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组比赛的这天早晨, 栗迟昕是被吵醒的。
微弱的光从深色窗帘的褶皱中透过，迷瞪了一会儿，终于看清窗前站立的那个人的身影。
微光勾勒出点点轮廓，手机轻触屏幕的声音在这样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了？”他撑起半个身子问道。话一说出口就能感受到沙哑中的戾气, 和平日糯软的小话唠判若两人。
栗迟昕一向有起床气, 起来后的半小时内一碰就炸，安静沉默地缓上大概半小时就能自己消退。除非有人比他醒得早, 并且成为他非自然醒的元凶, 那么那个人一定会被闹得很惨。
曾经的受害者是培养他早起作息的陆深, 而自从来到战队，自己的起床时间在基地一骑绝尘, 很不幸，同屋的牧野偶尔就是这可怜的受害者之一。
今天也不例外。
像是习惯了他这种一点都不客气的语气，牧野转过身，安抚道：“没什么事, 睡你的。”
“骗人。”栗迟昕哼道, 眯起仍有些迷糊的眼睛，“我看到了, 你藏手机干什么？”
“先睡觉, 你再睡半小时，起来再说。”第一次凌晨五点半就被小家伙闹腾, 牧野内心有些无奈。
“不可以，我睡回笼觉会失忆的, 等我醒来就忘了要问你什么了。”栗迟昕声音提高了几分, 闷闷的声音添了几分无理取闹, “你说, 说完我就睡。”
“别闹。”
“我没闹！”
“没闹就把眼睛给我闭上。”
“不要。”
“……”
下一秒牧野就把他宽大的手指放在自己额头, 用力一推，栗迟昕的嚷嚷随着他被按在床上瞬间消音：“睡觉。”
“我不。”
干脆地顶完，张嘴就咬上牧野的掌根。
小尖牙倏地贴上他的皮肤，带着一些潮湿和黏腻。牧野眸色忽然沉下去，像暴风雨前深幽却不甚平静的海面，波澜暗涌。而栗迟昕仍然毫不自知地在他掌心下碎碎念着他根本听不清的废话。
“你醒来不要后悔啊，栗迟昕。”
在躁郁的起床气支配下叨逼叨个不停的栗迟昕突然听见牧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艰难调动着大脑想知道自己除了蹬鼻子上脸在队长面前闹脾气外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下一秒就怔住了。
只见牧野手掌微偏，横过来遮住了他的双眼，少年额前的碎发轻轻落在这双手背上。在这人为制造的黑暗中，一股温热和柔软吞噬了他开合不停的唇。
“……”
草。
栗氏哔哔机骤然升温，五秒后宣告死机。
死机前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嘴角被人轻啄，抖动的睫毛刷过牧野的掌心。
“睡吧，让我欣赏一下你睡个回笼觉忘记这事的能力。”牧野缓缓起身，顺手拍拍他的头。
从渐渐复明的视野中，栗迟昕看见他戏谑的眼神和微翘的嘴角。
“……”
日，这张脸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况且他居然觉得刚才短暂的滋味还挺美妙的，甚至有点……不满足。
混混沌沌地回味了数秒，他突然意识到此时是个微妙的时间段：是属于男人的早晨。
“！！！”
他嗖地一下蜷进被窝里，把自己裹得很紧，一脸视死如归地对上牧野“你怎么还不睡”的眼神，咬牙切齿地说：“睡个球球，我不困了！！！”
说着又从脑袋下抽出一个枕头朝牧野扔去。
“……”牧野接住枕头，顺势在他旁边坐下，“平时不是挺张牙舞爪的吗？”
怎么这个时候这么害羞？
听出牧野的潜台词，栗迟昕拉过被子遮住半张脸，惺忪的睡眼里写满了“我去你大爷”，静静等候了自己半刻，才放松下来，翻着白眼说：“以色迷惑人没用的，快说到底怎么了？”
牧野挑眉，似是有些不乐意，又俯身下来，凑上去，轻轻碰了一下：“怎么没用？”
“……”
