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幻梦赏开奖的过程艰难无比。

  清之介的《漫画恩仇录》顶着一个清奇的名字,在一片岁月静好中,登上了《难波春秋》。

  根据天才编辑安室透的计算,在恰当时间投递,按照清之介所期望的那样,它恰好是期刊的第一篇。

  明明占据了最佳的风水宝地,甚至是第一篇,但起初,反响并不大。漫画家的经历并不算贴近生活,要说人们最了解的,应该算是每周连载的漫画杂志,但并不会特地去了解漫画家的发家史或者是私下的生活。

  尤其还是关于“盗作”这个敏感的话题。有人关注,但不多,并且再这种场合下的投稿,很容易被人质疑为哗众取宠。

  结果,在下一期的抽选评论中,清之介很不幸的轮空了。也就等于告诉所有人,他的作品根本无人问津。这对于一名作家而言,是最为丢脸的事情。

  清之介当然不想看到这种场面。

  他的想象中,自己应该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才对。应该有好多人发现“清酒”这个笔名,感叹他杰出的才能。现实却惨淡无比。这次的反馈甚至比第一篇刊登的《猫》还差劲。

  因为愤怒而战栗的双手不断颤抖,他将杂志一把扔到地上,面色阴沉地越过安室透去了房间。

  编辑担忧地看着他,顿了两秒,跟上。

  “你……没事吧?”就算是安室透,此时也不得不说点好话来安慰清之介那颗即将破碎的玻璃心,“还没有开始评选——”

  少年背对着他躺下,一把拉过被子盖住头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泣。

  安室透:“……”

  安室透:“──你还有机会。”

  从被窝里探出了一只手,飞一般抓住纸巾,随后传来了擤鼻子的声音。

  安室透:……

  这个人也太过玻璃心了吧!脆得几乎一碰就掉渣啊!

  纸团逐渐在地板上累积,抽泣声渐渐停歇了。

  清之介慢腾腾坐起来。

  他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铁盒,手虚空地从往里面抓了两把,掏出几朵已经长得巨大无比的白色蘑菇,连着土一起按在头发里面。

  他抗拒地背过身。

  “我现在是蘑菇,不要跟我说话。”

  “你之前想要跟评委讲理的气势去哪里了?”

  “蘑菇是不可能了解人类的。蘑菇听不懂比赛说什么,蘑菇害怕蘑菇会被人类做成炒蘑菇。”

  在一串令人头晕目眩的自称之后,他可怜兮兮地抹了把眼泪,吐出一个字:“嘤。”

  原本气焰嚣张,自信到让人觉得有点讨厌的清之介不见了。安室透甚至还有点不太习惯。

  但如果是清之介的话,大概不用到明天就能活蹦乱跳到处嚯嚯人了吧?

  ──他是这样想的。

  结果第二天,拉开门的安室透见到了一朵更大的蘑菇。

  清之介裹着被子,仿佛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再也没有动过。眼窝微微凹陷,头上的蘑菇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抖了两下。

  “嘤。”

  安室透有些生气了。

  他将清之介头上的蘑菇拔掉,把人跟干净的衣服一起推进淋浴间:“你该好好清理一下了,这样像什么样子。只是遭受一点挫折就受不了了吗?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要是连这点都承受不了,干脆转行吧。”

  清之介拿着自己的T恤,幽幽开口:“你是要违反劳动者保护法吗?”

  “况且我痛苦的根本不是这个啊!”

  清之介崩溃出声,抓住衣物的手越发用力,苍白的脸带着一种极致的绝望神情。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看懂我的文字。”

  “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啊!”

  “我的杰作居然——”

  安室透觉得自己猜错了。他在心里浅浅地责怪了昨天的自己,然后啪一下将即将发病的清之介关进浴室。

  冷酷的编辑大人发话:“要么洗澡,要么死。”

  真相就是,清之介没有陷入自闭,而是他的病情又严重了。

  委屈搓头发的清之介走出来。蹲在椅子边上。

  “我不想参加幻梦赏了,我要退赛!”他这样宣告,“看《难波春秋》的根本没有能真正的聪明人!”

  安室透怜悯地看着他:“已经退不了赛了。况且我觉得你也不用这么悲观。”

  “那又怎么样!”

  清之介的头发在滴水,他胡乱撸了一下,赤着脚站上椅子,“哪怕有人骂我都好啊!起码代表我的心血被人看到了!”

  毛巾湿的能拧出水来,他用力挥动,往前一掷,雪白的毛巾径直扔到了贴着报纸切页的墙壁上,将本就不太有韧性的纸张贴得稀烂。

  “可我没有!根本没有人看到我!我的才能,我的智慧,我的一切都毫无用处!”

  “我真的渺小到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吗?”

  安室透:“……难道不是吗?”

