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漫画家和小说家是两个方向的职业,好像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又经常被放在一块儿提起。野崎外表粗犷,却擅长画细腻的少女漫画,清之介做事幼稚无比,文风老练毒辣,让人不禁感叹创作这种东西完全不能从外表窥探。

  “给我签个名吧。”

  “我也要!”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掏出草稿纸,餐巾纸,甚至是吃空的零食袋子。

  清之介全部婉拒。

  “等要举办签售会了再给你们吧。”他将伸过来的零食袋子揉成一团,往后抛进垃圾桶,“这种东西怎么能用来签名啊。”

  其实是字还不算好看,他想再练一段时间。

  堀政行:“既然有清酒在,校长那边一定没问题。这个角色就交给你了。”

  事情似乎很快就定了下来。

  不过清之介仍然对剧本有些意见。

  他耿耿于怀于自己没想通的细枝末节。

  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这个剧本天生属于自己。

  像是步入迷途的旅客,无比激动而迷茫地走进浓雾,期待轻薄又厚重的水汽之后是自己的终点。然而他落空了,故事差强人意地添上了续集。

  比起吃不饱饭和得不到奖,最让清之介焦躁的事情出现了。

  他无法完美填充剧本的空白。

  距离戏剧社部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清之介干脆借了空闲的道具,走到一边练习,寻找灵感。

  他随意扫了几眼剧本,随便挑了一段。

  “我的兄长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战士,然而他并不自傲,以守卫国家为荣。他是我的太阳,也是国家的太阳,那样悲悯无私的光芒——”台词刚刚出口,清之介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劲。

  喉头滚动,他的嗓音干涩,将剩下的对话补全:“岂能被卑鄙污水玷污。”

  ——兄长啊,永远闪耀吧。

  这是原剧本中公主的开场白,也是唯一一句台词。

  说完这句话,她陷入了长眠。

  原以为公主说的“污水”是指敌人或者王城中不安好心的政客,但清之介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他拾起掉落在地的剧本,翻到猫的那一页,重新做了注解。

  半晌,他喊了一声:“喂!鹿岛,跟我对戏吧。”

  排练刚到一半,鹿岛游刚刚念完好不容易才背完的超长对话,苦哈哈地转向他:“不要突然打断我啊。”

  不过她还是接受了清之介的提议。

  清之介再度站在舞台上,找准用来定位的T字,心态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少年脸上微妙的讶异让鹿岛投来问询的眼神。

  清之介摇摇头:“没什么,开始吧。”

  念完对白,清之介拔出鹿岛腰间的佩剑,对准她迷茫痛苦的面孔,虚空做出一个摘下面具的动作。这时候,他才缓缓挺直腰背,象征着猫正式化为人型。

  “我的秘密,不在于王女交给我最重要的宝物。的确,我是喰食人心的恶魔,也确实喜爱她纯净无暇的灵魂。”

  这和修改好的剧本不一样。

  “但是王子啊,抬头看看我吧。”

  鹿岛游顺从地将目光放在清之介的脸庞上。

  他的五官很立体,兼具深邃和澄澈感,矛盾地让人想要一探究竟。既年轻又世故,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捉摸不透的痕迹,仿佛是时间河流中跳出的一滴不协调的水珠,欢快而悲伤地流淌着。

  那双颜色很特别的青蓝色眼眸微微弯起,他笑着说道:“我就是你。”

  “我是被玷污的太阳。”

  全场鸦雀无声。

  与其说有两个王子,或者是王子黑化成魔鬼的中间历程让人震惊,此刻清之介才是全场的焦点。

  少年的头颅微微压低着,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最后停留在痛苦上。

  他几乎是无解地想:为什么会有两个太阳呢?

  被玷污的太阳不能存在吗?那也是太阳啊。

  低气压持续输出,逐渐走向失控的少年在不自知的情形下慢慢褪下“清之介”的表皮,狰狞的污浊即将暴露于世。

  鹿岛游忍不住问道:“清之介……”

  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你没事吧?”

  堀政行走上来,拦在她和清之介之前。

  “这一幕结束了。剑很重吧?我帮你拿着。”

  举着道具剑的清之介简直是不安源泉。

  道具剑虽然是由木头制成,剑尖也并不锋利,可毕竟也是武器的仿制品,在合适的人手中就会变成能够伤人的利器。

  少年的手背紧紧绷着,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握剑的速度,缭乱的光泽闪过,剑直直插入了地板之中。

  堀政行:“……”

  老实说他觉得现在很不妙,但是身为社长,他有义务挺身而出。

  少年的呼吸声粗重,脸不自然地浮现潮红。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吃力说道:“我是……”

