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凌霄没想到上官红会冲破禁网逃走,越发忿激,必欲惩处。忙纵遁光,照准飞遁方向,急急追去。这原是气忿不过,姑试为之,身形已隐,本心也不想一定追上。偏巧上官红逃路正对谷口,相隔里许,飞遁神速,眨眼即至。谷内外和上空均经易静法力封禁,外人看不见也进不去。辛凌霄这一追,无意之中,正将谷口埋伏触动,遁光立被五色烟光裹紧,知道上当,又惊又怒。幸是法力高强,不在易静以下,但出不意,也已吃亏。正准备施展玄功强拼,忽听连声雕鸣,跟着便听前面有人说道:“事已紧急,先放她进来,以免彼此均有不便。”话未说完,四外烟光忽敛。定睛一看,身已飞进一条泉石清幽、竹木森秀的山谷之中。面前站定一个身着道装、背插双剑的大人猿,还有两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道人,各作戒备之容,似有待敌而动之势。因是敌人自行撤禁放入,不知深浅,是否诱敌,彼众我寡,未便造次。方欲喝问,猛又听到空中雕鸣。抬头一看,乃是两只人一般大的白雕,高踞在路侧危崖之上,健羽如霜,二目金光远射数丈,正注视自己。认出是白眉座下神禽,本来是一黑一白,不知怎会变了双白?除黑雕已归峨眉外,白雕永远随定禅师,向不离开,心料禅师多半在此;便是不在,此雕也是难斗。不禁大吃一惊,气便中馁,幸喜不曾冒失和对面二人一猿交手。想了想,索性忍气到底,问明原由,再作计较。便把遁光收去,向两矮询问道:“你们何人?此是何地?白眉座下神雕怎会在此?莫非老禅师也在这里么?”

  两矮子还未及答,旁立人猿接口答道:“我四人俱是峨眉门下。我三人师父姓李。你追那女子的师父姓易。你误触谷口禁网,本由你去。因在东崖久候妖人未来,正想回来寻人换班,刚到谷口,便见你和上官师妹吵嘴。方要过去,我这位钢羽师兄忽然同了白眉太师祖座下白老先生隐身飞来,将我拉进谷里,言说:轩辕老怪门下妖徒为争艳尸,正与幻波池底妖邪火并,快要打出池上。如见你我斗法,妖徒因在池底受了妖尸一点闲气,无从发泄,必来生事。你已被禁法困住,他也正好混水摸鱼,我师父又不在家,岂非彼此俱有不便?不管双方恩怨如何,总是玄门弟子,你又不是左道妖邪之比,为此收了禁法,将你放进。掩过一时,等妖徒被气走,再请你出去。有本事,最好等我们师父回来再打;否则,上官师妹就在你身旁杉树林里站着。她是天生好脾气,不喜欢无故和人交手,胆子又小,怕师父骂她,并非怕你。你真耍赖不依,你自到林中找她去也行。”

  辛凌霄闻言,知道妖人与敌人两俱厉害,暂时势孤力薄,没法怄气。只得故示大方,冷笑道:“我对贱婢原是好意,她既有师长,便应明说,不该口出不逊。本想惩处她,既你们师长不在,暂时宽容;等你们师父回山,日后相见,再行处治便了。”袁星还欲反唇相讥,刘遇安比较持重,觉着此时危机隐伏,无事为妙,忙使眼色,插口道:“道友且请在那旁石上稍坐。事已过去,不值为两句闲言,便生计较。池中妖邪日益猖狂,还是各尽各力,早日除害,方是修道人行径,争这闲气何益?”辛凌霄不便再说别的,起身要走。米、刘、袁三人同声劝阻说:“外面妖人现正恶斗,只等池中妖人一死,轩辕妖徒立即负气而去,彼时再走不迟。”辛凌霄口说:“为防泄露机密,缓去无妨。”实则色厉内荏,也甚胆怯。三人中,袁星最爱说话,反向她问长问短。

  辛凌霄见一猿猴,也有如此灵异,背插长剑,又是前古奇珍。方在暗中称奇,忽听身侧隐隐风雷之声过去,一片青色金光随声闪过。上官红突然现身,由林内含笑款步而出,近前没等开口,先施一礼,道了歉意。辛凌霄看出那是乙木遁法,与幻波池陷身的金水禁制,同是先天五遁之一。估量既是圣姑传授,威力必也差不多少,不禁大为骇异。又见上官红重又嬉皮笑脸,改倨为恭,真个急不得恼不得。暗忖:“峨眉真交好运,凡是良材美质,几乎全被网罗了去。尤其是此女修为才得几时,入门未久,竟有如此法力。幸是自己,稍差一点的遇上,只此乙木遁法,便非其敌。第三代入门不久的弟子已然如此,将来真不可限量。”正在赞服,猛想起池中盗宝之事:“敌人师徒竟然移巢在此,可知图谋已亟,再不下手,自己必要落空,岂不可惜?”欲念一起,利令智昏,忽生狡谋,意欲假手敌人,与妖尸鹬蚌相争,乘隙得利。因问不出易静等三人归期,假意相让,令四弟子师回告知,速往除妖。自己在暗中勾结能手,待机而动。表面上和四人直似嫌怨悉捐,十分投机。挨到妖徒得胜回山,方始起身。因往北极,去寻丌南公求助,途遇易静诸人由陷空岛取药回来,看出是峨眉门下,意欲带话激将。不料遇见对头,又受了一番闲气,自此怨毒日深。既贪至宝,又复负气,不问如何,誓欲必得。不然甘与对手两败,亦非所惜,以致身败名裂,如非上官红到时略生知己之感,几于形神皆灭。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易静等三人问完前事,易静道:“既然妖人已走,你们不在洞中用功,还立洞外做甚?神雕钢羽怎不在空中巡望?”袁星答道:“那日白雕原奉白眉太师祖之命来此,说池底妖尸生得妖淫,加以圣姑所遗珍宝,启人觊觎。自从难满回生之信传出,引得各方妖邪一齐生心,俱想人宝两得,并占据幻波池这座仙府。谁知妖尸天性淫毒,邪法又高,表面上来者不拒,一体收容,实则中意者少,除有限三两人外,全看不上,便用阴谋毒计,使其自相火并。就师伯、师父去这些日,已然残杀了不少。可是那些妖人也真犯贱,不知自量,仍是陆续求之不已。最厉害的,便是轩辕老怪门下两个妖徒。前日钢羽师兄便是觉出危机已伏,师伯、师父不在,恐弟子等吃不住,想寻各位大师伯叔请示。行至途中,正遇白雕,一同飞来。据说当日只要到晚一步,谷口禁法吃妖人发现,立即从此多事。白雕言说,只要上官师妹一人小心所用隐形飞遁之术,不露形迹,尚可无事。余下如遇轩辕妖徒之类邪法厉害的能手,稍不见机,吃那妖光一照,立即现形。钢羽师兄已会玄功变化,虽然比较好些,终非其敌。在师伯、师父未回以前,无论是谁,最好谨守不出惹事为妙,等师父、师伯回来一月以后,便无妨了。上官师妹所习乙木禁制,御敌却大有用,令各加功勤习,以防万一。行时,并嘱转告师伯,妖尸气运未终,还有二年多才得伏诛,此时除她,只是徒劳。圣姑法力高深,一切未来之事,早已算就,细极毫芒,无不应验。一个妖尸,不论闹得多凶,就算勉强复体,也有一点牵制,直到孽满伏诛,决不能离洞一步。

  “妖尸自己也知道圣姑佛法厉害,总想在她遭报以前,苦用心力,死里逃生。为此,百计千方勾结妖党,无论是谁,只要能到时使她脱离,便即真心归附。她在洞中已然住得万分苦恼,对于圣姑又恨又怕,只是心胆早寒,不敢妄自报复罢了。本心只要能脱去身心牵制,立即远走高飞,甚至连那洞中藏珍得失,均未在意。但是目前正邪双方多不知她心理。尤其那班妖邪,俱妄以为她要就着圣姑原有基业和遗留下的法宝道书,收集徒党,增厚势力,以便创立邪教,为所欲为,以致格格不入。妖邪们受人愚弄,还不自知,俱当妖尸对他看重,甘为效死。没想到妖尸如非暂时还有利用之处,早就送他们上死路了。妖尸多年静修,也颇知道前非,屡欲回头归正,无如孽重罪大。当初圣姑爱她美貌聪明,明知本性难移,偏欲以人胜天,因此造下许多孽因。后来圣姑三次宽免,看出不能改悔,自己还须为她迟却多年飞升,方始迫令兵解。妖尸遭劫以前,圣姑最后一次命其面壁九年,忏悔前恶,就便令其皈依。彼时妖尸执迷不悟,错过千载一时的良机。以前神通,多是佛家旁门道法和自己私向外人偷习的淫邪之术。虽在上年乘圣姑传授上官师妹时,夺走了半部道书,稍知门径,有些省悟,但是陷溺已深,无由自拔。又不知那是圣姑为应前言,假手上官师妹,给她万分一线的生机。空自习了年余,终以不舍弃旧从新,邪正相混,道浅魔高,难期将满,欲念重炽,自趋死亡之路,再不回头了。妖尸最中意的,便是轩辕妖徒和另一姓古的妖人。妖人吃醋气走,乃是妖尸故意激将之故,早晚仍要回来。请师伯在此期间内,最好不理他们哩。”

