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山村。

  村里来了两名外乡人, 得知他们要落户,乡亲们热情地帮着忙里忙外搭建了房舍,送了蔬菜和老母鸡。

  陶缇一一答谢,在新建不久的院子里又划分出一块地, 亲手做了围栏将老母鸡养起来。

  “哥哥, 哥哥!”王婶家的孙儿茂茂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陶缇扶住他:“怎么了?”

  茂茂红着眼, 带着哭腔抽抽噎噎:“阿娘, 阿娘说要吃了小黄!”

  陶缇问:“小黄是谁?”

  茂茂袒露出捂得严实的胸口, 露出小鸡的脑袋。

  小鸡才巴掌大小,大约是受了惊吓,只蜷缩在手心里安静地窝着。他是害怕阿娘真把他养的小鸡宰杀了,这才哭哭啼啼跑来要将小鸡借养在陶缇这儿。陶缇安慰他, 也把小鸡养在了自家围栏里,保证了好好照料。

  茂茂破涕为笑,隔壁家李叔的儿子一喊, 他又蹦着和伙伴们一道玩耍去了,到底是孩童心性。

  陶缇从缸里抓了把米喂鸡。

  比起在卜□□里看人脸色的生活, 他真真喜欢这儿。

  原本齐镇想在城内置房,但陶缇不愿意,怕被世家的子弟认出来, 而榆山村既在都城外, 地理风水好, 去集市的路又通畅,还背靠山涧,正是过悠闲日子的好地方。

  哒, 青铜杯跌落木桌。

  齐镇弯腰捡起来,这是故意找存在感呢。

  陶缇回头看了眼, 对上冷幽幽的目光,倏地,又僵硬如机械般地转了回去。

  齐镇脸色更臭了,那晚,陶缇明确告诉他只把他当哥哥,气得他火冒三丈,到现在气都还没消。

  此时陶缇脑袋空空,这几日也没想明白,齐镇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瞧见一处木栏有松动,他顺手安插好,木头上的倒刺扎到手,刺破了手心。

  陶缇吃痛皱眉。

  一抬眼,齐镇已在他面前,捏着他破了皮掌心轻轻抚过,破皮处很快结了痂。

  他又拿出一颗丹药给他,说的却是前些日子的事:“抱也给你抱了,摸也给你摸了,还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陶缇含入丹药,些许辛辣与甘甜在舌尖化开,耳朵里听着齐镇叨叨,面孔也渐渐通红。

  气息靠近,光天化日之下,齐镇又低头在他左脸上亲了口。

  陶缇吃惊。

  也不知道院子外头玩耍的孩子哪个看见,一起咯咯笑着闹起来,喊着:“哥哥亲了哥哥,哥哥亲了哥哥!”

  太阳落山了,王婶李叔都喊着自家孩子回屋吃饭,可孩子顽劣不听,大人们追着孩子赶东赶西,煞有野狼追羊羔的架势,旁人没瞧见齐镇的放肆行经,只当孩子们瞎喊胡闹,朝他们歉意笑笑后,各自提溜了孩子的耳朵回家。

  陶缇还没缓过神来,脸红得如天边晚霞。

  齐镇喋喋不休,这两天忒得话多:“你害臊不承认就不承认,但往后你就是我的,以后要是敢和谁眉来眼去我就吃了谁,也别想着和妖怪跑,你身上有我的印记,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追回来。”

  陶缇只觉得他越说越离谱,想开口,齐镇又是一句“不准狡辩,狡辩就亲你嘴,你试试”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他望了望天,眨巴了下眼。

  晚风抚过面颊,笑意缓缓漾开,算了,反正不是亲哥哥。

  齐镇拉起他回屋。

  *

  近几个月丰镐城比往年都太平,没有大小妖怪在街上作乱,这还是托了齐镇的福。妖怪们知道他回来了,因此不管是行走于山林间还是出入人类都城都比较低调,深怕一个不留神和睚眦撞上挨揍。

  可就是他们再谨慎也逃不过齐镇自己找上门来挑事,但奇了怪了,妖怪们的日子比城里老百姓还安宁。

  偶然遇见齐镇,对方竟是提着鸡鸭鱼肉打集市而过。

  传言,齐镇重伤未愈,与老龙王一战后其实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所以开始低调行事。

  还有传言,齐镇获得了一门秘法,得修身养性,若是脾气太粗暴,秘法会将其反噬,这才收敛了性子。

  更有甚者说,齐镇有了媳妇儿,是被媳妇儿管的。

  “那天我路过一村庄,正好肚子饿想找点东西吃,我就摸着黑悄悄进了村,刚到村口就看见了一个化成灰我都能认识的家伙,那不是睚眦还能是谁,”洞穴中,螣蛇盘腿而坐,八卦地给朋友们讲着自己所见所闻,“你们猜他在做什么?”

  妖怪们猜不着,催着他快些讲。

  螣蛇道:“原先我也不清楚,于是敛气凝神盯了他一晚上,到第二天才知道他那是守株待兔要抓偷了他家老母鸡的偷鸡贼,因为老母鸡被偷,他媳妇儿不高兴了,专为哄媳妇儿呢。”

  “他还有媳妇儿了啊?”

  “是人类还是妖怪?”

  “你真是胡说八道,谁会瞎了眼喜欢上他给他当媳妇儿!”

  妖怪们叽叽喳喳。

  螣蛇:“安静安静,都还想不想听了!”

