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等了多久。

  直到脚步声消失,风吹开淡灰色的云层,将冰冷的月光洒向地面。

  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了。

  刀疤的眼目不转睛地停在寻人启事上,像是要将那张面孔死死刻入脑海。

  杀人的手法很干净,除了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感受到多余的痛苦。

  有时候,疼痛是一种奢侈。

  清之介缓慢地蹲下,试图合上他的双眼。但失败了。

  男人浑浊的视网膜将永远铭记这一刻。僵硬的肌肉已经固化,直至死前,他依旧惦记早已死亡的儿子的下落。

  他的灵魂无法得到安息。

  清之介从不信仰鬼神,却在这一幕下示意划了十字,乞求上帝能让父子在天堂得以重逢。

  可这只是心理安慰而已,无论是刀疤,还是他的孩子,都已经沾染了无法洗涤的罪孽。他们无法上天堂。世界上是否有纯洁无瑕的净土还有待考证,最可能的是,他们在死亡的瞬间就消失了,毕竟灵魂也只是有心者的推论罢了。

  每个人都是如此。

  清之介无法克制地感到悲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不明白,命运到底跟他开了个怎样的玩笑。

  茫然的少年站起身,跌跌撞撞闯入人群。

  他试图忘掉那具尸体,就像忘记在天台上目睹的爆炸一样。

  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

  可偏偏,他想要拯救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以极其悲惨的方式在自己眼前变成一滩血,一捧灰,无处不在的空气。就那样死掉了。

  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清之介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

  手心的位置又开始疼痛了。

  万圣节收下的那颗糖果融化了他的皮肉,深深烙进他的灵魂,让他不得安身。

  好像有人在他身旁耳语:看吧,你终究还是属于组织的,你永远是清酒。

  不,我是清之介。

  清之介这样说道。

  指甲掐入掌心,更加剧烈的刺痛有效克制了颤抖,他佝偻起脊背,重新步入人群。

  琴酒想必很快就要追上来的。

  在那之前,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从死神手中抢夺时间,清之介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回忆,哪怕无人关注,也有人会想要顺着这些痕迹触碰这个寂寞的灵魂。

  涩谷街头有很多的街头涂鸦,现在最流行的是心之怪盗团的标志。清之介借了一罐油漆,最小的角落里面画了个丑不拉几的猫头,他想了想,在猫头上加了个蘑菇。

  一个蘑菇猫头。

  他满意地点点头,将油漆罐还回去后继续往前走。

  翻校门不是第一次做,他还算熟练地翻进了江古田高中的校门,根据模模糊糊的记忆,找到了黑羽快斗所在的班级。

  黑发蓝眼的少年看到清之介时明显有些意外,甚至傲慢地交叉手臂抱在胸前:“请问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要找老师了,作为外校人员,被赶出门可不怪我哦。”

  清之介:“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眼神无光,表情看得出几分特意装乖的无辜。

  不怀好意。黑羽快斗迅速地下了定论。

  清之介:“你应该知道小易在学校里的经历。我需要一个名单。”

  黑羽快斗:“……如果你说的是入江同学的话。”

  他难得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叹着气说道:“太多了。”

  不是没有办法惩戒,而是太多了。

  入江经常跟在高年级的屁股后面跑,跟班里人反而交往不深。要不是某次他发现入江身上可怕的伤疤,他还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

  一开始他出面,帮忙整蛊了那些人,针对入江的欺凌少了一些,可慢慢的,流言蜚语传了出来,说入江的父亲是混黑的,手里不干净。那一次,瘦弱阴沉的入江难得大发脾气,砸了一通桌子。然而这一举动反而证实了谣言。

  并且,不知入江对他的父亲有什么心结,尽管黑羽快斗极力劝说他报案,身上的伤疤已经构成犯罪了。可入江依旧坚持拒绝。

  阴暗、扭曲、暴躁,他在班里的风评一向很不好。尤其还是在一年四季用长袖遮盖伤疤的情况下,身边的人自动疏远了他。

  对于同班同学的排斥,黑羽快斗有心无力。

  怪盗基德永远无法偷走人扭曲的心灵。

  他只能在课间的时候跟入江多说几句话,偶尔带着他一起打游戏,终于发展成了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关系。

  可他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的。基德需要在夜间出场,白天还需要满地跑,到处踩点。光是前一项就让他疲惫不堪。卸下洁白的滑翔翼后,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

  黑羽快斗:“你想做什么?”

  清之介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说呢?”