  易静闻言,只觉袁星别不多日,不特面上道气盎然,功力越发精进,而且谈吐也较别前更有条理。对于后半所说,并未在意。便命众弟子入洞,只留神雕洞外守望,以防万一。师徒七人到了洞内,易、李二人见众弟子按照本门心法修炼,为日无多,进境甚速,尤以上官红、袁星为最。问知四人互相观摩,彼此奋勉勤修,大是嘉许,慰勉了几句,又把三人此行经历告知。

  癞姑料定,金凫仙子辛凌霄海上相遇时,受了讥刺,必然激怒,夫妻二人日内必约能手前来。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就便查看妖尸与所勾结的妖党法力深浅,以为异日之计。不等易静开口重提往探妖窟之事,便行设词劝阻。易静虽未把白眉禅师命白神雕传来的话放在心上,还是老想起前番和李英琼幻波池取宝之事。英琼末学新进,反倒成功;自己道行法力俱比英琼要高得多,反倒受了挫折,觉着难过。对于圣姑也有些不服,存着几分敌意。自负法力和师传七宝妙用,以为一任艳尸崔盈和圣姑洞底埋伏禁制多么厉害,决不能比赤身教主鸠盘婆和这次红发老祖还要神通广大,圣姑又正坐着死关,所有禁制均是昔年预设,无人主持运用,没有别人牵累顾虑。凭着自己神通变化,又有前番经历,洞中虚实妙用多半识得,不比以前一无所知,此去至多无甚大就,断无失陷之理。因此始终不曾死心,屡欲背着众人,独自乘隙入池一探。但是癞姑善于辞令,相处这些时,把易静脾气摸准。知她率真任性,尽管和鸠盘婆结仇相斗,遭了一次大难,回山苦炼多年,炼就元婴,功力大进,依然改不了好胜的天性。因此并不明劝说妖尸厉害,埋伏凶险,只借卫仙客夫妻为题,措词极为得体。易静虽是数中该经过这场厄难,过于恃强任性,毕竟不是浅薄之流,一听所说甚为有理,竟把前念打消,想等卫仙客夫妻和妖尸妖党斗过,再行相机下手。

  这时艳尸崔盈,自从同党两次火并之后,默想近日经历,有好些事俱似不在圣姑给自己所留的玉牒预言之内,心中有了希冀。原本觉着圣姑法力高深,凡事前知,曾说自己结果至惨。这些年来,除了由一位误入禁地、不知姓名的女子手内夺下那半部道书,玉牒上不曾提到的外,几乎无事不应验。因此终日忧惧,不能安心。但自得了道书以后,好些事故,玉牒上均未载及。加以修炼勤奋,脱难复体之期也近了三年,现时已能行动自如。如非想要恢复昔年十全十美,称粹美艳之质,已然试过两次,随时均可复体重生。只是元灵仍受一点禁制,怎么用尽心力,满洞搜查,也查不出那禁制自己法物所在。这还是因惊弓之鸟畏惧仇人,惟恐出洞应了仇人诅咒预言,胆小谨慎之故;否则,就此出洞游行,也非难事。至于运用玄功,神通变化,功力只有较前还更精进。现在别的不盼,只盼以后经历不落圣姑算中,那便是仇人昔年法力推算,尚有不到之处。事虽被她十九算准,设下种种陷阱,但对于自己的潜心苦炼,人定胜天,超出定数以外,又得道书之力,赶前两三年脱劫,以及借用外力相助一切,却未算出。只要真个如此,立即有隙可乘,不特免难脱劫,复体重生,一定如愿,并还可以毁她法体遗蜕,乘其元神入定,正坐死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这多年杀身禁锢深仇,均可称心而为,岂非绝妙?

  妖尸想到这里,勾动前仇,顿生恶念。意欲试探着开启圣姑藏珍之室,窥伺法体,看看有无阻碍。如无异状,可知圣姑当年不是不善谋人,拙于谋己,便是道法高深,不如所疑之甚。那便立下毒手,先与洞中两个邪法高强的妖党合力破去防护法体的禁制,然后攻破元关禁锢元神,拼着数十年苦功,用妖法将她炼成灰烟,报仇泄恨。但慑于圣姑威力,道法神妙,不可思议,总是胆怯,临动手时,忽又变计,改用狐媚阴毒之策,唆使两妖党代为行事。那两妖党都经她平日色授魂与。虽以妖尸心中鄙恶,又以不到脱难的时候,怕污了仙府,转误大事,只在暗中分别示意,委身下嫁。一面推说原体未复,妄自交合,既误前修,而自己生平最得意的诸般奇趣,也无从使人领略。巧语搪塞,未使沾身。但二妖党俱已色令智昏,心迷神荡,其欲逐逐,各自视为禁脔,巴不得她早日脱难复体,尽性狂欢,享受奇艳。但那禁制妖尸元灵的法物苦寻未获,恨毒圣姑,早就各告奋勇,欲用自身法力,不问青红皂白,先把圣姑的戒体元神毁去,除了祸害,使那法物永找不到。不过平日多加一分小心,当时复体重生,决可无虑。只为妖尸知事难行,故意卖好,说恐妖党犯险,仇人禁法厉害,不可妄动,极力劝阻。二妖已被玩弄,无异婴童,不敢拂意而行,心还怏怏,好似两只饿极了的饥猫,明明看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在口角边撩来撩去,只没法啃咬一口。好容易听她露出一丝口风,俱认作立功博宠的惟一良机,双方争抢,谁也不肯落后。

  妖尸知两妖党法力不相上下,本是没有把握的事,惟恐同归于尽。剩下几个日前因火并受伤残废的无用之辈,以后遇事,无可为助。又恐阴毒过甚,巧使入阱,全数丧亡,使别的有力妖邪视同祸水,闻风却步。始而仍是劝阻,以示二人自己冒失,甘为效死,与己无干。等二妖党非去不可,怒发力争,再用猜谜之法定一先后,约日行事。暗中再打叠起柔情蜜意,无限风流,一面鼓励去的一个,一面再对后去的一个,说自己真心相告,默认做千秋仙侣,知道此事吉凶难卜,不舍他去犯此奇险。而去的一个,也是真心相爱,虽是一头热,自己不爱此人,但是纠缠不清,身在难中,须人相助,不便得罪。又说:“幸你见谅,知我真心,不与明斗,才得勉强相安。心却厌恶已极,他既不怕死,乐得听任他勉为其难。如能成功,复体以后,事仍在我。彼时人已回生,就委身于你,夫妻合力,他也无可如何。如若因此受伤,他夸海口在前,自然无颜和你相争;再如送命,更是孽由自作,去我夫妻两人的心病。他如不行,你就能有成望,我也不舍你为我犯险,只好另作别计。虽然毁了他,却保全了你,岂非一举两得?不问他的成败,你我仍是一双两好,地久天长。本心是想,他虽惹厌,对我总是忠心,虽说你恨他,我也不愿他去送死犯险。偏你两人全都自恃,劝阻不从,只得在你二人争时,暗中设计,使他占了先去,以便他如伤亡,你可知难而退。原是真心相爱,看你特重,惟恐差失,用心良苦。你怎倒辜负我的深情,不知好歹厚薄,不高兴起来?”

  二妖党经妖尸一番狐媚愚弄,愈发死心塌地,心花怒放,各自把妖尸奉若天人,死活惟意。妖尸原以为有几分希望,并非真愿同党送死,到时除详说虚实避忌外,并出全力在外应援相助。谁知那妖党进去才入伏地,触了禁网,人便和卫仙客夫妻在小池中失陷一样,室中所设,又是丁甲木火二遁,当时便陷在法体前头,神灯里面。妖尸和众妖党在外凝望,只见一阵烟光变灭处,人便不知去向。再看长明神灯,火焰头高起尺许,焰光中裹住一个寸许大小人影,在周身邪烟妖光环绕之下,正在手舞足蹈,好似奋勇对敌,高兴非常神气。知他已陷火遁之中,自己心神已迷,尚当破法将成,实则万无生路。妖尸虽然知道微妙,但以前受厄太多,心胆早寒,一则无此勇气;二则火中人是个左道妖邪,淫欲蒙心,灵智已迷,危机一发,毫无所知,正想起大功将成,可博妖尸欢心,恣情淫欲。不比卫仙客夫妇玄门正宗,元灵未昧,失陷不久,立即警觉,识得厉害,心有主宰,未被迷了本性。只要有一位法力较高、知道其中玄妙之人在侧,便可救出。这类埋伏,一经失足,陷身在内,虽也须人相救,但主要全仗自身省悟,心能自制,方可幸免,自己尚未警觉,外人便有天大法力,也无用处。妖尸和众妖党看出绝望,方在慌急无计,晃眼工夫,灯焰熊熊闪动,略一起落,焰中小人便似什么东西落在油锅沸汤以内,滚了几滚。紧跟着,灯焰往下矮,回了原状。小人却似残雪投火,只焰头上微飘散了一丝黑烟,立即形神皆化,无影无踪。