  气氛陷入了尴尬。

  清之介缓慢抱头蹲下,重新将自己团成一颗自闭的蘑菇:“嘤。”

  要是能凭自信参赛,清之介肯定能拿第一名。

  然而这个奇葩的人身上同时长了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和一碰即碎的玻璃心,使得现在连从蘑菇回到人类的过程都变得艰难无比。

  幻梦赏正式截稿,清之介依旧沉溺于贤者模式中。

  不写稿,不取材,也对安室透不知道的秘密小游戏不热衷了,每天只知道对着越长越大的蘑菇伤春悲秋。明明才十九岁,脸上却写满了参透世界一切的沧桑感。

  “我啊,说不定要去老家养猪了。”清之介这样对诸伏景光说道。

  想着好久没有蹭饭了,他今天意外突袭了正在准备进行潜入任务的诸伏景光。两人有通过电话手表联系,加之诸伏景光很放心安室透对清之介的监视,便自然而然地放松了。

  “为什么这么说?”诸伏景光知道清之介这边进展不顺。

  好友不止一次跟他抱怨清酒的难缠和堪比黑洞的脑回路了。

  但是养猪属实——

  “啊,最近很流行的,做不到xxx就回家种田。”清之介兴致缺缺地往嘴里塞了口牛肉,“好像也很适合我,毕竟我的刀法很好,用来杀猪肯定也是一流水准。”

  难以想象杀手退休后从事杀猪行业是什么地狱绘图,魔鬼屠夫吗?清之介本人并没有自己在试图引起大众恐慌的自觉,他放下了筷子。

  “不写小说的话,能去干嘛呢。”

  诸伏景光:“你想做什么呢?”他试着想了想合适清之介的工作:“推销员?”

  “不要。”

  “那么,白领?虽然学历方面可能有点难度。”

  “不要。很无聊耶。”

  “花店的收银员。”

  “不要。”

  意识到这个人只是在赌气,诸伏景光放弃继续讲下去,又给清之介的盘子里添了一勺咖喱:“看吧,其实你只是不甘心才对。你明明喜欢写作。”

  “但是没有出路的话,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呢?”

  清之介之前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成为作家以外的第二条出路。要是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成为打印店的员工,说不定已经走上另外一条路了。

  可他试图想象这种未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完全接受不了。

  他渴望自己的文字被人关注,渴望能够站上更大的舞台。只不过是特别特别不甘心罢了,不甘心到完全接受不了这样惨痛的现实,只能想到逃避。

  “你说得对。”清之介舀着咖喱,一口吞下,“我得坚持下去。”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退路可言。

  自私又任性的少年,同样也任性地斩断了所有的后路,将全部精力都集中于手下的一笔一划之间。

  这段时间过得飞快。

  万幸清之介又开始写稿了。

  这段时间的清之介乖巧得让人担心,他很少再整出幺蛾子,稿乖乖写,卫生每天做,也改掉了让人头疼的作息,争做一个阳光健康的少年。

  林原先生在第一次见到主动给他买水果的清之介的时候,震惊得直接喊了声妖怪。

  阳光健全地爬行版·清之介:“哈?”

  他做出反胃的姿势:“只是太无聊了。”

  “我可没有要抑制自己,迎合别人的想法哦。”

  在清之介几乎从睁开眼到闭上眼贯穿全天的呐喊“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中,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某位知名作家点评了清之介的《漫画恩仇录》

  之后,清之介的作品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阵仗,迅速席卷了所有的版面。

  评论和留言一下子增多,各种杂志也纷纷向他递出了橄榄枝,希望能够得到这匹有望夺冠的黑马的专栏。

  清之介捧着自己的蘑菇陷入了沉思:“什么鬼。”

  明明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人类都是这样善变的吗?

  安室透已经在自发帮他挑选合适的能够投稿的杂志了。

  清之介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应该对公司尽心尽力吗?”

  “我是在帮你,这时候能不能别纠结这个话题了?”

  “哦。”清之介点点头,又捧着蘑菇发呆,忽然转向安室透:“你没有给那位塞钱吧?”

  “你说的是?”

  “夏目漱石!”

  “怎么可能。”安室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清之介忽然一下子蹦起来,将蘑菇连盆带菇顶在脑袋上,叉着腰狂笑:“我果然是最天才的!”

  “连夏目漱石都认可了我的才能!”

  “接下来夺走幻梦赏,我就能征服世界了!”

  清之介一扫之前的颓废和丧气,精神焕发,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副墨镜,潇洒一甩,给自己带上。

  “很好,在大家的期待之下,我暂时决定搁置养猪计划,留在文坛了。”

  安室透冷漠回应:“哦。真厉害呢。”

  宝想要,宝得到(不是)

  梦想和未来都是从任性开始的。(超喜欢女王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