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峨眉微蹙,道:“你果然是峨眉弟子!刚才我看你真元,就知应该修炼到‘玄经’第四重,可剑术又并非‘峨眉剑诀’,着实有些怪异。既然是峨眉弟子,今日我便也不为难于你,还不速速回山!”说到后来似有些恍然大悟之色,仿佛想起了徐清的名字。只是嘴角眉间却显出一丝不以为然,看来对他印象并不太好。

  徐清微微一笑,却毫没感恩之心,道:“道友法术高强,旦有吩咐,在下自然不敢不从。只不过……”

  那女子脸色更冷,道:“不过如何?”虽然徐清并未直说,但她又怎会听不出来,那话里暗讽她恃强凌弱。

  徐清抬手拍了拍那石函,笑道:“看来道友也是想要此物,在下自然不敢不给,只是想问问道友高姓大名,知道是败在何人手下,回去了也好与家中长辈禀报。”

  那女子再次打量徐清,轻蔑的冷笑道:“你若想回去告状,就说齐霞儿便是。”

  徐清一听‘齐霞儿’三个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又细细打量过去。果然眉宇间与灵云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个齐霞儿的气质幽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不似灵云那般使人亲近,乍一看见也想不到两人的相似之处。心道:“原来这就是齐霞儿,怪不得如此厉害!”

  虽然齐霞儿乃是妙一真人的女儿,但她早在婴儿时就拜在优昙神尼门下,甚至与妙一夫妇拜师长眉真人也相差无几。而且优昙神尼乃是与李静虚同辈论交的佛门大乘者,其修为在当世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霞儿在其门下修行百年,早就练就一身佛门大法。且还有父母悉心指点峨眉道法,早就身兼佛道两门之长。就算比之峨眉派的上代长老也不遑多让,更何况是徐清这初出茅庐的小孩。

  徐清赶紧躬身施礼,微笑道:“原来是霞儿师姐,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小弟徐清在这给师姐行礼了!”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徐清礼下三分,霞儿也不好再冷颜一对,挤出了一丝笑容,道:“你也不必多礼,我并非峨眉弟子,你也不用称我为师姐。”

  徐清道:“灵云姐平时对我照顾有加,您是她的姐姐,我若有丝毫怠慢了,恐怕日后灵云姐又要嗔恼。”这下旁边的米明娘和芷仙都傻眼了,闹了半天来的竟也是自己人!刚才刀剑相加,一转眼竟又成了师姐师弟。不过徐清和齐霞儿接下来的话,又让她们更加惊讶。就听徐清接着道:“不过刚才师姐出口就说我是邪魔外道,是否有些不妥呢?”

  霞儿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了清冷,道:“先前确实有些鲁莽,还请见谅。”说罢又一指那石函,道:“不过此物乃出自我佛门,你并非它宿命之主,却不能由你带走。”

  书中代言,说那齐霞儿虽然性格清冷,看似有些孤傲不群,但她修炼百年,早就将心性锤炼坚韧,且素有才干,绝非是莽撞之人。今日出来就呼徐清等人‘邪魔外道’,却另有一段由来。且说月前在众正道剑侠大破慈云寺之际,优昙神尼虽然未曾真格动手,却在华山将那烈火老祖给死死看住,让这邪道巨擘未能前去慈云寺助拳。本来霞儿也要请求前去助战,却被优昙神尼勒令呆在百花山潮音洞不得外出。

  更让齐霞儿郁闷的是优昙大师的理由。要说齐霞儿也是一个异数,本身齐家乃是道门正统,偏偏她又拜入佛门。本来峨嵋派中风气身为开明,也不禁佛道,更有不少佛门中人也投入峨眉山修行。但齐漱溟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剃度出家,成为一个尼姑,早就跟霞儿打过招呼。因此优昙大师曾数次提起让霞儿正式投入佛门,都被她敷衍过去。

