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垚倒也没那么坏心眼儿的当场把人拐跑,而是约了后天晚上放学后见,并且十分郑重地交给了郁雾一张话术单。美其名曰,剧本。要他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郁雾谨遵嘱咐,晚上睡觉前念叨几遍,早上起床边刷牙边在心里叨咕,课间也拿出来默背,十分刻苦。
但其实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吾乃阴蓍”
“放肆”
单看这两句话,郁雾实在想不出能怎么赚出钱来。提前给话术应该是销售,或者电话催债的?可是哪家公司销售要说吾乃阴蓍,或者催债要说放肆?
那确实够放肆的。
虽不理解,但郁雾还是乖乖背好这两句话,别到时候去帮忙还掉链子。可越接近约定的时间,郁雾越紧张,脑子空荡荡的,简短的两句话说出来还卡顿,越想说好就越磕巴。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郁雾恹恹地收起了纸条,揣进兜里。收拾好书包瞄着班级里人走差不多了才起身往外走。步子迈得稍急,但面上不显,直到出了校门才跑起来。
两人只约定了时间却没约定地点,郁雾想着去那天的小巷应该能见到人。上了公交已经没有座位了,郁雾拉住手环,跟着车子来回晃动。
脑子里那两句话快晃没了。
摇摇晃晃的身边又多了一堆人,被挤得没有下脚地方,半踮着脚一股汗臭味儿还夹杂穿插在人群久久不散。郁雾憋得出了一层薄汗,另一只空手挤过来捂住肚子,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奇异的是当自己下了公车一脚踩在实地上时,那份焦灼到快要晕车的反胃感觉消失了。
巷子里的路灯还没到亮的时候,街角不知谁家的饭菜香飘出来,荡在头顶。除了过往的行人和电动车,郁雾没看到人。咬着唇又贴着边往前走了几步。
“嗨——”
熟悉的懒散调子,郁雾回过头来。
谷垚还带着那个略显搞笑的圆片墨镜,衣服倒是换了成了白T长裤,稍显正常。
只不过嘴上还衔着不正经的笑。
“郁雾”
郁雾闻声张了张嘴,想叫又没叫出来,尴尬地抿住嘴,低下头盯着石砖地。
“晚上吃饭了吗,饿不饿?”谷垚问。
郁雾缓慢摇头,“还......”
“还没吃是吧”谷垚理所应当地接道。
“哥带你去吃饭”
说完领着头就走,也没管郁雾跟没跟上。
“还...不饿”郁雾温吞地补上了自己的话,然后看着那人潇洒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这附近都是老街区,隔个桥还有个实验小学,所以郁雾租的也算学区房,只不过这地方太旧,小区也没有安保所以租金也就便宜。
五六点钟正是学生放学的时间,穿插在巷子里的人烟缭绕着,各色的小吃也正要出摊,郁雾就跟在谷垚后面,始终隔着几步的距离。稍低着头却是在观察。
是一个刚放了学的小孩儿,爸爸背着书包笑呵呵地跟在后面。
“慢点”
小孩儿颠颠地跑在前面,喊着妈妈。
正在出摊的母亲回过头来笑骂着让男人快来帮忙。小孩儿熟稔地拿出小吃车下面藏着的马扎,支起来就坐在棚子打下的阴影里,一边动作还一边说着今天英语听写自己全会,又说起明天想和同学去南市场买作业本。
爸爸挺着啤酒肚走过来,把书包丢给小孩儿还笑他什么作业本要去南市场,就是去南市场打电动。
妈妈扑了扑手过来把爸爸推走干活,从围裙里掏出钱递给那小孩儿,又说了什么郁雾就没听到了。
夕阳下的老旧巷子,他们过着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下午。郁雾却在想他们也知道这一刻的珍贵吗?
谷垚插兜走在前面,大咧咧像个来视察的。只不过身高腿长,总引人回头欣赏。
郁雾不适应这么活络的氛围,低着头走路还会被相向过来的人撞到,一种奇妙的欣喜从心口蔓延到指尖,像是终于被善良人类发现的湿漉漉的小狗。
“撞车喽”
郁雾蓦然抬头,是谷垚。
轻歪着头,轻柔的头发被风带到了墨镜上,上下上下地扫着。劣质的玩具墨镜遮不过斜阳的光晕,郁雾得以窥见笑弯的眼睛,眯起来地正笑得惬意的,面前人。
“走路不看路,盯着自己脚下做什么?”
谷垚绕到郁雾身侧,将他挤到了路的里侧。
也没管郁雾回不回答,又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奇怪,我记得这附近有个面馆来着...怎么绕来绕去还没到......”
