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了偏殿,又等了一会儿,好容易等到云凤醒转。沙、咪二人因同去二人乃鸦利手下第一等勇士,万非敌手,自己和仙人言语不通,惟恐坏事。见云凤已端酒欲饮,只偷偷扯了一下衣角。云凤竟未理会,酒已喝了下去。二人知此酒点滴必醉,一见云凤并未醉倒,哪知事前吃了异果之功,还以为仙人不怕此酒,心中大喜。只顾筹思,如何能使云凤知道那来的二人是叛逆,云凤已连饮了好多杯。沙沙猛一抬头,见云凤虽然不曾醉倒,玉靥已是通红,与常人醉倒之前无异,这才大惊,二次又用手连扯云凤衣角示警。云凤刚在生疑,人已昏沉欲眠。同时两名逆党也自看破,望他二人冷笑。二人知道危机顷刻,云凤不醉还可,只一醉倒,自己首先没命。一时情急,互相以目示意,乘二逆注视仙人得意洋洋之际,猛地张弓,照准捧药酒的一个当胸就是一箭,一逆应声而倒。另一个持盥具的虽然武勇,手里拿着东西,见同伴受伤倒地,并加仙人在前,到底有些畏惧,急切间还没拔出刀来,沙、咪二人已同时纵出一齐动手,将他擒住绑起。回看仙人,虽未醉死,已是口噤身软,不能言动。二人知道杀了两个逆党,仙人万一醉倒,再被鸦利手下看见,必遭暗杀。张皇无计中,猛想起早晨随仙人入洞时,曾见她囊内藏了两枚金果,现在中了酒毒,看去本人已不能动,何不代她取出一试?

  原来云凤昨晚所采的大枇杷,乃小人王室禁果。每隔三年,方一成熟,比起寻常枇杷,大出十倍。不特明目生精,轻身益气,而且专解百毒,尤其是解那毒酒的圣药。只是此果仅有一株,结实不多,又不能贮藏,每当树头采果之时,小人倾洞而出,视为盛典。当日由当王的采了头一枚,朝天供完列祖列宗之后,然后同享。因为数目太少,多时总共不过百十个,除王室尊贵和秉政有功之臣、国宾驼女等十来个人,各得分啖一枚半枚外,余者用一个绝大的石缸贮了清泉,将果连皮一齐捣成浆,和入水内,分给全体臣民同饮。这些小人个个目明身轻,得此果之益不少。云凤来时,偏值此果三年成熟之期,否则持久药性发作,任是平时练过仙家内功,服过灵药,也须醉死多日,始能醒转了。

  沙、咪二人深知此果功用,一经想到,便慌不迭地,居然将那枚大枇杷找将出来,强塞在云凤嘴里,解救复原。又一同寻到驼女,她和次妃已被鸦利毒打得遍身伤痕。驼女请云凤往外洞平乱,自己将次妃扶起,忍痛挨向侧室,一按壁上机括,一阵隆隆之声,一块五尺见方的大石便倒翻下来,现出下面台阶。地下原有天生石洞,又经驼女相度形势,安上机括,使其与各处相通,并有专人看守。走入暗道不远,便见一个卫士跑来,才知适才变起,小王还要亲出宣示。正妃见次妃连连摆手示意,逆党声势嚣张,知道出必无幸,连忙谏止,强拉小王潜入暗道。地底看守的卫士因为成年无事,还是以前驼女再三劝说,才设了四名,按时轮值。小王寻了好远,才寻着人。先命一个从密径抄向前面,告知全洞臣民,入宫平乱。去了一会儿,猛想起驼女随侍仙人,现在后宫偏殿,不知是否得着叛众信息,如得为助,岂不立时可以无事?便命一个卫士速往送信。那地底广阔,与上层石洞相差无几。那卫士新补不久,本来生疏,路途又多而曲折,未免更耽延了些时候。及至寻到地头,上去一看,地上死着两人,仙人和驼女俱不知去向,只得回报。小王又命他往驼女室中探视,中途相遇,助驼女扶了次妃,见着小王,说起仙人,已得信前去平乱。小王又惊又喜,知道仙人一出,鸦利死难不免。虽然骨肉情重,这颠覆宗室之罪,照国中刑典,决说不出宽赦的话。心中只盼鸦利能见机逃去才好。匆匆同驼女、二妃走向前洞。

  先时外洞臣民因鸦利率了上千流民,奉召入宫,半晌不见出来,又见内廷洞门紧闭,早就起了疑心。内中有几个谋国公忠的大臣,便带人前往叩宫见王,中门进不去,便由间道闯入,遇着鸦利手下逆党,正在防守,便打将起来。全洞臣民益知出了大变,喊杀连天,一拥而上。逆党也都成群出战。两下刚一动手,小王派出传信的卫士已到。同时鸦利也被云凤吓住,知道事不可为,乘忙乱中,带了手下数十名死党半溜半杀,出了王洞,径往山阴深谷之中逃去。等小王到达,云凤已率沙、咪二人将乱事平定。接着外洞口防守的人来报,鸦利逃走。小王向众宣示,查点双方死伤,幸而乱事旋起旋平,死亡还不多。小王定日告庙自责。然后请驼女转代请示仙人,如何处治。云凤懒得管这等形同儿戏的事,推说自己不明小人国法,不便为谋。驼女连请不允,便对小王说:“叛众上千,胁从受愚者必多。莫如先行绑禁,再派出公正大臣,审问议罪。暂时先顾待承仙人,以备后日除妖之害为重。只是鸦利不除,不但留下隐患,也无以对先王和臣民,务要此时派遣劲旅,前往搜捕正法为是。”小王说他穷途逃亡,决不敢再回山阴。逃走已久,此时派人追搜,恐难寻到。不如容他多活些日,等除妖以后,打探躲在什么地方,派人前往,一举成擒,较为稳妥。驼女连说两三次,终是不忍,只管设辞推托。小王一时妇人之仁,以致后来闹出绝大乱子,如非沙、咪二人相随云凤学成剑术,回洞省王,二次为他平乱,几乎全洞臣民俱遭毒手。此是后话不提。

  变乱悉平以后,全洞臣民更把云凤奉若天神。小王还有好几处外藩,俱是有功多能之臣,奉命在外辟地耕植山粮野蔌,不久也都得信赶来勤王。洞中添了两三千臣民,熙来攘往,庆王无恙。小王又趁内外臣民咸集之际,告庙自责,与民更始,越显热闹非常。不过小王对于叛王之弟鸦利,虽按国法论了大罪,仍没派兵搜拿的话。驼女一说,王便流泪痛哭。驼女和众大臣不愿过于伤他心。好在鸦利只带了数十个死党逃走,连山阴残余之众不足百人。经此一来,人民对他格外唾弃,决不致再同流合污。天夺其魄,早晚自毙,料他造不出多大的反,只得暂时搁起不提。只请小王将受擒的叛党分别首从治罪,择尤处刑,以彰国纪,而做将来。

  小王又说:“都是臣民,决不叛我,不过受了王弟挟制,胁从为乱罢了。只要肯洗心革面,何必再咎既往?”驼女力争未得,结果由小王召集叛众,宣谕王室德意,令其改过自新,并将他们分别发往各藩属,相随耕植效力,日后论功赎罪。那些藩属大半都是驼女门下,忠心耿耿,同仇敌忾之心甚盛。先见小王不肯治那叛逆之罪,都觉不服,闻命以后,好生心喜。叛逆知道不会有好待承,自然是垂头丧气,不发一言。云凤见小王却也英武,只是一面故示仁慈,沽恩示德;一面又不放心把豺狼之众留在肘腋,却把他们分给外藩效力。告庙自责虽是祖宗以来成例,毕竟自己无过,何必多此一举?崇善殚怒,国有明刑,身为一族之长,只赏功而不罚罪,不特民无畏心,大逆尚可幸免,何况小非。异日必致功过不能并立,人皆不计丛愆积恶,滴石锯木,蔚为大患。法乃举族之法,尊卑同凛,岂当位者所得而私,如何可以这等做法?想不到山陬僬侥之民,也有这许多做作,越想越忍不住要发笑。

  等诸事就绪,小王重又大设盛宴,款待仙人。沙、咪二人救驾有功,又将随仙人同往,愈发简在王心,早随众论功,封了爵位。沙沙的兄长利利,本来可独邀恩免,不致随藩归耕,受那活罪,怎奈已随王弟逃去,不便追寻,也就罢了。宴后,仍由驼女、沙、咪三人随侍仙人。当日无话。

  到了第二日深夜,第三日天未明以前,小王遵仙人之嘱,仍将各种贡献妖人的果品之物分别备好,送往历来妖人接受贡品的高崖平石之上摆好,一些不露声色。云凤持着仙剑、飞针,算准妖人将来以前,潜伏在侧,相候对敌除害,以备万一不济,作为自己路过,并非小王请来,免得画虎不成,反为小人族酿出大害。一切停当,行前,云凤又虔诚向天默祝,请曾祖姑垂佑相助,救此无辜细人。这两日沙、咪二人已请驼女将歧舌用剪修圆,敷了洞中特产止血住痛灵药,渐能通词达意。为示心诚,自请愿扮作祭品,虽死无憾。云凤原不舍他两个去供牺牲,后一想,如非妖人之敌,不特祭坛上一些小人的命保不住,连自己也未必能以幸免,又加二人坚持要去,只得允了。一行到达峰前,将沙、咪等做贡祭的活小人与洗剥干净的牲口和山果如式排好。小王焚香告祭已毕,便和驼女率众臣民,含泪退往峰侧隐秘之处,潜观候信。

  这时银河耿耿,残月在天,四无人声,甚是幽静。云凤本人藏在祭坛侧一株大树后面,装作倚干假寐。早连说带比,教了沙、咪二人,妖人来时,如何应付,诱他入伏,去时比往常提早了些。云凤等了一会儿,还没响动。仰望青空云净,流光下照,山原林木,如被银装,四围风景清丽如绘。妖人来路雪山一面,月光中看去,仍如烟笼雾绕,上接云衢,看不见顶。只近云高处,积雪皑皑,与月争辉,是否上面可通白阳崖,尚无把握,不禁又焦急起来,哪还有心肠再流赏风华。正在愁烦,忽听远远一阵尖锐的风声,从雪山上吹来。咪咪忙跑过来用手比画,意思似说妖人将至,请云凤早为戒备。云凤虽作色命他速回原处,免被妖人看破行藏,初临大敌,心中也未免怦怦跳动。