  黑羽快斗纠结了一番后,还是答应帮助清之介。

  从少年口中得到的事实太过骇人,他无法再将其当做普通的欺凌案件看待。

  清之介静静地靠在墙壁,等待狩猎时刻来袭。

  打闹着的三年级们终于来了,他们手里正在玩弄的是新物色的欺凌对象。一边哄笑着,一边踹着他取乐。

  “你还是没有你的前辈听话,罚你给我们买一个月的蜜瓜面包。”

  “小易怎么还不回来,我都有点无聊了。”

  “对啊,小易那家伙,不会被吓破了胆吧。”

  又是一阵哄笑。

  清之介用力踹了一脚身边的垃圾桶。金属壳倒地的瞬间,发出了巨大的噪音。

  所有人都看向他。

  绷带已经沾了血。清之介自己也说不准这是刀疤的血,还是自己太过用力,从手心掐出来的。总归这血已经不再滚烫了,它在被洒出来的瞬间迅速冻结成了冰,狠狠刺入清之介的神经。

  清之介轻声问道:“我能问一下,你们是怎么让小易‘听话’的?”

  篮球在地面上弹起来,被捞回掌心。

  带头的人嬉笑着说道:“你想知道这个……?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作为回报,你要给我来点乐子。”

  “好呀。”清之介爽快应下。

  “喂,你还记得吧,小易第一天的时候,走错了班级。一年生居然进了我们的教室,真是笑死了。直接霸占了老大的桌子。后来逼着他赔礼道歉才算完。”

  “他给我们送了一个月的炒面面包,简直要吃吐了。那个乡巴佬,能不能送点别的啊。”

  “不过那小子有钱嘛。就玩玩咯。”

  “他也是个蠢货,居然连烟头烫在他手臂上都不会叫哎。简直蠢得有点可怕——”

  清之介微笑:“说完了吗?”

  他的眼神中含了几分血腥。手掌缩紧,将带头的人的脸狠狠掼在地上,脑壳和地面接触,居然发出清脆的回弹声,和篮球一样跳了一下。

  领头人顿时昏死过去。

  “那就该到我了。”

  清之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歪着头微笑:“毕竟要给你们带点乐子呀。”

  “前辈,这些够不够?”

  他狠狠一拳,锤上他的鼻梁。

  不良躺了一地。

  清之介的手蠢蠢欲动按在腰间,硬邦邦的金属外壳在手指间划过。

  那是木仓。

  只要稍稍显露一角,平静的校园生活就此破裂。血色将会为这场无人在意的复仇拉下序幕。

  但到底是为谁而杀?

  清之介,还是死者?

  混沌中,他最终垂下了手。

  黑羽快斗愿意给他情报也是有条件的。怪盗犀利的眼光足以看穿他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何况他和清之介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遵守诺言,清之介只是给他们了一些皮肉教训,远比小易遭遇得要轻松许多。清之介录下了他们坦白的罪行,整理了一份资料,交给了黑羽快斗。

  “我不方便露面。”少年这样说着,将手上脏兮兮的绷带接下来。

  掌心已经不堪入目了。化脓的伤口即将溃烂。

  黑羽快斗大大叹气,强行将清之介按在医务室的座位上为他换药。

  以前做这件事的都是安室透。

  清之介默默地想。

  他盯着陌生少年的头顶发起了呆。

  教训欺负小易的那些人,是因为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而做出补偿。这是清之介第一次真正走进别人的故事,他不再是故事的创造者,他成为了参与者。

  清之介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也许是因为生来就被赋予的孤独感,他一个人也能看上去很热闹。

  像是路过的野猫看到有热闹可凑,也踱步上前,去掺和一脚,闹得鸡飞狗跳。

  正如清之介之前说的那样。

  ──那是警察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要是他能将这个原则坚持到底,他绝不会如此冲动,替一个死人出头。

  从本质上来说,他喜爱除了人类以外的一切。人是多么善变的生物,既可怜又可爱,或许动物的本能让他趋利避害,为了避免伤害而远离人类。

  在最开始的时候,清之介因为过于关注不是人类所创造的风景而被主编教训了一顿。

  心脏中萦绕的感情依旧酸涩。他开始明白恨是种多么珍贵的感情。

  “够了吧你。”黑羽快斗忍无可忍,“你到底在后悔什么?后悔没有早来一些救救他吗?”

  少年堪称冷漠地说道:“没有用的,无论来多早,你都不可能像是他的妈妈一样呵护他成长。没有人可以为别人的行为负责。”

  要是入江早一步选择报警,结局会怎样。黑羽快斗不知道。

  但清之介没有义务背负入江死去的罪恶感。

  清之介垂下眼眸:“也许吧。”

  也许他只是需要找个理由,想要成为某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