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林琼的下.半.身好像被撕开了,两条腿更是又酸又痛,厚重的乳酸堆积感。

  邹彦生也还在睡,两片浓密的睫毛温顺地垂闭着,挡住他那双招人爱也招人嫌的眼瞳。挺括的鼻梁下方,那张嘴边还衔着满足的笑。

  林琼看着就想踹他一脚,可惜无能为力,只能恨恨地瞪着。

  他持久的注目礼终于唤醒了邹彦生。只见这只人面禽兽的五官动了动,僵睡的身体复苏,最后像童话里的睡美人那样,张开了一双清澈的眼,缓缓捧出温暖的笑意。

  “早。”邹彦生可比他有余裕,不仅四肢仍然健全,也没被人在身上开洞,凑过来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痒痒的,像猫一样打招呼的方式,莫名令人安心。

  身体的不适让林琼仍然充满怨念,他用念经一样的语气说:“我像被一只阿哈尔捷金种.马□了三次。”

  邹彦生刚想去亲吻他脖颈的动作骤然停住,脸埋在他的锁骨里,肩膀强烈地抖动着。

  “别笑啊。”林琼额头上青筋直冒。

  邹彦生:“抱歉。”

  这回他直接笑出了声。

  林琼发誓,他这辈子要封心锁欲。

  而且他对邹彦生的胴.体已经半点兴趣都没有了!一点点,一咪咪都没有!

  他在家瘫了整整两天,尹思明来京市叫他出去玩他也不肯动。尹思明又想来看他,也被他拒绝了。

  菜狗嘴上不把门:“你也做了那个什么小刀剌屁.眼手术?”

  这个“也”字指的是符千帆,据说老符今近年来不太爱动弹,深受混合痔所扰,上个月在多方规劝之下,才放下包袱和脸面,去把手术做了。

  林琼呵了一声:“剌我的可不是小刀。”

  是转基因大青椒!

  消极三天之后,林琼深感这样当废物是不行的,他得开始运动了。

  邹彦生有健身房,而且设备齐全,还能免费压榨邹彦生做私人教练。

  但林琼是死也不会这么做的,用阑尾想都应该知道邹彦生安不了什么好心。加上邹彦生最近比从前清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多,怎么想怎么危险。

  多番考虑之下,他决定下单健身游戏卡。

  然而等东西到了,他也没立刻燃起锻炼的动力,直到几天后阿哈尔捷金种.马再次发力,他才痛定思痛,决定这次真的要运动了。

  在家运动他没有毅力,又不想让罪魁祸首来辅助他,最后他还是决定报个健身班。

  符千帆听说之后,竟然兴冲冲地找过来,说是要组成一个健身小队,为此他专门请了一位知名的私教。林琼想着不蹭白不蹭,结个伴互相监督也是好事,就答应了下来。

  转眼就是林琼的生日到了。

  顾枝蔓跟他们商量,那天是带着工作室的核心员工一块儿去吃个饭,还是单独给林琼庆祝一下。

  林琼本来想说私下吧,别费劲。但后来又改了主意,说一块儿热闹点也行。

  最好热闹一个通宵,让邹彦生没有把自己“送”给他的机会。

  结果是那天晚上大家的热情太旺盛,林琼几乎招架不住,多喝了几杯。他的烂酒量根本不用装,很快就喝得醉醺醺的,最后被邹彦生捡了回去。

  林琼半梦半醒,睁眼看见邹彦生放大的俊脸就停在他的面孔上方,含情脉脉。

  林琼:“你干嘛呢?”

  邹彦生:“我在想你如果再不醒,我就要嘴对嘴喂你喝醒酒汤了。”

  林琼往上推他的脸,用行动表示拒绝。

  “其实我对睡梦play也有点兴趣,”邹彦生表情遗憾,“漫画里看起来都很……”

  “少看点那种漫画!”林琼瞬间共情了那些投诉游戏和动画片的家长。垃圾食品,误人子弟啊!

