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莱梅。

  琴酒套上手套,宽大的帽檐压住他银色的长发,风衣包裹住他的身躯,只余一双冰冷如鹰隼般的眼睛在阴影之中亮如寒星。

  这四个月之中,他们并不是一直待在这里,不莱梅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况且因为消失的那份名单,就算找到了密码也是白忙活。

  任务已完成。

  那个狡猾的男人将密码藏在了家庭合照的背后,作为隐晦而浪漫的表白,他用自己创新的密码写了一句

  ——我爱你们。

  可惜这份爱意并未延续太久,很快,家庭的破裂使得这个由谎言堆砌家成为了彻底的空壳。

  除了这份密码以外,这里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他们留恋的东西了。

  这栋废弃的房屋是他们暂时的下脚地,尽管将近十多年没有住人,除了食物以外竟然没有任何困扰,一切日常所需要的生活用品,都能在地下室中找到崭新的。

  闲暇之余,琴酒会在房子中游荡。

  一切角落都充满着那个男孩的生长痕迹。

  女主人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除了酒之外,他甚至翻到了一套手缝的西装。看大小,供一米八个头的少年穿上刚刚好。意大利的老裁缝和西装打了一辈子交道,他知道该怎样裁剪,才能完美地贴合在还未长成男人的少年身上。

  尘封已久的婴儿房里摆满了玩坏的玩具,窗台处的身高线一点点往上涨,无处不充满着这个家庭对于男孩的疼爱。他是一堆恩爱的夫妇带着憧憬生下的,拥有一个寓意极好的动听名字。

  无论如何,他怎么看都不应该和他们这种人搭上边。

  琴酒从地上捡起那张相片。

  紫发的小少年天真明媚地笑着。黑色的手套在他眼角处的泪痣摩挲,似乎在拭擦一滴怎么也擦不除的血滴。

  “大哥,我们该出发了。”

  琴酒将照片塞进口袋。

  他最终还是选择带走了这张照片。

  压低帽檐,杀手冷酷回应:“啊,是该回去会会他们了。”

  业界知名劳模金牌杀手业务能力高超,也怨不得组织内划水摸鱼的都喜欢把事情往他头上推。而就在两天前,他接到了一起用变声器隐藏来电人信息的电话。

  ——已找出清酒,速回日本。

  恰好这边事情也告了一段落,琴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做了决定。

  伏特加将行李搬上车,随手丢掉手里的汽油桶,琴酒深深吸了口烟,将只抽了一半的烟扔进了淌到脚边的汽油之中。

  几乎一瞬间,火蛇沿着汽油的蜿蜒路径飞快蹿出,瞬间照亮了天空,房屋传来可怕的噼啪声,炽热的温度点燃了寒冷的不莱梅。曾经居住着一家三口的房屋发出了痛苦地呻吟,它在火光中扭曲晃动着,四散的火星是它迸出的眼泪,似乎要将一切都宣泄殆尽,仅仅一会儿工夫,火势瞬间蔓延到无法控制的阶段。

  琴酒坐上副驾驶。

  “走吧。”

  他倒是要看看,清酒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手心的伯/莱塔冰冷无比,在手心转了一圈,重新塞回口袋,紧紧贴着冰冷木仓身的是那张被鬼迷心窍塞进口袋的照片。

  本来以为,清酒失踪了这么久,一定会待在某个角落,老鼠一般努力隐藏自己的痕迹,不会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马脚,苟且偷生地度过每天。没想到,直升机刚刚落在米花,外面的招牌便将“清酒”二字打得明明白白,深怕路人看不到一样。

  “知名作家清酒签售会火热进行中!”

  琴酒:“……”

  什么东西。

  他想到了之前那通电话,用机械音遮掩的人意味深长:“你会知道的。米花遍地都是我的提醒。要是找不到清酒的下落,我会质疑你的实力。”

  如果这个清酒真的是清酒,那么对方确实没有说错,这么直白的提示确实足够醒目。

  清酒作为笔名来说,在日本足够普通,况且琴酒并不认为清酒有这个实力,能在四个月之内出版,成功跻身于所谓的知名作家。清酒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知道清酒到底是怎样的人,哪怕他们理念并不相通,可十年的朝夕相处,足以将一张纯白的纸张染成纯黑。

  清酒拒绝了他的安排后,成为了情报部的一员,此次潜入日本,正是要为了摧毁这个国家的经济,使得组织的羽翼更加深入地触及此地的黑暗。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无法跟小说家联系在一起。

