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的对峙陷入僵局。

  伊泽将怀里扑腾的虎杖悠仁扛在肩上。

  “真的快来不及了。悠仁我就带走咯。”他想了想,“要是惠想跟我走也可以,野蔷薇不行。”

  钉崎野蔷薇恶狠狠地瞪着他:“这时候就不要搞性别差异啊!凭什么我不行?”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伊泽认真解释:“那个,我们这里的女孩子已经有两个了,你和她们会打起来的,而且还有别的蠢货会来打扰你,床也硬邦邦的,睡着不舒服。”

  钉崎野蔷薇:“……”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复杂。

  “开个玩笑。”伊泽耸耸肩,他打了个响指,脚下艳丽的火光蔓延,将他吞没,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下次见吧,我可爱的同窗们。”

  伏黑惠面色难看,举起手机:“你听到了吧。”

  电话那端声音沉默了一瞬,冷酷短暂地应道:“等我。”

  言简意赅的二字,五条悟掐断了电话。

  通话时长二十分钟,竟然是从刚到后台就开始通话了。

  伏黑惠松了口气。五条悟收到消息,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现在只能祈祷虎杖悠仁能够平安回来。

  他抿住唇角,紧绷下颔,声音有些发紧:“我们走。”

  就算没有五条悟,也一定有什么是他们能够帮得上忙的。

  搜寻一圈,手里多了些不知有没有用的东西。

  一张白色的传单,上面是山村议员灿烂的笑脸。

  一张面具,绘制蛇的面孔,看上去阴暗诡谲。

  五条悟很快赶到。

  他的面色很不好看。面对着垂头丧气的两个学生,他挨个敲了敲他们的脑袋。

  “校长也说过吧,不要再干涉盘星教。”

  十二年前的星浆体事件足够刻骨铭心,他无法对盘星教产生任何兴趣,无法割除,也无法舍弃。它犹如一根黑色的暗刺,始终扎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现在的五条悟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忍着痛将它从心口拔出。他有了新的同伴,有了新的未来。

  而伊泽的背叛残忍地撕开伪装,大肆嘲笑他:看,就算你是最强,也无法留住任何东西。

  五条悟勾起眼罩。

  他无法责备任何人。是他放任伊泽和学生们接触,也是他放手答应伊泽让他单独进行任务。

  “辛苦你们了。”五条悟平时笑嘻嘻的脸一片寒霜,氲着薄怒,“可惜,他们已经完全撤离,就剩这个被抛弃的老东西。”

  被五花大绑的神官呐呐不敢答话。

  伊泽走的时候没想过带上他,于他而言,神官只是羂索都不稀罕一顾的废物,既然是跟羂索一起,又深信不疑所谓的“信仰”,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有一点很在意。”伏黑惠沉思,“神餐日,到底指的是什么?”

  钉崎野蔷薇一怔,同样开始回忆刚才的念词。

  神餐日。

  是宴请神明的热闹祭典,还是将可怜的祭品拆分为一块一块的肉骨、吞进腹中的谋杀?

  回想起台上如羊羔般垂首的伊泽,野蔷薇不寒而栗,她用力抓住五条悟的衣袖:“……老师,伊泽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确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错,相比于使用自己的头脑更加喜欢跟随野性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脖子上顶着的东西就是摆设,跟大多数武斗派而言,钉崎野蔷薇堪称是其中脑力派的佼佼者。

  此时,脑海中细小的线索串成了一条线,她用力收紧手指:“告诉我,老师。”

  五条悟将自己的衣角轻轻扯出。

  他扯了扯嘴角,古怪道:“他是人吗?”

  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他盯着手里的蛇神面具。

  “要是那样就好了。”

  第一眼见到的圣洁神秘的神明已经彻底揭开虚伪的面纱,五条悟曾以为经历过那些的伊泽会永远记住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疼痛,永远不会堕落至连自己都厌恶的地步。

  喰,其意为吃。

  吃什么呢。

  是可怜的羊羔吗?

  -

  伊泽将昏睡过去的虎杖悠仁放到一边,从羂索的发带上抽出泛黄的檀纸。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这个东西了,回想起来甚至有些恍惚。

  手指轻轻一捏,脆弱的纸张就发出崩裂的声响,像是雪崩前飘落的最后一片雪花压在冰面上的声音。

  于是他放轻动作。

  只有在见到和过往相关的物件时,他才会露出柔软又安定的神情,疼痛从身体里飞走,这一刻的伊泽仿佛回到了五百多年前没有经历任何苦难的少年,心脏柔软而清冽,在胸腔中安稳地跳动着。

  伊泽小心地将其捧在掌心,询问羂索:“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

  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就算羂索找得到,也不可能保存得这样完好。

  “我在一个收藏家那里得到了这个,喜欢吗?”

  伊泽没有否认,反而干脆点头:“喜欢。”

  羂索笑得意味深长,他的手指触碰伊泽脸颊,狎亵地挑起一根他的长发,“我也喜欢这样的你。”

  只是故人的一根檀纸,就能叫他乖乖将需要费下功夫才能拿到的容器带过来,这么好使唤的听话神明不多见,从古时候到现在,羂索也就见到了眼前这一个,听话到他想要彻底占据伊泽的存在,抹除他的神志,将他彻底当成自己的禁脔。

  羂索敢确定,他一定是伊泽最讨厌的东西,在神明心中,占据他人皮囊生存的怪物甚至都称不上是人。

  那又怎样呢?

  手指绕上少年的长发,羂索的眸色暗沉无光。

  掌控强大和权势的滋味令人着迷,神明也只不过是他的掌心玩物。

  虎杖悠仁发出一声闷哼,伊泽推开羂索的手,半跪在他的面前,瞧着他的脸色,认真发问道:“醒了?现在还好吗?”