  众妖党一见里面这等神奇厉害,俱吓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休说争先,便妖尸叫进去,也不敢承应了。妖尸对于圣姑的一切设施,多半深悉,并不十分骇异。于是假意悲叹,说了些好听的话,又向落后妖党表示了些好意。然后借口修炼,退往自己停尸房内。正觉白葬送了一个得力同党,别的异状并未看见,到底自己以后是否仍落仇人算中,仍难查出。独个儿愁闷忧急,犯了本来穷凶极恶的乖戾之性,在房中厉声吼叫暴跳,咒骂了一阵。偶一眼瞥见正对尸榻壁上悬嵌的那两页对开的玉牒预言,妖尸仇深恨重,怒发如狂,无可宣泄,飞扑上去,一爪抓下,一声狞笑,露出白森森两排细白如玉的利齿,张开血也似红的樱口,便要咬去。猛又想起:“这两页玉牒共是六十七行,备载自己三次受责以及兵解以后之事。当初仇人付与时,曾有几句偈语。大意说此牒与己共存共亡,只要上面金字不变,仍有万一之望,一旦变色,朱文如血,便是生机已绝,末劫起始。如果全篇六十六行字迹齐现血字,运数便尽,与牒同灭了。昨日看去,字尚金色,可见脱难并非无望。留着此物,不特可以考验成败,并还可使自己触目惊心,预为之备。凭空怒发,将它毁去,有甚益处?”

  妖尸一向生性反复,喜怒无常。先时暴怒,原以兵解以后,元神又被禁锢多年,直到现在,虽用尽心力,去了许多束缚,但是最关紧要的元神仍似受有禁制。尤厉害的是随着心灵感应,不可端倪,也查不出设禁法物所在。只令自己知道厉害,要命也不敢离洞一步,又不敢试探出走。有时静心体会,直似身已自如,并未受甚禁制;可是别的尚可,只一动念,想要出洞,或是他往,立即万念横集,生出种种阻碍,无量恐怖。仿佛只有安分在此,或能苟延残喘,一出洞门,立即形消神灭,万劫不复。这无形之禁,心神忧苦,比起以前身受,还觉难耐。不时忿极暴怒,直如疯了一般,不能自制。暴性过后,又复嗒然若失。这时正是老调重弹。

  妖尸心念一动,跟着瞥见牌上现出几行红影。觉着适才取下,意欲嚼碎泄忿时,看去尚是金字,如今突变红色,定是末路将临,决非佳兆。急得一手奋力抓胸,悲啸了一声,低头定睛一看,越发惊惶忧急起来。原来就这杏眼怒突,一刹那的空儿,不特牒上字迹由金色变作了红色,并且六十六行字迹只剩了十分之一。以前的原文已然隐却,仅开头几行朱文,把妖尸由上官红手中夺了半部道书,直到当日心存叵测,阴谋毒计,愚弄妖党,毁坏法体,以及妖党惨死等情,差不多全以极简明的词句,记在上面。底下空白了数十行,对未来之事,却是一字未提。那剩余十分之一的原文,仍是异日恶报,单列在末几行内,字仍如血,更是鲜明。妖尸这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仍落仇人算中。并且那道书乃圣姑昔年念在师徒一场特加警戒;如今又念在自己在洞中受苦多年,特地假手上官红给她一丝生机。当得书以后,只要肯革面洗心,立誓改邪归正,弃旧从新,照书修炼上两三年,另半部关系修为至重的也必现出,所有一切禁制身受也必在此时随同消灭。无如恶孽太重,三心二意,迷途不返,良机一失,就此趋入穷途。料定灭亡不远,越想越害怕,虽未遣散众妖党,却已背人向圣姑哭求哀告,许其自新。同时严嘱诸妖党,不特不许生事,连出洞门也在禁止之列。

  易静等三人回山这一天,妖尸正在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一面恐劫难临身,苦求圣姑大发慈悲,赐以生路;一面又恐恶孽难消,圣姑不允,留着这些得力妖党,到底也多一层指望。此外还有被自己用计激走的一个最高明的人物,曾传乃师之命,锐身自任,保己无恙,也须这些人前往引来,不得不假以辞色,设计笼络。因是运数将终,竟没打定一个切实主意。其实正邪不能并立,成败关头,岂是可以双管齐下,取巧得的?可是经此一来,凶焰大减,迥非与妖党勾结时那等兴妖作怪,猖狂气势了。

  妖尸既因潜参圣姑遗偈预言,知道尽管气候已成,复体回生期近,这三数年短短光阴,晃眼即至,但在此期中,如若不能将仇人所下禁制一齐脱去,离开当地,逃往别处,仍有形神俱灭之祸。日常忧急惶惶,只是紧急修为,以待时机到来,奋力脱困,破壁飞去。认为所结纳的几个帮手,俱是左道中的能者,即使再多勾结几个,法力也不过如此。此外除非正教中的高人,才能较胜,但是双方无异水火,法力次的无用,法力高的只有为敌,决不会为己所用。自己又不能出外物色,无从下手。如和昔年在圣姑门下三次死里逃生一样,命中有救,人定胜天,凭着玄功变化,到时兴许能够出困逃走。或是仇人慈悲怜悯,一切经过俱是有意恐吓,使己悔惧回头,预言虽然应验,到了紧要关头,忽然改变,现出生机。有这内外两个得力党羽相助,足可够用。如再照着初念,准备一脱罗网,立即大举勾结许多同党,不特无甚益处,张扬太过,风声越闹越大,反而引起各正教中仇敌嫉视,前来作梗。并还要用心机延款笼络,多劳神智,延误修炼。

  妖尸天性又复乖戾孤刻,眼界太高,任性行事,不能容众,更喜炫弄美色,以权诈惑人,引为得意。这些左道中人,妖尸十九看不起。来人品类不齐,偶然见了厌恶,立起杀机,势必和前些日一样,仗着美艳妖媚的惯伎,毒计离间,使这些见色迷心的蠢物互相火并残杀,以遂自己天生好杀的习性,人少自可操纵自如,死活由心。人数如多,来人又非弱者,多抱着人宝两得的大欲而来,心性又多恶辣凶淫,一任如何工于媚惑,其势不能逐个玩弄于股掌之上,稍现破绽,必生内叛。自己不过自负奇美之质,喜欢颠倒众生,使人人甘为己死,引作至乐。又以禁闭洞中多年,忿郁不伸,非此不能快意出气。日前略使出一点浅笑轻颦,柔情软语,便引起两次火并,杀死多人。但第二次却把一个极有力的同党气走,虽然此是两雄不能并立,为了省心,事有成算,走的人仍是一招即至,事后回想,也自后悔做得太过。这些蠢物,好歹总是为己效命而来,何苦为快一时心意,恩爱成仇,以怨报德?无奈天性如此奇特,只要有新来的,必定技痒,欲试验天下有没有连自己这等奇艳的尤物,都会见了不动心的?这一卖弄风情,新旧之间足生疑忌,便不再加挑拨,也必妒忿成仇。自己再忍不住,微一蛊惑,争杀便起。

  来人多是修炼多年才到今日,煞非容易,恶孽也多。妖尸新近还在打算,这次脱困以后,便孤身远引,设法物色一个可使自己快心如意的仙侣,同隐极荒隐僻之区,长相厮守。眼前这些丑恶同党,只是仗他出力相助,到时全要舍去,至多只使分得一点实惠,布施一两次色身。对方大欲未遂,心必不甘,再要尝到一点甜头,愈发难舍,见已远隐,必在苦苦寻仇,法力又均高强,必难全数用计杀死,此时勾结人多,异日强敌也众,越想越不是法。非但不再分遣原有妖党四出勾结,就对于闻风来投的,也各斟酌来历情势和法力高下,或是放出难题使其知难而退,或是闭门不纳,来人连洞门也无法走进,自然息念而去。有时遇到来人不知进退,法力又浅的,便令洞中妖党杀死。如是法力较高,而又命人延请而来不便坚拒的,便延入洞内,使出媚惑惯伎,激使试险破法,消灭在五遁禁制之中,形神俱灭。以免来往频繁,呼朋引类,多生枝节。再向婉言谢绝的人,哭诉圣姑法力厉害,多少人为救自己丧命,悲忿已极,为防同道再蹈前辙,只好拼着再受苦些年,不到十二分有把握时,任是谁来也不敢延纳了。一面又令原在洞中的心腹妖党,将洞口法台撤去,紧闭洞门,复了原样,假说圣姑禁法日前突又发动,无法攻入,只能隔洞搭话。不久风声传出,一干妖邪知道艰难,又见好几个厉害同道全都葬送在内,多半胆怯。贪念虽非全消,仍在打着主意,为有一洞之隔,咫尺天涯,不比以前随意出入,不问事之成否,先可一亲美人颜色,多生一点妄想,饱点眼福,如无胜算,谁也不肯以身临险了。照此情形,妖尸改进为退,谨守待时,外来妖党渐渐绝迹。

