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映着临海城市的一排排海鲜餐馆, 晚饭时间人流正热闹。

  挂着金色大字招牌的“好运来”餐厅一角,一人从午饭时间一直坐到了傍晚,和他同坐的年轻男子招呼了老板加菜,又帮着服务员端了两只大龙虾上桌。

  “这家馆子味道正宗份量足, 价格也顶顶公道, 上他家次数多了混个脸熟还能打折呢, 您说划不划算?”

  男子将桌上的空盘子收拾了, 说话时努力拉扯起两颊边的苹果肌, 可一下午光他叨叨了,说十句对面人就回一句,话是谈不拢可这向导做得着实轻松,不观光风景, 时间都耗在吃上了。

  这么能吃的年轻男生,他头回见。

  向导也拿起了筷子,不能干坐着只说话, 也得尝两口。

  “嗯,”陶缇不紧不慢剥着手里的皮皮虾, 视线也一直注意在上头。

  向导不知道他这声嗯是回答他呢,还是无意识中对食物满意的肯定,转头看了看天色, 吃多少无所谓, 反正所有费用记的是齐先生的账, 花费不用担心,他担心的是年轻人的肚子。

  这么吃下去真的没事吗?

  “七点,”陶缇突然说。

  向导一愣:“什么七点?”

  “七点回去。”

  向导赶忙附和:“对对对, 七点也差不多回去了,胃口大能吃是好事, 但是吃太多容易影响身体,那个,待会儿你要不要去买点健胃消食片?”

  这话说出去又石沉了大海,他无奈摸摸鼻子,坐等。

  吃完最后一份海鲜,陶缇抽了几张纸巾擦拭手指,动作和吃东西一样,有条不紊,他虽然吃得多,但吃相并不难看,相反得令人看了食欲大开,今天“好运来”生意比以往火热有他一半功劳。

  临走老板还乐呵呵送了他一份外带。

  陶缇提着外带往回走,半路和向导作了别,向导是齐邱请的,夫妇俩人还有事抽不开身,特地请了人带他四处逛逛。

  因为有免费三餐外加珍珠相送,他多留了三天,第四天买了机票回谭城。

  这箱珍珠比上次星河来当的那几颗还圆润饱满,一打开盖子,白晃晃一片差点闪瞎了天狗的狗眼。

  “这一箱按一颗一万就得有好几百万了吧?”

  天狗双手插进箱子挖起一捧,珍珠哗啦哗啦从手心里滑落,音色清脆动听,看起来比自家老大还像个财奴,嘴角咧得老大。

  陶缇估摸算了算:“三五百万吧。”

  “还三五百万吧,不说发财也是大赚了一笔,还是白送,”眼骨碌一转,开始打起了小小的主意,“老大,白老板的馆子你也去过了,最近手头又松,不如安个空调?”

  趁着老大有钱得赶紧提高生活质量。

  帝江两脚抱起随身听,剩下四只脚扒拉柜台,嘴里啊啊啊叫着。

  天狗翻译:“它说随身听听腻了,要换个平板。”

  帝江:“啊!”

  对!

  陶缇应允:“可以。”

  天狗眼前一亮,然后看着老大抓住他手腕,抖得跟食堂大妈打菜一样,抖抖抖,最后,手心里只剩下了一颗珍珠。

  然后将盒子一盖:“买去吧。”

  “......!!!”老大好毒!

  不过一颗大鲛珠的价格不菲,自家又是开当铺的,分分钟向陶缇兑了现金,拿猫猫发箍往帝江身上一戳,再拿动物装一套俩人就出了门。

  陶缇在藤椅上躺下,老旧的椅子发出藤条质感的吱呀声,常年喜欢在上面打盹儿的习惯早让他摸清了藤椅的各处细节。

  一段时间被齐镇占据,深度沉了半公分。

  他闭上眼开始打盹儿,直到晚上九点左右回到别墅,一进玄关便见到了背着药箱的老中医,还有老中医对武尤说的话传进耳朵里。

  准备后事吧。

  终于要死了?

  武尤领着老中医穿过客厅,两双目光与他相接,老中医对他点了点头,又对武尤说了句“不用送了”后自行出了门。

  这位老医生在上一次齐镇昏迷不醒时他就见过,头发花白,眼神却出奇地明亮,再而三请他来,想必是有本事的。

  “陶先生,我为您做了点夜宵,”武尤转而去厨房,捧着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汤碗出来,里面盛的是小鸡蘑菇汤,食物香气萦绕鼻端。

  “谢谢,”陶缇捧着,问道,“他病情又恶化了?”

  武尤如实回答:“先生这次回来后身体状况比上次更糟糕,朱老说只能看造化,能醒来就能多活些日子,醒不来就得准备后事。”

  “为什么不尝试去医院做化疗?”

