的是,入界前必须画阵再插三根竹竿入土,顶端系上红丝线,另一头拴在入界者手上。此为船。意指往返阴阳两届,连接地气,可保意志不被侵蚀,到时亦‘坐船’出界。
现在两人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郁雾手里的棍子。
修道者再强悍毕竟也是肉体凡胎,不借助物什,就是莽夫送人头。
谷垚领着郁雾贴着墙边走,时刻避免撞到来往的‘人’,说:“珠光大厦你来过吗?”
郁雾举着棍子,眼观六路,分了一半的精力给谷垚,“嗯,来过”
“卖服装的在几楼?”
“四五鞋帽,七八服装,六母婴”郁雾思索间回道。
“上楼”
“嗯”
摸索着来到七楼。
‘人’更少了,郁雾稍安些心,有余力观察起四周。
珠光大厦每层楼的空间都很大,之前他来的时候还险些找不到路。现在却只有眼前的几间店铺,再往远看就白茫茫一片,看来记忆的主人只记得这几间店了。
“找红色的,衣服裤子都行”谷垚话说间已经进了其中一家店。
郁雾举着棒子,步伐很小,是迈着碎步往前挪的,但速度挺快。
郁雾进的这家店,可以说应有尽有了。不仅摆放的衣服裤子,衣架,还有挂在墙壁上的小型玩偶,收银台上的多肉都清楚地展现在郁雾面前。光晕不像刚才的阴霾,是暖色的。恍惚间好像真的来到了现实生活中的服装店,店内被卖家精心的打理着,等待着人们的光临。
店内挂的都是女士的服装,很漂亮。地上还摆着刚购进的新款没来得及拆封,试衣间里堆放着女鞋,应该是店主的。
“红色...红色...”郁雾念念有词的在店里搜索。
“你找这个吗?”
一道温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件红色的半身长裙递到郁雾面前。
“红色,对,是这......”
女声,还能有谁。只能是鬼。
郁雾头皮要被掀炸了,根本没敢回头,猛地蹲下身,手脚并用地往前滚。滚到墙角抡着手里的棍子回身。
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情形。只有一个女士站在原地,大概三十多岁,疑惑地看着他。
似乎郁雾才是需要帮助的那个人。
“......怎么了?”那女士问,看向自己手里的裙子,动作略显迟缓,“不喜欢这个?”
郁雾的手因为用力泛着僵白,手臂向前举,颤动得像被短信连环轰炸的震动手机。
喘息着想喊谷垚,又怕声音引来其他更可怕的东西。
“不是不喜欢,是走错了”
谷垚的声音从那位女士身后传来,平常的就如唠家常。
郁雾看着谷垚走进来,将自己拽起,手在自己小臂上使着力,担着他全部的重量,面不改色,“他想买男士的衣服”
说完还朝那女士笑了笑,扶着郁雾离开了。
那女士也回之以笑容,是八颗牙齿的标准笑脸,目送两个奇怪的人离开。
谷垚边走边在郁雾手腕上系了个红布条,还呛着线头,看出来是某个棉质衣服撕开的。
红布条另一端系在谷垚的手腕上。
红布条约有一米长,系在手上,两人最远也就能隔上一个手臂的距离。
“这是船,我们互相为对方的地气,也就是本体的命。”谷垚解释着,“可以保证不被鬼魂蛊惑而出不了界”
郁雾看着手腕上绑的粗糙的布条,有种生死一线间的感觉。
生死与共,一条船上的蚂蚱,郁雾脑子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搅成一锅粥。更难隐瞒的是一种亢奋,一种被人需要的,产生某种羁绊的澎湃。
“你刚才进的那家店就是这个界的主人”谷垚说。
谷垚早松开了扶着郁雾的手,郁雾现在全凭手腕上的红布感受对方。
郁雾想起刚才的事,还是一阵胆寒,“你怎么知道?”
“记忆。只有那家店的陈列最全,比如灯光,记忆都是灰色的,只有触及最柔软最深处的地方,才是暖的。”
谷垚说着,脚步却不停,四处瞧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郁雾不解:“刚才不是说找记忆的主人,找到了我们为什么要走?”
“过来”谷垚声音放得低,没回头,只是抬手随意地扽了一下红布条。
郁雾手腕被红布条朝着谷垚的方向扯了一下,很轻微的,轻到不能改变手腕原本的运行轨迹。
只是绒毛似的,剐蹭到手腕里侧细腻的皮肤,掀起一阵痒意。胸腔热烘烘的。
郁雾乖乖跟着谷垚潜入到一处......空白。
是原主不记得的,一点都想不起来的地方。
跟雾似的,但凡来个不知道的一定以为自己功德圆满直上天堂了。
“看她刚才的表现,应该没有察觉到咱们被卷进她的界,只是把我们当成最普通的顾客了。”谷垚的声音低沉,郁雾凑得近才能听清,让他有一种错觉,在这白茫茫一片里,他们只有彼此。
“按照平常,入界前会在外面连一个地气,收了鬼就能顺着船出去。但咱俩是被卷进来的,外面没有船能让咱出界。我们只能先顺着她的记忆,找出她的执念在哪,再化解让她破界。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话听着是挺容易的,但怎么郁雾就是感觉.....
“所以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谷垚侧头看他,眼睛弯弯地示意他跟着自己坐下。
“不一定,也许很快就能知道病灶在哪,也许...”谷垚卖了个关子。
郁雾跟着坐下,手里的棍子没放弃,还抱在身前。
顺着问:“也许?”
“也许,再等个百八十年也看不出来”谷垚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散漫样子,笑眯眯地瞧着身旁的郁雾。
看着那小孩儿吓得滴流圆的眼睛直颤,分外满意。
然后摇着那狐狸尾巴,憋着坏心眼的又感叹道。
“我们只能在这界里生死同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