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为一名护士并没有那么容易,刘一一的年龄未到,也没有初中毕业文凭,考不了护理学校,方颉就先送她去杭州一所寄宿女中读书。
方颉说:“好好念书,我会不定期检查你的功课。”
刘一一抱着书袋认真点头,她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梁慧贞说:“毓姐姐去上海了,阿颉托我照顾你,以后你就是我妹妹,和阿恒一样叫我姐姐。你有什么事就去学校找我,没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
“好,慧贞姐姐。”
一旁的梁恒说:“姐,我不想回长沙,我也要留在杭州,你们都在这里,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这事儿你跟爸爸说去,只要他同意,我当然没问题。他昨天还打电话问舅舅,你什么时候回去。”
梁恒给梁泯鸿回电话,电话里各种撒娇耍赖,最后把心一横,鼓足勇气对着电话那头暴躁的梁泯鸿撂下一句话“我就不回去”,转过头就去求舅舅,请他帮忙安排转学。最终梁泯鸿拗不过他,给他办了转学来杭州。
九月开学,刘一一入学。她的基础很差,入学考试除了国文,其余科目几乎是零分,她攥着试卷惭愧不堪,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考试成绩一直影响着她的心情,直到梁慧贞和梁恒来学校找她。
梁慧贞察觉到她心情低落,问:“怎么了?是不是入学考试没考好?”
刘一一点头。
梁慧贞揽住她的肩,安慰道:“没关系,你没有正式上过学,第一次考试考差了很正常。我会帮你补课,将以前落下的都补上,保证你很快就能追上。”
刘一一感激地看向她。
梁恒也说:“我也会帮你的。”
梁慧贞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自己功课都做不好,还帮别人呢?”
梁恒不满说:“那我跟一一一起努力总行吧。”
刘一一说:“这次考试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颉哥哥?”
梁恒说:“你怕他骂你?”
“不是……”
梁慧贞说:“你怕他失望?”
刘一一点头。
梁慧贞说:“那就不告诉他,等你下次考好了,给他一个惊喜。”
这之后,梁慧贞时不时来学校帮刘一一补课,她自己也是十二分的努力,经常读书读到半夜,困了就把脸浸在冷水中,累了就使劲掐自己大腿。终于,她从什么都不懂到慢慢能听懂课堂上老师的讲课,偶尔还能站起来回答一两个问题。
中秋节前一天,刘一一在教室里复习,忽然外面传来喧闹声,紧接着是一阵熟悉的低鸣声,这声音她在航校听到过。她立刻放下书仰头看向天空。
果然没多久,一架飞机掠过学校上空。
虽然看不到开飞机的人是谁,但飞机就意味着方颉,刘一一感到很亲切,目送着那架飞机变成一个小黑点。
很快又来了几架,其中一架飞到正上空时还来个侧翻,引来学生一片叫好声。
明天就是中秋节,不知道方颉是不是也放假,梁慧贞说他们最近训练紧张。
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为了节约电,学校给没回去的学生发了煤油灯,刘一一点着煤油灯在宿舍做功课。她的数学不好,花的时间是所有课程里最多的,但进步却是最小的。
昏黄的煤油灯下,书本上的数字像给她催眠一样,困意袭来,她趴在桌子上一睡睡到天亮。醒来时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也很冷清。
刘一一端着脸盆去水房打水洗脸,看到方颉站在宿舍外的草坪上,她以为眼花看错了。仔细一看,真的是他。
她愣在原地,直到方颉叫她,“一一,过来。”
她傻傻抱着脸盆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去过节,快去收拾下。”
“哦,好。”
刘一一回到宿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刚才竟然是带着朦胧睡意,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见他,顿时觉得丢脸极了。
她磨蹭了一会儿,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才离开宿舍。
梁慧贞和梁恒也来了,和方颉一起等她。
方颉说:“怎么这么慢,快来。”
“哦,”刘一一低头跑过去。
去年中秋时刘一一还在长沙,方家一家围在一起吃饭,她站在一旁。
今年中秋,她就和方颉一起吃饭过节。
如果以后年年都能这样就好,刘一一默默想着。
此时她不知道,这是她和方颉过的第一个中秋节,也是最后一个。
方颉和梁慧贞讨论着如今的形势,刘一一在一旁听着也插不上话。
“一一,你在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忽然方颉的话头转向她。
“我挺好的。”
“慧贞说你念书很刻苦,努力是好的,不过要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
他们两个停下说话的功夫,刘一一也说出了自己的想说的话:“颉哥哥,你,你训练也注意身体,别太累。”
梁慧贞笑着说:“一一,你不懂,他训练可不能偷懒,不然……后果很严重。”
“为什么?”
