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战争结束的第一天,横滨的海面被清空。除了一艘漂浮的观光船以外,就连指挥塔上都找不到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

  这是异能特务科与港口黑手党举行第一次非正式会谈的时刻。船只的甲板上面对面地站着两批黑衣人,而被他们簇拥在中心的,正是两方秘密异能组织的首领。

  “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位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阁下。”

  “哎呀,哪比得上异能特务科的大忙人。”

  “鹿野又君的异能可是吓了我一跳,怎么样,还在手术时间吗?”

  “没办法,那孩子从小除了养动物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大概是到了叛逆期。”

  明明身后的部下已经被压倒性的杀气吓得冷汗直流,交流的二位却仍像在下将棋一般悠闲自在地聊着天。

  “您打算怎么做?”率先抛出问题的是穿着正式和服的种田,男人的双手笼在袖子里,身体放松地往后靠了靠,“擅自将各界高层的长官掳为人质,鹿野又君这次的恶作剧,我可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森鸥外轻轻地笑了。

  “那孩子的罪行怎么比得上您的所作所为,在未经评估的前提下擅自将异能力者涩泽龙彦投放进战争里,这次战争的死亡人数粗略估计为一万五千人,包括异能力者二百七十六名,普通居民八千九百名。这可不能轻飘飘地用一句抱歉就带过啊。”

  深紫色的眼睛在日光中抬了起来,森鸥外直视着面前种田山头火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为了讨好内务省的长官绞尽脑汁,当差的也真是辛苦。”

  “哪里哪里~”种田山头火摇了摇扇子,“比起不知何时要被端掉,提心吊胆地窝在下水道里的你们,这都不值一提——”[1]

  身居高位,二位的语言艺术可谓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

  跟随森鸥外而来,太宰治偏过头,开始无聊地盯着海面发呆。

  “那么就直接切入正题吧。”

  听见种田山头火的发言,太宰治的目光又转了回来。

  “有关特殊异能力者鹿野又明川的归属问题,异能特务科将在这次的会谈中提出以下两点建议。”

  “一,立即释放之前擅自抓捕的人质,并归还异能特务科所属异能力者,涩泽龙彦。”

  种田山头火缓缓坐正,他收拢手中的扇子,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短刀般锐利的光芒。

  “二,异能特务科需要获得特殊异能力者鹿野又明川的特别指挥权。”

  森鸥外没有说话。

  但几乎是在听到“鹿野又明川”这几个字的同时,港口黑手党这边的人就躁动了起来。

  森鸥外抬手,面无表情地示意他们闭嘴。

  “几年前,在常暗岛战役中我就提出过,明川君是可以主导战争走向的特殊存在。”

  无限制地加强武器强度,独一无二的拷问和潜伏方式——

  即使不是超越者,也是日本本土内最接近超越者的存在。

  而和其他超越者不同的是,在配合请君勿死的情况下,鹿野又的异能几乎可以直接提高军队里所有人的战斗水平。

  “恕我直言。”森鸥外回复,“强迫那孩子为你们服务,只会掀起比这次更大规模的战争。”

  “这是威胁吗?”种田爽朗地笑了。

  森鸥外支着下巴:“我可没有那么说。”

  面对这样狡猾的说辞,种田山头火倒也不生气。

  “十二年前,异能特务科的极端分子在保管的那页[书]上写下过一个纯白的孩子。”

  原本轻阖的双眼缓慢睁开,种田山头火的话不急不缓,其中涌动的黑暗却比任何事件都要危险。

  “无可比拟的武力,对第一眼见到的人怀有绝对的忠心——当然,在做了这种违背伦理,无法饶恕的事后,那个麻烦的家伙就立即自杀了。”

  “特殊异能力者,A4627号,本就应是诞生在异能特务科的存在。”

  一锤定音,这无法反驳的语气令森鸥外忍不住眯了眯眼。

  “自作主张地将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描述为这种怪物,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只一瞬间,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的人就互相将枪口指向了对方。

  “您不会愿意开战的。”种田山头火笃定,“您本来就打算将那孩子舍弃的,不是吗。”

  “您知道正是因为鹿野又君的特殊性,不管怎样,异能特务科都会无条件地保住他的性命。我们专门为他打造了三支镇压用的异能部队,如果没有意外,鹿野又君现在应该在异能特务科地下的秘密监狱里。”