  其实优昙大师心里也清楚齐漱溟的打算,算准她飞升时日不多,等她一走就能再将霞儿引回峨嵋派。但妙一真人终究是峨眉掌教,又是霞儿父亲,优昙大师也不好太过分,只能催促弟子。而齐霞儿在两边受夹板气,一头是父母姊妹,另一头是授业的恩师。尤其此次大破慈云寺,优昙大师门下弟子皆有所用,素因大师坐镇碧筠庵,玉清大师统筹玉清观,餐霞大师监视许飞娘,只有齐霞儿被困在家里不得建功。优昙大师也知道霞儿心情郁闷,巧在前日回山之后,忽然随性卜了一卦,竟看出些异常。索性就将霞儿唤来,吩咐她出山来看看,也算是散散心,疏解心中的愤懑。

  要说周易卜卦之术,虽然有它的精妙玄奇,但推算世事因果也只能管中窥豹,看个大致的走势。当时优昙大师只说一件藏在雪山中的佛门宝物可能落在邪道之人手中,让霞儿前来护宝,以待后来的有缘人取用。而且点名此宝与峨嵋派的气数有大干系,若万一有变,则可能影响到将来的正邪之争。

  既然涉及到了自己娘家,霞儿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急惶惶的就赶了过来,正好就遇上了徐清等人。她本来心情郁闷,就想找机会发泄,偏偏那日优昙大师只说宝物可能落入邪派人手中。霞儿一看那藏宝石函正与优昙大师交代的相仿,就想当然的以为徐清等人不是好人,这才一下来就给他们按了‘邪魔外道’的帽子。

  闲言少叙,单说徐清听闻霞儿之言,不置可否的轻轻的抚着那石函,良久之后才淡淡道:“哦?师姐说我并非此物主人,那不知谁才是天命之主?”

  霞儿早听说三年前,醉道人新收了一个弟子,与灵云、英琼友情甚厚。只因数年未曾回家,也无缘相见。今日一试徐清修为,更惊讶他进境神速,短短三年竟有此等本是,绝对是同辈之中的后起之秀。但霞儿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看见徐清那淡淡的笑容,心里就生出一股无明业火。如今徐清竟敢置疑她的话,且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更让霞儿恼恨不已。冷道:“嗯?难道你还有什么异议吗?我已言明,此乃是我佛门之物,非你所属,莫再强求。”

  徐清忽然哈哈大笑,把众人弄得一愣。霞儿见他狂态毕现,心中无名之火更盛,但毕竟还有同门之谊,又是妹妹好友,也不好当即翻脸。强压火气道:“你因何发笑?若是说不出所以然,我便当你无故嘲笑我,少不得要好好说道说道!”

  徐清收敛笑容,道:“我就是在笑师姐,笑师姐所言大谬!”

  霞儿眼露寒光,冷道:“哼!还要强词夺理吗?”说着那温润如玉的小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宝剑。这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徐清直觉脊梁勾冒凉风。但他也不是能被吓到的人,笑道:“我看强词夺理的恐怕是师姐吧!师姐称此宝乃是佛门之物,有何证据?”

  霞儿也走到那石函,淡淡道:“难道这还要证据吗?石上写得明白,此中封禁的乃是南明离火剑,天下人皆知此剑乃是达摩老祖的炼魔之物。”

  徐清却摆摆手,笑道:“是南明离火剑不假,我也承认此剑出自达摩老祖之手,后来又传给归一禅师。不过……”徐清说到一半却拉着长生,瞅了齐霞儿一眼,其中不乏挑衅之意,将霞儿气的心头一颤。此时霞儿忽然觉察不对劲,心中暗道:“我平素修炼佛法,本当心止如水,今日怎就总被他激怒?莫非是心中烦恼难以疏解,聚结成了心魔?”霞儿想到这里,登时大骇,赶紧凝神静气,以元神扫描全身,并未发现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听徐清接道:“不过……师姐以此就说南明离火剑应当归属佛门,就不觉有些牵强吗?当年归一禅师既然将此剑封在石中,埋在雪山之下,就是留待后人取用。也就是说如今此剑乃是无主之物,谁找到了就归谁!如今这石函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师姐开口讨要是否自觉不妥呢?”

