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一字一句,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眉目间渐渐泠冽而成熟的轮廓，哪怕是已经相处了近三个月之久的关萌也为之一振。
其实也不是很难过，关萌低头想着, 她一向自诩内心强大, 这种事情一旦碰上，自己骂回去就好了。
只是此刻, 栗迟昕弓背挡在自己面前, 连漂亮的蝴蝶骨里都写满了愤怒, 她心里像是突然多了一座强大而安心的靠山，那些积蓄已久的委屈毫无顾忌地发泄了出来。
类似这样女性不友好的言论, 在互联网世界其实并不少见。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关注比赛，反而对女主持、女解说的衣着外貌品头论足，对战队的女队员嗤之以鼻。
在ZB官宣的那一天, 就有很多人对她这名女队员的能力提出质疑。什么女队员体力能不能跟上训练强度之类的话她看了不下十遍。
第一次打比赛失利之后队长没让他们看评论, 可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那些看似轻飘飘的话里潜藏了多么大的无意识的恶意。
职业比赛发展至今, 一切都在趋向完善, 女性职业选手也并不少见，只是多数会以俱乐部女队整体的形式出现在赛场, 而男选手居多的战队在选择队员时也常常会优先考虑男选手，也无怪别人会考虑这些问题。
但那些都是限于对她身体条件和技术能力的质疑, 关萌始终觉得, 这些闲言碎语只能靠实力说话才能打破, 因此看到了也会装作没有看到。
只是这次不一样, 直接上升到个人攻击和骚扰, 任哪一个可爱明媚的姑娘都受不了这种委屈。
性别差异犹如天堑，同理心更是一座难以架起的长桥。在漫长的追求平等的道路上，就连有些女性都很难对另一些女性做到感同身受。
而此时，这个少年不假思索的做出了衷于内心的行动，让关萌的眼泪在发愣后的数秒内，瞬间决堤。
栗迟昕听见身后小声的抽泣，耳朵动了动，取下关萌固定在电脑上的摄像头，拿到自己面前。
关萌目瞪口呆，眼前栗迟昕眉目不善地盯着她的直播间熙熙攘攘的弹幕。
往日见的都是少年心性，插科打诨、张牙舞爪，油嘴滑舌、骚话连篇；就连在直播间展示出来的，都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无忧形象。
可是陡然间，这个眉眼明亮、卖萌捧笑的少年竟出落成这般严肃又温柔的大人模样。成天叫嚣自己是“小栗爷”不是“小栗子”的人，这下真的A到爆表。
从来没有一个直播间的人见过这样的栗迟昕。
不苟言笑，还认真护短。
【怎么了怎么了？】
【指路隔壁萌萌直播间！】
栗迟昕直播间的观众不明所以，怎么小栗子说了一句“稍等”就开始喷人了？带着满心疑问空降关萌直播间，所有人皆是同一个反应。
【卧槽犯规了，我的鼻血……】
【儿子露脸了？！】
【窒息，怎么离摄像头这么近！】
关萌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各种跳脚辱骂和维护我方小萌妹的弹幕中，突然涌出一股疯狂舔颜的泥石流弹幕，看得栗迟昕自己都忍不住气笑了。
嘴角轻轻拉扯起的弧度带向若隐若现的酒窝里，沉静的明眸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转瞬即逝间竟似乎有倾倒众生的魅力。
【日……我哭了】
【儿子笑起来真好看，麻麻好幸福！！！】
【这就是你不开摄像头的原因吗？】
【怕我们看到立刻心梗？】
【只有我一个人对栗子是肥宅深信不疑吗？】
【天真如我……小栗子大骗子！！！】
栗迟昕尴尬地摸摸鼻子，他虽然认为自己挺自恋的，但一下子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潮水般涌来的溢美之辞。
他咳嗽一声，回到正题。
“对不起，我是爆粗口了。我的错我自然会承认，至少比起意识不到自己错的人要强吧。难道承认我错了就能否认你们的错吗？没这个道理，某些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双标，到底是谁讲话粗俗、低俗下流在先？难道还不许别人指出来啊？”
明事理与否和年龄无关。四五岁小孩能懂的道理，有的人活了半百都未必意识到自己的闭塞和愚昧，一时间弹幕成了秀智商下限的地方。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脸皮，藏在自己的ID背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用下半身思考。真可怜，你一定不知道你母亲经历了多少痛苦把你生养到现在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牧野听到这番嘴尖牙利的话，忍俊不禁。
