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说着这样凝重的话题, 温笛的表情也依然神采奕奕。这个整天吊儿郎当、眉飞色舞的大男生，哪怕伤痛在心底笼罩起一方阴翳，都不舍得向别人浪费一星半点抑郁情绪。
这个年轻的战队，有牧野这样实力至上的主心骨, 也有赵焕宇那样偶尔脱线的镇静剂, 有栗迟昕这样澎湃激昂的助燃剂，也有关萌那样张扬着喜怒被全队关照宠爱的吉祥物。
而他, 始终清楚自己的定位——稳固的靠山和后盾。
人的情绪都是互相影响的, 而偏辅助型的选手, 在赛场上最大的作用就是让队友安心。哪怕伤病缠身也要表现出轻松来，对温笛来说, 这不是逞强，而是责任。
牧野深知他的秉性，翘起嘴角，摇头说：“行了, 把话说这么严重吓唬谁呢？真不行了就把你踢下来让焕宇上, 他哥千里迢迢把人送来可不是来我这儿吃软饭的。”
吃软饭的赵焕宇：“……”
温笛抱着臂，肩膀放松下来：“我这边你们就别担心了, 今天收敛了一些才弄成这样的结果, 比赛的时候肯定比这拼命，真要影响比赛了我自己就要求换下来。我自己有分寸, 哎对萌萌，我跟你说, 你和阿清关系那么亲, 你可千万不能卖我, 有什么话等她来了再说。你要为了你笛哥不打职业的后半生幸福生活考虑考虑啊……”
关萌：“放心放心, 我不说, 我等她知道后再煽风点火。”
温笛：“……”
小组赛是没有现场观众的，全靠直播，只有最后三天的淘汰赛和总决赛才有现场观众，战队成员都分有家属票。
临走前罗清说，等确定他们能打到有现场观众那场，她再订机票，把他气个半死。
别人家女朋友都巴不得随时随地跟着应援，自家女朋友对比赛和成绩兴趣缺缺，只对他们战队饮食作息、身心健康感兴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进了什么体育医学的研究项目组呢。
栗迟昕看着温笛面对关萌哑口无言的模样，提及罗清时眼底柔软的神情，回想起曾在基地见过几次还逼着他喝药的干净利落的小姐姐，不禁有些感慨。
这个战队的每个人其实都很温柔，无论是牙尖嘴利还是油腔滑调，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在乎的人，就连牧野冷言淡语后都潜藏着暖意。
他出神地想，是不是……自己也该考虑和牧野摊牌了呀？
告诉他，看，当年你邀请一起打职业的小不点儿就在你身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接着他就对上了牧野疑惑的眼神：“笛子说话，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栗迟昕：“看你能掉几斤肉吗？我看看都不行了？”
牧野莞尔：“行，随便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栗迟昕：“……”
温笛拉着关萌和赵焕宇千叮咛万嘱咐，牧野和栗迟昕四目相对火花闪电，三泰教练在一旁宛如透明人，张了几次嘴，都被房间里热络的氛围堵了回去。终于，忍耐到达了临界，忍无可忍的教练将四个臭小子和一个小丫头轰出了房间。
“十点了！！！回屋睡觉！！！”
整个房间都震了震。
温笛麻溜地跑回房间，掐着点要和罗清视频通话，企图靠花言巧语刷高一些好感度来防止日后的发；赵焕宇也接到了自家哥哥的视频邀请，在国外第一次打这种大型比赛，有个世界冠军级别的哥哥进行赛前指导绝对有利无害，举着手机向栗迟昕示意一下先回了屋。
牧野脚步稍缓，跟在栗迟昕身后：“不给你哥打打电话聊聊天？”
栗迟昕停下，偏过头：“短信上聊了两句，不过他最近碰上点事，直播也很就没做了，我最近就先不打扰他了。”
情绪很平稳，可栗迟昕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虽然没有刻意去看手机，但从小人缘还不错的他知道，那些知道他去当职业选手打比赛的朋友或多或少都会发来祝福和加油的消息，高中班群更是会给他刷屏般的礼遇。可好像还是差点什么……
差点什么呢？这样重要的赛事，总是想要第一时间把所有心情和重要的人分享。而他，似乎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
他摇摇头，轻笑：“其实没什么，跟别人聊天会让我压力大，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我充满自信，哪怕我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他们都会说‘你可以的’、‘你没问题的！”
牧野眼神微微闪动，想起当时自己没由来的就觉得电脑对面那小子绝对是个能打职业的好苗子，点了点头：“他们也没说错，因为你值得。”
有的人就是这样，哪怕满嘴跑火车，哪怕爱犯浑，可当你看到他神采飞扬又坚定的眼神时，就觉得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何况他当初那些坚定的信任还是基于完全没见过他的前提下呢。
栗迟昕心里一颤，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他还会觉得有敷衍的成分在。可是牧野这个从来懒得跟不相干的人多废话一句的男人，不假思索说出这样有分量的话时，就绝不会有半分虚情假意。
他动了动嘴唇，想坦白的话就盘旋在舌尖，还没说出口就被牧野的手肘拱了拱。
栗迟昕：“？”
牧野摇了摇手机，挑眉道：“现在困吗？不困下楼走走？卢老师要和你视频，想和你说两句。”