  酒醒了一大半,林琼反而精神萎靡起来。邹彦生不辞辛苦,鞍前马后地伺候他,又是给他敷面膜,又是给他捏肩膀捏手指,充分展现着作为伴侣的贤惠。

  等他的动作闲了下来,林琼忽然一言不发地抱住他的腰,额头靠住他的手臂。

  邹彦生顿了顿,内心荡漾着淡淡的喜悦。

  林琼有时候的表现像猫,双标这一点尤其像。他可以任性亲近别人,别人却不能随意亲近他。

  “怎么了?”邹彦生抚摸着他的头,好像把一辈子的温柔都用在了这个动作上,“今天晚上感觉你没有很开心。”

  林琼闷闷地“嗯”了一声。

  “是不是人太多了,你不喜欢?”

  林琼闷闷地摇头。

  邹彦生只好继续揉他的头发,直到听见林琼说:“我就是有一点……想我妈了。”

  从去年发生争吵开始,他们母子就再也没见过面。虽然林珏有几次露出了些许和解的意思,可两个人总是聊着聊着就不欢而散。

  但吵得再厉害,冷战期再长,到了这个日子,林琼能想起来的,还是林珏的好。

  想起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是林珏用单薄的身体为他撑起了一片无雨地。

  邹彦生试探着问:“要不要再和阿姨聊聊?”

  林琼却又摇头。“聊得够多了,想不通,结果还是一样的。”

  “是我的问题,”林琼最终承认了,“是我不甘心,所以束缚着她。”

  可他其实乐见林珏现在的幸福,也并不想打破它。

  “其实我觉得她也还在生气。”

  “为什么这么说?”邹彦生问。

  “感觉上吧,她其实没法理解我。而且……”林琼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其实以前我们也冷战过,但是时间都不长。她每次想和好,都会做点吃的,然后跟我说,吃饭了。”

  邹彦生会心笑了。“我妈也是这样。”

  “想和好吗?”他问林琼。

  林琼抿着嘴,没有回答。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那个心结,怎么去和好了。

  这天之后,林琼迎来了一段时间的赋闲期。邹彦生接了一个剧的客串角色,戏份不算多,也没有改的必要,根本用不上林琼。

  林琼的心思就放在了编剧课和健身上。空闲的时候,他就去满世界看话剧和音乐剧。碰上邹彦生有空,就一块儿配个种。

  所幸林琼那上千一节的健身课略有成效,再也没出现过三天下不了床的惨烈景象。

  不知不觉,竟然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邹彦生主演的第三部 电影定档,并着手准备首映。

  首映礼就在京市,邀请了各方媒体,当天整个主创团队都会出席做宣传。由于首映礼基本上需要邀请资格,因此许多不可能抵达现场的人都在网络上扬长脖子,等待知情人士透露一点比预告片更详细的内容。

  更令人吃惊的是,在售票平台上,一部这样的文艺片,预约想看的人数竟然已经突破了百万。

  舆论会这么热闹,既因为主演是邹彦生,又因为总编剧是林琼。

  这说明互联网的确是有记忆的,大家都还记得那句:邹彦生能拿影帝,双木小玉京直播跳脱衣舞。

  就连林琼心里都在期盼,到了首映礼上不要有无良媒体提这一茬。

  首映礼的受众一般是剧组邀请的影评人,以及一些电影爱好者。坐在前排的一般是媒体和其他重要嘉宾。比较主旋律的电影还会邀请当地的文体高层。

  而主创团队的成员有优先邀请资格,林琼听说邹彦生的邀请名额用掉了,好奇地问他邀请了谁。

  邹彦生说:“算是我的粉丝吧。”

  他这么含糊其辞,林琼表示他其实也不是很关心:“那我也要邀请。”

  他邀请了尹思明和郝一嘉。

  他作为主编剧的第一部 电影,最想和一直支持他的人分享。

  难得的是邹彦生没有吃醋。他反而表现得很高兴:“这是一个让他认识到你有多爱我的好机会。”

  林琼:“你是三十岁,不是三岁了,OK?”

  终于到了首映礼当天。

  主创团队在另一个房间,和观众们同步观影。

  灭灯之后,巨大的屏幕上显现出一帧帧画面。

  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仿佛是一部默片,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由贺菱饰演的女主角岑尔看向外界的视角。

  争吵的姨母和姨父,能从口型看出来的脏话,朝她扮鬼脸的两个表弟,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一切。

  直到那个叫万风的年轻男人从她身边掠过,从小偷的手里抢回她不知何时被取走的小提琴,又像个踩着彩云而来的英雄似的,把小提琴递到她面前。

  “你的琴!”