  妖怪们安静下来。

  螣蛇接着说:“我当时就藏在角落里,那人一打喷嚏,睚眦就拿出上好的丹药来喂养,哎呦呦那个心疼哟,不晓得的还以为那人生了大病,他还亲自下米做饭,差点跌破了我眼珠子,那人与邻居男人多聊两句,睚眦的脸就能拉得老长,下巴都快挨着地面了,啧啧啧,你们说他这不是把人当媳妇儿当什么?”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说要去瞧瞧睚眦媳妇儿长什么样。

  忽然,洞穴中幽幽地传开了一丝阴恻恻的笑声。

  妖怪们一听,惊慌逃窜。

  但跑再快也没能逃过齐镇的魔爪,伤的伤残的残,洞穴中哀嚎连连,最后被齐镇一一倒挂在树杈上拼命求饶。

  齐镇只一句话:“想瞧我媳妇儿,拿命来换。”

  自此,齐镇有媳妇儿的传言还在继续,但再没有妖怪敢有念头进榆山村,就是路过也会远远绕开,爱八卦的螣蛇也收拾了行囊远赴北方,怕哪天睚眦心情不爽真要了他的命。

  齐镇回了村,晚霞镀着村庄,炊烟袅袅升起。

  陶缇在院子门口朝他招手。

  齐镇从来没过过这样的日子,白日里陪着陶缇去赶集或者去山涧捉鱼,去林子里摘野果,晚上守着一个人同塌而眠。

  下雨天陶缇不爱出门,他便买上点零嘴,再温上一壶酒,一边投喂陶缇一边陪他坐在窗边看书。似乎和福地的日子差不离,却又有很大差别。

  寒冬腊月,屋外飘起鹅毛雪花,一出门便是寒风刺骨,于是赶集的活儿落在了齐镇身上,但大部分时候他都要回洞府搜刮一圈弟弟们的宝贝,难得良心发现会拿自己炼制的丹药作为交换,接着急匆匆再赶回家。

  陶缇怕冷,齐镇研究了一套阵法将全屋笼罩,外头岁暮天寒,里面温暖如春。

  但在入冬第一天,陶缇靠着齐镇原身取过暖后便对睚眦皮毛爱不释手,每每靠近齐镇都会盼着他化出原形,渴望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

  齐镇哪能不依,控制体型大小将将好挤满整个床榻,再把陶缇圈起来。

  没有任何妖怪知道,也不敢想,在外凶悍如斯的睚眦在陶缇面前就是温顺的取暖物。

  不久,残雪消融,新春偷向柳梢归,冬去春来,转眼又入了夏。

  在榆山村的悠闲日子不知不觉已过去三年。

  这天,陶缇从集市带回来一株小桃树,打算种在院子里,等以后长成了大树他们就能吃上桃子,还能在大树底下纳凉。

  齐镇帮着他种了,又大方掏出几颗丹药丢进树根里滋养。

  几天后,他回了洞府一趟。

  老龙王年纪大了,活得比儿子们久得多得多,因此不管闭关修行多少年也改不了他大限将至,于是召了儿子们回去听训。

  讲的是以前老讲那套,天地有因果循环,做什么事入什么道,凡是得再三思量不可冲动,点的就是齐镇。

  齐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没多嘴忤逆老龙王。

  不管是妖怪还是神族,活得越久越是看淡生死,归陨也是常事,于是龙子们恭敬听训后送了龙王离开。

  齐镇照常回榆山村。

  可他再也见不到爱搂着他皮毛的陶缇了。

  .....

  被剥离的记忆涌入脑海,一众妖员只见饕餮催促后齐镇马上就要捏爆母虫,可下一秒却没了动静,反而是齐镇眼里流出了血泪。

  “怎么回事!我二哥怎么了?!”齐泗震惊。

  陶缇踏空奔向齐镇,齐镇经历过什么他不清楚,但现在这样子肯定是被梦魇了正处在幻境中出不来,二话不说便要上去把他叫醒。

  齐泗反应过来,紧随而上。

  救他二哥要紧!

  然,他们还没碰到齐镇,一股强大的屏障将他们震开,陶缇退开了百来米,震慑力激荡得气血翻涌。

  齐泗也差不多,喉咙里刹那弥漫开血腥气。他与齐镇是同胞龙子,气息熟悉,刚才不是鼓做怪,是二哥不让他们靠近,甚至杀意弥漫。

  钟玄急忙掏出手机,不停摁摁摁,边说道:“你们别轻举妄动,他现在比鼓还危险。”

  齐泗十分不解:“为什么?!”

  钟玄说:“因为,他曾经是有个爱人。”

  齐泗呆:“!!!”

  武尤、天狗与大毛他们已经被赶来的妖员们接下天台,森*晚*整*理听闻后都露出吃惊表情,不约而同去看陶缇,打算前排吃瓜。

  天狗不知不觉出声:“老大?”

  陶缇送他一个字:“滚。”

  天狗:“......”亏他还想安慰来着。

  齐镇有过爱人,令陶缇很不爽。

  而齐泗也渐渐回忆起了很久很久前的事,那是在老父亲还没归入混沌之前,他好像是听别的妖怪提过二哥有媳妇儿,但他们龙子八个谁也不信,也就没打听过,毕竟二哥那么可恶,瞎子才会喜欢他。

  后来父亲没了,他与四哥和小八遵父亲教诲出门云游,因为父亲说太多大妖盘踞丰镐会影响人类气运,叫他们不要总聚在一处。

  之后再遇二哥已过千年之久,也没见二哥身边有什么媳妇儿。

  “我又催了一遍,他们很快就到了,”钟玄说。

  齐泗问:“谁?”

  钟玄异常严肃:“你大哥,还有麒麟、朱雀、凤凰。”

  陶缇:“喊他们来对付齐镇?”

  钟玄:“对。”

  齐泗汗颜:“局长,鼓才是我们的敌人!”

  钟玄:“说明你还没见识过你哥疯魔的时候。”

  齐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