  明明才过了没多久,虎杖悠仁已经挣扎着醒来两次。

  伊泽垂下眼眸。

  虎杖悠仁体内的咒灵不容小觑,他一开始就预感宿傩将成为计划内最大的变数,现在看果真是这样。

  悠仁恨他吗?伊泽有些好奇。

  虎杖悠仁的脸贴着地面,他愤恨问道:“你为什么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羂索,也明白伊泽现在站的到底是哪一边。

  真的是这样吗?伊泽真的和咒灵有联系,并且出卖了他们吗?

  种种猜测在疼痛的头脑中盘旋,化作唇边一声低低的呜咽:“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伊泽笑,“我天生就是个坏人。”

  “不……”

  “我喜欢背叛。你们毫无戒备的天真模样让人发笑。现在难受吗?”

  伊泽托着脸,少年的模样比之前更加稚嫩,天真的神色吐露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

  “我很快乐哦。你们喜欢我,崇拜我,然后用这双将我视为同伴的眼睛好好记住,我要怎样杀掉你们。”

  “我基本都是用咒力直接释放术式的对不对?还没有见过我的武器吧。”

  伊泽拔出后腰插着的手木仓,在虎杖悠仁面前晃了晃:“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木仓,后坐力很大,一发就能穿透头颅哦。你猜……跟你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合宿的时候,我到底有没有带着它呢。”

  他比了个射击的动作。

  “哈哈,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你能够指定谁先去死哦。”

  “惠?野蔷薇毕竟是女孩子嘛。”

  伊泽两指捏住虎杖悠仁的脸颊,迫使他注视自己的眼眸。

  “不对,你跟惠的关系要好一点吧。”

  虎杖悠仁咬着牙,眼眶灼热无比,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伊泽,眼泪顺着侧脸,将蹭灰的脸颊挂出一道白线。

  “不准动他们!”

  伊泽淡淡道:“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被按进尘埃里的男孩,忽然想起许久之前被他死死刻在心脏的一幕,像是按照既定的台词念白,他的声音带着缥缈的湿意:“这是命运。”

  “这根本不是命运!”虎杖悠仁嘶吼道,“别做出让你后悔的事情!清醒一点,伊泽!”

  这件事伊泽早就知道了。

  可他别无选择。

  手中的檀纸一寸寸碎裂,如稚子手中不小心掉落的花瓣,轻轻一抖,被风层层吹散。

  伊泽:“我从不后悔。”

  此处是能里村现存最古老的神庙。因许久没用早已坍圮,羂索命人修缮,也只能重新往日十分之一的荣光。

  平心而论,伊泽很讨厌这个地方,但他无法割舍与生俱来的眷恋。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亡,在这里一个个送走所有的仇人。沾染的罪孽远比体内流淌的血缘炽热,烧得浑身发痛,又兴奋地停不下手。每当他闭眼,纠缠已久的噩梦又会卷席而来,带着一声声啼哭寸寸撕裂理智。

  “真是怀念啊。”

  他仰着头叹息。

  少年身着斎服,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如烟般吹散。

  虎杖悠仁被放在了神像之下。

  母亲在这里死去,父亲的血曾经浸染过这里,妹妹戴上檀纸,在这个位置为他跳了最后一次神楽舞。

  怎么会后悔呢。

  走到现在全部都是他的罪有应得。

  “现在还有点时间,准备一下吧,伊泽。”

  羂索满意地看着顺从的伊泽,起身准备大祭所用的器具。

  他们要在这里彻底唤醒宿傩。伊泽的血肉对于诅咒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美餐,若是虎杖悠仁汲取他血肉中的力量,体内的宿傩将会前所未有地壮大,而虎杖悠仁本身的存在是诅咒之王宿傩的脖子的项圈,彻底限制宿傩暴走的可能。计划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甚至能将原定的开端之战提前半年。

  他该感谢伊泽,他比以前还要听话。

  羂索合上门。

  伊泽终于有了和虎杖悠仁单独相处的机会。

  粉发少年带着尖锐的敌视注视着他。他看上去停止挣扎了。伊泽明白这是养精蓄锐中才会出现的状态,伪装出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等待将自己的獠牙刺入他咽喉的时机。

  体内的宿傩尖笑着没完,虎杖悠仁咬紧牙关才能阻挡住诅咒蛊惑的声音。

  宿傩:“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

  宿傩:“杀掉这些人,你的同伴就没有危险了。”

  宿傩:“叛徒没有存在的必要?难道说你还在心软吗?”

  他大笑:“哈哈哈哈哈,看看他的样子,他已经完全堕落为比诅咒还要邪恶的存在了!”

  蛇纹缠绕住脖颈,像是勒住少年咽喉的绳索,浓郁的邪恶气息散发,搅浑了本就焦躁的空气。

  “闭嘴啊啊啊!”虎杖悠仁咆哮着。

  伊泽的手掌贴上他的脸,轻叹着将虎杖悠仁揽进怀里,感受着怀里少年不甘的挣扎,他轻声开口:“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人类的温度了。”

  “抱抱我吧。”

  “拜托了。”

  他的手指发出细微的红光,虎杖悠仁连最后的呜咽都没发出,就带着宿傩一起昏沉睡去。

  伊泽的请求没有正视,他将虎杖悠仁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完成了这个扭曲的拥抱。

  他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挤进少年温暖的怀抱。

  在成为神之前,他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因为不断地死去,他克制了和任何人之间的距离,克制寻求暖源的本能。应该顺从羂索的安排,切掉一部分血肉刺激宿傩的复生,成为他手中最为有用的玩偶。

  这本来都是无所谓的。

  但是,现在该让好孩子赢一次了。

  他的眼中阴翳愈暗,咬破自己的舌尖,在虎杖悠仁的后颈上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