  声音出现了。

  随之而来的,是慷慨激昂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巨幕转暗,扭曲如乐符一样的标题浮现:

  风的耳朵

  Her ears

  岑尔在十七岁那年几乎完全失去了听觉。那是地震的余害,她虽然救回了性命,父母和她的听力却永远被带走了。为此她和已经录取她的音乐学院失之交臂,变成了姨母家里的寄生虫,已经三年了。

  她每天坐在广场上看鸽子,看天,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因为听不见,所以眼睛能看到的景象格外有魅力。她总是一坐就一下午,看得忘我,才会忘记烦恼,甚至忘记了她的小提琴。

  她看着万风,却不敢和他说话。失去听力之后,她连话也慢慢不敢说了,因为有人写字给她看,说她的发音很奇怪。

  她生涩地比了一个“谢谢”的手语。万风这才意识到她是个“聋哑人”,目瞪口呆,最后随意地往她身边一坐。

  岑尔觉得尴尬,以为他是想让自己给谢礼。可她身上没有钱,只好在手机上打了字给万风看:我没有钱,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听我拉个曲子给你听吗?

  万风喜欢听她拉曲子,他的想象力丰富,总是能准确地把音乐描绘成具体的画面,再用文字展现给她看。这是万风的拿手好戏,因为他常年在女人间经营。可岑尔不知道,她天真地想象着:你一定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吧?

  万风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结结巴巴,犹犹豫豫地承认了。

  在那之后,万风就好像变成了她的耳朵,人间的欢声笑语,都随着他回到了她的脑海中。他们甚至用五线谱和乐符商量好了交流的暗号,比如do代表小心,re代表可以继续,mi代表停止,fa代表满意,so代表抱歉,la代表高兴,xi代表生气等等。在五线谱的不同位置,代表了不同的程度和意义。

  岑尔觉得,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快乐的日子了。

  她并不知道万风的处境,更不知道万风的谎言,她把自己的小提琴作为礼物送给万风。万风不肯要,她却说,她已经用不上了。

  她的大脑皮层永久性损伤,即便一直吃药,效果也很微弱,也许她这辈子都会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生活。可万风很有天赋,如果他想,他是可以在音乐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即便不是作为职业。她希望万风能替她去听那些她还来不及学的曲子,让这把琴有它应有的价值。

  她的话让万风燃起了希望。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她口中的“大学生”,好像真的有她说的那些天赋,好像真的能去学音乐,好像真的能拥有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疯狂而暴躁的母亲侮辱他,贬低他,在被他掼在墙上警告一番后,竟然抓住岑尔送给他的小提琴,狠狠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面对他痛苦的表情,母亲一边落泪一边大笑,恨恨地说:你别想抛下我……我绝不让你抛下我!

  与此同时,岑尔的姨母发现了他们的交往。在知道岑尔把小提琴送出去后,她愤怒地指出万风是个小混混,游手好闲,专门骗岑尔这样的乖乖女。岑尔把价值十几万的琴送出去根本就是打水漂,既然不想要这把琴,还不如早点说出来,卖了好解决家里的困难!

  岑尔这才知道姨母的担子有多重。

  小姨说,你爸妈什么都没留下来。

  小姨说,为了钱我每天和你姨爹吵架,要养家糊口,要给你治病。

  小姨说,那个混混肯定把琴卖了,不信你再见到他,看他还能不能把琴拿出来。

  万风当然拿不出来,在岑尔委婉暗示想再看一眼小提琴的时候,万风选择了撒谎。

  岑尔终于相信了姨母的话,对姨母的愧疚和对万风的失望让她崩溃了,用难听的发音发泄着她的怒火。

  万风百口莫辩,因为他们的相识相知,完全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他们就此决裂,各自回到了黑暗的夜晚之中。