表情管理好像就是在那一瞬间崩溃的，定格在原地，眼前却渐渐氤氲，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百味陈杂地看着那个慵懒随性的男人。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感慨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他错了，不是没有，而是那个人就在身边。
“……你把这个表情保留一下，我得让我妈看看她这位迷弟到底多么疯狂。”牧野抬手忍不住按下了快门键，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等会和她讲话不准哭，明天早晨还得拍宣传照，眼睛肿了你就只能祈祷官方有百万修图师了。”
这一刻，话痨的仿佛换了个人。那个沉默却敏锐的男人将一些看在眼里，学着他小不点儿的样子一点点逗得他升起笑意，又静静看着他眼中的怅然一点点散去。
几个月朝夕相处让他越来越能读懂他的神情，一个人没心没肺惯了，偶尔牵动他怅惘思绪的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件事，父母都在无法触及的远方，比亲生哥哥还亲的陆深听上去有些自顾不暇，孤独感便这样笼上了心头。
他不想让他的小不点有这样的情绪，他想说，只要你往旁边看一眼，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卢女士不过是替他背锅的借口，但他姑且认为，她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乐见其成吧。
“好。”
栗迟昕终于点头，阳光重新在他明亮的眼底复活。牧野忍不住抬手，用手背碰碰他的眼角，将落未落的水珠顺着眼睫粘在他的手背上。
“这样看着顺眼多了，走。”
……
关萌站在空荡的走廊，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栗迟昕和牧野配一脸地并肩朝电梯间走去，完全无视了自己，不知道是她太矮了他们不低头根本看不见，还是两人已经陷入旁若无人之境，她嘻嘻一笑，缩在墙角悄咪咪地拍了张这俩人背影，捧着心口一脸满足，打开小号就是一顿噼里啪啦。
@队长今天自闭了吗：队长自没自闭不知道，今天全队都有点自闭！
@队长今天自闭了吗：啊啊啊啊啊啊但是椰梨汁是真的好喝！！
@队长今天自闭了吗：没人能懂我现在的快乐。
@队长今天自闭了吗：所以为什么还不在一起！！！为什么！！！
小号没有粉丝，发出来的东西也是好友可见，不知道自己是在激动些什么。关萌渐渐平静下来，退出应用，搓了搓泛红的脸颊转身回屋，不料一转身就撞上一堵墙。
只见爆头宿敌拎着夜宵站在她身后，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那表情让关萌觉得他拎着自己的头。她默然地扶着自己的脖子僵硬地晃了两下，扯了扯嘴角绕过枇杷准备离开。
讨厌归讨厌，她也没有毛躁到主动给人送上嘲讽的机会。技不如人她认了，菜是原罪她太清楚了，他们队长曾经说“比赛场上99%的差距都是因为菜”，实力上的，经验上的，菜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靠练。
“萌……小萌爷。”对方突然叫住了她。
关萌：“……”
为什么这个称呼被你叫出来就这么有嘲讽感呢？
她抬眼看过去，没好气地问：“干嘛？”
只见枇杷将自己的手机屏幕展示给她，上面是刚搜索到的关萌小号，笑眯眯地说：“可以互粉吗？”
关萌仿佛遭到雷劈，小号暴露本来就是一件要命的事，怎么这个人看上去还准备拿自己数万粉丝的大号关注？！她脱口而出：“不可以！！！”
“那有别的联系方式吗？一直想和你交流交流来着。”
关萌：“？？？”
您有事吗？故意来羞辱我？
接到“不孝子”视频电话的时候，卢云清女士正在修改下周上课要用的幻灯片，她一脸稀奇地接通，挑眉看着屏幕里和自家老公有七分相似的面孔。
背后是星夜下亮着路灯的街道，冷风沙沙地吹过耳麦的声音清晰可闻，那张熟悉的俊脸略显扭曲，艰难地喊了声：“妈。”
卢女士眉头跳了跳，自打这儿子滚去当职业选手以后叫她“妈”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摘下眼镜放在一旁，托着下巴，声音拖得长长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怎么了，儿子？”
牧野没说话，眼珠向身旁瞟了一眼，想说：我们马上比赛了，栗子有点紧张，你身为他的院长和偶像要不要说点什么？
没想到卢女士摘了眼镜却依然犀利地捕捉到了牧野身侧栗迟昕的身影，她双眼一亮，抿嘴笑道：“怎么？确定关系啦？”
啪——
手机重重摔在了地上。
栗迟昕的手机。
卢女士还一脸茫然，就看见屏幕里自家儿子面色青葱，抽动着嘴角扶着额头。
这个城市的初冬带着潮意，一种不同与北方的冷气缠绕在周围。栗迟昕蹲下捡手机，指尖上的凉意让他无比清醒。马路上偶有车开过的喇叭声，卢教授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嘈杂，栗迟昕蹲在原地蹲着不想起来，拿围巾裹紧了耳朵，脸上是难以掩盖的不可思议。
卧槽？卢老师在说什么？！
这母子俩搞什么？！
牧野：“妈，我开着公放呢，您能收敛点吗？”
卢女士尖叫：“你还没追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