  脑海中错乱地浮现一些片段,他即将得到自己丢失的所有。

  忽然脑海一片空白。

  清之介茫然抬起头,眼神空洞无比:“我是,谁呢。”

  戏剧社的门被重重推开,安室透迎着光走来,停在清之介面前,胸膛剧烈起伏一瞬,又恢复平静:“没看住就又惹麻烦了,记得好好跟校长道歉啊。”

  他不动声色地将道具剑拔出来,双手递给堀政行:“我们家麻烦作者给你添麻烦了,修缮费用我们会承担的。”

  堀政行:“……倒也不是这个问题。”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清之介,“这是怎么了。”

  安室透:“小说家过于入戏而已,他平时就这样。”

  安室透并没有他看上去那样冷静。

  他恰好在清之介上台的时候过来,考虑到一群玩得正开心的高中生之间插入他一个成年人有些不合时宜,他在门口悄悄观看,直到清之介表现出不对劲,才推门进来。

  那一刻的清之介展现出了不逊于琴酒的冷酷和危险,他不得不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清之介要是在这里忽然找回记忆就糟糕了。

  于是,他重重按住清之介,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你是清之介。”

  “你是刚刚获得幻梦赏的清之介。”

  “你还有十二篇稿子要写,你还记得吗?”

  DDL永远是作者最大的杀器,清之介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我什么时候有十二篇稿子了?”

  安室透放下手:“现在有了。”

  他叹气:“大作家,有出版社想要出版你的合集,不表现得高兴一点吗?”

  清之介:“诶?”

  脑袋变得晕乎乎的。

  清之介带着梦游般的神情,好脾气地被安室透按着脑袋给人一一道歉,最后变成了只会说“对不起我是麻烦精”,“我是坏蛋”的奇怪出声玩具。

  尽管被清之介异样的表现吓了一大跳,但结局只有舞台的地面受伤,戏剧社还得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赞助,结局让所有人都满意了。道别之时,都如往常一般笑着对清之介说:“下次见。一定要记得来参加部活啊。”

  安室透微笑回应:“当然。”

  他瞥了一眼萎靡不振,眼见着就要瘫软成一滩奇怪生物的清之介,又拎着人去校长室道歉才算过。

  好在校长也是波洛的老客户,通情达理地表示理解。安室透能进校门也是托了他的福,申请了出入许可证。

  直到被拎上车,清之介才贴着副驾驶座的椅背软绵绵倒下:“好累……”

  他原地表演了一个口吐灵魂。

  “我说你啊,从米花到横滨满地跑,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吗?好好待在家里静一下吧。”

  “我才不要。”清之介气哼哼说道,“我的朋友都……”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清之介把下巴缩进外套,无焦距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我会不会被讨厌啊。”

  理论上讲是很有可能的。但是这群高中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之中有个高个子的男生还在疯狂拍照,甚至跃跃欲试想要给清之介扣上猫耳呢。

  台下的气氛简直不能再好。

  只有清之介身边那一圈是真空地带。

  因此安室透很放心地说:“那就加油交稿。”

  “这跟稿子有什么关系啊。”清之介嘀咕道,“我还想再玩几天呢。”

  “你可以去赞助戏剧社。”

  “说的也是。”清之介点头,“不过,刚刚你给的赞助是哪里来的。我们社这么有钱吗?”

  安室透表情平淡:“那个是从你的工资里面预支的。”

  清之介:“???”

  大概是他的表情过于崩坏。

  安室透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青年的笑容看上去清爽而灿烂:“现在你还倒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呢。”

  清之介:“为什么要说这种让人伤心的事情啊啊啊啊!换人!我要换个善良的编辑!”

  他终于明白了!他存钱道路的最大阻碍永远是他的编辑!

  太过分了!

  清之介眼泪汪汪地攥住纸巾:“可恶!”

  他一定要赚到更多钱,然后炒掉安室透!

  清之介不知道的是,现在安室透才是杂志社实际上的老大,想要换编辑是完全不可能的。

  怪就怪当初一脸天真签下合同的自己吧。

  清之介托着腮,车内狭窄的空间让他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咕哝说道:“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

  应该不是怪兽或者猫怪吧?

  不莱梅某处别墅内。

  用于防尘的白布被粗暴翻落,灰尘上浅浅浮着脚印,显示最近有人在这里居住。

  东西被杂乱无章扔到一边,碎裂的相框被人拂开玻璃碎片,捡起其中的照片。

  琴酒注视着上面浅浅微笑的男孩,眼前似乎闪过那双坚韧隐忍如狼一般的眼眸。

  他松开手指,照片掉落在地,他毫不犹豫地践踏过去。

  脚印之下,青蓝色的瞳如星一般耀眼。

  对,你的爸爸是怪兽,你的妈妈是猫怪

  你是猫怪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