  岑尔开始和她的痛苦和解,她主动留在家帮她的忙,做一些她能做的改善生活的兼职。即便过程很艰难,她多次碰壁,却还是努力地生活着。

  可姨父却不觉得她的改变有什么效果,只会是个持续的累赘。他偷偷和老家乡下的人达成协议,用八千块钱,把岑尔许配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

  这个计划被意外被万风撞见,他着急地在岑尔家附近蹲守,想给岑尔传递信息。

  可岑尔的窗户始终没有打开,万风鼓起勇气去敲门,却被姨母认为是胡说八道,并且赶走了他。

  岑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姨父带出了门。她的“买家”就在不远处等着,雇好了带走她的车辆。

  然而走出门后,岑尔就发现了不对劲。

  地上画了不少五线谱,上面写满了在乐理上并不通顺,却能够让她看懂的符号。

  抱歉。抱歉。停止。停止。

  越往后越多的“停止”,叫她心生疑窦。到达小区门口时,那个巨大的高音符号贯穿了整个路口:小心!

  仿佛是万风的声音钻入她的脑海,她忽然明白了万风的意思,伴随着交响诗的升调,她扭过头,拼命奔跑起来,穿过猎猎风声,痛哭着跑向广场。

  万风站在广场的正中央,用细心弥补过的小提琴拉着沙哑的琴音。

  电影在男女主漫长的对视中结束。

  导演匡四维带着演员们上台的时候,台下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林琼站在媒体黑压压的摄像头前,辨别着前排有哪些人可能是邹彦生邀请过来的。

  结果是除了郝哥哥和菜狗,都是陌生面孔。

  媒体在采访完匡四维之后,把话题扯到了作为编剧的林琼身上。这位女记者问了一个让林琼意料之外的话题。

  “请问林老师,刚刚匡导演所说,比起爱情,电影讲得更多的是亲密关系的羁绊,通过观影,我确实能够切身体会到这一点。通过对比原著和电影的侧重点,我想请问,您对亲情两个字是怎么理解的?亲情带给您感受更多的是痛苦和磋磨吗?”

  林琼握紧了话筒。

  “我只能向你陈述我的观点:苦涩是亲密关系中必须经历的一部分。就像社会学中说到的刺猬法则,它其实更适用于亲缘关系当中。我们最熟悉对方的弱点,所以更清楚怎样能让对方更痛苦。在我们拥有理智时,会刻意避开这一点。但当我们被感性冲昏头脑时,它就会变成我们的武器。我想要表达的是,正是因为我们拥有这样的权力,所以在经营亲密关系时要更谨慎……”

  说到这句话时,他不经意转移了目光,忽然定住了。

  ——林珏居然正站在人群的中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不由得红了眼眶,嗓音也如同一把破损的小提琴,沙哑了起来。

  “因为当感情中的苦涩压过了快乐,就会对这段关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亲人之间,也不会例外。”

  女记者继续问:“那么,您原创的这段音符交流情节,是为了调节情感关系中苦涩的部分而创造出来的吗?”

  林琼:“我想,当交流无果的时候,至少要有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中间符号,来挽留对方的耐心。”

  他想了想,又说:“但苦涩并不是这部电影的主旋律。我写剧本时的初衷,和原作者创作的目的是一样的。生活不可避免有苦涩的部分,我们要抓住的,是那之后的回甘。”

  散场后,林琼没有参加之后的dinner party,他的脚仿佛有了自我意识,插了翅膀似的往外走。邹彦生自然不会放过他的异常,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约好了似的,在检票台前,林珏正站在那里,裹紧了手臂。

  林琼停在了离她有些距离的位置。

  林珏看到了他,泪珠子又重新坠下来,她顾不得形象,狼狈地抬手拭去。

  林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沉默地站着,不前进也不后退,好像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面对着这个固执又可怜的孩子,林珏怜爱地问:“饿了没有?”

  “一起,去吃个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母亲的道歉方式:吃饭了。

  以及,阿哈尔捷金马大概就是所谓的汗血宝马,只是这个叫法看起来更高级,就用了。

  c小调第五交响曲也就是命运交响曲。

  交响诗是李斯特的单乐章交响曲。

  啊啊啊,其实这个戏中戏,我本来是打算砍掉的。但最后思来想去,觉得不行不能砍掉,所以还是相对完整地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