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一张很眼熟的脸。

  清之介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上次说着快斗坏话那个家伙。虽然不太喜欢,但是也没有办法了,炸弹犯盯上了这个可怜的家伙,这次没有快斗,只能靠伟大的清之介大人出手相助了。

  少年紧张地攥紧胸前的衣服:“你……能救我吗?”

  他的眼中亮起了微不可见的光亮。

  清之介轻快回答:“当然。”

  “不过这是第二次,你要记得给我酬金哦。”

  少年放松警惕的瞬间,清之介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他的身边,认真观察捆绑在他身上的炸弹了。

  总而言之……很复杂,跟它相比,刚才拆除的炸弹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以清之介现在的技术力还达不到这种程度。五颜六色的线绕过少年的肩膀和脖颈,宛如蛛丝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想要挑出普通的导线都很困难。

  清之介拍着少年的肩膀,压低声音:“抱歉啊,就算救不了你,我也会把遗言带给你的家人们的。你最后有什么想说的吗?”

  少年破防:“你不是说能救我吗?”

  清之介:“谁说的,反正不是我。”

  他笑了两声,重新紧盯炸弹。

  “不过,要是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试一试。”

  就像刚才那样。

  清之介想到第一次见到松田阵平的时候,他从火光中冲出的身影让清之介为之震撼,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爆炸。衣冠楚楚的人类慌乱逃散的景象宛如蚁群,松田阵平身着防护服,却如天神般耀眼。

  因为好奇,他后来伪装记者去采访了松田阵平。

  可那时候,他并不理解松田阵平以及和他一样的许许多多人的决定。到底是什么能让人义无反顾地抵抗住死亡的风险,游走于危险之间。

  可哪怕松田阵平也说不出来理由,清之介现在却恍然大悟。

  没有被“英雄”名义驱使着去做正义之事的人被称为英雄。松田阵平就是这样的人。

  清之介的手指轻轻触碰了少年的心口。那里,炸弹正紧紧贴附在这颗尚且年轻的心脏上。

  这次比刚才更加匆忙。清之介甚至失去了所有工具。

  干涸的嘴唇起了皮。清之介知道现在他的样子一定不算好看,跟“帅气迷人又邪魅可爱的反派角色”完全搭不上边,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接下来,我会先把炸弹拆下来。导管里面装了水银,只要你稍微挪动一步,水银都可能会把上面浮动的小球装进另一根管子里。所以你要听好怕,千万不能乱动,知道吗?”清之介用了毕生以来最为轻柔的语气。

  “我不会像别的笨蛋一样,义无反顾陪你送死。要是我拆不了,我会离开这里。不过不用担心,有比我更加靠谱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只要抓紧这段时间,不让情况更加恶化,你一定能安全的。”

  最后一句,清之介违心说了假话。

  他很讨厌安慰别人。

  少年的手指在颤抖,清之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少年似乎在发抖,脸上额头上都是冷汗,手心却干燥一片。

  可能是太害怕了吧,清之介如此想到。

  没办法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再装一下好了。要不然这时候早就开始骂他没用了。

  “想活着就照我说的做。”

  清之介如此说道。

  他的嗓音听起来可靠极了。

  少年不由得盯着他的侧脸。

  哪怕不修边幅,浑身都脏兮兮的,刚开始对话的时候甚至让人幻视学校门口勒索初中生的不良,这个突然冒出来说要拯救他的紫色水母有一张非常迷人的脸。在认真观察他身上的炸弹的时候,魅力值直接飙升十个点。

  少年:“我……”

  清之介掰开第一根管子。

  像是挖地雷一般,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下一步可能是通关的出口,也可能让人丧命的瞬间。

  清之介脑子好使,但是光看了松田阵平的现场教学,依旧无法解决这道难题。

  他卡在了第三根管子这里。

  被绑住的可怜小孩似乎说了什么,清之介没有听到,更加来不及反应,用鼻音回应:“嗯?”

  少年笑了笑,没有再试图说完清之介没有听清楚那句话。

  接下来的时间,他极为安静,清之介让他做什么都很配合。

  清之介好不容易拆掉了绑到他腰腹前的线。少年衣兜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在绳子松掉的一瞬间,塞满即将溢出的口袋掉出来了一颗糖。

  “你想吃吗?”少年问道,“万圣节的时候我拿了很多,根本吃不完。”

  万圣节那一天,清之介窝在家里,完全没敢出门。街上到处都是白色的阿飘,长着尖牙的吸血鬼,还有奇奇怪怪的日本妖怪。对于怕鬼的人来说,这是仅此于盂兰盆节的最恐怖的一天。