  似这样过有半个时辰,雪山卷起一团浓雾,风沙滚滚旋转不休,往上一起,又落下去。起落三次之后,倏地似抛球一般升起,在空中一个大旋转,便往祭坛这一面飙轮急转飞来。雾影中隐隐有青黄二色光华掣动,不时发出尖锐凄厉之声。片刻工夫,已离峰头不远,眼看到达。忽然叭的一声,烟雾一齐爆散,从中现出一个妖人,直往祭坛前面飞落。云凤见那妖人是个道装打扮,身材佝偻,大头细颈,尖眼碧瞳,浓眉凹脸,缺口掀唇。顶上戴着一个金箍,乱发如绳,披拂齐肩,中间还杂着一串串的纸钱和黄麻条。一手拖着两个丈许长的大麻布袋;一手拿着一件似槊非槊、长约五尺的奇怪兵器。除尺许长的柄外,槊头上插着许多三尖五刃的小叉。适才所见青黄光华,便从槊头上发出。真个生相凶恶,丑怪无比。一落地,便将头一个口袋的底一抖,那布袋立时和打了气一般膨胀开来,斜搁在祭坛侧面。然后坐定,抓起果子便吃,坛上群小见他到来,纷纷伏倒跪拜。妖人将手一指口袋,群小便争先恐后地把坛上许多贡品捧的捧,抬的抬,一齐放入口袋里面,意若献媚。独沙、咪二人在旁不动,装作害怕神气。妖人因小人性灵,历来受享时,都有几个希意承旨,故意舍生取媚,为国求福,抢着代装东西的,并且这两年都留下过几个,见群小动手时,虽比以前踊跃得多,先也没有在意。正吃得高兴,忽见内中两个比较精壮的小人,竟自袖手一旁,神气畏葸,几次欲前又却,颇似有甚话要说之态,厉声喝道:“你这两个小孽畜,难道此时害怕,就有用么?做这脓包样儿,有什么用处?”

  云凤听妖人说话口音,颇似闽南一带,声如枭鸟,甚是刺耳。知沙、咪二人快要引他入伏,算计妖人既能腾虚飞行,必然精干邪术,凭真打恐非敌手。自己虽然几次祝告五姑垂佑,至今尚无迹兆。身在险地,一个不敌,不特自身难保,还要累及上万众生,不能不慎重一些,先发制人。仙剑光华灿烂,难于暗用,只有飞针最妥。刚在沉思,等和妖人一对面,先放飞针,再拔出宝剑防身时,那沙、咪二人已装作战兢兢的,对着妖人朝旁侧不远的一株盘松之后连比带指。云凤藏身地方绝佳,一块危石上,一株合抱古松盘旋如龙,下垂贴地,全身俱被松、石遮住,除了有人抄向石后,便在空中下望也看不到。妖人见两小直打手势,心中起了疑心,不由立起身来,往那石后走去。两小光指着前路,又装作胆怯后退之状。妖人不耐,将身一纵,便飞落松、石后面。刚一落地,还未看清人影,云凤早悄没声地一扬手,把飞针打将出去,立时便是一溜火光,朝妖人迎面打到,妖人也是自信过深,以为区区小人,还会有甚伎俩,万没料到有人潜伏,一时粗心大意。落处相隔云凤不过数尺远近,遽出不意,猛见一梭形的火光飞来,连忙腾身躲避,已是无及,一下正打中在左半边脸上。云凤更是矫捷无比,飞针刚一发出去,紧接着脚底下一点劲,一个龙项探珠之势,飞身直上,就势一剑,朝妖人颈间刺去。妖人刚被火光打中,奇痛惊忙中,知道遇见正派中的能手,稍不见机,决难活命,纵有一身邪法,也顾不得行使。身受重伤,逃命心切,慌不迭地一纵遁光,望空便起。同时云凤的剑已经刺到,见妖人要逃,立时一变招,化成一个银龙舞爪之式,反手一剑,将妖人一只左手齐腕断落。只听“呀”的一声惨啸,一道青黄光华挟着一团烟雾,如飞破空逃去。

  云凤机警,知道不能腾空追赶,恐为人小招怨贻祸,便指着天空大喝道:“我乃白发龙女崔五姑门下弟子凌云凤,云游过此,见你荼毒生灵,稍示薄儆,未肯穷追。再不悛改,使用飞剑取你首级了。”说完,算计妖人必然听见。过去祭坛一看,坛上两个麻布口袋还遗在那里。群小正伏地跪拜,欢呼不止。云凤命将内中祭品倒出,放起飞针,用火去烧,奇腥之味,中人欲呕,一会儿成了灰烬。云凤不耐久停,妖人负伤逃去,虽未就戮,可是自己也无法寻踪。见天色已明,正打上路主意,回顾两侧,沙、咪二人不在,正要寻觅。忽听崖下群小欢呼,声如潮涌。低头一看,沙、咪二人已去送了喜讯,小王、驼女率了众臣民,正欢呼蜂拥而来,不一会儿,便到崖上。云凤告别欲行。小王因妖人未死,恐云凤走后寻来报仇,全族生灵无有噍类,率众跪哭,再三坚留,仍请除了害再去。云凤心急回山,自然不肯,再三设辞譬说,已经警告妖人,况且妖人只知自己路过仗义,决不敢再来,也不会迁怒泄忿。小王等终是不听,一同跪伏在云凤身前,痛哭不止。云凤心慈,也觉不忍,想了想,只得答应再留一日,如明晨妖人不来,便自己带了沙、咪二人,命一个以前去过的小人领路,前往雪山之上寻找。找到时,当代小王斩草除根;如找不到则妖人必然负伤身死。自己也就此寻路上山,回转仙府,不再回来。小王、驼女知难坚留,只得允了。

  当下又转回小王洞内,欢聚了一日。半夜,又照前去往崖侧潜伏,候至日中,没有动静。云凤二次告别。小王知云凤爱吃金果,早命人采了十枚。又由驼女指点,代云凤备好干粮果品,外有四粒夜明珠,一齐献上。云凤早就推辞过,不收谢礼。见是一些吃食及合用的东西,略微谦谢,也就收了。沙、咪二人,小王论功酬劳,也各赐了一些国宝,以代封赏。当下云凤便带了沙、咪二人和一名小向导叫做尼尼的,一同别了小王、驼女等人,乘白天往雪山进发。仗着三小人都是久惯出行,身轻体健,捷逾猿猱,一路奔驰,走到未申之交,便到了雪山脚底。这一路的地形,是越往前越高。云凤见高山前横,先以为便到了雪山脚下。及至身临切近,抬头一看,云雾弥漫中,仅依稀看得见山顶。不禁大为失望,停了步坐在山下,呆呆地望着天空,半晌做声不得。咪咪见云凤面有忧色,当是行路饥疲,便和沙沙将带的干粮果品取出献上,云凤无心食用,随便分了一些与三个小人。想起那日一朝失足,便隔仙凡,好容易盼着一点途径,谁知走到近前,依然和别的山头一般。仰望苍穹万丈,无可跻攀,越想越难受,一阵伤心,几乎落下泪来,感伤了一阵。沙、咪等三小已将分给的粮果吃完,来请上路。云凤暗忖:“自己平时目力颇能及远,坠落时虽在风雨之际,因恐受伤,曾提起真气,稳住身子下落,并非随风飘荡,决不致被风吹刮出老远去。事后细细查看四外山形,只雪山这一面,不特方向风头都对,而且雪封雾锁,高矗云际,定是仙山根脚无疑。如今变成幻想,目力所及,已无再高之山可以指望。如非福薄命浅,以致旷世仙缘得而复失;便是叔曾祖母赐了仙剑、飞针,知道自己把白阳真人洞壁遗图练得有些门径,特意故弄玄虚,使自己下山积修外功,磨炼一番,等日后机缘到时,二次再来渡化也说不定。昨早妖人逃去,尚未伏诛,何不趁此时机,寻上门去,为上万生灵除害,岂不也是一件功德?”想到这里,把先前许多愁烦,减去了好些,立时喊住三小,问妖人怎生起源,巢穴何在。