有，真的有，非常有用以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连他也不知道了！！！
栗迟昕耳尖泛红，眸中好像泛着水光，看得牧野一阵悸动。不能再和他闹下去了，他想。
“也没什么事，昨天晚上笛子和罗清被人拍了，闹了一宿。”他终于放过了眼前挠人的小不点儿，轻描淡写地说。
按照队规，ZB战队赛事期间会收手机，为了防止网上的种种评论对比赛状态的影响，尤其是睡前，更不能让他们去微博贴吧围观影响睡眠质量。
昨天第一场比赛后，回来东哥就像个手机贩似的都拿走了，只有队长大人保留了这项特权。
保留特权的队长早晨起来去了趟洗手间，拿起手机就看见昨晚闹了一整夜后的余音。
温笛最后一场的重大失误，和一张角度微妙的偷拍到他和女朋友拥抱的照片，脑补能力超绝的网友已经自动完善出了整个故事的模样。
他说得轻巧，可敏锐的栗迟昕瞬间清醒，浸淫这个圈子多年，键盘侠说出口的话能带着清香他都不姓栗！
用脚趾都能想到那些人会说什么。
——恋爱脑，没有责任心。
——拖累全队的废物。
——赶紧滚吧，别丢人了。
——笛皇都歇了，ZB拿冠军我看是不行了。
以上是经过栗迟昕美化后的凝练表达。
“笛哥知道吗？”他问。
牧野放下手机，走回自己床上掀开被子：“东哥把他手机收了，应该不知道。但罗清……”
肯定知道。
那个对游戏一知半解的姑娘在对温笛的方方面面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小小年纪别皱个眉头，东哥又不是闲人，该他干活的时候到了。”
“哦。”
“你还想不想睡？眼睛瞪那么大给我看？”
“睡睡睡！”
生怕牧野又一言不合亲过来的栗迟昕转身钻回了被窝，心底复杂地睡了两小时回笼觉，却也没能如愿忘记今天心跳加速的亲密接触。
*
午饭前聚在一起的众人表情都有些凝重，即使没有看手机，早晨楼里能碰到那么多人，竖着耳朵听几句是个人都能了解个来龙去脉。
唐旭东昨晚才联系撤了热搜，早晨让官博发出了关于手伤和暂时被替换首发位的通知，可形势并没有见到有任何好转，并且这股充满恶意中伤和戾气的星星之火已经燎到了罗清身上。
“就说了谈恋爱会影响成绩，ZB还不管管，纵容就是这种下场好吗？别以为进胜者组就能拿冠军，抬头看看你们和DBQ之间差了多少分好吧？”
“笛皇女朋友也真没个眼力见儿，秀秀秀一天秀尼玛呢？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抱抱，不知道你对象手伤有多严重吗？”
“打得好就是本人牛逼，打得不好就女朋友背锅，有些喷子怎么那么智障呢？”
栗迟昕和赵焕宇都伸长了脖子等温笛来，关萌则握着筷子气愤地往米饭里戳，戳完一个洞戳下一个，恨不得把米饭当成那些流言蜚语拆吃入腹。
温笛和罗清姗姗来迟，为了避免再被人恶意偷拍，唐旭东特地在附近找了个清静的小包厢，等着两人落座。
罗清还没把围巾摘下，关萌撒开手中的筷子就扑了上去。眼睛红红的抱住了这个从她认识温笛之后就熟络起来的好闺蜜。
温笛在一旁殷勤地帮女朋友拉出椅子，就看见一头红发在罗清胸前乱蹭：“关萌，那我媳妇儿，你注意点。”
“你媳妇儿被人欺负了你都不帮她，只能我抱抱她安慰她了！略略略！”关萌从罗清的怀中探出了头。
温笛眼眸沉静，手中的串珠转了转，一扫往日吊儿郎当的气质，淡淡地说：“你这话可说错了，谁都能踩我头上骂我，但骂我媳妇儿，不行。”
罗清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关萌的脑袋：“我养笛子这么多年不是白养的，放心，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干嘛。下午你们好好比赛，我联系了老师让他介绍上海这边比较好的手外科医生，再陪他去查一查。”
关萌小声哔哔：“那你可千万别让他拿手机，我笛哥手里只要有个小号就能和喷子大骂三百回合，回头打字再把手弄抽筋了，完蛋。”