  卫仙客夫妻图谋虽急,因所借阵图旗门,外人不能到手应用,尚须祭炼,收功为日尚远。又知易静等对头一两年内不会下手,去了只有送死。夫妻二人约了同党,放放心心在山中炼法,暂时不曾前来。除易静等三人初回二三十天,尚时有妖人往访外,幻波池洞门已复原状。癞姑防患既严,说辞又巧,虽然易静在一月之后背人开洞下视,但见洞门紧闭如常,如非有许多事实和白雕传语,直如本无其事,正盘算下探与否,便吃癞姑赶来婉告回去。易静也不是不知师命难违,暂时也就放过。师徒数人每日照师传道书勤习,一晃经年,功力大为精进。池中妖尸久无异状,师徒用功甚勤,偶有妖人前往窥探均未遇上。

  按说本可挨到妖尸数尽之时前往,一举成功,也是易静该有这场灾厄。因先断定卫仙客夫妻定要约人前来,久候无信,妖尸也闭洞安分起来,妙在连个妖党俱不见出入,两事全出意料。却不知神雕、钢羽不时空中飞翔,常有发现,因受白雕警告,有意隐而不报。易静每一想到,便自奇怪,屡欲入池一探虚实。只因癞姑、英琼不断劝阻,力陈利害得失,易静又好胜面软,三人同门,情义又极深厚,不便强违她二人之请,就此耽延下去,而心仍未死。

  三人本定每日由亥正起入定,运用玄功,以固根本;到了午初,练习法术飞剑。因门人饮食尚未全断,日食一顿,俱在黄昏以前,此外轻易不动烟火。便是三人对于烟火食物,偶然也喜一试,不曾禁绝。英琼更嗜家乡风味,袁星又爱讨好多事,把仙厨中的酒母带了些出来,到才三月,便用本山花果酿造了许多美酒。因神雕已然不再食肉,师父又禁杀生,便学裘芷仙的样寻些盐来,腌了好些山蔬笋脯;再把本山所产的野谷种上几亩,过不两月便已成熟。上官红生自乡间,知道农耕,所以得了不少米粮食物。起初原备米、刘、上官三人食用,英琼见那米谷生自灵山,颗粒圆大,莹白如玉,见三人偶做火食献师,入口芳腴,就着笋脯腌菜,味美异常,强着两位师姊一尝,也都赞美。

  由此起,只不动荤,每值风月良辰,师徒二人便提议举火,带些酒果饭菜,在谷内外择那好景致所在,聚饮同餐。易静因此举无甚妨碍,差不多每请必允。因门人每日进食,不论生熟,都在酉戌之交,山中天气既好,月夜景物最是清淑,渐渐把由黄昏起到亥初这两个时辰,当做游息言笑之时。除却日常入定,或是日间炼法未完,几成惯例。每一月中,至少也做一两次火食,或是师徒共饮,选胜赏月为乐。

  第二三八回 绝艳迷人 尤物原祸水 行波入地 圣池走神婴

  这日正当月夜,易静等三人因门下四弟子连日用功甚勤,这次连运玄功入定九日;众弟子近来如无师长吩咐,不肯私自举动;辟谷之功又复精进,连上官红也可隔三数日一食,略吃少许黄精灵草之类便罢。可是四弟子俱喜饮酒吃饭,便令四门人举火共食赏月。上官红和袁星照例把饭煮好,菜准备停当。米、刘二人因有多日未食,还为此事请命飞往城市中去,采买了好些师父心爱的家乡风味凑趣。哪知到时英琼早课忽然灵悟。英琼功力比起易静、癞姑自然相差远甚,但因天赋奇厚,进境神速已极,一旦豁然贯通,喜出望外,用功越勤,不肯停歇。易静、癞姑入定回来,见她不肯起身,吐纳正纯,知大精进,也代高兴。但以进步太猛,短短时日有此成就,出人意表,恐召魔头,不放心走开,也在侧守候不去。嗣见袁星在室外窃视窥探,见师父入定,意欲退回,便以传声唤住,吩咐众弟子各自饮食,师长今晚无暇。袁星领命走去。待了好一会儿,易静看出英琼运用玄功,元婴已渐成长,越发代她欣喜。方朝癞姑以目示意,忽听癞姑传声悄告道:“有我在此为她护法,定可无害,何必两人都在?你那爱徒又有孝心,你如不去,就许不吃,你还是去凑个趣,好叫他们尽兴吧。”易静爱极上官红,闻言动念欲往,又知有癞姑在,决无差池,笑答:“去一会儿再来换你,琼妹这样,恐今晚未必起身呢。”说罢,便往外走。快到洞口,忽然想起已有多日不曾在暗中考查四人言行,红儿对自己却是诚敬亲切,何不隐形潜往,看他们师兄弟四人不当师面说些什么?念头一转,便悄悄隐身掩去。

  自移居依还岭静琼谷以来,易静等三人对于门人虽极怜爱宽厚,无事时言笑无忌,甚是随便。平日相处,无论大小事都是言出必践,临期中变,向来未有。易静只向袁星传声吩咐命众自饮,不曾明言何故。四人惟恐有事相召,那聚饮之地便设在静琼谷崖顶,昔日妖人妙化真人漆章盘踞的洞穴外面磐石之上。易静到后一看,神雕不知飞往何处,米鼍、刘遇安、袁星、上官红四人围坐磐石之上,前面设着酒肴,上官红身侧放着一个刘遇安赠她的红泥炉,炉上瓦釜正煮着饭。可是四人谁也不曾饮食,正在聚谈,声音甚低,好似有甚紧要事情密议情景。心中奇怪,走向四人身侧一株老树之下留神一听,米鼍正对袁星道:“袁师弟,你的嘴敞,师父又是心直口快,就许漏给太师祖知道,我看此事最好不提呢。”刘遇安道:“米师兄说得极是。据钢羽说,幻波池自从师父师伯回来,便不似以前情景。这半年多,池中先来的妖人一个也未见上来;不似师父走后那些日,三三两两每日由池底飞上来,各寻隐僻所在交头接耳,互相计议,不时还起争执。外来妖人也极少见,隔了些日,偶然来了两三个,不是只见其入,不见其出,便是只见其出,不见其入,与先来诸妖党一样,从此永不露面。便是飞将下去,不多一会儿便自上来,连头也不回便自飞走,一去不返,永无回头。看去颇为扫兴,好似到了下面便遇阻隔,连门都未曾进的神气。我想圣姑佛法高强,也许又有埋伏发动,洞中出了变故,连妖尸玉娘子崔盈和诸妖党俱受了禁制,不能行动。后来那些妖人有的到后看出不妙,知难而退;有的自恃妖法,冒失前进,同被陷在里面,才有这等现象。否则妖尸正在大张旗鼓啸聚同类,以增声势之际,所勾结的外邪惟恐不多,岂有闭门见拒之理?真要这样,那些外来妖邪多抱欲望而来,岂不忿恨?就是力有不敌,也必约了同类向她等寻仇报复。并且当时池底也必起争杀,决不会一到即行,无一停留。今日来那妖人,想必也和前人一样,不是失陷池底,便是飞走不来,有甚相干?上官师妹往日不担心,今日怎担心起来?”

  上官红道:“我话还没和三位师兄说完呢。今日来这妖人与往日的不同。他来时,我先不知师父临时有事,不能来和我们同饮,想到岭南高峰后半腰石凤坪上吃去。彼时钢羽正在空中密云层里隐形瞭望,米、刘二师兄在竹林里下棋,袁师兄在取各种菜蔬。只我一人提了一竹篮的用具正往外走,忽听破空之声甚是尖厉。我因中间一段路邻近幻波池,每次走过都极留心,又久未遇见过这类事,想探看来人是甚路数。忙把竹篮放下,隐身赶去,相隔幻波池还有十来丈,妖人便已降落。我虽未和妖人对面说过话,却认出那是师父初来这里所杀妖人漆章的师父。当初妖人便住在这崖顶石洞以内,我曾到此隐形窥探,妖师邪法甚高,自称为救妖尸玉娘子脱困,炼有妖阵邪法,为防正教中人作梗,特意师徒三人分作三处祭炼。漆章被师父仙法诛戮以后,我便疑心他要上门寻仇,还和诸位师兄说过。事已将近一年,未见妖师踪影。钢羽师兄也说池中妖人不断前来,但似我所说那样的妖人从未见过。今日妖人飞到时,又在池边眼望静琼谷这面,略微迟疑,方始穿瀑而去。照此情形,分明以前并未来过,也许连妖徒被杀之事尚不知道,但迟早不免寻来。妖人无妨,也决非三位师长敌手,无奈白神雕那么告诫。好容易师父不再提起先期入探妖穴之事,恐因这妖人勾动前念,赶紧同来与三位师兄商议。钢羽师兄也自飞落,说那妖人邪法较高,已然入池。刘师兄常说,洞中妖尸妖党重又触动禁制,陷入埋伏。钢羽师兄却也是这等看法,以他意料,洞中出甚变故,自在意中。但照白神雕那日所说,妖尸已然无异脱困,洞中禁制俱所深知,决难使她上套,多半变了初计,另有诡计。并且以神雕半年来细心查看,凡是一到即去的妖人,功力多半不大高明;凡是入而不出的,多非庸手。它虽未见过那妖人,却看出与师父来时所杀妖人一般来历家数,只是功力要高得多。它也是因想起前事,恐其误认妖徒未死,或是知道我们在此居住,告知妖尸,引了妖党来犯,想寻大家商议。我和米、刘二位师兄说时,袁师兄已将酒菜备好,入洞请示,恰好三位师长有事,不能前来。我们担心,袁师兄却认作寻常小事,无足轻重,令我移到崖顶再作商议,所以没顾细说。不瞒三位师兄说,小妹因师恩深重,未免关切,此时不知怎地竟会心动,与去年妖人初来逼迫我拜她为师时情景相似,多半是个预兆。此时幻波池,师父万去不得。师父的性情,三位师兄是知道的,闲中无事尚欲往探妖尸动静,再有妖人寻来,当时除去也罢,如被逃向幻波池洞内,或是引了池中妖党来犯,师父疾恶如仇,岂容妖邪猖狂?妖人败后,也决不肯甘休,定必勾结同党大举寻仇。师祖仙示说时机未到,不宜妄动,白眉老太祖又命神雕传示告诫,岂是可以造次的?那妖人不比别的,这里他曾来过,如认作妖徒尚在这里炼有妖法,固是必来无疑;否则,他见全谷设有禁制,自然杀徒之人未走,在此常住,定非报复前仇不可。便是妖尸和众妖党,闻说本山有正教中人隐居,当然想得到是为她而来,她必不肯甘休,怎不叫人可虑呢?”