小野猫收起獠牙利爪，佯装出温顺等投喂的模样，不代表他不会炸毛发怒，更不代表他就会乖乖看自己同伴受欺负。
能一见面就怼自己，甚至是能容忍他爬到自己头上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刚才他专注沉浸在游戏里，被栗迟昕一跃而起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看到自己直播间的人解释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为关萌出头的犀利模样，让牧野有一瞬的恍惚，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我家崽是个大人了”的欣慰感。下一秒就回过神，默许了这份少年心气儿。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错失了他过去三年多的青春时光，但绝不会怀疑他会长成现在这副令人骄傲的模样。
丧母之痛给栗迟昕留下的不止是惧怕黑暗的心理阴影，而更多的，是他从悲伤中站起来的勇气，是将他从逝者身上学会的道理转化成一生前行的信条和动力。
不论是栗迟昕那位为空飞事业奉献出一生的母亲，亦或是自家那位当年破格从助理教授被提升为教授的卢女士，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能证明女性的强大能力。而那些靠羞辱女人获得满足感的男人，是他身为男人都觉得丢人的群体。
看来他的小不点儿也这么想，甚至比他还要直接。
只见栗迟昕举着摄像头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冷笑一声：“男人不应该因为自己是男人而自满，女人也无需因为自己是女人而感到怯懦，别以为自己多个什么玩意儿就了不起了，有了它你们好像连脑子都不用了。”
温笛一手遮住自己的摄像头，浑身颤抖，忍耐地憋住自己蠢蠢欲动要为栗迟昕叫好的声音。赵焕宇附身凑在他耳边，一本正经地问：“那个，笛哥，栗子是在骂人没错吧？”
牧野也停下来手里的动作，让游戏中的人趴在草丛里，双手离开桌面，抱臂，看着栗迟昕。
栗迟昕右手举着摄像头有点酸，换到左手，右手偷偷递给关萌餐巾纸，嘴上依旧是栗式话痨般的念叨，充满杀气和嘲讽。
“我不知道过嘴瘾能给你们带来多少优越感，也不明白为什么人家快快乐乐穿个裙子就必须要忍受你们这么大的恶意，为了你们这群恶心的人给她披上衣服更让我感到不值得……”
“当然，现在我连你们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都感到怀疑。所以我也不想费多少口舌，如果你并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和惭愧，那这个直播间不欢迎你，再见。”
话音一落，栗迟昕就翻手扣过摄像头，手伸得长长的，径直断了关萌和自己的直播。呼了口气，向后倒在椅背上，闭上眼，手背凉凉的，反手贴在眼皮上。
直播间却在栗迟昕下播后的黑屏上滚动着满屏的弹幕，而他干脆利落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迟迟没有散去。
【卧槽这是我认识的chestnut吗？】
【刚才闪过去的时候我好像看到萌萌哭了，眼睛红红的】
【又委屈又幸福，上一秒被欺负下一秒就有人护着……】
然而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你们女人也太好骗了吧】
【男人随便忽悠一下就沦陷了？】
【平时不露脸，一露脸就耍帅，啧啧啧小看这个人了】
【打进全国赛了吗？就在这儿得瑟！】
这时候引战挑事加嘲讽明显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关萌和栗迟昕都是云海直播最近极受欢迎的选手主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栗迟昕的恶言相向是为了维护队友，而理亏的也本就不是他。
【滚啊，果然栗子说他讲的话有人不一定听得懂呢】
【鸡同鸭讲，我和我前男友就这样，老吵架】
【咱也不敢骂，咱也不能说，说了就跳脚】