  小人本来心灵,沙、咪二人自经驼女把歧舌剪圆,敷了洞中灵药之后,连日夜地相从勤学,已能通词学语。闻声略询尼尼几句,便朝云凤连比带说道:“尼尼说妖人实在巢穴,无人知晓。不过群小未受他害时,曾有数十小人奉了王命,前往雪山高处采雪莲冰菊,来给全洞的人配那解毒圣药,归途在一处冰崖下面,看见他在一个冻冰筑成、里外透明的大茅篷里面,闭目打坐。面前有好几摊鲜血,大小参差,插着许多旗幡,均有五色烟雾围绕。彼时众小人除驼女外,尚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大人,见他生相丑恶,周身常有电光闪动,疑是山神,没敢惊动,只悄悄朝他叩拜,径自跑回。跟小王和驼女一说,驼女说那大人定非善类,就是神,也是凶神恶煞。好在雪莲冰菊,业已采回不少,足敷数年之用。再三告诫大家,不要前去招惹。万一无心相遇,急速觅地藏起,休要被他看见,闹出大祸。过没一个月,也是该万死的鸦利,因听去的人说那大人身旁异宝甚多,又问出大人坐在那里如死去一般,冰房当门一面全没遮拦,一时动了贪心。借着采粮行猎为名,带了百十人出洞,行离雪山还有一多半路,假说恐惊大人,不能再进,把随去的人支开埋伏。他装作去引那山羊野兔出来,以便合围,暗中却带了四名心腹,前往雪山盗宝。他为人虽是凶暴,心却奸狡已极,寻到那里,并不敢以身试险。只教两名心腹先进去;余下两名伏在后面,准备放那毒箭,带接东西;自己藏在一个极隐秘的雪窟窿里,观看动静。遥望两名心腹走到冰房前面,大人毫未觉察,宝物近在咫尺,还不手到拿来。谁知那两名心腹才一踏进冰房门口,那大人倏地两只三角眼和电光一样,放出绿森森的亮光,睁开来闪了两闪,也没见他起身来捉,只把大手一指,幡上一溜黄烟放起,两名心腹便已跌倒。后面两名心腹,一个便是沙沙的兄长利利,比较狡猾,见势不佳,首先拨转头,不顾命地连滚带爬,往回路逃走;另一个还不知死活,跑上前对准大人,张弓便射,一气放了好几箭,眼看射到大人身上,都化成灰烟而散。这才觉出不妙,再想逃躲,哪得能够。跑还没到崖口,被那大人站起身来,慢腾腾走出冰房,只把手一招,便已飞了回去。抓在他手上,细看了看,怪笑了几声,一口咬向那心腹的颈上,把血吸尽,一阵声哭喊,不能走动。那大人又闭目打坐,鸦利才偷偷逃了回来。这事除鸦利外,前几年并无人知。虽死了三个,好在小人走单时,常有为鸟兽伤害的事,鸦利推说路上为大鸟抓去,利利又是他的死党,更不会人前提起。谁知这一来,闯了大祸,不久妖人便寻上门来。还算好,他并不以人为食。又因有几样贡品是药草,他不易寻觅。来的那日,恰好小王正率臣民在崖顶空地上煮药,被他看见。经驼女再三传话苦求,才答应每年只来两次,一次人多,一次人少,共献他精壮年轻的小人二十一名,再加各种应时山果,和那深藏山腹之中的惜惜草等灵药,才保得一年平安,不来随便伤害。后来王弟鸦利被放山阴,利利故犯法条,随后跟去,行时对沙沙说出实话,才知这祸是他们闯的。计算起来,人已死得多了。末一次采雪莲冰菊时,尼尼曾经在场,亲眼见过妖人,虽然事隔多年,那所冰屋还能记得。不过这座雪山,大人叫它着茫山,异常广大高深。现时已到山脚,莫说上到高处,便是离那妖人住的冰屋,还有二百多里的上下山路呢。鸦利腿快力大,那年从冰屋逃回,一口气走了一日夜,才到原打猎的所在。因为吃了这场亏,所以他造反时,明明见大仙闭着眼睛坐在殿里,却不敢乱动。我们此时要去,还得翻山过去,才能望到冰屋的峰上。就照这般走法,至快也要跑三个时辰,到了那里,已是半夜了。”

  云凤听出言中大意,自己仅仗一剑一针,妖人必会邪法。昨日得胜,乃是出其不意,事有侥幸。深夜赶到,正可乘其入睡时,暗中下手,岂不比白日对敌还要强些?想到这里,便催三小起身,先行往山上走去。半山以上,便有积雪,越往高,雪益厚。快到山顶的十来里路,冰雪受了白天阳光融化,入晚冻结,冰雪融成一片,冰壁参天,云冻风寒。加上道路崎岖转折,甚是曲回,刚刚猱升百丈,倏又一落平川,真个难走已极。山高只三十多里,竟走出两三倍的途程,才行到顶。云凤见上面很为平广。时间业已子夜,三小虽然欢呼,俱都显出疲乏之状。离妖人所住的冰屋,还有一多半的路,不得不歇息一下。便命咪咪和尼尼说,择一避风所在,吃点干粮果子,歇一歇脚后再走。咪咪欣然禀道:“今日因有大仙一路,胆壮高兴,要快得多,这就快到了,大仙如是不用饮食,我们到了再吃吧。”云凤惊问:“路才半途,怎说快到?”沙沙接口答道:“路虽只走了一半,因是上山艰难,下山容易。尼尼记得地头,不消多时,便可到达了。”云凤不便再问,便随三小,迎着寒风,顺山顶往侧走去。

  三小本来矫捷,这一上到山顶坚冰之上,走起路来,更是迅速非常。他们并不在冰上跑,各从所背行囊内取出一副形如半船、长约尺许、精铁制成的套子,将双足踏在里面,两足往冰上用力一蹬,便飞也似往前滑去,迅疾如箭矢,拿云凤的脚力,也不过刚刚跟上。一会儿到了一个所在,雪光中望去,别处山径都是冰壁雪岭,巉崖峭壁,独这一面是个斜坡。虽然相隔地面太深,半山以下没有冰雪映照,又有暗云低浮,望不到底,看那形势,却是一溜坡下去的。沙沙说他三人准备踏着那套子,往山下溜去,顷刻便到。云凤说是太险,万一近底处遇有危石阻拦,定然没命。三小以为云凤因了他们,不肯腾云。力说平日均已熟练,在亡国以前便学会这等下山之法,不过前人用来荒嬉,如今却济了实用等语。

  云凤见三小甚是自负,只得罢了。暗忖:“自己枉被称为神仙,如若落在三小后面,岂非笑话?”这等下山之法,又未习过,不敢轻易尝试;加了爱怜三小,更恐他们先到,遭了妖人毒手。方在为难,猛想起自己从云空坠落,尚还无害,适才见有一面是个垂直往下的峭壁,何不由此提着真气,纵了下去?于是说:“你们既坚持要下,可放小心些。我自由上面缓落吧。”三小领命,各自觅路,先行滑下,咝咝两三声响过,每个小影子真如弹丸走坂,流星飞渡,晃眼工夫,没入薄雾之中。云凤也跟着跑向来路,寻到那一处峭壁,料可直下无阻。施展白阳洞壁上悟出的内家真功,站在崖口,双足先用力一蹬,平飞纵出去二十多丈远近。然后将气平匀,两手平分,往下飞落。这次不比上次云中失足,先就有了准备,丝毫也不惊慌,预计从空下落,也须片刻工夫,便在空中纵目浏览。才一起步,便见侧面有一座山,比这一面要大得多。当时也未想到别的,只听耳旁寒风呼呼,冷气侵人。下到一半,冰雪已稀,眼前眼侧的林木花草,奇峰怪石,似卷轴一般,电转云生,往上飞去。知道离地不远,忙把真气一提。低头看那落脚之处,乃是一条谷径。崖上这一纵,恰好不远不近,正落在谷径当中。两崖路旁,合抱参天的古树,和那径尺粗细的老藤,不知多少。有了上次遇见怪蛇的前车之鉴,自知无妨,便不打算再三攀附。眼看离地只有七八尺,一口真气一缓下坠之势,倏地在空中一个大翻转过去,化成一个风卷落花之势,径朝平地上侧面而下。等到足尖着地,身子站稳,竟和低处纵落一样,连头眼都不觉昏晕,不禁大喜。心想:“这仙家内功,怎这般玄妙?要是上升也如此容易,岂不是好?”细一端详上下方向,小人滑落之处还在前侧面。听沙沙说,他们滑落到了无雪之处,还得另换方法,尚有一些耽搁。虽然决无她下纵得快,到底他们人小力微,不甚放心,无暇浏览谷中景致,径自出谷,顺右侧山麓,往三小滑落的一面寻去。

  第一七八回 云腾鹤举 飞剑斩毒虺 电掣雷轰 神光歼巨憝

  云凤和三小起步之处,相隔原不过里许远近。空中的风寒而不猛,并未将人吹向别处。这时的云凤脚程目力迥胜往常,原不难顷刻找到,刚往前跑出没有半里,便见两个小人在前行走。云凤当他们已然及地,竟和自己下落之时不相上下。妖巢密迩,恐有警觉,未便出声遥唤。正待追将过去,忽又想起,三个小人怎剩两个?如说有一人受伤,行路不该如此从容;再者,走的又是相反的道路,他们路熟,不应如此。再一细看那小人衣着,虽和沙、咪等三人相差不多,背上却未背着行囊,一个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篮,里面好似装有花果之类,越看越觉不是。猛想起这些年,妖人曾强索去许多小人,莫非留了一些,供他役使,没有全数伤害,故而在此出现?乍见生人,难免惊窜。好在彼此走的是同一方向,便把脚步愈发放轻,一路掩藏着,跟踪前进。等到相隔渐近,竟听出那两小人也会人言,正在低声且谈且行,云凤更是惊讶。偶然趁他们彼此转脸问答,看清两小面目。有一个竟是带着凶狠神态,脸上都是戾气,迥非小人洞中所见群小个个面容清俊之状。另一个手里持着一根带刃的钢钩,隐隐放出黄光,与日里所见妖人兵器上发出来的光华相似,益知所料不差。

  看前面山麓下,三小尚无踪影。嫌那两小人的语声听不真切,索性又赶前了些,听他们说些什么。等到两下里相隔不过丈许,便听那提篮的道:“小王手下虽有那驼婆会出主意,这些年也未见她找过一个山外的大人前来。再说先王留有遗命,也不准找,恐怕引鬼入室,自取灭亡。何况又是什么剑仙的徒弟呢。我想那大人必是路过无疑。太祖师说,等七天伤好,前往一查,看他祭坛上供的有人和祭品没有,便知分晓。并说你人聪明,还要带了你去,命你入洞查问呢。这次说好便罢,不好,便要扫灭全洞,将人不分男女老少,全捉了来。费上七年苦功,用一万生魂,炼那十地小人圈,去寻伤他的人报仇呢!你我父母宗族,俱在那里,家法厉害,到时不容徇私,你看怎好?”持钩的道:“管他呢。反正如今我们十八个人,都学会了法术。太祖师说,不久便有半仙之分,还可随时变成大人,和太祖师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多么称心。他们怜顾我们时,当时也不单挑我们上祭了。就拿现在说,除早晚轮班、采药烧丹、看守法台外,哪一样不任性舒服?每年太祖师受祭回来,还得吃两次人肉果品。一人单走,也不怕蛇虫鸟兽侵害。不比在洞中强得十倍么?譬如那年来时,和那几个一样,被他吸血祭旗,莫非这时也惦记他们么?我们只听太祖师的话,叫怎样就怎样,包有好处就是。”提篮的道:“这都不提。不过我想那大人如是过路剑仙,与全洞的人何干?要是小王请来,只恐太祖师寻了去,也未必胜得过。我看他虽然脸臂受伤,须要调养。但据他说,当日仙法仙宝俱未顾得使用,仅可此时寻去,却要等七日之后,不是有些怕那大人,便是打算故意挑剔,好将全洞小人一网打尽。你忘了上次他得那本仙书时,曾说今年恰巧是子年子月子日子时,天地交泰,只是不知小人洞中够不够九千九百九十九名人数这句话么?”持钩的闻言怒道:“你怎么说这些话?如非平日有交情,又为我受过罪,我便给你告发去。如不把他们都扫灭尽了,山阴鸦王怎得出头呢?洞内外共有一万七千多人,太祖师也用不了许多,正好趁此时机,让鸦王即位。等仙法学成,再向太祖师禀明,回去当国师。鸦王听话,便当国师;否则便去了他,自己为王。只是按时与太祖师进贡,什么都不用怕。高兴时再变作大人,出山去和别的大人玩上几天,有多么好呢!”提篮的闻言半晌不语。一会儿说道:“那青白花,好容易昨日才被我寻到,这里第二次了。我已得了一次功,你还没有。好在太祖师刚刚入定不久,今日要到过午方起,又不值班,有的是闲工夫。你看云儿开了,星月出来了,正好寻找。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再寻到,大家同去报功。寻到日出开采时,如仍是那一株,便给了你去献功吧。听说这花又名晨露,果子中的一包汁水,吃了能成仙呢。”持钩的听说,要将功劳让他,略转了点喜容。