  袁星笑道:“怕什么?钢羽平日只把它那旧同伴的话奉如神明。休说易师伯玄功奥妙,法力高强,癞师伯佛、道两家俱得真传,便是我师父这口紫郢剑和新炼的几件法宝,走到哪里也吃不了亏。你不知道,以前三位师长经过多少凶险的大阵仗呢,莫非区区妖尸女鬼和几个不相干的妖孽,比华山、五台各派妖人、紫云三女,以及新近所遇的红发老祖、陷空老祖还厉害么?真要不行,掌教师祖也不会只命我们师徒几个先来了。吉凶祸福,早有定数,应如何,便如何。既该继承圣姑仙府,领受藏珍,为幻波池主人,焉有为妖尸所害之理?掌教师祖不过是见妖尸命数未终,正好借这三年光阴,命三位师长勤习道法,所以期前不许私自入洞,以免引起争斗,多生枝节,日常应付妖尸,分了道心罢了。其实易师伯如若往探,只要不和她交手,先查探出一点虚实,日后除她既较容易,万一有什么变故,或是妖尸自知大劫将临,勾结妖党想出妙法,先期图逃,我们也有个防范,省得什么也不知道,到时略微疏忽,便成大错,气候养成,再要除她就更难了。区区妖人,有什么可虑?他这里来过,不论妖徒存亡,总是要来。凭我四人一雕的法力,多半不是人家对手,该来还是要来。就便设有禁制,妖人一到,三位师长也自警觉。反正瞒不过,转不如明告师伯,先准备好除她之计。等将妖人擒住,先不杀死,由易师伯用法力拷问出了真情,看是该往探看与否,然后相机行事,不是好么?”刘遇安道:“我们如何敢瞒易师伯?只因白神雕去时一再告诫,二师伯又那等嘱咐,幻波池如有异状,或有妖人前来,不许我们向易师伯提说。此事关系甚大,不能不加谨慎。我想偷偷告知二师伯,想一善策。或是不等妖人寻来,一面想法绊住易师伯,一面由二师伯去往池边迎候,立时杀死,省得妖人寻来生出枝节,不较稳妥么?”上官红道:“刘师兄主意倒好,偏生三位师长此时俱在洞中修炼,我们不能进去和二师伯说。万一妖人此时走来,不是仍要惊动师父么?”袁星道:“那有什么法?钢羽现在幻波池上空探看,等它回来再作计较吧。放着现成好酒不饮,发这种空愁有什么益处?”

  易静见上官红满面愁容,知她深信白雕之言,以为幻波池洞中妖党众多,自己前往,人单势孤,易为所乘。其实袁星之言有理,漫说掌教师尊命自己为主,将来入主此洞,断无凶折之理,便凭自己玄功法力和师传至宝,也无失陷之理。不过白眉禅师既命白神雕传话,也不可过于大意,冒失往探。那妖人既是前杀妖人之师,迟早必要寻来。红儿至性天真,又不敢向我劝说,只在心中忧急,甚是可怜。与其等妖人寻上门来,癞姑又不在侧,无人作梗,何不趁此余闲,瞒着他们,径往池中探看一回?只要见机行事,并不深入重地,万无一失。

  易静念头一转,便隐形飞去,到了谷口外面。因此去先在池上等候,不一定便下去,恐众弟子不放心,悄往洞中去寻癞姑密告,遂故作人来离洞,向众弟子传声告知,说自己和癞姑、英琼用功正在紧要关头,现勿入内。说完,想起身是师长,对于门人不应作伪,无奈话已出口,不便更改,只得罢了。随飞到幻波池旁一看,仍是原样安静。侧耳一听,那树叶底下的飞瀑流泉,本来喧如沸潮,这时竟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泉声。情知有异,心中奇怪,忍不住行法开池,将中心树叶揭开了些一看,由上到下竟是一个空洞,水已涓滴不流。心疑灵泉仙景为妖尸所毁,顿生忿怒,正要飞下去探看。忽见以前接受上面飞堕数百丈水柱的池底中心深潭突突往上冒水,越冒越高。环池一圈泉眼中的泉水激射出来,射到中心,正合成一根水柱下落。池底水柱也迎将上来,两下里就要迎凑在一起。猛听下面哗的一声,水花四下飞溅,水柱倏地裂开,飞起一幢暗紫色的光华,其势甚疾,晃眼便冲破上面水层,飞出池上。

  易静一双神目,下面水柱一裂,便看见那玄光中裹定一个相貌古怪的道装妖人。知道下面深潭与池底洞府相通,幻波池灵泉本是上下循环,升降喷射,周而复始,终古不息。妖人已能借用水遁出入,使水不流,可知妖尸纵然未成气候,也是相差无几。想到这里,越不放心。为想生擒拷问洞中妖尸妖党虚实,忙即闪向一旁。欲待妖人离开当地,再行下手,以免将妖尸妖党一齐惊觉。身刚飞开,妖人已经飞到池旁,似见池中树叶无故揭起,觉出有异,上来便往四下张望,用鼻乱嗅。最后目光注定静琼谷一面,满脸狞怒之色,那护身暗紫色妖光却未敛去。

  易静料知妖人必往静琼谷寻仇,心想:“这里离妖窟太近,还是隔远些好。如往别处飞走,凭自己也还追得上。”便不等妖人飞起,先往去静琼谷的中途岭脊上飞去,欲等走过时突起发难。行时,瞥见妖人朝自己立处这一面微微狞笑了笑,因正当去路,也不在意。等到岭上回顾,妖人也已起身随后飞来。易静伏处略偏,见妖人来路直向谷口一面,两下里略微相左约有七八丈之差。志在生擒妖人,身一落地,便施法力,把那方圆百余丈的地面下了禁制。一见妖人飞到,立即发动埋伏,口中喝道:“无知妖孽!已然落我网中。急速束手就绑,听我问话,还可少留残魄,免致形神俱戮。”

  这妖人乃妙化真人漆章之师赤霞神君丙融,邪法高强,五官尤为灵敏,最善察听闻嗅敌人踪迹,多高明的隐形法,只要在二三十步之内,立被警觉。先见幻波池树叶揭开一洞,因自从他入洞去见玉娘子后,并未再有同道入池,断定有了敌人在侧窥伺。便用练就耳目四下察听,竟无朕兆可寻,知道敌人必是正教的门下,弄巧便是杀死徒弟、占据此谷洞的仇人;否则凭自己这一双神目和两耳,多少总可看听出一点形影声息,怎会如此?暗中便加了戒备。二次再用鼻一嗅,闻出敌人就在身侧不远。方想敌人自恃身形已隐,彼暗我明,必然大意。正待将计就计,用妖法乘机暗算,忽听微风飒然,敌人已向山北飞走,阴谋毒手竟未用上。暗忖:“敌人见了自己,理应暗中下手,怎倒退去?不是知道自己来历,不敢妄动;便是敌人法力有限,除隐形飞遁得过高明传授外,别的伎俩有限;再不便是敌人门下,赶向前去报信,也未可知。”

  丙融来时,向玉娘子夸下海口。敌人谷口所设禁制,前数月为寻徒弟,查看所炼法术,见到过一次,远观甚是神妙,试以心灵感应,并无回应,料定爱徒已死敌手。只因彼时炼法未完,正在紧要关头,只得忍忿怀仇回去,没有试过,不知深浅。正愁不能冲进,如得此人先去报信,诱敌出战,倒也省事。哪知飞到半途岭脊上面,忽听一女子口音喝骂,知道仍是先前遁走的敌人。必是恐怕池底妖党警觉,有意避开当地,来此埋伏堵截。不禁又惊又怒,大骂:“何方贱婢,速现原形,通名受死!”语声未毕,埋伏已然发动。

