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将那鬼道人乔瘦藤吓走之后,心中说不出的舒畅,竟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想想前世让两个不入流的修士动动手指就给弄死了,如今竟然能将一个修为不弱的邪门修士给吓跑了!这是多大的变化!又怎能不让人兴奋呢!

  正在徐清要走之时,忽然见白灵转头伏下身子,盯着后面“喵”一声低吼,好像发现了敌人。紧接着传来一个极好听的童音,说道:“想不到藏了这么半天,竟被一个小猫咪发现了!那少年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斩妖除魔,怎么刚才又放了那妖人离去?难道还要纵容他继续为祸不成!”

  徐清不由得心中大骇,刚才他从天上看见了那妖道,继而跟下来,再到将其逼走,可没感觉到身边有一丝异动!怎么就忽然多出来个人呢?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幼童正站在一颗粗大的翠竹之下,眼含怪异之色望着他。

  四川的冬日虽也算不得寒冷,但那小童竟只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短衣就有些出奇了。项上挂了一个赤金项圈,下垂长命锁。一双粉嫩的小脚赤着落在地上却似有一两寸的虚浮,仿佛飘在空中。眉清目秀大眼樱唇,那模样却分不出到底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但无论如何都是个俊俏的人物。

  徐清虽然心惊却不显慌乱,打量那稚童之后,他心中也有些猜测,微笑道:“哦?你这童子说话好生不讲理啊!那人虽然长的龌龊,但我又没抓住他的罪状,何来斩妖除魔一说?若是无缘无故便说一人为妖为魔,就喊打喊杀,那又岂是行侠仗义?与草菅人命何异!”

  那童子绽出一丝笑容,道:“你这小孩倒还有些思想!”不过在他口中说别人是‘小孩’更让人感觉怪异。

  徐清忽然微笑着躬身施礼,道:“晚辈峨嵋派徐清,在醉道人座下修行道术,见过极乐真人前辈!”

  那童子不由得微微一愣,笑道:“嗯?你这小孩怎知我便是极乐?难道见过我不成?”

  徐清心道:“如今正要大战慈云寺,你不上这来斩绿袍来,还会干什么去?”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笑道:“前辈能无声无息来在我背后,足见修为远胜晚辈,甚至还要在家师之上。当今天下修士之中能修成婴儿的大乘者已是屈指可数了。兼且前辈的雄狮岭无忧洞虽然远在云南,但青城山毕竟是本家,时常走动也是当然,因此晚辈断定前辈就是极乐真人。”

  那稚童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孩还真有几分聪明!不错!我便是极乐真人。”

  徐清见自己猜对了赶紧再次见礼,道:“果真是前辈!”这极乐真人可了不得,乃是昔日与长眉真人并称的修真大乘者,青城派的鼻祖真人。只因为门下孽徒作恶,累了名声,再无颜面窃据掌教之位,这才传了矮叟朱梅,本人退隐云南雄狮岭无忧洞。这些年一直都过着半隐居的日子,参悟玄宗道法,乃是天下间第一流的强大修士。据说此人早能飞升,只是那矮叟朱梅虽然继承了青城掌教,却并非极乐弟子。极乐真人一身独门剑法尚无传人,就此飞升终觉可惜,打算物色一位根基福缘深厚的传人。

  徐清见礼之后问道:“此番贵青城派与我峨眉联合大战慈云寺,真人也要来看看热闹?”

  李静虚微微一笑,却不答反问,道:“你这小孩也忒是胆大,不知醉道人那醉猫是怎么教你。适才我远远观你御剑下来,就知是看见了那妖道的剑光。竹山教虽不是名门正派,但其修为也有过人之处,你一个出池茅庐的小孩就想学大人斩妖除魔?”

  那鬼道人修为低微,怎会被极乐真人看在眼中,不认识他也不足为奇,只见其使用竹山剑法,就以为是竹山教的弟子了。

  徐清露出惊异之色,道:“原来前辈是有爱护之心!”