  云凤才知持钩小人是鸦利的同党,难怪生相凶恶。顺山麓遥望前面山腰,积雪皑皑,暗云围拥,沙、咪等三人尚无踪影。暗忖:“那开青白花的仙草,既受妖人重视,定是灵药无疑。何不随这二小人前去,看明白了以后,再行处置?”便不露面,仍旧紧紧跟随。又走出数十步,提篮小人说:“到了,仙草就在上面岩石缝里长着,我们快去守着,等花瓣一开,花心果子便熟,我们忙下手采摘,不要错过了机会。”随说随往山上跑去。云凤闻言,往前一看,两小人所去之处,乃是一片峭壁,高约百丈,广才数丈,像一面镜屏,悬嵌在离地三十余丈的山崖中间。四周都是满布苔藓的怪石,山径也甚险陡,两小人动作甚快,连爬带纵,眨眼工夫,已到了峭壁之下。将手中篮、钩背在身后,手足并用,似壁虎一般,附壁缓缓爬行而上,那般光滑直立的石壁,上起来竟似手足粘在上面一样。

  云凤志在得那仙草,如从正面上去,恐被觉察惊走。见侧面不远怪石甚多,高低错落,散置山崖之间,如由此上去,不特可以隐身,还可绕行到那峭壁上去。先端详好了形势,将真气一提,绕向侧面,施展蜻蜓点水的功夫,一路鹤行鹭伏,且隐且纵,顷刻到达。见峭壁忽然中断,靠山一面,现出一个可容三四个大人的洞穴。正不知走对了没有,忽闻穴中清香扑鼻。探头一看,穴壁斧裂,石缝中生着一株从未见过的奇花。花只一朵,形如牡丹,青边白瓣,微露红心,将开未开,含苞欲吐,隐放光华,异香袭人。未开时,已有尺许大小,估计全开了,少说也有二尺周围。方在端详,忽听两小人语声由下渐近。忙将身藏入穴内,侧耳一听,只听提篮的说道:“昨日黄昏时,我在无心中发现。这花最是奇怪,上次开放时,正值天色将明之际,花不开,果便不熟,而且不能先用手触。有花之处,都有毒蛇怪物把守。最好等到它突然往外长出,去接晨露之时,你用钩把它钩住,我立时就采,到手便往下纵,才保不致被穴中蛇虫怪物伤害。恰好有这石窝子,可坐可立,进退容易,成了固好,不成,好在还没和太祖师说,也不妨事。”云凤闻言,往穴中一看,并无虫兽之类潜伏,只穴顶悬着一个形如蜂窝的东西,当时也没在意。再听两小所说,俱是花怎样才能采得之法,便一一记在心里。高兴头上,猛想起沙、咪等三人快要下来,其势不能在此久候。偏那两小人只在壁口石窝里等待,不肯上来。刚想诱他们入穴,将他们捉住,再接了沙、咪等三人。至于是先除妖人,还是先取仙草,算计好了时间,再作计较。

  猛听小人“噫”了一声,云凤悄悄出穴,探头往下一看,两小人已贴壁飞坠,滑了下去。前侧面山脚,沙、咪等三人正绕山麓跑来,眼看两下里快要遇上。这才明白小人飞坠之故,喊声:“不好!”正要跟踪纵下,忽听身后穴壁似有爆裂之音,接着又是“喳”的一声炸响。刚一回顾,一团光华突从身后擦面而过。闪开一看,正是那朵青白色的奇花,业已完全开放,中间红心不见,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五色果子。云凤见那奇花竟不等清晨,遽然开放,固是喜出望外。但知道花开不久即隐,下面沙、咪等三人又将遇敌,事难兼顾。匆促中举剑一挥,将花斫落在手。花一落,花叶立时缩了回去。再看洞壁裂缝,依然连茎带叶,俱无踪影,耳边似闻洞顶窸窣有声。不暇再作端详,连忙跑向崖口,双足一蹬,往下纵去。身才离崖,便听花洞中轰的一声,好似飞出一物,身已凌空,不及回观。

  那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先由冰雪中滑落,沿途倒也顺溜。及至滑行到了半山以下无雪之处,再想照旧滑落,势已不能。只得收住势子,一路攀藤缒萝,纵跃而下。仗着小人都是身轻体灵,目力敏锐,那一带的山径峭壁甚多,上面大都附生着藤蔓,易于援落。虽不如云凤飞身直跃来得神速,两下里相差也不到半个时辰。及地以后,算计云凤仙人必定早到。以为妖人巢穴相隔还有二三十里,深藏在山凹深崖之内,此时正当深夜,不致被人发觉,又有仙人在前相候,不由胆壮气豪,并没怎样留神观察,便顺山麓朝前跑去。才跑出二三十丈远近,沙沙、尼尼正并肩前驰,忽听咪咪在后唤止。二人回身问故,咪咪道:“你们快看前边转角处跑来两个小人,内中一个,不是鸦利的死党吁吁么?他自那年鸦利被放山阴,意图行刺,不想奸谋被他父亲勾勾发觉,奏知小王,知他诡计多端,发往山阴,必定生事。不几日便值贡祭妖人之期,将他捆住,送往祭坛,做了祭品。怎么还在这里,没被妖人吃了呢?”尼尼也惊讶道:“那一个提篮的,不也是因犯大罪,与他同时绑去充祭品的颠颠么?怎都还在?这两个东西,都是又奸又坏,既然未死,定做了妖人党羽。大仙不知在前面没有?我们最好藏起来,等他们走过再出去。见了大仙的面,再请示定夺。”沙沙忿然道:“这两个东西,一个是叛贼,一个是犯上的败类,以前受他们害的人甚多。只说喂了妖人,不想还在,正好借此除他们以正国法。看神气,他们已看见了我们,躲有甚用?有大仙在前面,还怕他们么?再者妖人每年劫去的人甚多,你我三人都有亲友在内,也许没有全死,乐得相机行事,先朝这厮们打听下落。你二人靠后,待我上前。”话一说罢,沙沙当先,二人随后,一同迎上前去。双方都走得快,一会儿便碰了头。

  吁吁原认得三人,并从妖人后两年劫留未杀的小人口中,得知沙沙、咪咪、尼尼三人近年选充宫廷侍卫,已成了小王心腹将士。雪山左近,多年无人敢来,恰值妖人受伤败回的第三天,便有人乘黑夜偷偷到此,当然必有所为,定是奉了王命,来打探妖人的死活。一心想把三人擒往妖人那里献功。将手中钩一横,喝问道:“大胆走狗,偷入仙山,想做什么?快快说了实话便罢,否则将你三个捉住,献与太祖师,教你们不得好死!”沙沙原有一番话语,想和两小先礼后兵,略探妖人动静,与劫去的小人死活。一见他目露凶光,势焰逼人,全无一点同类情分;又听他做了妖人徒孙,猜出自己来意,与他好说,定然无用,不禁气往上撞。一看除这两小外,并无别人,下手越快,越有便宜。忙和尼尼、咪咪一使眼色,口里答道:“吁吁,你不要急。不错,我们是奉王命来的,可是对于仙人,并无恶意。你两个可能带我们去见仙人么?”一边说,一边身子往前凑。等到身临切近,猛地一举手中刀,朝着吁吁当头就斫。

  谁知吁吁奸狡,早就有了防备,一见刀到,骂声:“该死的东西!”手中钩往上一挡,钩刀相碰,钩上火星一亮,冒起一股黄烟。沙沙闻着一股子奇臭之气,立时翻身栽倒。那咪咪、尼尼二人得了沙沙暗示,各举手中刀,径扑颠颠。沙沙一倒地,咪咪着了急。他在洞中原有神箭之称,动起手来,总是刀弩同时并用。当下先朝颠颠放了一毒箭,然后刀弩齐施,直取吁吁。那颠颠当初也非善类,见咪、尼二人奔来,回手拔出身后的一面小幡,正想行使邪法迷人。不防咪咪一箭先到,正中面门,立时应声而倒。尼尼赶将过去,就势又斫了一刀。近旁吁吁用黄烟将沙沙迷倒,打算生擒回去报功,忽见咪咪奔来,人未到箭先到,接连两三箭射来。知他从小弩箭厉害,一面躲闪,一面又想施放钩中暗藏的毒烟时,猛听空中一声大喝,一个大人飞将下来。吁吁虽然凶狠刁猾,新近又学会一点小邪术,胆子越大,毕竟平生所见的大人只驼女和妖人两个,乍见云凤自天飞坠,自然疑神疑怪,不由吓了一大跳。就在这张皇顾盼的当儿,咪咪、尼尼相继赶到。休看人小,却是手疾眼快,机敏异常,还未容云凤动手,双双抢上前去,双刀齐下,吁吁猝不及防,想逃已是迟了。云凤连喊:“不要杀死,留活的问话!”咪、尼二人闻言,忙将刀一偏。咪咪的刀先到,收势略缓,只歪了歪。吁吁见势不佳,想举钩来挡,连臂扬起,恰巧被这一刀连腕带手中钩一齐斫落。吁吁负痛,刚悲号了一声,又被尼尼一刀背打在左肩之上,倒于就地,痛晕过去。尼尼连忙按住。咪咪拾起地上铁钩,忙跑过去,将沙沙拖了过来,对云凤述说经过。