  丙融原是受了妖尸指教,为防谷中敌人厉害,势孤吃亏,本身仍在池底,便用所炼元神,又在妖光笼罩之中,乍见不易分辨,易静所设禁制本难制他。先时双方都有了轻敌之念,丙融不知易静法力深浅,易静也不知妖人能仗妖光护住元神冲破禁网遁走。易静闻言,怒喝道:“我乃峨眉教祖妙一真人的门下女弟子女神婴易静。你这妖孽,叫什么名字?”丙融狞笑答道:“无知贱婢,你连赤霞神君都看不出么?”易静闻言,知是丙融,乃昔年长眉师祖飞升前三月所诛中条山六妖仙之一,邪法甚是厉害。心里还暗幸妖人已落禁网,看这护身妖光不似寻常,擒杀虽难,多半不致被他逃走。于是立即现身,喝骂道:“你这妖孽,前在中条山漏网,我师祖长眉真人因值飞升在即,未暇穷诛,给你自新之路。这多年来匿迹销声,只当你已悔祸悛改,埋首穷荒,不敢再出为恶。不料仍在暗中兴妖作怪,命你妖徒收摄生魂,来此祭炼邪法,欲与妖尸勾结。妖徒早已为我诛戮,你想必也是恶贯满盈,伏诛在即了。”话未说完,早把阿难剑飞将出去。

  丙融先听易静一说姓名,知是易周之女,一真大师以前爱徒,最近才投入峨眉门下。连赤身教主鸠盘婆那么厉害的魔法,曾与此女斗法多日,均未能制其死命,结局反因此成全了她炼就元婴法体。玄功奥妙,为敌党后辈有名人物。所以口头虽通名发威,实则锐气威风已馁了许多。暗忖:“自己前以岭北山谷禁法虽颇神妙,并非峨眉家法;又以谷外日常云封将近一年,谷中人并未去往幻波池涉足窥探,心疑是各正派中后辈,无意之中发现本山灵境,来此隐居修炼。也许起初有一师长同来,连池中底细俱不知悉。因将爱徒杀死,恐有人来报复,乃师无暇在此久停,又不舍这好地方,才在谷口设下禁制,以为防御。就是有为而来,在此窥伺时机和幻波池的动静,本人法力也必有限。不然,无此胆小怯敌。适才因与玉娘子谈到爱徒被杀之事,玉娘子说,她本定出困以前一味谨守待时,不再别生枝节。好在仙府禁制严密,洞门紧闭,外人极难走进,就被勉强冲入,也只送死。哪怕敌人已临池畔,只要不下去犯她,便置之不理,听其自然。哪知今日心灵忽起警兆,恰值自己炼法已成,前往相看,觉着谷中仇敌定是为她而来,人数还多,不止一两个。并说半年前有一次,幻波池无故自开,微闻上有人语,彼时来的同道不多,所受仇人禁制也只脱去十之二三,未敢造次。敌人不知洞内被她借用原有五遁禁制攻开了一座,又将上面水路开通,待不一会儿,也就走去。由此起,同道往来,连发现过两次可疑之迹,只未见人,也不知是常住本山,还是偶然隐身来此,因恐生事,未加理会。现听说起前事,正与警兆相合,嘱令往探,相机下手除去。并教留下原身在洞,运用元神飞出,并以神光护身,以防敌人隐形暗算。自己一则爱她太甚,惟恐不得欢心,二则又想起杀徒之仇,立即依言赶来。行时还觉玉娘子禁闭多年,胆小过虑。还有初下池底叩洞求见时,始而闭门不开,看去颇有见拒之意。后来自己不耐,欲以法力攻洞,方始开门延入。近闻她结纳妖人颇多,惟恐他人捷足先登,法一炼成,连另一在别处同时炼法的徒弟都不告知,匆匆赶来。哪知洞中只有玉娘子一人,并说她胆小怕事,以前来的人表面好意相助,实则涎她美色,除却一二人外,俱是徒负虚声,无能为力。一个个呼朋引类,出入来往,心中害怕反将风声闹大,引得仇敌上门。有的不听劝阻,试破洞中禁制,往往送命;即使幸逃一死,也重伤内愧而去;有的自觉不行,推说回山炼法,知难而退。下余四五人还在觍颜逗留,惟恐引火烧身,误人误己,均以婉言辞谢,请其到了时机再来,方始别去。现在洞门已开,只等二三年后,心神全脱禁制,快出困时,尚有一个生死关头,那时却极需人相助。几经查考,只有两人可以助她脱困,加上自己共是三人。她也无所专注,只要谁的功劳最大,亲手救她出险的,便不惜带了仇人遗宝藏珍委身相从。现觉来人多是意图侥幸,并无真实法力,人来多了,无益有损。加以妒念特重,互相妒忌。时起争杀,害得左右为难。先前不欲延入,便是为此。等到自己出洞,却说洞门每日开有定时,过此仍有风雷之禁,引由洞中水道遁出,再把臂叮嘱,应敌不可大意。与以前所闻行径,大不相同。当时只觉她玉艳花娇,吹气如兰,意蜜情热,令人心醉。略一转念,便自飞上,满拟手到功成,必能博取心上人的欢心。一出池面,便觉出有人在侧,隐形神妙。及至追到此间,问明来历,玉娘子说是劲敌,果然不差,贱婢竟是闻名已久的易周老儿之女易静。照此情形,谷中同党想必不止一个。如若得胜还可,否则,何颜回去?”

  丙融一面施展自炼赤阴飞叉迎敌,一面心中嘀咕。猛想起:“久闻同道中言,玉娘子貌比花娇,心同蛇蝎,这匹马最不好骑。休说犯了她恶,便是平日枕席男宠,稍微拂了她意,立有杀身灭神之祸。只因她乃旷代尤物,人间奇艳,相与的人尽管引死者为殷鉴,存有戒心,仍一见便为所迷。再一交合,更是甘死无悔。她本圣姑心爱门人,当收她时,圣姑已然修道数百年,所习尚非佛门正法,操行却是极正。未始没看出此女性太淫凶,只因爱她资质相貌,欲以法力引度,导使寻求正果。虽经一同道之交劝说,仍是不听,并发三次度化之言。哪知玉娘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仗着师传与向外人偷学来的法术,无所不为,百余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股掌之上。圣姑连加重罚三次,均未悛改。最后一次,圣姑已得佛门上乘妙谛,心参正果,将她擒回,本要行诛,嗣经苦苦哀求,圣姑才说:‘当初为了好友一句话,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你所造罪孽,无异于我的,为此须迟却我多少年飞升。本意诛你以后,再行尸解,修持佛家最上乘的苦戒,重坐死关。姑念哀求,昔年又曾有我决不亲手诛戮你形魄,只能看你自受恶报的戏言,放便放却,但你犯戒已逾三次,还须逐出。我尸解以后,一切外缘俱应放弃,无墨无碍。本来功到自成,为日也不甚久。但我以前收你,造诸孽因,除非你从此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以你资质仍可解脱;否则便须有人为我积善消孽,将你除去,我的功果才能圆满。当你数尽神灭之日,也是我证果成真之时。你走不久,我便坐化,此洞便闭,防却百年之后有缘人到此,谁也不能妄自走进了。’玉娘子因知师父本欲以衣钵相传,如非屡犯教规,即使不能超凡入圣,便师父平生所有法宝、道书得到手内,也可独步仙凡,法力无边,做一快乐神仙,终可称愿。想不到乃师走得这般快,而玉娘子第三次犯戒,又只相隔不几天的事。如早得信,只稍忍耐一次,便不致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当时也甚悔恨,再四哭求哀告。圣姑自是不允,并还将擒她时所收法宝,只要是自己传授的一齐收留。

  “玉娘子被逐不久,圣姑果然坐化,玉娘子越想越不心甘。又知圣姑生具特性,平生不喜男子,化前遗命,洞中藏珍甚多,虽然依还岭终年法力掩蔽,外人不能寻到,但到日子以后,岭上禁法失去灵效,必定启人觊觎。只要知道池中底细,自问法力能胜,即可入内,但只限于女子。男的只限于前生道侣,而且是应约而往,并非有所贪求尚可;否则一入洞门,必有奇祸。如是女子敬谨入求,虽无所获,亦不致有大凶险,并不禁她前来。玉娘子心想:‘师父隐修池中仙府,外人只一女子,已在十年前仙去,此外无人来往。除自己外,外人至多有点耳闻,谁也不知底细。好在洞中虚实禁忌,多半知悉。师父虽然厉害,今已尸解,元神正坐死关,与死人无异,法力不能行使,何不前往一试?’贪心一起,便再忍不住,连一些交好的男宠全未告知,独自赶往,破关而入。那藏珍共有两处,如取一处,本可得手。只因贪心特重,知道几件前古至宝和两部道书,俱在停放圣姑遗蜕的寝宫里间,意欲全得。一到便直入寝宫外间室内,禁制突发,始而只将她困住,并未伤害。后因不能脱身,恨极成仇,妄想报复,就势走入里间,欲毁遗蜕,并破全洞禁制枢纽。原只一门之隔,举目可见,埋伏一发,外出不能,入内却是容易。又连在室中仔细查看了十几天,只正对里间石门多着一个玉榻,不是原有,别无设伏之迹。那榻又是前在洞时所用,不过移放当地,并无异处。眼望门内另一玉榻上,圣姑合目趺坐,尽管宝相庄严,人早化去,元神也已离体。身旁现放着五遁法物和全洞禁法的枢纽。虽知破去必不容易,但是仇重心贪,急于脱身;又以禁制发动以后,因行法人不能主持,只将去路阻断,不能冲破,并不会加害。自恃法力高强,未免胆大了些。哪知正在戟指咒骂数说,待要施展法力护身走进,忽然天旋地转,风雷齐鸣,里间室中景象大变,才知上当。圣姑遗蜕并不在内,那地方乃是昔年修道所居的西洞丹室,玉榻也原在此,那里间只是通入中洞寝宫的甬路入口而已。心方惊惶,耳听圣姑数说对她期爱多年,末次逃出,犹有余情,明知不会悛改,尚留她一线生机。来此被困以后,如能悔罪,就在外间玉榻上虔心修炼,以待时至,圣姑证果,她也成道脱困,永受衣钵,再积外功赎罪,仍是仙佛位业。谁知依然如此冥顽,罪已难逭;更起弑师之念,愈发难容。说不几句,一声霹雳,便将她震死榻上。