  旁边的米明娘不由得瞪了徐清一眼,若按照徐清的道理,南明离火剑还应该是她的呢!只不过形势比人强,明娘一想日后能拜在峨眉门下,心中那份怨气也就散了大半。只是徐清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她恼恨的有些哭笑不得。

  齐霞儿道:“灵物择主,早有天定,你并非此剑主人,又何必强求?”

  徐清笑道:“早有天定?小弟修为浅薄,更不知窥看天机之术,还劳烦师姐将天数给小弟瞧瞧。若真是天意,我自然不敢拂逆,乖乖将宝剑奉上。”

  “你!……”霞儿平素也少与人接触,与之交往的也都是些性情清淡的前辈修真,她本来就不善争辩,此刻硬是被徐清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还不待齐霞儿说话,徐清又抢道:“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世间万事皆由天道决定,无人能违逆天意。难道师姐认为,小弟能力通天,竟能拂逆天意吗?”

  霞儿立时就明白了徐清的诡辩之术,可惜她却找不到反驳之言。

  就听徐清接道:“刚才师姐说此剑早有天定之主,既然是天意,就绝对无人能抗拒!师姐又何必多费心思?但如今此剑却在我手上,恐怕师姐所言那‘天意’也有差池吧!正是‘人非圣贤,孰能无错’,以人心揣度出天意,难道就真是天意吗?”

  齐霞儿一愣,过去她却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天威难测,任你修为多高,算术多精,也只不过能看见一鳞半指而已。其实徐清提出这个问题也并不新鲜,自从有了周易算术之学的那一天,就有此争论,且一直都没有个结果。霞儿也意识到不可能解答这个闻听,若要争论恐怕也无尽头,索性以退为进,反问道:“那你说如何才是天意?”

  徐清洒然一笑,道:“天意难测,我修炼道术才几天,怎敢妄言轻断?也只有成为事实的事情才能确定此乃天意!便如天下大势,唐灭而宋兴,明亡而清盛,此皆天意,非人力可逆转。”说着又大有深意的忘了霞儿一眼,笑眯眯的道:“至于说到如今这事儿,既然石函落入我手中,那就是天命在我,师姐以为然否?”

  齐霞儿峨眉紧蹙,尤其恼恨徐清得意洋洋的样子。但如今已经失了先机,她跟不敢再蛮来,心想:“徐清这厮思维敏捷,诡辩机锋,竟然让他给说出了三分道理!师父叮嘱此剑与日后正邪之争还有大用,时机未到万万不能出世。虽然徐清乃是峨眉弟子,应该也并非此剑正主,我可不能让他给唬住。哎!偏偏这坏东西竟还是峨眉弟子,打又打不得,真是气死人了!”打定主意之后,霞儿又看向了米明娘,暗道:“看这女子虽然一脸正气,修炼的却像是旁门功法,应该不是峨眉弟子,又怎会与徐清聚在一处?还有这石函如何从雪山腹下来到了这里?我再不能轻举妄动,还要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再作打算。”

  齐霞儿冷哼道:“你说天命在你,那你却说说是如何得到此物!”

  徐清微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编段故事骗人,毕竟他也是才从人手里强夺来的。但偷眼瞧了一下米明娘,又把这念头掐灭了。心道:“有她在场却不好说谎。虽然揭穿我对她并无好处,但人心难测,若明这女人只凭一时激愤,揭穿我的谎言,那可就被动了。索性我就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看齐霞儿会有什么反应。”

  想罢徐清也不隐瞒,就把路遇米鼍盗宝,如何拦截夺取之事讲述一遍。徐清此举倒是让众人惊愕不已,明娘心里还在合计,若是他说谎,要不要立时揭穿。但权衡利弊之后,她已经绝对帮徐清圆谎,却没想到徐清竟说了实话。而霞儿则更震惊徐清这厮的脸皮,竟然前脚才从别人手里抢来,一转脸就理直气壮的说是他自己的!而且还侃侃而谈天意所归,好像问心无愧一样。

  霞儿看了看在一旁的米明娘,也有些同情之意,又盯着徐清道:“那如你说来,此物被你抢到就是你的,若是被我抢到了岂不就成了我的!”