  云凤自幼闯荡江湖,见过许多门派中的迷药兵刃。接过一看,便认出中有机簧,藏着迷魂药粉。再见那闪闪放光之处,乃是几块类似水晶的宝石嵌在上面,画着一些符箓。细查形式,好似断去了一截。暗忖:“这钩必是江湖下流绿林中人用的暗器,被妖人得来,画上一些符箓,给与小人,以作防身之用。此山素无人迹,对头只有蛇兽之类,这药粉如能使蛇兽昏迷,药性定然猛烈无比。适才从空下望,只见钩上冒起一股黄烟,沙沙便已晕倒。好似上画符箓,仅只是一种点缀,故作惊人吓兽而已,并无多大作用,厉害的还是这些药粉。小人随手使用,未抢上风,必定预先闻有解药。”使命咪、尼二人搜搜两小身上,果从兜囊中搜出一些东西,内有两个二寸长短、手指粗细的玻璃瓶,中贮药粉,一黄一绿。回望颠颠,身受重伤,呻吟垂绝,半睁双目,望着众人,还未死去。先把黄药瓶塞拔开,往他鼻端一凑,立时闭目死去。拔塞时,云凤虽离较远,但微闻奇臭,便觉有些头闷心烦,连忙塞好。再把绿药瓶塞拔开,觉有清馨之味透出,闻了神爽。再倒了一些在草叶上,倒入颠颠鼻中,不多一会儿,便闻呻吟之声,知是解药无疑。便用手指挑了些,弹在沙沙鼻孔之中,居然悠悠醒转,见云凤在前,慌忙跪倒拜谢。这时那吁吁也苏醒转来,颠颠毒发身死。

  云凤因想知道服食青白花中仙果的详情,吩咐将尸首藏过一旁,拿了两小身上搜出来的零碎东西,将吁吁擒往僻静之处,审问妖人现状,以及妖窟中的虚实动静。沙、咪等领命办理,一同转入右侧山缝里去。吁吁先还不肯实说,经不起尼尼能说,用小人言语,连哄带吓。说云凤就是前日用法宝重伤妖人的神仙,因见小人每年无辜受害,奉了天帝之命前来降罚。上千条双头怪蛇,何等厉害,被她在一个时辰以内斩尽杀绝。现时到来,只诛妖人一个,与别人无干,颠颠和你一死一伤,乃由于自己不好,先要动手伤人之故,仙人并不管这些事。日前鸦利造反,也是大仙平定,叛逆大罪,俱未诛戮一人,何况你们。你只说了实话,大仙仙法高深,能起死回生,不但饶恕不死,还许特降鸿恩,将你断臂医好。除妖之后,与别的小人一同送回老家中去。

  吁吁人极凶狡,闻言寻思了一会儿,才将信将疑,有了允意,忍痛趴伏在地,向云凤叩头求饶。云凤知他最坏,能通人语,便先问他妖窟中情形,打算慢慢再拿话套他花中仙果服法用处,以免起疑。吁吁道:“太祖师自从近年得了白阳真人的十三页天书图解,时常自言自语,欲学天书,须把以前所学道法全部丢去,未免可惜;不然,又恐不能将天书道法学全。后来遇见太师伯湖北花山孙洞玄真人,教他两样都学之法。由此把每日打坐时刻分为两次:一次练旧功,是在白日午未申三时;一次练新功,是从亥时起练到寅末卯初。因这次比日里要紧得多,除了随身换班的十一护法童子外,还埋伏了各种仙法。外人一进去,必要昏迷倒地,直到他功课做完,起身处治。一经被擒,休想活命。起初要去小人,俱被他将生魂收去,以作祭炼宝幡仙幢之用。自得仙书,听了太师伯之劝,每次总要挑出几个不杀,用仙法修了歧舌,教会人言,收为徒孙,各传道法。如今连我和死去的颠颠,已有三十五个小人了。预计要收七十二个,还差着一半呢。此时他正在入定,人和死了一般,要到天明之后才醒。大仙如要前去杀他,倒是时候,不过屋中仙法厉害。那冰屋共有前、左、右三个门户。左门看不出,内中仙法最是厉害。前门和右门,俱要差些,尤其是右门,更无甚稀奇。大仙进了右门,只须将迎门那面长幡一摇,里面埋伏便破去一半了。我将这机密泄漏,不敢指望别的,只求大仙先将我断臂医好,再把你手上那朵花赏给我闻上一闻,就感恩不尽了。”

  云凤先听妖人得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不禁惊喜,知道又是一番仙缘巧遇,便静心听他说了下去。后来听吁吁说那冰屋情形,既然左门厉害,当然愿诱来人进入,为何不易使人看出?已知有诈。再一听他索要仙花一闻,越猜这小人诡诈,不怀好意。故意问道:“你知我这朵花哪里来的么?”吁吁满脸好笑,答道:“这花听太师祖说,乃山腹五金之精,与千万年玄冰极寒真气,融洽孕育而生,只本山才有。虽然难得,不过清香好看,闻了止痛,并无多大用处。大仙适才脚底没有烟云,又没光华围身。前日太师祖也说,大仙好似不会腾空,定是崔五姑新收徒弟,不知用甚厉害法宝,出其不意取胜,故此当时未追。现在又同尼尼他们一路来,必非云中飞落。落脚的地方,又当天镜崖前,那里正有一朵花出现,我们还没采到手,不知怎地会落在大仙手中?大仙要它无用,如赐与我,本山奇花异果甚多,多取来奉上如何?”云凤闻言,暗骂:“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孽障!死在眼前,还敢使诈愚人。”等他说完,喝道:“该死的东西!竟敢在我面前闹鬼。此花名为晨露。你们采时,须等天明。我只路过,略施仙法,便唾手而得。你当我不知来历么?妖人窟穴所有埋伏,岂能困我?无论打从何门进入,妖术邪法,立时瓦解。我不过一念仁慈,想饶你一命,才命你供出实话。你却一味花言巧语,打算行诈,岂非自寻死路?快些说了实话便罢,如若不然,休想活命!”

  吁吁见云凤知道那花来历,看出虚假,当时惜命,也颇害怕,只得含泪答道:“实不瞒大仙说,以前太祖师并不知本山有此仙花。后来在天书中悟出,便命我等闲时遍山寻找。那花出现时,多在黄昏暗处。我等眼睛俱用仙水洗过,能在暗中看物。手里又有法宝兵器,无论是甚毒蛇猛兽,只须将法宝兵器一抖,冒出一股神烟,立时昏倒,不用解药,万不会醒。一年多工夫,只死了的颠颠寻见过一次,太祖师甚是欢喜。花片可以医治各样疮伤,不能服食。如我这条断臂,如得一片,齐断处包扎,当时止血止痛,不消七日,即可接上。花中仙果,最为贵重,生吃下去,可抵道家百年修炼之功。只是从花心采摘时,须细细认准它向上微弯的一面,顺着势子一折就落。采到手,再就断处一吸,果中仙露便就到了嘴。如果手势稍偏,一折不断,便难再折。尤其不可用刀去切,一切金铁,必与金铁同化,一般坚硬,汁水立枯。太祖师头一次得了此花,不知就里,除花片采下做药外,仙果变成了一枚金果,至今尚在,效用全失,事后甚是懊悔。又命我等搜寻,终未寻到。今日傍晚,颠颠来说,他又寻到一朵,刚刚出现。因上次花开是在凌晨,天书上也有这种解说,不开不但不能采摘,手一触动,立即缩入石中隐去,再也不出。更不能有三人在侧。因上次得花时,曾在那花附近见有一朵,可惜被它隐去。以为这次或许也是两朵,偷偷约我同去采来献功。现在看出大仙这朵花片上,有上次我们同伴扯落的缺口手印,仍是以前隐去的那一朵,才知大仙得自崖上,以为大仙路过采得,不知就里;颠颠又死,无人对证。想骗到手,吃了果中仙露,再求大仙释放,逃回王洞。一切无知,望乞大仙不要怪罪,饶恕一命吧。”随说随哭,叩头不止。

  云凤原本心软,见他臂血淋淋,哀哀哭诉,痛得面都变了紫色,心想:“我何必与这区区小人一般见识?且将仙果采下服了,如果所说不差,放他何妨?”一看那花心中异果,果如吁吁所言,果柄向上面略弯。觑准向背,轻轻一折,随手断落。断处水珠直冒,清香扑鼻。试用口一尝,甘芳满颊,凉沁心脾。一口气把它吸光,立觉神爽身轻,舒适无比,知道不谬。不欲失信小人,便命咪咪去将断臂寻来,将花交与沙沙拿着,摘下一片,亲自与他绑扎停当,命其急速自行逃回老家去,以免少时玉石俱焚。吁吁叩头称谢已毕,行时哭说,归途大鸟蛇兽甚多,兵刃和囊中防身之物俱已失去,请求发还。并说祭坛被摄,多年未归,要请沙、咪二人伴送到左侧转角之处,略微指点,便可寻路回去了。云凤因那有毒药冒黄烟的兵器害人,不允发还。一查适才搜出之物,尚有两张弓、六支小箭,叫他试了试。除比小王手下所用弓劲箭利外,似无异状,其余也无甚奇特的东西。只把两面小妖幡扣下,余者都给还了。她因为前面转角是个登山的缺口,相隔不过十丈,不疑有变,便命沙、咪二人如言相送。沙、咪二人闻命无奈,只得同了吁吁起身。