  “自己这次辛苦炼法,助她出困,所重本在道书、藏珍,并不一定要人、宝两得。如今什么也未见,先葬送了一个得力爱徒,愈发存有戒心。先还暗笑以前受她祸害的人枉自修道多年,竟会受其愚弄,死无怨悔,心中不解;哪知自己见了玉娘子以后,偏生迷恋。起初只听传说她陷入幻波池,一去不返,那后来的事还是她适才亲口述说出来,并无掩饰。自己也只有怜爱,未以为非。只听到圣姑遗音发话,觉她自铸大错,误此万年难遇的良机,微代叹惜。她便媚笑,只说身被雷击,不再详说下文。随说谷中敌人可虑,请代出力除去。说时,不住卖弄风情,语多激将。又令自己留下原身,改由水遁上升。一时为她艳色所惑,几难自持,言无不从,只顾求功讨好,没有觉察。这时遇敌,才想起她不特一切言动多半可疑,并且久闻勾结之人颇多。心中有两人与自己还颇交好,半年前说不久要来幻波池,事后必访自己,谈他所遇,一直不曾再见,分明人在洞中,怎会除玉娘子外一人俱无?此女口蜜腹剑,阴毒淫凶,有名尤物祸水,什么事都做得出,莫要中了她的道儿,把自己数百年苦炼之功断送她手。”

  丙融越想越生疑虑,有心回去,偏生对方是个劲敌,脱身虽是不难,要想取胜却非容易,何况谷中必还另有能者。玉娘子现正需人之际,如是料错,对方并无恶意,在一个峨眉后辈女弟子手下败逃回去,岂不扫了颜面,被其轻视?深悔适才过于轻率,太无城府;来时又太情急,没先查探出仇敌深浅虚实,便告以此事,引出麻烦。否则,洞中无人,正好亲近,即便有什么禁忌不能交合,至少可倾吐情愫,为异日地步;并可相机下手,先取藏珍,多么得计。如今大言已发,闹得不胜难归,真个蠢极。

  丙融正在进退两难,悔虑交集,准备另下毒手。易静见妖人护身妖光和飞叉厉害,阿难剑和飞剑均不能取胜,那禁法也似制他不住,除却重伤,决难成擒。方想将牟尼散光丸与灭魔弹月弩同时施为,偶然发觉妖人只用飞叉迎敌,那幢暗紫色妖光始终紧紧笼罩全身,不曾飞起御敌。暗忖:“双方势均力敌,未分高下,丙融又是长眉师祖手下漏网多年的有名妖人,怎会如此怯敌胆小?”心中一动,取宝未发,定睛仔细一看,竟是元神化身。便喝道:“无知妖人,你的原身何在?如是你自愿如此送死,消去神魂,留一臭皮囊与妖尸做伴,也还罢了;否则,你本来是要寻仇,怎知便要伏诛?用此行径,有什么益处?妖尸淫毒无人性,此举如出于她,必有凶谋,你想回生,只恐难了。依我相劝,速急束手受擒。我念你中条漏网以后,遁迹穷荒,销声多年,新近方始故态复萌,为恶未著,只要把洞中虚实供出,我便网开一面,用师门仙法为你除去妖邪之气,送投人世,以免灭魂之诛。不比你即便遁逃回去,也为妖尸所害,更好些么?”

  丙融心事被易静道破,越发忧急,暗忖:“此女委实不比寻常。玉娘子行事可疑,心情好恶难测,不胜此女,又难回报。莫如把当年长眉真人没有毁去的三件法宝全使出来,只稍取胜,立即遁回。好歹先恢复了原体,免却万一之忧,再作打算。”念头一转,立即施为。内中一件名为天瘟球的,早已准备停当,当先发出。紧跟着,右肩摇处,身佩红蛟剪化作两道暗赤色的朱虹,剪尾电掣而出。

  二人斗法已相持有刻许工夫,易静先欲生擒,未下杀手。不知妖人受了妖尸媚惑,色令智昏,临敌突然有些警觉,只顾寻思,迟未发难,未免稍微疏忽。口中话刚说完,忽见妖人发出一团栲栳大的黄光,猛想起前听一真恩师说起,这妖人自号称赤霞神君,所炼法宝俱是暗赤颜色,宝名也冠以赤字。内有五件独门散瘟之宝却是黄色,奇毒无比,无论仙凡,稍微沾上,不死必伤。自己元婴之体虽然不怕,却也不可大意。刚把手中法宝发出,对方又是两道暗赤光华剪尾飞来,势疾如电,甚是神速。尚幸法力高强,两件法宝又早藏在手内,见状大喝:“妖孽不听良言,叫你报应!”说时,手指处,灭魔弹月弩相继朝红光迎去。同时回手正取六阳神火鉴,待将妖人元神罩住,以免逃遁,不料取宝稍晚一瞬。妖人知道易静元婴炼成,已是成道之身,先发二宝定难伤害,只是借以掩蔽暗算。天瘟球到了空中,便不去撞它,也要自行炸裂。易静又只听一真大师说妖人法宝多被长眉真人破去,残余有限。内有一件发黄光,乃是瘟疫奇毒之气炼成的散瘟之宝,遇时须要留意,未知底细。牟尼散光丸一撞,立化为一片极浓密的暗黄色氤氲之气。易静方觉黄烟太浓,倏见散光丸银光乱瀑如雨,黄烟激荡飞散中,眼前大片寸许长的暗赤血光,飞蝗一般射上身来。因有光烟掩蔽,骤出不意,竟未觉察。知道抵御已是无及,忙运玄功纵起,饶是飞遁神速,肩臂上仍被打中了两处。如非元婴炼成,就不死也万难禁受。又见万千飞钉一般的血光仍然飞洒追来,当时负痛大怒,一面略微闪退,一面忙取兜率宝伞抵御。

  丙融见化血神钉打中敌人,竟似无什么伤害,心中大惊。伞光一起,知更难于取胜,忙把神钉收回,待要遁走。易静多年来不曾受伤,心中恨极,连伤也顾不得医,只运玄功略闭了左臂气脉,以防万一,同时六阳神火鉴已朝妖人照去。此宝自受师传以来,因是专为日后对付赤身教主鸠盘婆之用,屡遇强敌均未轻易施为。这时因为受伤恨极,必欲诛灭妖人元神,方快心意,更不寻思,施展出来。这师传降魔七宝同时已用其四,丙融如何能支。又因见散光丸、弹月弩厉害,一片爆音过去,天瘟球本来收发由心,竟吃震炸分裂,那赤蛟剪也被弹月弩击中,光芒减去好些。跟着敌人飞剑便已飞过,两下里斗在一起。心中痛惜,惟恐有失,正在忙于收回,想就此遁走。不料就在这略微缓得一缓之际,敌人手上忽发出六道相连的青光,恰是两个乾卦重在一起,合为乾上乾下六交之象。先由手上一面圆镜发出,每道光长只数寸,粗才如指,光虽晶明,并不强烈,可是越往外发射,展布越大。天瘟球黄色烟光未及凝聚复原,吃镜光一照,突然发火自燃,宛然薄纸之投洪炉,一瞥而尽。紧跟着护身光华又被照中,立觉身上奇热如焚。百忙中,易静恨极妖人,又是一粒散光丸、一粒弹月弩同时打到,妖光立被震破。幸是元神化身,如换寻常妖人,不必用六阳神火鉴,就这一丸一弩,也是九死一生了。丙融万想不到如此厉害,吓得心胆皆寒,哪里还敢停留,忙收赤蛟剪,带着残余妖光急飞遁去。