“萌萌，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幼稚的吗？”
“你可闭嘴吧，小时候把隔壁胡同张叔家的儿子骂哭的人我还不了解？”
栗迟昕：“……”
这位姐战力实高，我还是默默吃饭为好。
正想着，就看到罗清把目光投向自己，专注地打量了一番。
犀利的目光仿佛X光似的上下扫射，栗迟昕嘴里叼着一块排骨举起双手：“清姐，我有好好做手指操，训练后也很认真的在活动，你别这么看我，怪瘆人的。”
罗清摇头，“我就是在想你们队长昨天有没有好好转达我的话。”
什么话？栗迟昕看向牧野，摇摇头：“没有。”
牧野身体僵住，警惕地看向罗清，眼里是大写的威胁。
罗清“噗”地一声笑出来：“一些美好祝愿罢了。我就是有点感慨，这么多年你们队长和笛子的革命友谊居然没有变质。”
关萌听着听着听出了名堂，她笑得很大声，笑完严肃地点头：“毕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之间的友谊。”
饭后消消食，分析分析局势，就到了胜者组的比赛时间，比起昨天，今天直播间的弹幕多了不少火药味。
【恋爱脑居然没来现场？】
【人家受伤了不知道吗？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还以为笛皇多牛逼，这下看来还是野神强，还能再强个十年莫得问题。】
【都是一个队的拉踩谁呢？笛野这几年一起碰过几个冠军自己数数去！区区喷子张口就来您配吗？】
【什么年头了还在扯你行你上的道理？踏马我不是冰箱我还不能评价一下冰箱制冷效果了？】
【有人扒出来小姐姐长什么样吗？从来没见笛皇在社交平台上秀过女朋友，我还一直以为是他直播吹逼呢，没想到真有。】
【听说和萌萌关系好，你去萌萌微博找找有没有？】
【报告，没有！】
【这什么女朋友啊，到现在也不发个什么声明澄清一下，亏我笛哥把她保护得这么好，趁早分了，别留着过年了。】
【赶紧分，分了看看我！】
【不艹粉，前面的滚！】
这一天，不只是吃瓜群众，上至主持、解说，下到现场工作人员，都很好奇所谓惊鸿一瞥的女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连赛场上关注的重心都有意无意往ZB战队身上偏了偏。
镜头里，这支战队每个人都绷着一张脸，没有丝毫笑意，平时直播笑成花的人今天格外沉静。镜头扫过时连弹幕都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低气压。
这就算了，队友被骂后这种情绪还能理解，可今天ZB战队的发挥却让人看不懂了。
如果说昨天是生涩磨合的齿轮，今天的ZB仿佛打磨得渐入佳境，甚至比昨天还要凶猛。
此处尤其要点名牧野。
原以为这个退去幕后专心担任队长指挥指责的男人，在人们快要忘却他曾经的辉煌时，突然卸去了一切粉饰。
全国邀请赛开赛以来，第一个100杀成就，轻松被他揽入囊中。
不只如此，五场比赛，牧野宛如开挂似的，连着拿下了五场MVP。
你爷爷还是你爷爷，野神之命重新成为赛场上的阴影，杀神降临是挡也挡不住的恐惧。
连栗迟昕都忍不住心惊胆战，沉睡的雄狮敛去爪牙就容易让人忘记他的本质，而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火力全开的牧野了……不，即使这样也未必就是火力全开，从来没有人探到过牧野的底线。
他在最后一枪落下，名次跳上屏幕时问：“野哥，你这是怎么了？”
牧野取下耳机，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听说MVP有采访，给笛子去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