  因为那地方在妖窟的另一面,急等送完吁吁回来同行,沙沙一忙,也未将手中花放下。云凤知二人腿快,少去即转,未唤住,只拿着那枚吸空了的仙果,在手里端详审视,全未在意。咪咪留心,知道吁吁的话靠不住,却不知要闹甚鬼,正在心疑,已随了吁吁走到山缺口边。这时吁吁迥非初见时凶狠之态,满口俱是悔过之言。沙沙听了他的甜言蜜语,还不怎样。咪咪始终加以防备,见他到了缺口处,后面云凤、尼尼已被转角处危石挡住,看不见人,还没有作别之意;又见那缺口形势只是山腹中裂,现一巨罅,不特望不见来的路径,而且不能打此上山,与他所说在此可以指点路径之言不符,越发疑心。忙喝问道:“吁吁,你要我们送你到哪里去?这里又不是登山的道路,看不见山那边,怎么指点你的归途?你如真不知方向,就在这里指说尚可,否则我们随侍大仙,俱有要事在身,那我们就不奉陪了。”吁吁早看出云凤不会腾云驾雾,以为决非妖人对手,哪里肯往回路走。不过心恨沙、咪二人勾引云凤来此,当时暗算力有不敌,特意假作请二人指点路径为名,诱到山缺口里,云凤看不见的地方,来个冷不防,用邪法将二人迷倒,绕山侧小径逃回去,与妖人报信。及见沙沙来时,手中仙花并未放下,更趁心意。口里说着好听的话,身子渐渐紧挨着沙沙并肩而行,只盼再走近缺口两三丈,便即下手。忽闻咪咪在身后喝问,吃了一惊,忙回脸答道:“你哪里知道,这缺口出去,便是山那边。现在暗中,你眼力不济,再走十几步,就可看出了。”咪咪喝道:“几十里厚的山,这一点远近就可通过?你哄鬼呢!有话快说,再如往前,我们走了。”说罢,便去拉沙沙,忽听空中嗡嗡作响,还未及抬头观望,吁吁情知咪咪起了疑心,又见他伸手拉住沙沙,回顾云凤、尼尼,已被山石隐住。心想:“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忙答道:“两位既不肯送我上路,我以前雪山实未来过,请你们把方向途径略说一些如何?”咪咪气忿忿地正在解说,吁吁便乘此时机默诵邪咒,暗使妖法。沙沙也看出他听话时神态不对,身子只往自己凑来,也觉有异,但未想到他断臂初接,死里逃生,会有那么大胆子。刚在心疑,吁吁业已诵完邪咒,忽然将身朝沙沙一扑,一手将沙沙手中仙花夺去,纵步如飞,往山缺口中逃走。

  其实吁吁当时如用妖法,沙、咪二人必然被害无疑。只因心涎那朵仙花,知此花不能沾土,恐二人迷倒时落在地上。又因右手新接,不能使用,剩下一只左手,无法兼顾。意欲先将仙花劈手抢来,衔在口中,回身便跑,二人必然追赶,再用左手掐诀行法。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命中注定该死。沙、咪二人见花被他抢去,又惊又怒,各举刀箭拔步便追。就在二人刚刚起步,吁吁将要行法之际,忽听空中嗡嗡之声越近。咪咪一按手中弩箭,尚未发出,忽又听前面轰的一声,从空中飞下数十条半尺长短黄晶晶的飞蜈蚣,一窝蜂似齐往吁吁头上扑去。接着便听一声惨叫,吁吁连人带花,被那数十条蜈蚣咬住,凌空而起,手足挣了几挣,便没声息,想已被蜈蚣咬死。眨眼工夫,隐入暗云之中,不知去向。后面云凤闻得二人喝喊与天空嗡嗡之声,也已赶到,望见许多身有四翼、形如蜈蚣的怪虫,将吁吁衔去。一问就里,想起得花时所见洞顶蜂巢般的东西,与得花离崖所闻怪声,定是此物循着花香而来。区区小虫,如此厉害。那花如在沙沙手内,亦是必死;便是自己拿着,也不见得能不受一点伤害。不想吁吁一时行诈,倒做了替死鬼。好在果中仙液业已服食,那花不过能做伤药,无甚可惜。见沙沙失花害怕,反倒安慰了几句。因这一来,那枚空果壳也不敢随便拿着,忙裹入包中。带了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往妖窟进发。

  那妖窟深藏在一条暗谷中间的悬崖之上,相隔山麓还有多里,沿路俱是崆崖峭壁,鸟道蚕丛,形势奇险,景物幽绝。前行不远,云雾忽开,山月渐吐,光照林壑,清澈如绘。又走出六七里路,转过一个谷中的曲径,行至崖腰高处。三小忽指前面,低声说道:“那不是妖人住的冰屋么?”云凤闻言,顺指处一看,谷尽处,地势忽然展开,当中现出一座数十丈高下的四方广崖,前临幽谷,林木繁茂,后倚崇壁,积雪皑皑。妖人冰屋就设置在广崖当中,大约一亩,高有十丈。尼尼说是比前高大得多,想是近年收了小人之故。白雪为顶,坚冰做墙,晶莹朗澈,似与星月争辉。冰屋外面有十来个小人,正在崖上驰逐舞踊做戏。细一看,那些小人的身底下,都是虚飘飘的,有时竟凌空飞翔,离地数尺。知是练习妖法,并非戏耍。冰屋外观虽似透明,里面人物情景,却是用尽目力,一点也看它不见。心想:“妖人此时虽在打坐,只是这些小人甚为惹厌,他们耳目异常敏锐,稍一近前,必被警觉。打草惊蛇,还是小事,这次不比上次,可以出其不意,暗中取胜。听那已死小人之言,妖人似已看出自己仅凭法宝,道力有限。明里交手,必非其敌。时机难再,又不便在此久延。”停步想了想,见广崖下有一条小磴道,猜是妖人所设,以备群小上下之用。崖形陡峭,磴道凿石附崖,径甚纡曲。看神气,不到将近崖顶,不易被上面的人窥破。不过由磴道上去,须从上下落谷底,然后小心贴壁猱升上去,也难不被上面群小看见。

  正在寻思,沙沙来说:“尼尼说记得崖后并非垂直,乃是一个斜坡,老树荫浓,参天蔽日。头一次小人采药,初遇妖人,便打此道逃回。如由那里上去,沿途皆有隐蔽之所。只不过多年未来,不知有甚变动没有。崖后大山,高到望不见顶,上面满生各样有用药草。”云凤闻言心中一动,便命尼尼引路,隐藏着身子,急速往崖后绕过去。

  尼尼路径本熟,虽是多年未来,此时身临其地,全都想起,径引了云凤等三人,沿着崖壁,往上攀越。翻过谷旁峭壁下落,便是一条极深的枯涧。涧中蔓草丛生,老藤盘屈,日光不照,黑暗已极。一大三小四人,就在涧壁上攀萝援葛,鱼贯而进。不消片时,尼尼算计将到,微探头往上一看,果然正当崖后。四人上望,由下往上,俱是斜坡,松杉竞生,枝柯繁盛,阴森森的,都是千年以上古树。崖上冰屋小人,俱被林木遮住,看他不见。云凤恐错过时辰,忙引三小绕树穿行,往坡上跑去。将近崖顶,树林忽尽,削崖挺立,只有数丈高下,中间还有一条丈许宽的大道。云凤想:“这般上去,反正要被群小觉察,崖高只有数丈,何不突然纵上,出其不意,径直冲进冰屋,宝剑齐施,杀死妖人,再行处置群小,比较神速稳妥。沙、咪等三个虽然智勇,终敌不过人多,何况崖上群小俱会妖法,自己如胜了还好,不胜岂不白白送命?偏生三小俱都忠心,适在路上,连命尼尼引到地头回去都不肯,沙、咪二人更是立誓相从,死生不二。如命他们藏在下面,见自己上崖多时没有动静,急速回走逃命,必然还是不肯。并且这话也不好说。上去又凶多吉少。”正要设词嘱咐他们,猛见咪咪已独自顺着当中那条坡道往上爬,将达崖顶,心中一惊,又不便高声喝止。幸而咪咪探头一看,便即飞至崖下。云凤未及申斥,咪咪已拉云凤蹲下,附耳悄声说道:“崖上小人,有好些都是我们三个的亲友呢!我看他们一面跳着,不时三五成群附耳低语,指着冰屋,满脸庆幸之容。下来时,仿佛听到近身处两个小人在盼妖人死了好回去,绝不似先见的颠颠、吁吁两个那么可恶,说的都是大仙一样的话语。如引下两个一问,岂不有用么?”

  云凤暗忖:“有小人卧底固好,但恐其心难测,一个不巧,反倒坏事。”正在踌躇,忽听沙沙微吁了一声,立时箭射一般,往侧下面树中便纵。咪咪、尼尼也已相继纵去。云凤赶近前一看,乃是两个小人,一跪一立,业被沙、咪等三人按倒在地。内中一个,似与三小相熟,低声急喊:“沙沙好人快放手,稍迟没有命了。”接着便听身侧吁气之声。偏头一看,离二小人不远,蹲伏着一个怪物,形如壁虎,长有丈许,却有两条寸许粗细、比身子长出两倍的尾巴,巨头阔口。目闪碧光,其大如碗,凸出在前额之上。口里平吐出七八条如蛇信一般的火焰。通体皮肉,是暗绿色中夹杂着一些灰纹,上面满是污泥,烂糟糟的,像腐了一般,看去异常污秽,时闻恶臭。本来蹲伏在地,见了生人,缓缓站起,这才看出那东西头颈间还绑着一根细铁链,系在一株古树干上。那两条细长尾巴,竟是可伸可缩。只往前爬了两步,便即停止。倏地肚皮一鼓,两条长尾,直向众人立处先后飞射过来。可是并不伤人,只在挨近人身数尺以内的地上抽打了一下,便即缩转。

  云凤时刻留心,宝剑原在手内握着,情知不是善类。因它行动迟缓,又被链子锁着,长尾打出虽快,却打不着人的。想屏气忍着奇臭,仔细观察,到底是甚怪兽之类。说时迟,那时快,怪物的长尾又二次打到。云凤立处靠前,与怪物相隔较近,只觉身上微微打了一个寒噤。偶一回脸,见那两个被按倒的小人业已吓得面如土色,齿牙震颤,拉着沙沙低声急语。正要过去询问,咪咪忽然却步急语道:“大仙还不将这怪物杀死,它那毒发出来,我们都没命了。”言还未了,怪物长尾又在近处地上打了一下。云凤刚听叭的一声轻响,身上又是一个寒噤,猛地省悟,知是这东西在那里作怪。更不怠慢,连忙一横手中剑,身子一纵,飞上前去。正要斫落,忽闻恶臭愈烈,头脑闷胀,暗道不好,忙往外抢先喷气,以防把毒嗅入,再将口鼻闭住。那怪物也甚警觉,一见敌人飞来,口里一声枭鸟般的低叫,两条长尾相次往上挥起。云凤身法何等矫捷,拨草寻蛇,往双尾上一挥,就势一剑,朝下斫去。怪物身子被锁,无法逃走,连第二声都未叫出,立时长尾飞空,尸横就地。云凤恐中了毒,一得手,便提剑凌空,斜飞出去。那怪物双尾虽断,仍有知觉,竟如飞蛇一般,朝云凤身上射来。幸得云凤轻灵,身刚飞出,闻得脑后风声,一眼瞥见前面有一株古树,手按树身,往侧一偏,转风车似翻向树后。方一落地,便听滋滋两声,偏头一看,两条怪尾已先后如长竿也似笔直钉向树上。