  就算野崎梅太郎邀请他一起上街取材也被他拒绝了。

  安室透借此得以嘲笑清之介只比芝麻大了一点的胆子,慷慨地将做的糖果分他了两颗。波洛咖啡厅完全忙不过来,本来他想为清之介留出一点,但是小孩子太多,糖果根本不够用。最后不得不重新做了两颗,是紫色的猫头形状,一颗糖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够清之介整整吃上一个月。

  别的好友也送来了慰问礼,穿着小红帽和大灰狼衣服的野崎和佐仓送了曲奇,诸伏景光带了饭团,猫猫救援协会委托萩原研二送来了猫爪棉花糖,编辑部和出版商也送来了糖果。一直在看店的林原先生特地拎了一篮子巧克力上来,臭着脸的老头说:“拿去。”

  所以,就算清之介没有去波洛撒泼,也成为了小孩羡慕的对象。

  他接受了少年的好意,但没有接过。

  “等下再给我。”

  少年:“好吧。”

  他表现得很安静,像是在出神。

  等到清之介顺利拆掉一根之后,楼道响起了脚步声。

  爆炸物处理班赶来了。

  老实说,清之介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把握能拆掉这个炸弹,但要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定是可以的。

  少年:“……”

  “我会得救吗?”他问道。

  清之介:“当然啊。”

  他奇怪于少年的想法:“现在可是来了比我更加厉害的人耶。”

  这样说好像太过吹捧他们了,于是他添了一句:“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比所有人都要厉害的人的。”

  “真的吗?”

  “真的。”清之介快速将手里剩下的动作收尾,他听到萩原研二的声音了,最好马上就能交接,他似乎听到了定时器走动的声音。

  少年:“那如果没有成为呢?”

  “废话,那有这么多为什么。”

  清之介难得说了句人话:“只要能想着‘我比所有人都要厉害’,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所以要光明正大地活着,坦坦荡荡承认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只要有足够的信念,一定能成为梦想中成为的人。为什么要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呢?

  英雄会觉得自己是英雄吗?

  清之介是这样觉得的,但不妨碍他坚信自己是全宇宙百年难遇的天才,只要足够自恋,一切都能成真。

  少年:“……是这样吗?”

  他将手揣进兜里,糖果掉在了地上。

  “可是我已经失去这样的信念了。”

  “我不想这样活着了……追逐,太累了。”

  “我做不到坦诚,所以只能承认自己是个卑鄙小人,我诅咒所有人,他们都不配活着。为什么……我那么辛苦,想要获得更加璀璨的人生,想要去更加遥远的地方……为什么……”

  比起憎恨快斗,他其实是嫉妒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少年将手拿出来,手心是引爆器。

  不远处,萩原研二的脚步顿住,改为一点点慢慢接近,他举起双手,试图缓和少年的情绪。

  要是他一激动,清之介当场就会死亡。

  他们忽略了一件事,身上有炸弹的不一定是受害者,还可能是没来得及作案的凶手。

  “冷静一点好吗?生命只有一条,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帮助你。”

  少年却将他的话置之不理,紧紧盯着清之介:“你呢,为什么你有了这么多还能这么轻易地接近我?”

  “我知道你,清之介。”

  清之介哑然。怪不得少年的掌心很干燥,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伪装。

  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清之介困惑问道:“我走过来的,难道你在路上埋了雷吗?”

  少年:“……算了。”

  他衣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腕看得到烟头的烫伤和密密麻麻交错的刀疤。

  他不断向后靠,直至背部靠在了天台的栏杆上。

  因为大厦在此处安装了护栏,所有人都觉得这里是安全的。

  萩原研二在试图劝说少年放弃挣扎,努力活下来。

  生命对于他来说重于泰山。

  少年却回应:“苦难能造就勇者,我却不是。”

  他笑了笑:“喂,清之介。”

  清之介往前走了两步。

  “别过来了,我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也是罪有应得。”少年继续说道:“你车子上的炸弹是我安装的,有人盯上了你,后来也让我在别的地方投了其他的炸弹。大概觉得逗弄你好玩吧,居然又试探性地往你的车上放了炸弹。哈哈。我也觉得你蛮有趣的。”

  “看不到你捧起难波文学赏的那一刻了,提前祝贺你吧。”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他耸了耸肩,“所以,要是去地狱,一定要盛大一点的落幕吧?”

  往后一倒,竟然从空隙中翻了下去!

  爆炸在下一瞬间轰然炸响,将清之介掀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咳嗽着抬起头,眼前是浓浓压抑天幕的黑色硝烟,火星落在衣服上,像是来自地狱的送葬蝶。

  手心之中,糖块烫得化掉了。

  像是迟来的万圣节惊吓,把他的手心烫起了泡。

  他低下了头,用力地将肿痛的拳头砸向了地面。

  npc回收计划(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