  带着浅浅的怀疑,琴酒进入了签售会的现场。

  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排了不少了。

  从远处往前看,一片黑漆漆的人头。

  本次签售会的主角还未出现,人群安静地等待着,手里拿着名为《幻舞》的书,表情充满期待。

  《幻舞》在最前面的书桌上垒成一排,但不少人都是已经提前在书商那边拿到了实体书的,只等着清酒在上面签名。出于好奇,琴酒无视异样的眼光,从最前面拿出了一本。

  签售会现场没有任何监控设施,并且因为作家自身宣告不许透露任何影像画面,甚至连手机都无法使用。琴酒并不担心暴露身份。

  刚刚看了个开头,主角姗姗来迟。

  清之介穿了一身看起来不太整齐的西装,尽管面料质感很好,衬衫却因为暴力套头已经变得皱巴巴的,领带只松松打了半圈,剩下半圈在衣领处晃来晃去。

  琴酒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手指用力收紧,将书页捏皱。

  少年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认出琴酒。不仅没有担心自己会被就地枪毙,还自说自话般在他的衬衫上签满了名字。甚至在衣领处也留下了显眼的大字。

  ……衣服脏了。

  而且这名字值几个钱?

  当初学习理文书的时候,签着清酒名字的文件一抓一大堆,哪里用得着特意来签售会?

  琴酒:“……”

  手痒了。

  琴酒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没想到这一举动被少年误解。他把琴酒当成了他狂热的私生饭。

  没有边界的人真是烦人。上次那个当着他的面跳下了楼,这一个又想要毁掉他的签售会!而且包得这么严实,看上去就奇奇怪怪的。得赶紧送走。

  清之介不耐烦挥挥手,身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往旁边退了两步,听话地退出他的视线。

  清之介:“?”

  什么嘛,人还挺不错。起码没有纠缠不清。

  清之介暗中嘀咕,他还不知道琴酒已经起了杀心,安心接下下一位排队的读者递过来的《幻舞》,开始签名。

  清之介的汉字已经练得很不错了。起码看上去端端正正,拿得出手。他自己也很满意加急培训出来的签名。

  在没有出版的时候就开始勤学苦练,终于到了用得到的这一天。

  签售会比他想象的要累很多,但清之介想象中的砸场子和支吾不清的奇怪表白并没有出现,在场的所有读者,除了一开始的那两个除外,都是很热情干脆的人。无论是简短的道谢还是对于某篇的理解和喜爱,甚至是《禁忌之子》的催更,清之介都一一应下,完美地做出了回复。

  手腕上已经贴了不止一片胶布了。

  因为长时间用左手写作,手腕的关节已经脆弱无比。在中途的时候,他不得不换了右手,最后两边贴了整整齐齐的胶布,等到整场签售会结束,他的手都是软的。

  清之介苦兮兮地看着被分配的助理给他贴冰袋。

  “该不会断掉了吧?”

  他的表情可怜极了。

  可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下子变得猖狂。

  “断掉了就不用写稿了。”

  助理:“……”

  他无奈说道:“清酒老师,我要下班了。等下还得去新闻部找主编,您能自己回去吗?”

  清之介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也得骑车赶回去,因此干脆利落说了告别:“不用操心,我自己可以的。替我向主编道声好。”

  助理笑着回答:“当然。”他的表情有几分自豪:“要是您以后需要做专访,一定要找我们呀!毕竟这次《幻舞》的宣发全都是我们负责牵线的呢!”

  清之介若有所思点头。

  怪不得出版商那边说不是自己的主意,原来是这样。

  他点点头:“当然。”

  今天累坏了,清之介几乎倒头就睡。

  梦里,他捧起了难波文学赏的奖杯,正准备发表自己的获奖宣言之时,下面的黑衣男人率先站起来鼓掌。清之介往下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早上第一个来蹲他的奇怪粉丝吗?

  银发男人走上台,抢过他的话筒,清之介勃然大怒,真准备斥责他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在这种场合收敛一点,将对自己的崇敬藏好,起码忍过颁奖典礼,男人开口了。

  “不记得我了吗?”

  清之介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

  ……好像还确实有点眼熟。

  这位读者除了有点帅以外,还有种很熟悉的既视感。

  比如把他手里的话筒换成木仓,再把背景改成黑夜,港口,死人——

  午夜梦回,记忆归档,清之介流下冷汗。

  草,他给谁签名了来着?

  哈哈哈,总不可能是琴酒吧。

  外面传来的碎裂的声音,似乎是花盆落地,仰面翻下,松软的泥土落在地上,连瓷片破碎的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清之介睁开眼睛,下意识抽出放在枕头底下的跳刀。

  一股熟悉的烟味在室内晕散,让人眩晕。

  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

  男人脱下了黑色的手套,粗粝的手掌握住枪,唇角叼着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火星之中,淡漠的眼中充满杀气。

  冰冷的枪口抵住他的额头,噩梦般的嗓音如从地狱中传来。

  琴酒的领口留着清之介的大名,缓缓挑起唇角:“想死几次?”

  “签了几次就死几次吧。”

  清之介:“……”

  清之介:“有话好好说哥签售会你顺了两本书还没给钱呢!”

  他小心翼翼推开已经戳在脑门上的木仓,诚恳道:“用签名抵,您看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