  “为了实现这一点,我们可以舍弃之前提出的第一条。”

  光明与黑暗的矛盾被摆在了明面上,种田山头火双手交叉,想起战争结束的前几天,英国的钟塔侍从擅自入境,想以烧毁整个横滨为代价将战争控制在日本国内[2]的事情。

  说是事先通知,却全然不给异能特务科任何拒绝的权利。

  被人瞧不起到这个份上,倒也是他太过无能了。

  海面上冰冷的海风吹拂,种田山头火盯着森鸥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以特殊异能力者涩泽龙彦为代价。”

  “异能特务科需要获得战时状态下,鹿野又明川的绝对指挥权。”

  中原中也很烦躁。

  自认为应该保护的人正躺在抢救室里生死不明,而他却对前因后果一概不知。首领和太宰那家伙一大早就带着一批人出去了,说什么如果三小时没回来就让他直接带人去港口——

  “救命!救命!痛死我了啊啊啊啊——!”

  抢救室的门被猛地打开,中原中也侧过头,就这么看着浑身是血的鹿野又明川躲到了自己的身后。

  而紧跟着鹿野又明川的步伐,从抢救室里走出来的是一位戴着蝴蝶头饰的女性。

  “这只是小儿科而已。”

  与谢野晶子的肩膀上扛着把带血的砍刀,她轻飘飘地看了眼靠在走廊上的中原中也,又对着发抖的鹿野又明川眯起眼睛。

  “鹿野又,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特别套餐,要给我感激涕零地接受才行。”

  “我已经好了!”鹿野又明川瞳孔地震,“你已经对我反复用了三遍请君勿死!就算是得了绝症也已经好了!”

  “好不好是你决定的吗。”

  与谢野晶子勾起一个充满危险意味的微笑。

  “还想偷偷摸摸把我弄去国外,为了避开你的眼线,害我东躲西藏了快一个月。”

  轰——

  染血的砍刀重重地敲在地上,与谢野晶子全然不顾裂开的地面,脸上丧失表情。

  “最后一遍。”

  “过来。”

  鹿野又明川:“……”

  松开抓着同伴衣角的手,鹿野又明川刚慢慢地往外踱了一步,就被生气的与谢野晶子抓住了后领。

  女人的力气都很大,没给任性的干部任何反应的时间。

  抢救室的大门再次合上,中原中也看了眼地上的一长串拖行的血迹,神色有些微妙。

  “真的没关系吗?”原本蹲在一旁的伊藤站起身,他听着抢救室里时不时传出的惨叫和呻/吟,突然开始瑟瑟发抖,“我从没见过鹿野又干部怕成这样。”

  “总之不会比一开始的状况更糟了。”

  中居律推了推眼镜。

  “我觉得鹿野又干部不想将那位牵扯进来,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多来几遍说不定以前的旧伤就能好全了呢。

  大概。

  “倒是您,中原大人。”

  中居律侧过脸。

  “我还以为您是鹿野又干部那边的。”

  风衣的衣角沾着血迹,作为鹿野又明川最信任的存在之一,中原中也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既没有躲开,也没有主动出手。

  “啊。”中原中也沉声,“在那家伙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前,我是不会帮他的。”

  伊藤眨眨眼。

  他挪到鹿野又的辅佐官身边,用手挡住嘴巴:

  “话是这么说的,待会鹿野又干部露出那种表情又会忍不住的吧。”

  中居侧过脸:“哪种表情?”

  “就是那个——”

  伊藤表演。

  “——我们宇宙无敌第一好的表情。”

  “……倒也是。”

  “中原大人就吃这套。”

  “有谁不吃吗?”

  “太宰大人?”

  “太宰大人应该会捉弄回去。”

  “我听说太宰大人为了报复鹿野又干部的恶作剧,经常三更半夜跑去鹿野又干部的房间?”

  “睡觉而已,鹿野又干部向来对朋友这一类的人格外宽容,就算是你去他也不会在意。”

  “那中原大人呢?”

  “中原大人的话,鹿野又干部他甚至愿意带着自己的被子去找中原大人。”

  “……他的被子不是被太宰大人丢了吗?”