  易静见禁制无用,妖人已然逃走,怒火上头,必欲杀以泄忿,忙纵遁光急追过去。丙融元神飞遁本极迅速,又在惊惧忧疑情急之下,自觉敌人厉害,既不能胜,便须速回,以防本身有什么闪失,连赤蛟剪都未顾得收到手内,便先加紧遁走,剪光反在妖人的身后,神速可想。易静追到池下,丙融才把赤蛟剪收去。易静见他投入池中心水柱之中,顺流飞泻,四旁飞泉重又干涸,只剩那根水柱凌空飞堕。好似洞中妖尸已有觉察,接引妖人入洞神气。本来早想入洞窥探妖尸虚实,一则奉有师命,时机未到;二则下面洞门紧闭,必有妖法制禁,不易进入;况且正是两不相犯之际,也许妖尸和诸妖党还不知道岭谷有敌人居住,一旦勾动,从此多事;癞姑、英琼又时加劝阻,故屡次欲行又止。这时妖人已然寻上门来,踪迹已露,反正日后纠缠,不得安宁;又以妖人暗算,受了微伤,忿气难消。一见水柱下落,认为有机可乘,可以乘虚而入,更不寻思,忙将身形隐去,跟踪直下,也借水遁入内。

  身刚沾水,忽闻上面雕鸣,知在示警拦阻,自恃法力高强,法宝神妙,也未在意。水柱降落又是极快,未容转念,已然落入池中深潭水眼之内。一鼓勇气,更不反顾,径驾水遁到了潭底,顺着洞壁水道往上逆行。暗中查看所经之处,俱是夹壁,最细之处只有两三寸。那壁间水路本与卫仙客夫妻昔日陷身的小池相通,易静曾听李宁说过,池中设有金水之禁。虽知道禁忌,可以防范抵御,又系女身,不致触怒圣姑,然而一旦被陷在内,毕竟厉害,不比寻常。先想尾随妖人一同出遁,不料对方入水较前,只远远望见红影飞驰,没有追上。说时迟,那时快,就这略一寻思之际,前面红光忽隐,水势也由进而退,知道妖人已然出水。忙催遁法,往前略进,果然到了上次所见小池之内。本要隐形飞出,猛然灵机一动,暗忖:“久闻妖尸厉害,所勾结的妖党连李伯父的封洞禁制俱吃破去,妖法可想。便是适遇妖人也非弱者,初遇时,隐形法好似被识破。身入险地,势子太孤;师父仙示,更戒轻率。终是小心行事,看准再动的好。”想到这里,便即暂停,隐伏池中,暗用耳目察听。微闻宝鼎前面有一女子与人笑语之声,甚是柔媚。跟着又听一个男子厉声叹息,似极悲忿,好似前追妖人丙融口音。底下便听两男一女,一路说笑着往前走去,声音已远。待了一会儿,上面不再有人声息。

  易静正想出水窥探,猛觉池面之水重如山岳,紧压头上,要想钻出,真是万难。再试回路,水源已绝,与外隔断,那水竟成了一泓死水,无路可通。才悟出此水与夹壁间灵泉虽然通连却被妖尸隔断,怪不得妖人红影一不见,水便倒退回来。如非遁法神速,快到以前赶了一程,直还不能到此。可是那样前进无路,还可退了回去,此时闹得进退两难。上有禁制封闭水面,如用法宝强行冲波出去,未始不能办到,但必惊动妖尸。一则与来意不符,洞中虚实尚未探得,一被觉察,要添出好些危机,于事还未必有济。二则洞里埋伏禁制重重,圣姑性情古怪,自己伏在池内,金水之禁必因自己是女身,又看师门情面之故,没有发动。如再与斗法,纵有七宝护身,识得五行生克妙用,不致似卫仙客夫妻一样损丧真元,脱出必更艰难。连试两次,不特不能穿出水面,四外反生出极大阻力,知不服输不行。没奈何,只得忍气默祝道:“弟子易静,现奉家师妙一真人之命,来此探查妖尸动静虚实,以备日后为圣姑清除妖尸,去此孽累。现被五行真水禁闭池内,因恐圣姑昔年所设禁法现被妖尸借用,未敢造次。兹敬通诚求告,伏乞圣姑鉴察弟子除害诛邪之意,收了禁法,令弟子得以出水,不胜感激。如久不撤禁,便是圣姑现在坐关无暇于此,或是妖尸仗着圣姑昔年传授所设,弟子只好施用法宝,破禁而出。因是不知底细,急于脱身,行事难保不冒昧。尚望圣姑略迹原心,加以宽宥,勿以为罪,不胜感谢。”

  祝告未完,忽然身轻,试一行法,竟然离水飞出,落向池外。心方暗笑:“圣姑佛法已到上乘,行即证果,依然如此好胜,令人不解。”心正寻思,忽然听前面有两男子说笑走来。身形虽隐,仍恐被他们警觉,忙即屏息敛气,赶紧躲闪在那藏宝钥的鼎后,静立相待。一会儿走到,乃是两个相貌奸猾的中年道装妖人,同去池边仔细看了看。只听那个穿黄的道:“这厮真活见鬼,他出水时我正在池旁守候,分明见玉娘子行法开池时,只有他一个人影,他却硬说易家贱婢也借水遁追来。这水不比常水,玉娘子又在行法接引,遁法多快,如有人追来,来人又决不知此池底细,哪有不尾随同出之理?偏又说是出时不知玉娘子要用他生魂效力,还曾回看,贱婢并未随出,当时心中怀恨,所以未说,来人必然困在池底。你看池中空空,哪有影子?我们终日对着一块肥肉,不能到口,今日好容易陪她对饮一回,虽解不了馋痨,到底得点干亲热也好。他偏说些假话,害我们空跑一趟。玉娘子还说,擒不到来人,不许回她房去,这不作难么?”另一穿青的道:“我看丙融那厮也是色蒙了心,也不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法力,炼了几面黑煞旗门,连个护主幡的神魔都没凑齐,便跑上门来强要送死。玉娘子本心不想伤他,偏是不知进退,始而行法猖狂,竟欲破洞而入;继而玉娘子勉强延进,又偏不知自量,妄想人、宝两得。玉娘子忿他说话可恶,目中无人,正好所献旗门主幡缺一神魔,用他本人再合适也没有,这才给他当上的。自己躯壳已毁,不知悔恨,适才席上玉娘子微说了几句不得已的好听话,答应将来不特放他,还给他代寻一个比他本身胜强十倍的庐舍,又许上些好处,他便蒙了心,不但不记仇,反倒甘心为之效死,只求事成之后一亲肌体,随就吐出遇敌之事。玉娘子认以为真,断定人在池内。其实没有此事,有什么法子?这厮不是说他耳目鼻子灵,出时还听身后水遁之声么?我们就叫他来看看,如若有人,认罚如何?”

  穿黄的道:“余道兄,先不必忙着回去。那厮见玉娘子问完详情,立时变脸,将他禁向所炼主幡之下,已然二次中计。他便果真在此看出有人追来,现在也不会再出来加以指点,何况决无其事。我看易家贱婢必是快到以前,发觉水遁,恐怕深入断了归路,随水急退回去,也说不定。这都无关,倒是我二人原本患难至交,自从到此不久,你虽不似旁人那样视我如仇,比起昔日患难生死交情,却差得多了,究是为何?实不相瞒,我也被她逗得迷恋欲死,但有时背人静坐,却能回想,觉出这尤物必是我们祸水,如不留意,稍一失足,便成千古之恨。近来见她口甜心毒,行事越狠,更加警惕。我看你入迷更甚。你我数百年苦炼之功,岂是容易?像她这等人百世难遇,如若真心相爱,为她死了也值。只恐本来无情,口蜜腹剑,得不到她半点真心,连皮肉也未沾上,便把平生功行付与流水,岂非至愚?如非今日见她行事过于凶残,我也不会动心。她以前曾向我离间你,背着我对你也必如此。查看池中敌人,你我原无须同来,此举好似有意把我二人调开,以便向龙道友献媚蛊惑。她近日已能复体,所说仇人法力厉害,不脱困以前不能与人交合的话,未必可信。龙道友既善容成之术,品貌又好,我看她对他才是真亲热。背后对我却说,志在用以出力,全是假意,显然是谎言。你没见前洞那几个曾受他牢笼的几个残废么?初来多么宠爱尊崇,如今落得是什么可怜神气?你想她为龙道友,宁甘激走毒手摩什那等好帮手,必有几分意思无疑。适才席上,没见她对龙道友那眉花眼笑的妖媚情景,许是特意将我二人支开,好遂她的心意都不一定。我二人以后必须小心一二呢。”

  说到后半,声音更低,换了别人,决听不出。那穿青的起初闻言似不在意,后听提起姓龙的,面色骤变,竟似有些警觉,只比穿黄的较有城府,浓眉刚往上扬,面色忽又突转,以手掩口,摇头示意。穿黄的忿道:“我如怕她,也不在此了。别人可以由她宰割,我却无此容易呢。依我之见,少时便与她开门见山,不相爱无妨,但要彼此相见以诚,我们为她出力,事成送我二人两件法宝,两不亏负,省得彼此各用心机,互相忌恨,反为仇敌所乘。你看好么?”穿青的还未及答,忽听曼声长吟,远远传来,声音词意淫艳无伦。易静方在暗骂:“妖尸也曾在圣姑门下多年,怎的这等淫贱无耻?”二妖人本在密语诽议,忿恨妖尸狠毒,一闻艳歌之声,不由惊惶失色,面面相觑,意似畏惧。听不一会儿,好似心荡神摇,不能自制,倏地不约而同,一言未发,各自抢先飞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