  “化疗没有用。”

  “明白了。”

  陶缇拿起勺子喝了口汤,清澈的汤水倒映着清冷的面庞,连细长的睫毛也映得一清二楚,目光随意扫过自己的剪影,想起了齐镇在穿过传送阵后吐血的样子,既然连医院化疗都没用了,那真的是时日无多。

  “我可以上楼看看他情况吗?”他问。

  “当然可以,您随意,”鉴于陶缇会带孩子,武尤对他的印象相当好。

  陶缇上了楼,这是他第一次踏上楼梯,三楼的主卧设计不同于其他客房,门正中雕了一条耀武扬威的金龙,栩栩如生。

  推开门,卧室很大,其次便是大SIZE的床,齐镇躺在床上,双臂规整地摆放在床面,双眼紧闭,昏迷得非常.....陶缇脑中蹦出两个字:安详。

  把了把脉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

  “是人固有一死,你无儿无女无挂碍,走得安心也是福,要是哪天想起来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来当铺找我。”陶缇从来不觉得自己热心,除了要填饱肚子这件事外其他东西都看得很淡,但齐镇对他有过善意,他是记得的。

  “放心去吧。”

  说完最后一句,离开了房间。

  几天后施尧来了当铺,挎着一只布袋眉开眼笑,像买彩票中了奖,他将布袋往桌上一放,道:“我来当东西。”

  陶缇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块长度七八寸的玉石:“搜刮来的?”

  “这叫什么话,什么搜刮啊,我们监察局光明磊落不干那缺德事儿,再说,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乱拿东西脸还要不要了,”施尧拍了拍自己脸,笑嘻嘻说,“这是鲛族自愿送的,见我们工作辛苦让我们一人挑一件,怎么样我眼光是不是特好?”

  陶缇拿过一支强光手电,摩挲了几下玉料,手感温润细腻,料子通透。

  他道:“还不错。”

  “嘿嘿,我就说我眼光好,看在咱俩有交情的份上我就找你了,”施尧与他经历过一次患难,又是自然熟的性格,很快把陶缇当成了朋友。

  来了好货天狗也喜欢掌眼,小胖子走了两步咻得衣服散落,半空中跳出一只“猫”来,跃上柜台也品鉴了一番:“是好东西,早知道老大应该多留几天再回来。”

  “什么意思?”施尧问。

  “齐总他大哥的老婆送了老大一箱子珍珠,”俩狗爪比划了下,“每颗都有这么大。”

  施尧笑容一收,心里不平衡了:“真的?”

  “煮的,”调侃了一句后陶缇给玉石报了价,听完施尧又是喜笑颜开,本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可是他在局里工作一年外加奖金的总和了,非常满意。

  “鲛族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陶缇不爱管闲事,但这件事参与过,想知道个头尾。

  说到善后工作,施尧一想起就头疼,拿过桌上的茶杯茶壶,先给自己把茶水准备妥了,搬了把凳子才开说,传送阵已经毁掉这些是小事,麻烦的是鲛族那帮人。

  “他们鲛族啊分了两大派,一派呢绝对支持我们工作,还有一派呢崇尚纯血统极端反对,成两极分化,每天都焦头烂额,临时登记地点都被掀翻了好几次....”

  话唠一讲起来滔滔不绝。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反正吵着吵着也都登记完了,最糟的你想都想不到,”他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故意卖了个关子。

  陶缇问:“什么?”

  施尧道:“我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的,那个叫星洛的女鲛人,押送回来那晚就死了。”

  “没恢复过来死的?”想到自己下手那刻。

  “当然不是,那晚还录了口供呢,身体早恢复了,莫名其妙死在囚禁室里,这不调查秦玉成的唯一线索不就断了?哎,”施尧叹口气,“因为这事儿,晏队还挨了局里处分扣一个月工资。”

  “不如你把当金和你晏队长分了,”陶缇随口一说。

  施尧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话题很快从女鲛人聊到了晏湖身上,队长长队长短,从晏队长性格、生活习惯、爱好,一年到头都喜欢穿红色内裤的事儿都给吐露了,陶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基本都是天狗在和他侃。

  聊了会儿,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陶老板,齐总身体怎么样了?”

  记账的动作微微停顿,陶缇抬头说:“听天由命。”

  施尧懂了,一脸惋惜。

  待施尧走后,陶缇进了隔壁的寿材店,施尧的唠叨犹在耳边,说他们和齐镇已是患难兄弟,生老病死是爱莫能助了,但不能不近人情。

  所以他也发回善心。

  “小老板,您要买什么?”寿材店老板迎上来,身材精瘦皮肤黝黑,一笑眼角叠了三四层褶子,扬手指了圈店内,“我这儿纸扎的穿戴的葬的埋的什么都齐全。”

  陶缇考虑了一会儿:“能扎别墅吗?”

  老板忙不迭点头:“能啊!”

  询问完价格,陶缇付了款。

  而这边刚付款,另一边齐镇惊醒了,和上次一样,满身的汗,余光扫过床头柜,抓起手机就给陶缇打去电话,喉咙里还喘着粗气:“我醒了。”

  嗓子沙哑地厉害。

  陶缇抿唇,紧紧地崩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