  正要往众小人身前走近,忽见沙沙放了那两小人,五小一同起立,就在原处站定,不住摇手,连说带比,不要云凤近前。这次相隔较远,小人语声本来不大,五小恐被崖上人听见,说得更低。云凤知有缘故,只得停住。沙沙这才带了一个小人,留神看着地面走来,走到相隔怪物长尾打落之处约有七八尺以外,方行立定。招手将云凤唤至离身一丈远近之处,重又用手止住说道:“大仙杀的,是这里妖人喂的怪物,名为七步响尾壁龙。最厉害是那两条尾巴,它吃人时,先用两尾一递一下朝那人身旁不远的地上打去,打过的地方便留下一条黑印和极细的涎丝。人一挨近,它那长尾能屈能伸,立时觉察,飞将过来,将人绞死,勒成粉碎吃了,其毒无比。如今虽被大仙杀死,毒气还在,不但地上,凡是长尾下落的那一片都有,踹上去便不得活。现在这两面的地皮都被壁龙长尾打过,人不能进出,后面又有埋伏,我们五人都困在这里,不敢出来。须请大仙从七丈高处飞越进来,再带我们照样飞出,才保无患。”云凤虽不信怪物已死,毒涎丝仍停留空中,因沙沙说得急切,便依言纵过,问道:“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则甚?前面说有怪物遗留的毒丝,后面走有甚妨碍?你三人不是打从后面来的么?”

  咪咪已领了那两小人上前拜见,闻言答道:“这两个俱是我们三人亲族,只因前年祭献时洞中犯罪人少,凑不齐那么多小人,小王当众招募,他们自愿舍身,被妖人摄到此地。见他二人伶俐,挑选下来,团了舌头,做了徒孙,没有杀害,两个取名健儿、玄儿。他两人原是亲兄弟。今早玄儿犯了错,想要逃走,被妖人捉住,用妖法将他困在此地。如果三日内壁龙没将他吃去,再行责打释放。那壁龙长尾挨着人七步必死。可是身子被妖人用法锁在树上,整天钻在污泥里睡觉。玄儿被困的地方,就在这树底下,只要三天三夜,时刻留神,不出声音将壁龙惊动,等它发威想吃人,用长尾打地时,记准打的地方,知道避开,或者也能逃得一死。适才健儿乘妖人入定,偷些吃的前来看望。不想这次换了一样妖法,只要进到玄儿跪的地方三丈方圆以内,前进便是送死;仍从来路后走,便要被恶物吃掉,不能回去。他二人正在着急,大仙同我们便先后来了。说是前面没有埋伏,怪物已死,只是求大仙带了大家,飞身纵出,便可活命。我三人已对他们说了来意。他们知道这里小人十有八九都恨畏妖人入骨,无奈一逃出去,只要走过我们来的那片雪山,不知怎的,身子便被陷住,不多一会儿,仍被妖人凭空摄还,不是立时被妖人杀死祭幡,便是捉来跪在这里喂壁龙。即或妖人安心不要这逃人的命,行法时暗中加以阻隔,使长尾打不近人,也要吓个半死。十人中至多只活得一两个。他们终日提心吊胆,除了已死的颠颠、吁吁和两个名叫葛儿、福儿的外,巴不得妖人遭了天诛。个个晓得这四个心腹小人算是全小人中的小头目,妖人打坐时,总是这四人分班领了别人,在冰屋之中护法轮值。偏巧今晚葛儿和福儿俱在冰屋之中,另两个又死。余人在上面并无职司,只因无处可去,又不似那四个整天想讨妖人的好,闲来满山遍野,代他去找青白仙花。妖人回醒还有老大半天,一时没事做,在那里练习布阵,上去一招,便可全引下来。他二人已经死里逃生。”

  云凤闻言甚喜,虽则小人力弱,不能倚以为助,到底分去妖人一点力量,自己也可径直冲入冰屋下手,无须有所顾忌。略一寻思,便寻健儿、玄儿说道:“我用不着你们做甚内应,只要你们能对我说出冰屋虚实,妖人有无什么克忌之处,从哪一个门进去,里面有何妖法埋伏,有无趋避之法,那十三页白阳真人天书藏放何处,你们当他打坐时是否可以随便出入,我进冰屋时你们或是先向别处躲开,或是装作不见,这就行了。”健儿道:“冰屋中妖法,全在那些幡上。这三个门户,中门、左门最险。中门人一进去,便即晕倒。左门进去有烈火烧人,甚是厉害。只右边一门可入,却又隐而不露,外人不易进去。以前他打坐时,除身旁轮值护法的人外,别人本不准进去。还是去年冬天,他偶占一卦,说是灾劫将来。他学那白阳真人天书上的道法,人一入定,有时竟和死去一般,虽然预先行有禁法护身,冰屋中满布埋伏,终恐外人乘虚入内,万一道法高强,虽不能伤他本人,却可将他辛苦炼成的法宝破去。又恐我们这些小人为人劫走。这才在这班人中,除葛儿、福儿等四人外,又连我弟兄两个挑出十四人来,各人给了一道符,传了一些法术。进屋时只须往右一照,门户道路立时现出。走进去不从幡下过,绕行上去,在他面前悬的一架小钟上一敲,他便立时醒转。不过人也只能走到钟前为止,再近前仍是不能。这符我倒得有一张,大仙如用,当行奉上。那白阳真人十三页天书,他视如至宝奇珍。偏生那书甚大,不能带在身上法宝囊内。他为此事,特地用千年黄桶做了一个匣子,供在屋顶上面。四外俱有妖幡围绕,看去只是一片光华,并不见书,只恐不易先取到呢。壁龙被大仙所杀,我又不该私自与弟相见,他如不死,我二人决活不了。只盼大仙能灭了他,叫做甚就做甚。至于克制他的法子,却不晓得。我们不能由后面来路出去,要大仙带着跳出,便是因那里放有一面小幡在作怪。”

  云凤顺他指处一看,果然身后崖壁插着一面极薄的白麻小幡,满是用鲜血画就的符箓,隐隐见有人影印在上面,看不甚清。此外并无甚别的异处。因听小人说,近前不过被阻,除非硬要逃出,才行昏倒。自己还要深入虎穴,岂可见此却步?便把飞针也取在手内,打算试它一试。为求谨慎,先挟着五小,如言飞越,一一带出了圈子。然后嘱咐五小暂候,重新纵入,故意往前。刚走上去丈许远近,便见那幡无风自展。接着一团浓雾从幡上飞起,雾影中裹定五个浑身浴血、与小人一般大小的厉鬼,做出攫拿之势,迎面缓缓飞来,渐近渐大。才知那幡便是被害小人生魂所炼,愈发不在心上。迎上前去,刚一横手中剑,那五个厉鬼好似知道厉害,便即停了步,做出又想伤人、又害怕的神气,欲前又却。云凤看出妖幡伎俩有限,本想用飞针将它毁去。后又想起在戴家场时,听玉清大师等仙人说,左道妖法大半与本人相连。此时破了妖幡,难免被妖人警觉,既可纵将出去,何必多此一举?试往后一退,那五个厉鬼也跟着追来,追到原处,便即自行隐去。云凤见五鬼追有一定界限,并不苦苦穷追,知是专为禁制小人而发,便不理它。仍由高处纵出一看,只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在等,健儿、玄儿已往崖上招人去了。

  等了不多一会儿,健儿、玄儿领了崖上群小来到,齐向云凤下拜。一点人数,不算原来五小,已有四十五人。玄儿又说:“在冰屋中轮值的还有好些,除葛、福二小人死心为妖人鹰犬、喜作威福、欺凌同类外,俱是受了胁迫禁制,无法逃归,朝不保夕,并非本愿。望乞大仙开恩,少时前去除妖,不要一体杀害。”余人也是异口同声,一般说法。并说葛儿、福儿挨近妖人,站在身侧,各执一面三角妖旗,指挥全冰屋中埋伏,极容易认出。云凤暗忖:“这些小人境遇可怜,万一自己不能获胜,岂不害了他们?”故意低喝道:“你们所说,我也难以尽信。如今我命沙沙、咪咪、尼尼、健儿、玄儿五人监看着你们,等我除了妖人回来,再行发落。你们愿否?”群小知云凤是前日打伤妖人的神仙,如今赶来除害,甚是放心,并无异言。云凤行时又嘱咐大家,都躲往林中僻静之处。如见妖人被自己打败,逃经此间,略有动静,急速各自散开,以免万一妖人漏网,当时不曾除去,等自己走后重来,你们也可推作自在林中闲游,并不知道上面有甚动静。如被妖人看出破绽,可说正在玩耍,被一个手持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带到此地便了。妖人知你们能力本来不济,也不致迁怒杀害。云凤原意,即使自己不济,至多沙、咪等五人受害,不致累及群小。说完,便不容群小答话,从健儿手中要过那道妖符,便往崖顶飞纵上去。