  徐清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当然!不过师姐却来晚了一步。”

  齐霞儿妙目一瞪,道:“谁说来晚了!难道你能抢她的,我就不能抢你的吗!”

  徐清哈哈大笑,道:“师姐莫非是糊涂了,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石函本来就该归明娘所有,我却未曾去她洞府抢劫吧!而是前时米鼍从明娘洞中偷盗出来,恰巧半路被我遇上。我从贼人手中抢来,乃是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说出去也是堂堂正正!但师姐若是要抢我的,却是恃强凌弱残害同道,若传讲出去,恐怕……”

  齐霞儿刚才也是被气坏了,没有细细思量,现在反倒落入了徐清的陷阱。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真有些不好办了,若真要执意抢来,且不说徐清会不会传扬出去,少不得教派中的长老都要垂问一番。虽然齐漱溟乃是峨眉掌教,不过他本身只是长眉真人的第七弟子,并非嫡长即位,难免还些人心里不服。纵使就如晓月禅师那样,公然反叛出师门的只有一个,但心中不服怕是大有人在。若因此授人以柄,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优昙大师曾言此事关系重大,霞儿还不敢就此就放走徐清。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就见从凝碧崖的方向飞虹般划过来一道金光。徐清正在欣赏面前这清冷明艳的绝色美人发窘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仰头一看正见那道金光飞来,不由得露出惊愕之色。虽然这种檀香味徐清平生只闻到过一次,但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在峨嵋派的三清大殿上,正是弥漫着这种淡淡的香气,仿佛能让人心神安宁。

  霞儿也见那金光飞来,眼中微不可查的划过一道光彩,却看不出是喜是忧。只见那金光眨眼间就到了近处,光晕收敛现身出来一个模样清秀的缁衣僧人,光亮的头上烫了九点戒疤,颈上挂着一副七色玛瑙佛珠,宝光闪动看似不像寻常之物。手里还念动着一串精雕细刻的檀木念珠,不紧不慢的在指尖捻动,暗中契合天地规律,竟能隐隐影响周围的元气流动。

  那和尚缓缓落下,笑眯眯的打量霞儿和徐清,仿佛非常慈祥,但徐清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直觉就不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可不喜欢归不喜欢,礼仪却不能怠慢,赶紧躬身施礼,道:“弟子徐清见过师伯。”原来这和尚就是东海三仙之一的苦行头陀。

  苦行头陀点点头,微笑道:“不错!短短数年就有此等修为,在宗门后辈中你也算是个出类拔萃了。”

  齐霞儿踌躇片刻,也依礼下拜,道:“霞儿见过师伯。”其实他们的关系就有些乱套,若从齐漱溟那论,霞儿正该称呼苦行头陀师伯,但若从优昙大师那论起来,却又要称其师兄。只是今日在峨眉山下,霞儿也不想在称呼上计较,这才唤了师伯。

  苦行头陀笑道:“霞儿丫头啊!一算来可有些年没见了,修为精进良多啊!”

  齐霞儿道:“劳师伯挂心,霞儿这些长进却入不得师伯法眼。不知师伯闲游至此有何指点?”她心里清楚,苦行头陀绝不是无事闲游之人,既然到了这里,恐怕就与南明离火剑有关系。

  苦行头陀笑眯眯的看了徐清一眼,叹道:“天心难测,人力不及啊!我这老东西本也不想多管闲事,平白惹得晚辈记恨。只是此番天象异变,却不能不过来察看一番。看来优昙大师也觉出了异动,这才将你遣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