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于内心里撇了撇嘴,并没有对老皇帝那仿佛是欣喜与激动,又仿佛是怅然若失的语气发表出任何的看法与感叹。

  只是回望向那只戳着自己脸蛋的手的主人,然后不期然的撞向一双眼。

  那是一双似乎足以将所有的光芒敛尽的眼,眼中并没有任何光彩与色泽。

  望之不类生人。

  于是江辞陡然意识到,这位冠军侯,或许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而言,将之称为诡异更加合适。

  只是江辞的内心当中并没有过多的害怕与惊惶的情绪存在。

  又或者说从卫青、霍去病的身份被老皇帝的心声揭露那一刻开始,江辞内心里的不安便因此而褪去,唯余下一片安宁。

  以及淡淡的感伤。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好像你如果面对的是一片坟场那么你肯定会害怕,可要是你所面对的是祖宗、是烈士的陵墓......只要不做亏心事,又如何会因此而感到害怕呢?

  至少江辞是不怎么害怕的。

  甚至是惋惜。

  惋惜少年英才霍去病的英年早逝,惋惜在霍去病、在卫青死后,卫太子刘据以及卫氏一系的悲剧。

  甚至惋惜于,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将军,已经不再是生人。

  发现异样,认识到这一点的并不仅仅是江辞,还有老皇帝。

  即便老皇帝早便已经知道,他的大司马大将军卫仲卿也好,冠军侯霍去病也罢,早便已经作古。可是当刘彻的目光落到卫青、霍去病的眼并且再度意识到这一点时,这帝王只觉得有什么如同那从指间飘散的流沙一般......

  一点点的从掌中滑走,再没有痕迹。

  然后下一刻,即便想要说出些什么,但事实上不过是有心无力的老皇帝便听到了卫青开口,仿佛是在对霍去病说出言语。

  只是那样的声音却又似乎并非是从卫青的喉咙口吐出,而是回荡在空气里,带着某种独特的、仿佛是极特殊的节奏与韵味。

  “我们当离开了。”

  于是那位以指尖戳过江辞脸颊的冠军侯小霍将军再度捏了一把江辞的脸颊,而后将其放入到那女囚的怀中。

  这似乎是无征兆与无来由而来,却又似乎是无征兆与无来由而走的舅甥由近及远,向着黑暗之中走去。

  有声音隐隐飘散,传到江辞的耳中。

  “小孩子的脸不可以乱捏。”

  “我知道了,舅舅。”

  似乎是卫青在对霍去病做出批评与教导,而霍去病有些不在乎与不以为然。

  几乎只是寥寥数语,便足以叫老皇帝在脑海中回忆过曾经的过往,并且找出相对应的场景。

  只是老皇帝身边已经没有卫后,更没有了......

  从没有哪一刻,老皇帝是如此想见到太子,想到他曾一度寄予厚望的帝国的继承人。

  卫青与霍去病似乎是已经彻底融入到黑暗之中,彻底走远。

  于是这牢狱之内,时间仿佛因此而恢复到流逝与正常。

  那俩女囚亦似乎是从那久远的幻梦中醒来,恢复成活人的表现与模样。

  建章宫外,披着老皇帝皮囊,久未见过故人,还是这般年轻谨慎模样之下故人的宣帝轻笑,开口,对着霍光问出仿佛是极致命的问题。

  “霍卿啊霍卿,你可愿做周公?”

  霍光的呼吸与步伐仿佛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凌乱与停顿,而后恢复到正常。

  对着宣帝,又或者说他以为的帝王俯首,表示效忠。

  宣帝对霍光的情绪无疑是复杂的,只是就在这重活一世的帝王想要做出更多的试探,又或者说想要以现下的身份,做出些什么的时候,于下一瞬间,宣帝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原本的身躯之内。

  回到了那牢房之间。

  【所以刚刚,是孝武皇帝进入到了这具身躯吗?】

  短暂的适应与沉默之后宣帝在内心里发出疑问,寻求着便宜老弟江辞的解答。而江辞对此,同样给出肯定的答案。甚至是将卫青、霍去病的来访,对着宣帝告知。

  以致于宣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内心里开口,带着几分不确定道:

  【或许,他们对我们其实并没有恶意的,不是吗?】

  江辞无言,短暂的沉默之后终是开口,做出疑问。

  【为什么会这样以为呢?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是你的前辈和亲人?】

  还是隔了几辈的亲人。

  然而宣帝却是在内心里摇头,给出答案。

  否定的答案。

  【不。】

  【难道就不能是因为,这是卫大将军和冠军侯吗?】

  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匈奴人哀唱“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和冠军侯霍去病。