  “求了太宰大人两天,又捡回来洗干净了。”

  “喂!”

  面对两人的窃窃私语,中原中也忍无可忍地大声制止。

  “我是聋的吗!”

  伊藤后撤一步,反省得很快:“抱歉。”

  中原中也冷哼,倒也没有特别计较。

  然而和鹿野又明川待久了,伊藤在某方面似乎也依旧与“怕死”这种思维隔绝。

  他这次更小声了点:“嫉妒,中原大人这绝对是嫉妒了吧。”

  砰的一声。

  伊藤信行的半个身子被中原中也摁进了墙里,灵魂看上去已经出窍。

  这恐怖的一幕使得刚从与谢野晶子手下逃脱的鹿野又明川愣了愣,他想上去贴心地救自己可怜的部下一把,迟疑几秒又对上中原中也转过来的视线。

  “好了?”中原中也问他。

  “嗯?……嗯。”鹿野又明川隐隐察觉到情势不妙,他瞥了眼身后不远处敞开的窗户,准备找准时机逃跑。

  中原中也没说话。

  他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在鹿野又明川转身的一瞬间动用重力。

  打开的窗户被猛地合上,连带着一支伸进来的樱花也被折断。

  鹿野又:“……”

  鹿野又又转回来:“今天天气真不错。”

  “要送你的朋友回去吗?”

  中原中也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

  “晶子姐?”鹿野又明川打了个寒颤,“晶子姐从另一个出口走了,她说不坐黑手党的车。”

  说实话,光是与谢野晶子愿意出现在港口黑手党名下的医院这点,鹿野又明川都觉得有够意外了。

  他总共被砍了五次,活了砍,砍了活,一反抗就被对方揪着耳朵骂。

  但骂归骂,与谢野晶子转过身整理器具的时候却像小时候一样红了眼眶。

  她嗓音颤抖,连手也拿不稳刀。

  【“这才几年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那时候一起走不就没有这种事了吗,真是的,迟早完蛋。”】

  ——晶子姐的声音很轻,但鹿野又明川还是听到了。

  “知道了。”

  中原中也闭眼。

  “那就算算之前的账。”

  从刚才被与谢野晶子砸出一个大坑的地方开始,裂缝不断地往外蔓延,一直蔓延到活蹦乱跳的鹿野又明川的脚下。

  中居律和好不容易从墙里爬出来的伊藤对视一眼,识相地三步并两步溜走,

  “诶,等……”

  鹿野又明川看到他们两个的背影,刚准备伸出手说等等自己,手腕就被中原中也抓住。

  十六岁的少年忍着脾气,面无表情地把他抓进了最近的病房。

  鹿野又明川只觉得后背一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不费吹灰之力扔到了床上。

  “太宰说你是跑去和什么西伯利亚仓鼠打架了。”

  没等鹿野又明川说话,中原中也低下眼继续。

  “我倒不知道你和什么西伯利亚仓鼠能打成那样,变异种么。”

  鹿野又明川是被首领带回来的。

  中原中也那时正在指挥部下抵御针对港口黑手党总部攻击,只一眼就差点忘了呼吸。

  要不是首领说还活着,中原中也几乎找不出对方身上任何生命的迹象。

  “也不算变异种?”

  鹿野又明川想了想。

  “我算错了时间,以为太宰能抓住他的。”

  中原中也皱眉:“这和你瞒着我有什么关系。”

  诚然,带上中原中也一起行动能大幅地增加胜算。

  但中也和他还有太宰不一样,直接违抗首领的命令的下场……

  鹿野又明川一脸严肃。

  “这不是担心你受伤吗。”

  经典说辞。

  《这不是担心你受伤吗》

  狭小的病房里空气安静,长久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中原中也终于张开了紧抿的唇瓣。

  “是吗。”

  中原中也盯着他说。

  “所有人像对待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温柔地守护我。为了不让我受伤,给我玩具到奶嘴,甚至拨浪鼓。托大家的福才能活到现在,我真是太感激了。[3]”

  鹿野又明川原地反省一会,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哪句话说错了。

  ……哪句呢。

  要不然还是先道歉吧。

  ……万一道错了怎么办。

  可恶,早知道在抢救室里装死了。

  鹿野又明川的神色变来变去,中原中也想也不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刚刚伊藤和中居说的的确没错,可能是他太好说话的缘故,鹿野又向来不把他放在心上。