【带哥们没别的本事，带节奏转移话题的能力真的很棒棒哦】
【就事论事懂不懂，人家让你尊重女生尊重他们的队友，你在这儿跟我扯比赛，有病吗？】
栗迟昕放下手，好笑地看着自己手机上还开着静音的关萌直播间，今天她的房间名“小萌爷和小栗爷的苦逼双排”还亮闪闪的挂在上面，和如今弹幕的画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他看着那些嘈杂纷扰的文字，叹了一口气。越是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就越有人口不择言。隐藏在屏幕后，肆无忌惮的用言语的利刃伤害着陌生人的内心。
牧野哼了声，递去一抹揶揄的笑意：“怎么？狠话放完就怂了？”
栗迟昕眨眼，歪头看他：“谁怂了？反正不是小爷我。”
牧野噙笑：“还好你没人怂，我这直播还没来得及关。”
队里的人都配合着栗迟昕关了直播，而观众却发现他们野神的直播间居然还高高挂在首页，于是又一窝蜂地涌入，一时间人气顶到了全站top榜首。
牧野调整了坐姿，舒适地靠着，和栗迟昕此时的形状如出一辙。关萌在一旁擦着泪，张嘴看着这并肩而坐的两个人，好像默契在空气中流动，落进眼底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为什么队长不关直播？”赵焕宇疑惑地问温笛，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关，不过被眼疾手快的笛哥直接切断了。
“因为他是队长。”温笛小声解释。
他笑得高深莫测，对着赵焕宇摇头，伸出手指碰了碰嘴，示意他噤声。
因为他是队长，所以不管队里闹出什么幺蛾子，他都要不动如山，坐镇在这里，将今天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进行收尾。
“本来今天晚上我们约了准备一起去吃火锅。”
牧野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没想到。吃不吃火锅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呢？只是他声音稳重而好听，让人们忍不住耐着性子听下去。
“因为萌萌惦记着给你们送福利，我们就推了预约在基地吃了晚饭。她说，如果没有你们的鼓励，她没有办法那么快走出上一次积分赛的失败表现，也没有办法这次这么拼命，为队伍做到力挽狂澜。如果你们不知道她这次感谢性的直播有多么重要，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糟蹋了一个多么美好的心。”
牧野从未在哪次直播中说这么多话，可是现在，他居然一口气都不喘，就说了一长串，眼神中甚至还隐隐藏着轻蔑。
他的低音炮深沉，淡淡的语气含着循循善诱般，娓娓道来：“一个恨不得开播前沐浴焚香的小姑娘，光化妆就化了一个小时，缠着你们小栗爷挑裙子挑了半个小时，笑得桃花满面坐在这里打开摄像头，想给人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就为了听你们说那些话吗？”
关萌原本就痴痴地看着她心中天神一般的队长，听到这些话不自觉的双手捂住了嘴。她还以为队长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自闭模样是嫌弃她吵闹又麻烦，可是他居然都明白！
牧野眼眸转动，扫了眼弹幕，抬手就是一个禁言套餐，接着道：“我不知道那些问她是不是被我们睡过的人是什么居心，会说荤段子好像很了不起，可是用龌龊来形容真的都侮辱这个词了。谁家姑娘不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宝贝，你想过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影响吗？”
“关萌是我们重要的队友，是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凡是在她直播间讲过那些话的人，对不起，我的直播间都不欢迎你，我们全队都不欢迎。”
比起栗迟昕的暴怒和尖锐，牧野觉得自己还算冷静，殊不知日后他和栗迟昕怼键盘侠的直播画面会被人剪在一起，“椰梨汁神同步的怼人现场”，活生生被四舍五入成了结婚现场。
【那就不管管chestnut吗？见人就喷也太讨厌了吧】
“哦？改黑栗子了吗？房管，拉黑，谢谢。”
牧野眼皮都不抬，极其散漫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