  沉默在这对便宜兄弟间蔓延。

  良久,江辞方才轻笑,于内心里开口,对宣帝的猜测与话语表示出认同。

  便在江辞话音落下之际,系统再度到来。似乎是恨铁不成钢的上下打量过江辞,仿佛是要里里外外的将这宿主看透。

  开口,仿佛是极严肃道:

  “宿主啊宿主,本系统不是跟你说了吗,但凡是诡异,那么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可信的。”

  “不要指望他们会对你有任何善意。”

  “即使,好吧,即使他们对你可能是好的、善的。但你能想象,母亲牌这种东西,之所以会打出生育以及永生这样的诱惑,是因为在祂的观念里,这对你而言便是好的、善的吗?”

  哎呀妈呀,差点忘了母亲牌的存在!

  永生并且一直生什么的,简直是地狱,太地狱了。

  毕竟永远不要低估生育对母体的伤害。

  比如二凤家的长孙皇后。

  如同武皇那般精力充沛且高龄长寿,直到六十多岁尚且能掀桌子登基称帝的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

  但——

  于系统那仿佛是告诫又仿佛是警告的目光之下,江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振振有词的对着系统表示:

  【那可是卫青霍去病!是帝国双璧!是龙城飞将和冠军侯!】

  【封狼居胥啊!多少人刻在DNA里的梦想!】

  【怎么,我不信他们难道信你吗?垃圾系统!】

  啊这。

  过了啊!

  系统目瞪口呆,以爪子颤巍巍指过江辞,只觉得自己一腔真心似乎喂了狗。

  万没想到竟然会从江辞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

  只可惜某人似乎浑然不觉。

  不仅浑然不觉,还特别的理直气壮,觉得自己特别的有理。

  直叫系统仰角四十五度望天,红红的兔子眼中充满着明媚的忧伤。

  但就在江辞的良心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作痛,并且想要对系统做出安慰,表示系统你虽然垃圾,但本宿主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之时。系统面色与神情变得正经,开口,对江辞道:

  “恭喜宿主坚持己见并且找到真相,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请问宿主是否要选择通关?”

  啊哈?

  这下目瞪口呆的换成了江辞。

  在习惯性的同系统之间互坑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于江辞看来,便不免显得怎么看怎么的不够靠谱。

  以致于江辞在内心里开口,极是忐忑的对着系统提出疑问。

  一个很傻的疑问。

  【系统你确定没有搞错?】

  【没有出bug?】

  系统意识所化的兔子对着江辞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显得极是无奈。

  “本系统是这种不靠谱的系统吗?”

  江辞于内心里点头又摇头,在系统那仿佛是极具威胁与压迫的目光之下表示,我亲爱的系统你当然是再靠谱不过。

  才怪!

  直叫一旁的宣帝一愣一愣的,万没想到自家这便宜弟弟同这叫系统的生物之间的相处模式,居然是如此的......诡异。

  是的诡异。

  然后江辞与宣帝便见虚空之中那系统光屏扑闪,系统意识所化的兔子形象,似乎同样因此而显得不甚清晰。

  模模糊糊的,好似随时便要消逝。

  便连系统的声音亦开始时断时续,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干扰。

  “所以宿主......是......呢,还是......”

  江辞:......

  不好意思,拳头硬了。

  只可惜,系统并没有给江辞更多的反应,但见眼前似是有白茫茫的光芒闪过,等到江辞再一睁眼,便感觉自己魂飞冥冥,似乎是陷入到一阵再轻松不过的状态。

  属于江辞存在于此世之间的痕迹仿佛是彻底被抹去,江辞再度回复到灵魂的状态。

  至于江辞的便宜老哥......牢房之内,灵魂状态之下的江辞上蹿下跳,仿佛是想要看清楚这样的变动之下,便宜老哥身上是否同样生出了改变。

  然后便见......

  “不是,系统,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辞以手指过那似乎傻兮兮的,再是天真与懵懂不过的、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总有种自己似乎再次被系统欺骗了的感觉。

  “啊这个啊......”

  系统意识所化的兔子点烟。

  “这是系统所引起的一点小小的错误,现在已经修正。当然是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江辞微笑,一脸核善。

  “系统你最好说清楚,为什么你每一个字朕都能听清楚,但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