  中原中也朝背后敞开的大门走去,鹿野又明川刚松一口气,却又看到中原中也把门关了起来。

  中原中也并没有离开。

  他看了一眼鹿野又手机上那几个警察不断切换的来电显示,在对方接起来之前率先开口。

  “你之前不是告诉过我吗,你异能发动的前置条件。”

  【“是秘密,太宰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禁闭室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得意洋洋地翘起尾巴。

  中原中也那时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这惹人生气的白痴未免太过于信任自己了一点。

  可中原中也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鹿野又每次只要稍微示弱,自己就会不计前嫌地朝他伸出手。

  “我从那时起就开始思考了,上司,恩人,引路人——你对我来说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鹿野又明川一愣,他看到中原中也走到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地将自己不断震动的手机反扣在床头。

  “真是不好意思,那时候说了让你误会的话。”

  鹿野又:“不,我知道你说的喜欢不是……”

  “就是那个意思。”

  中原中也粗暴地打断他。

  少年低下眼,钴蓝色的眼睛中闪烁出一个黑手党应有的锋芒。

  “我没想过这么快告诉你,所以你问我的时候稍微慌了神。”

  再重看一次那部电影后中原中也才明白,他之所以对“自己的初恋对象”一见钟情,是因为那家伙的背影和总缠着自己的鹿野又一模一样。

  “我就是喜欢你。”

  可能是亲眼见到了对方濒临死亡的样子,中原中也这才下定了决心。

  他盯着床上彻底呆住的鹿野又明川,直白又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不需要你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

  时间在对峙中一分一秒地过去,鹿野又明川的大脑彻底死机,没注意到远处病房的门早已重新打开。

  中原中也摘帽,点头示意:“BOSS。”

  森鸥外微笑,光从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

  “年轻人啊。”他说。

  “年轻人啊。”他身边握着扇子的种田山头火重复。

  三个人里,只有太宰治看了眼床上瞳孔地震的幼驯染。

  他温凉的目光移动,最后落在看也不想看自己一眼的中原中也身上。

  太宰治勾起唇角,模仿着自己的同行者。

  [死人啊]

  因为昨天评论有些小天使没懂森那个真心是什么意思,所以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

  ①就如陀思说的,小鹿野的异能在这场战争中暴露在了异能特务科的视野里,那异能特务科就会知道小鹿野曾经对很多高层下过手,获得涩泽龙彦的情况下,森大可以以[向异能特务科交出小鹿野]为代价获得异能开业许可证,因为小鹿野和涩泽的异能都是能主导战争走向的存在。

  如果宰直接说这里的动静是小鹿野引起的,就等于将小鹿野和异能开业许可证放在了明面上,森为了最优解绝对会选择后者,因为他知道与谢野会来救小鹿野,而异能特务科就算为了小鹿野的异能也不会将他杀死,而是选择像文野舞台剧中也暴走后那样镇压和 囚禁。

  太宰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对森说的是“小鹿野送走了请君勿死和小鹿野想送森礼物”,太宰赌的就是森会算出小鹿野真的会死的概率,为了这最优解下1%的真心换下首领的外套赶到战场

  ②至于小鹿野对森——

  小鹿野就是那种狗狗一样的,他会无条件地执行森给他的任务,有时候也会调皮捣蛋,但是他一路成长过来,也比任何人看到森抛弃棋子的次数都多

  他的整个人生都脱不开森的影响,也是最清楚森最爱的是横滨,随时会将他舍弃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随时会被舍弃和森的手段,所以小鹿野觉得这次用自己的死给太宰换个[完全行动许可书],以后保住太宰的朋友“织田作和安吾”也不错

  ③至于小鹿野以前死掉的同伴——

  森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更确切地说,这些卧底之所以能和小鹿野成为同伴,就是森在推动,森要他看清那些“虚假的友情下的真相”,其实也在诱导“明川君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1]出自《太宰治黑之时代》(顺带一提,重看的时候我才发现小说里种田是白发,不是光头诶)

  [2]剧场版dead apple的事,提前移到了这里

  [3]改自《太宰,中也,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