郁雾视线下多了一双脚,正和自己同频率地向前走着,是同一个目的地。
“诶,小孩儿你说——”谷垚将右手随意地搭在郁雾的肩膀上,想问问这小子看没看见面馆,就感受到了胳膊下的瘦弱肩膀猛地一缩。
郁雾在他搭上的瞬间就下意识地想往一边走,刚挪了一步,想了想又挪回来了。乖乖地被谷垚搭着借力,试图让自己放松,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接受一些社交触碰。
可惜,效果甚微。
果然,像是感受到他的害怕,谷垚收回了手,也没补上他要问的面馆的话。
几乎是他收手的瞬间郁雾就想哭出来。他太笨了,连交朋友都不会。
眼泪刚要打转,后背就被谷垚拍了一下。
他没防备稍往前趔趄一下,被谷垚担着手臂扶住。
“挺直背走路,小小年纪跟个小老头似的”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他的左耳,他在那一瞬间好像感觉到了声波的震动,微张着的嘴巴没说出来话。
更想哭了。
谷垚看着渐渐挺起背的小子,心中满意。伸手就去挑被头发遮住剩下的尖瘦下巴,触感很凉。
郁雾被逮住下巴掰正,又被强迫和谷垚对视。
“跟人说话要看着对方”
挑人下巴的手,下一秒就擦过鼻梁,将那碍人的头发一把掀了起来,修长的手整个盖在郁雾的头上。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还有瞪了圆的还湿着的眼睛。
一连串的动作早把郁雾吓坏了,猝不及防对上那人后,就想立刻低下头去。可谷垚的手还在自己头顶,微微使力就制止了郁雾要逃跑的乌龟脑袋。
被制裁住脑袋,就只得眼睛低下,单留给谷垚一下一下颤动的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好几分钟,或许也才几秒钟。郁雾听到了面前人传来的轻笑,那笑意好像借着还按在自己头顶的手传了过来,震得自己胸腔都是麻的,甚至热的。
“看着我”
谷垚命令着,语气却实在温和,反像哄着。
郁雾脑袋早就空白了,瞎子似的抬眼,没有聚焦。
“说话”
“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谷垚一个手臂,对于郁雾来说,刺激过头了,但还压在自己头上的手有温度传来,温温热热的,不急不躁的将郁雾的理智召唤回来。
“随便说什么”谷垚整个人还是一贯的懒散,被太阳晒得更是软乎乎的写意样儿。
好像等多久都没关系,他就那样没所谓的等着你的回答。好像不回答也没关系,他总有下一个问题送给你。永远不经意的,还不着调的。
“我......”
谷垚点头赞许他说下去。
“我好像看见面馆了”
“......”
谷垚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白底红字的牌匾夹在五金店里面,十分特别非常的不起眼。
那一看就很便宜的广告牌又在你终于找到它的时候,露出嘲讽的架势。
傻愣愣的几个大字:王老三面馆。
郁雾跟在谷垚后面进去,一股卤肉香扑面而来,店铺很窄,只有三个桌子。靠里面的两个都有人坐,吃得正香。有个留着一小撮胡子的老头,正满嘴流油地啃着鸡腿,左手就提着个啤酒瓶子,一口肉一口酒,看到两人进来,似乎笑了下。
谷垚示意郁雾坐在靠门那桌,郁雾坐下松了口气。谷垚跟着里面点菜那人不知道说着什么,那人话说间就往郁雾这瞅了一眼,郁雾赶紧把头低下了。
桌子是用了有些年头的塑料方桌,上面的油垢挂了灰的黏糊在一块儿,摸着反倒还挺光滑,表面还有很多摩擦出来的划痕。估计这店和这巷子一样,是年纪很大的老店了。
郁雾刚要伸手去够餐巾纸,前面那桌就起来嘹亮喊道:“三哥,走了!”
郁雾一怵,蔫蔫地收回手。
“哎,回见”是在前台点单的叔叔回的话。
那人走过郁雾,掀起已经残缺的门帘,丁零当啷地出去了。
“想什么呢”
郁雾回过神,低着的脑袋稍稍抬了抬,嘴巴张了张没想好该回什么话。
“跟人说话要看着对方”谷垚抽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桌子,“我刚教你的,忘了?”
郁雾的注意力被擦拭桌子的手吸引,因为稍用力指节的骨头以一个好看的弧度突起,小臂上若隐若现的青筋暴露着绝对的力量。
回答什么呢,没忘。要不要再说一句别的,问问点的什么。可是回答得看着对方,不敢......
郁雾就这么掐着自己的手指头,犹豫着。
直到,那双漂亮的手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
“吃饭了”
然后是一碗热腾腾的卤肉面被推到自己面前,还有一双包装早被拆好的一次性筷子,左边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杯水。
偷偷往对面看过去,谷垚拿着筷子很香的吃着,吃像也不急,但挺沉浸。
又错过了,回答的时机。
谷垚察觉郁雾在偷偷打量自己,很配合的没拆穿。等到郁雾也埋头吃面的时候,才看过去。
看着看着唇角就又没压住。
郁雾应该是不吃肥肉,但也没挑出来,而是把它埋到了汤面下边。有个肥肉跟着汤汁试图蒙混过关,还是被郁雾狠心地摁了下去,似乎怕它再跑上来,又拽了几根面条盖了盖。
谷垚心道,怪不得这么瘦呢,该是吃饭的时候不专心,玩捉迷藏玩儿的。
谷垚吃的差不多了,支着脸休息,但没放下筷子,怕郁雾那小子瞎着急。
看着郁雾也不吃了,才将餐巾纸递过去。
“怎么不问我咱们等会干嘛去”谷垚问。
郁雾这次只停顿几秒就回答了,“干嘛...”想起什么地抬起头,正视着谷垚说,“...去?”
然后说完又快速低下头,揉捏着发麻的指尖。
谷垚对此很满意,露出欣慰的表情,又可惜郁雾没看到。
“郁雾”
谷垚叫了一声。
“嗯?”郁雾慢吞吞又懵懂地抬起了鹌鹑的头。
谷垚使了个眼色让他看自己桌子上的手。
郁雾看去,笑了。
很浅的笑。
谷垚摆在桌子上的两只手,都比着大拇哥。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