  李静虚摆摆手笑道:“本来你这些小辈儿都是修真界日后的种子,不论门派都要看顾一二,你们峨嵋派的长老见了此等事,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徐清心中恍然:“潜规则?这就是修真界的一种潜规则。”

  极乐真人笑着接道:“不想你这小孩倒有些门道,非但是修为不弱,嘴皮子也利索,竟三言两语之间,瓦解了那妖道的意志,以至落荒而逃,倒是我看走眼了。”

  徐清道:“真人过奖了!其实刚才我也确实有些莽撞了,只是那妖道做贼心虚,加之此地正是青城山下,他哪里敢在这与我正道弟子动手斗剑。”

  李静虚一听徐清有意彰显青城威名也甚高兴,道:“好!年轻人不骄不躁,谦虚谨慎,好啊!我正好也要去碧筠庵看看,你我正好同行。”

  徐清一听此言,大喜过望,能得极乐真人称赞一声‘好’可绝不容易!今日更得相邀同行,若是有幸结成忘年交,那日后的好处更不能想象!赶紧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挥手抖出霜蛟剑飞身而起,一道银虹飞天绽开。

  徐清此举并非无礼,正是感觉到了李静虚的心思,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俗话说‘狮子的朋友永远不会是羊羔’,若是没有相应的实力,想要与极乐真人相交那就是痴人说梦。当然他并不需要真的能达到与极乐真人比肩的地步,只需要证明自身的价值,或者说是日后的潜力。

  李静虚一见那银亮如月的剑光,微笑着点点头,只见他袍袖一展,挥出一道金光,宛如长虹,照的整片竹林熠熠生辉,起在空中随之追去。那御剑的从容随心便是徐清的‘孕剑术’亦是不如啊!

  裘家坝本就在成都郊区,不过须臾之间徐清就收敛剑光落了下去,几乎同时极乐真人也随之赶到。不过徐清却并没有直接去到碧筠庵,而是落在了武侯祠旁边的一处林中,再往东走去不远就是碧筠庵。

  徐清对这一片地形非常熟悉,当年他初来乍到也并非一心求道,曾经三次来成都游赏古迹,打探当今时势。武侯祠外边的龙抄手、担担面和豆花可是馋人得紧,徐清是每到必吃。如今想要结交极乐真人寻常手段自然难以奏效,不过极乐真人成道多年,又是魏晋之人,未必吃过这几样近代才出的小吃,也不知会不会合他口味。

  第四十二回 石室仙机

  却说极乐真人跟着徐清来到了武侯祠外头,收了剑光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孩的修为还过得去,上峨眉山修炼几年了?”

  徐清答道:“前年家中遭逢巨变,为掌教师叔和广明师太所救,方始上了凝碧崖跟随师父修炼的。”

  极乐真人闻之大骇,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徐清,道:“还不到三年?你竟已经破了童身,好雄壮的元阳之气!好家伙,怎么什么好苗子都落到峨嵋派了!你若是跟我修炼,纵使童身不在,亦能保你日后蜕去肉身,成就元婴飞升仙界。哎!可惜!可惜啊!”说罢不住摇头唏嘘,其中更不乏诱惑的意味。

  徐清又怎会看不出极乐真人的意思,只不过修真界最重视尊师重道,最忌讳的就是叛出师门。李静虚身为前辈心有顾忌难以启齿,徐清又岂能冒此大不韪之事!虽然李静虚那一番话也让它颇为动心,但也只能压下心中意动,安心呆在峨嵋派才是正途。

  徐清笑道:“真人日后自有机缘之人传承道统,又何必如此唏嘘?这武侯祠门口虽都是地摊,但这里的小吃口味正宗,远不是那正统的酒楼饭庄能做出来的。真人若是不弃,我便做东吃上一回如何?”

  李静虚也不是矫情之人,刚才唏嘘过后已知机缘不再,立刻摒弃杂念恢复如常,笑道:“哦?你这小孩竟还要请我吃东西?这倒是新鲜,我上次下饭馆还是跟苏洵一块上的林逸楼,怕是那酒楼早就没有喽!”

  徐清疑道:“苏洵?就是苏东坡的父亲?”