  行近冰屋一看,那冰屋中、左两门甚是明显,余外都是烟霏雾涌,云凤不知哪是冰屋。自从妖人得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打坐时,已使妖法在内遮蔽,以免护法小人看见外面景物分心。除妖人自己,里外都看不见。还以为冰墙透明,由内可以看外。云凤恐被屋中人看出,不敢由中、左二门经过,特地鸳伏鹤行,绕向右面。心里默祝着五姑灵佑,手取妖符一照。那妖符是一面两寸来长、一指多宽的竹牌,上面绘着许多骷髅符箓。才向冰墙一照,墙上烟雾便即散开,现出一个二尺多高、仅供小人出入的门户。悄悄探头一看,屋中幡幢林立,二十多个小人,各执一面妖旗,闭目合睛,按八卦形式站在那里。当中坐定前日所见的妖人。身旁果有两个执三角小幡的,这两小人眼却未闭,一手还各持一根长鞭,向四外小人查看,只要稍有移动,便一声不响,挥鞭打去。看去此鞭连柄不过三尺,可是无论多远,都可打到。吓得那些小人如泥塑木雕般,长鞭打到身上,气都未见敢喘。知是葛、福两小,见他们倚势凌践同类,群小畏之如虎,好生忿恨。心想:“这两个小坏种,如不同时除去,他们手中那两面旗,便是妖法枢纽,见人挥动,妖法发作,事就更难办了。”还算好,右门当中两小的侧面,相隔又不远,算计一纵可达。当下仍照前会妖人之法,先把气沉下去,取出飞针,一手握着宝剑,轻轻移进门去。进屋才数步,葛、福两小似已有了觉察,心里还只说是自己人有甚要事进屋,向妖人禀告。刚一转脸,云凤早急忙将身子一纵,飞上前去,右手举剑,一个顺水推舟之势,平挥出去。两小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飞近身来,刚在吃惊,“咦”了一声,还未及看清来人面目,剑光过处,身首异处,尸横就地。

  云凤右手剑才往上一推,左手飞针也跟着向妖人发出。这一针按说妖人本难活命,也是妖人积恶如山,不能让他这等轻易死去。自从日前受伤回来,总是心神不定,屡次卜卦,都无佳朕。嘴里虽说得硬,要去寻那日前所遇女子报仇,实则震于白发龙女崔五姑的大名,不特不敢去寻她门人的晦气,并且时刻都在提心吊胆,深恐人家跟踪寻上门来。又加伤势初愈,真气受损,尽管照常用功,却是不能久坐。无巧不巧,恰在这时醒转,听见小人惊咦之声,便疑有变。一开眼见面前光华一亮,正是前所遇仇人,正待施为,云凤飞针已是发出。妖人吃过大苦,惊弓之鸟,一见又是一溜雷火飞到,连忙将身从座上借遁光纵起。只顾急于逃避,却忘了身后摄魂法坛和座位上插着的那面主幡,人虽没有受伤,这两件要紧法宝却被雷火过处,炸的炸,毁的毁,数十百道黑烟飘散处,化为灰烬。他见来人一到,先杀了两个主要的护坛使者,屋中妖法重重,也全无效用,又将这两样法宝毁去,他不知云凤事出无心,以为是个行家能手,寻常妖法必然无功,不由大吃一惊。更恐来人将多年辛苦经营的巢穴毁去,太觉可惜。明知不敌,痴心还想将敌人引出,作困兽之斗,便往屋外飞去。妖人这一怯敌,无形中却给云凤平添了不少便宜。一飞针虽没伤着敌人,却打毁一坛一幡,冒起好些黑烟,也不知有什么玄虚,见妖人不战而退,心中大喜,胆力越壮,喝声:“该死妖人哪里走!”便舍了屋中群小,追将出来。

  云凤身法虽快,终是步下,哪有妖人迅速,到了外面,妖人已无踪影。正不知应向何方追赶,猛想起日前除那许多双头怪蛇时,飞针原能随意指挥收发,现在看不出妖人逃走方向,不知能否如意?且试它一试,再作计较。当下把针托在手上,心中刚一默祝,一溜雷火已飞起空中,只略一旋转,便向来路崖下投去。奔向崖边一看,妖人并未逃走,站在左侧林前空地之上,禹步行法,身畔飞起一道夹着火星的青黄光华,将飞针敌住。再看群小,除尼尼卧在地外,沙沙、咪咪、玄儿三人不知藏向何处,余人也都四散藏起。只健儿同了另外几个小人,想因藏的地方不妙,恰是敌人所画的圈子里,已被发现,无法躲藏,俱纷纷向着妖人诉说云凤所教的那一番话。云凤见妖人未去,却在那里口中喃喃,指天画地。飞针又被妖人用法宝敌住,手中还剩一口宝剑,不知他使的是甚邪术,丝毫不知应付之法。虽然脚底仍待飞身纵落,心中却是有些忧虑。一听健儿等所言,忽然灵机一动,就在将往下纵之际倏地停步,向后故意央恳道:“弟子初次行道,求仙师赏一全功,待弟子擒不住妖人时,再行相助不迟。”一面说,心中暗祝五姑默佑,休使曾孙女儿败于妖人之手。一纵身往下跳去,大喝道:“大胆妖人,还敢负隅。我奉仙师白发龙女崔五仙姑之命,前来拿你,快快束手受擒,饶尔不死!”随之一手握宝剑,往前便跑。

  妖人一听云凤那般说法,又见所放法宝是一条梭形的雷火,隐隐带有金芒异彩,与各派不同,极似平日所闻凌、崔夫妇二人的家数。自己的子母飞星架仅抵得片时,以备抽空行法,敌人一运功,便敌不住。以为真个五姑亲来了,否则一个刚入门不久、连纵遁飞行尚且不会的幼女,决不致命她一人下山涉险,为师门丢脸;便是本人,也不会有此大胆。健儿等又是异口同音,都说在崖上玩耍,被一个银发持拐的老婆婆用手一招,便身不由主分落崖下,晃了一晃,无影无踪。两下里对证,越想越真。前辈剑仙中有名的辣手,自己如何能敌?不由情虚胆寒,几乎将已拿出来要行使的数十面三角妖幡重新收起,见机逃走,免得和以往死在凌、崔夫妇手下的妖人一样,身遭惨戮了。当这进退瞬息之际,猛一眼看见四外出现了好些个小人,十九俱是自己收的徒孙,内有一两个面生小人在里面,俱各满面笑容,有的还对着自己戟指互语,颇有叛意,心中好生奇怪。

  原来沙、咪和众小人过信云凤,又见妖人逃下崖来,云凤便跟踪追下,愈发认为妖人必死无疑,大半放心大胆,从各藏处钻出,看妖人怎生就戮,以泄平日之恨。不料这一来,却几乎害了云凤。妖人见了群小,忽然心动。暗忖:“敌人两次俱打着白发龙女崔五姑旗号,始终未见五姑本人的面。一下崖,又只用虚声恫吓,并未急速追来,颇有怯敌之意。前日相遇,无心中吃了大亏,本猜是那小人的王约请来的帮手。适才刚制倒一个生人,未曾细问。如今又在众徒孙中,发觉这两个面生的小人。以前葛、福等四徒孙原说群小思家,心存叵测。自己还想小人虽极聪明,并无甚能力,决无此事。看今天他们神气甚是可疑,莫非在这两日中,小王暗中派了他们同类,带了仇敌,乘自己打坐入定之时,勾引他们内叛,打听出虚实避忌,想行刺不成,再将自己吓退?那贱婢或许是五姑的门徒,可是背师行事,五姑却未亲来,否则这等道法高强的人,要这些小人做内应则甚?此事还须慎重,休要沟里翻船,中了贱婢的道儿。她不过是一宝一剑,并未见有甚别的出奇之处。两次俱是邃出不意,被她占了便宜。就是敌不过她,只要留心应付,一见真不济,再行舍此逃去,也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念头刚转,云凤已跑到跟前。妖人见她不但没有别的伎俩,连现成空中一件异宝都似新得到手,只知发放,不会以本身真气运用。更料定来人刚入门不久,一些道法不会,便偷了师父法宝,下山闯祸。自己白虚惊了一场,不由气往上撞,目露凶光,狞笑一声,怒喝道:“不知死活的贱婢!那日你祖师爷遭你暗算,还未及寻你算账,今日上门送死,又暗伤了我的法宝。现在马脚已露,还要打着老虔婆的名号。休说是你,便是老虔婆本人亲来,又当如何?少时就擒,你祖师爷如不将你这贱婢摆布尽兴,万剐千刀,以报前仇,誓不为人!”说罢,手一扬,便是数十道五色烟雾,箭一般从空下落,将云凤团团罩住。

  云凤人本谨慎仔细,知己知彼,虽然两次出手,俱占上风,并不以此自骄。总觉自己不会法术,只凭一宝一剑,一有不济,万事皆休。一听妖人看破行藏,诈未使上,便知不妙,立刻停了脚步。再见数十道彩烟射落,心中大惊,不知如何御敌,只得将新学剑法施展开来防身。妖人眼看敌人就要晕倒,忽见烟中现出一道光华,将敌人身形裹住,电闪星驰,上下飞舞,暂时竟难伤她。并非身剑合一,却能人剑不分,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家数,也自惊奇。心想:“任你剑法多好,反正你逃不出去,稍有疏忽,只要我的五行神烟一射到身上,也不愁你不束手受绑。现在那些谋叛的小孽障,正好乘此时机,捉来审问明白。等敌人少时昏倒,再设法去收她那法宝。”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再一看四外小人,就这一转瞬间,想是看出仙人被困,神气不妙,俱都纷纷逃没了影。只有健儿等,因自己先前重视敌人,打算布置最厉害的迷魂法术,引他们入伏,恰巧他们都落在圈子里,无法逃避。又想起五姑虽未见过,闻得人言,她虽生就满头银发,却似一个半中年的美妇,既然听说是老婆婆,适才所说,分明不对。以前只说小人们个个聪明,收为徒孙,免却一死,以备异日大用,不料转眼之间,全数背叛。越想越咬牙切齿痛恨,决计少时除了仇敌,捉住群小,都杀了祭幡,一个不留。一眼看见健儿等尚在圈内,一个个战兢兢,望着他吓得直抖,愈发暴怒如雷。一面行使妖法,去制云凤;一面圆睁怪眼走过去,伸出鸟爪一般的手臂,当胸一把,将健儿抓了过来,往地上一掷,怒骂道:“你们这些昧良的小孽种,师爷爷当初大发慈悲,饶你们几个不死,又开宏恩,收为徒孙,哪些不好?为何一旦之间,勾通外贼,叛逆行事?还敢打着崔老虔婆的旗号,帮着仇敌行诈。你们没见那贱婢胎毛未褪,道法全无,至多盗了一两样法宝,偷下山来,与老虔婆现眼?自被你师爷爷看破,微一举手,便成了网中之鱼。少时擒到,定要将她挫骨扬灰,再将你们一齐杀死,方消我恨!只是你们这些小孽种都随我多年,今晚打坐时,还没有看出你们破绽,心变得这么快,到底是全数同谋,还是受了几个坏人的蛊惑,何人为首?快快招出,免得惹爷爷生气,你们临死也不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