  极乐真人点点头道:“哦?你还知道他们家那大小儿(儿化音,大儿子)?”

  徐清笑道:“宋朝的酒楼到了今日可不早就没了?不过真人能跟三苏结交,倒是让晚辈羡慕的很啊!”说着不由旁若无人的朗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极乐真人却不以为然的笑道:“苏家的大小儿诗词写得好,但当官就不是块料了,倒是二小儿有些利国利民的见地。”

  二人缓步而行,见李静虚对此话题兴致不高,徐清也就换了言辞。眼神一扫就看见他斜跨背后的兜囊之中卷着一册书,隐约可见《石室仙机》四字,立刻心中有数,笑道:“原来真人还是弈林中人?”

  李静虚微微一笑,将那本书取了出来,道:“你这小孩竟还认识此书?”

  徐清见他兴致颇高,知道其定然也是喜欢下棋之人,否则也不会随身带着棋谱。笑道:“《石室仙机》乃是前朝许仲冶所著的一部棋谱,其中所述的‘围棋十诀、九品’皆是精辟之论。”

  围棋蕴含阴阳五行之理,乃是一门极玄妙的学问,更是修真界最流行的游戏,大凡这些修炼多年的修士都喜欢有事无事手谈几局。同样的几乎每一个心理学大师都有一种锻炼头脑的游戏,徐清选择的就是围棋,这种蕴含了东方哲学的奇妙游戏。

  李静虚兴致盎然的问道:“棋力如何?”

  徐清微笑道:“如今时间还早,若真人有兴致,待会吃罢了东西就去前面的闲逸居坐坐。那的普洱茶勉强也算地道,还有棋具,我二人弈上一局又何妨?”

  李静虚点头道:“正合我意!我就看看你这小孩有多大本事!”

  心中惦记下棋之事,李静虚也无心多吃,草草吃了一碗龙抄手就要去闲逸居。那李静虚从打小时候就开始下棋,到如今都一千多年了。加之他本身又是个极聪灵之人,对围棋的悟性极强,棋力岂是常人能比!要么不下,一下就是赢,弄得修真界那些老朋友都不愿跟他走棋对弈。否则刚才徐清提出跟他下棋时,他怎么会那么兴奋呢!

  徐清对自己的棋力本是极有信心的,但不过十来手过后,布局刚刚展开他就感觉到了对手的强大。徐清本身多了三百多年的经验,单单就技巧而来他还略胜一筹,但是李静虚所感悟的‘棋道’却远胜过他,那是在‘道’的层面上的感悟,绝非简单的技巧所能够弥补的差距。不过徐清也不怕他,毕竟归根结底围棋还是游戏,最终结果要看棋盘上的棋子。

  徐清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知道如果能在棋盘上战平甚至战胜极乐真人,他就有可能成为与之平等相交的朋友。过去他下棋时绝不会直接观看对手,那样会在不经意间了解到对手的想法。棋士在下棋时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棋盘上,对于徐清来说甚至比平时更容易看出他们的下一步想法,那就失去了围棋的意义,但这次他却摒弃了这坚守多年的惯例……

  “呼!”李静虚长出了一口气,将最后一枚棋子落了下去,又扫了一眼棋盘,黑白棋子犬牙交错,棋形极不规矩,可见刚才双方厮杀如何惨烈。李静虚不乏欣赏的说道:“好小子!多少年年都没被逼入此等苦战之中了,真是痛快啊!”说着还下意识的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其实他头上可哪儿来的汗水。

  徐清可是真出汗了,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笑道:“真人果然堪称弈林国手!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从小就被人称作天才,过了十五岁之后就极少遇上对手。没想到今日使尽了浑身解数,还是负了前辈一子。”

  李静虚笑道:“你这小孩输了我老人家一子还有什么不服吗?等到将来你把峨嵋派的《上清灵宝太上玄经》练到太玄境巅峰时,自然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境界。能在棋盘上仅仅负我一子,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啊!”

  此时二人说话已经非常随便,就仿佛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显然李静虚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承认了徐清平等地位,而徐清的心中同样对这位强大的前辈生出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