他们两个笑了笑没回答,他们都把她当成小孩。可是她不想在方颉面前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她希望能和慧贞姐姐一样,不管方颉说什么,她都能说上话。
傍晚,方颉把刘一一送回学校,他也要回去了,他说:“这次没来得及检查你的功课,下次再看。”
他转身要走,刘一一叫住他:“颉哥哥。”
“还有事?”
“我……”刘一一心里慌乱,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我,我一定会努力读书,听你的话,以后成为一个有用的护士。”
方颉好半天没有说话,刘一一偷偷抬头看他,他向前俯身看向她,“一一,这是我替你做的决定,其实我不知道鼓励你走这条路对不对。但是,咱们国家当下实在太需要多一些有用的人,我希望今后你能尽力用你所学去帮助更多人。”
“我知道,我记住了。”
一个学期过去后,刘一一的成绩下来,她的许多课程几乎都是满分,其中就包括一直最差的数学,她终于有勇气,有自信将成绩单递给方颉。
方颉摸着她的头,满意地说:“真不错,比我当年可强多了。”
“真不错”三个字顿时让她心花怒放,心底的笑意一路蔓延到嘴角。
梁慧贞说:“也比阿恒强多了。毓姐姐说等你放假,让你去上海找她。”
“好,我好久没见到毓姐姐了。”
方颉说:“那过两天我休假送你过去,你就留在她那里,等开学的时候我再接你回来。”
梁恒说:“上海好玩,姐,要不我们也过去玩几天?”
梁慧贞说:“你就知道玩。”
刘慧贞问:“颉哥哥,你们不放假吗?”
方颉笑起来,“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上学,当然不放假。我现在还嫌训练时间太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上战场。”
刘一一后悔答应这么早,去了上海她要见方颉就难了,她拼命地想,希望找个借口再多留几天,但是半天也想不出来。
到了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她不得已,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杭州入冬天气冷,她脱了厚袄子,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在外面吹寒风,直到全身都冻僵了,冻得受不了,才一步一步走回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刘一一全身酸痛,喉咙发痒不停咳嗽,头也昏昏沉沉,走路都走不稳。
方颉来接她,见她状况不对,把手放在她额头,皱起眉,“你发烧了,走,去医院。”
梁慧贞和梁恒知道她病了,也来医院看她。她躺在病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只知道身边来了一波人,又走了一波的人,又来了几个人,分不清谁是谁。
挂着点滴到半夜,刘一一的烧总算退了,人也清醒过来,看见床边趴着一个人。
“颉哥哥……”
“你醒了?”方颉起身,摸她的额头,放下心来,“幸好退烧了,没事了。”
刘一一目不转睛看着他,从来没有人这么细心照顾她。
“颉哥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谢谢你。”
“我是你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可是她不想当他妹妹。
可是他身边还有梁慧贞。
刘一一看不懂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既像冤家,斗嘴吵闹,又像朋友,无话不谈。她不明白为什么方颉没有和梁慧贞在一起,她明明家庭好,人品好,学识好,懂得多,她是半点也比不上。可是她又暗自庆幸,方颉没有和梁慧贞在一起,是不是说明她还是有机会。
第二天,方颉要回航校,梁慧贞过来替他照顾刘一一。
方颉走后,梁慧贞说:“一一,我陪你出去走走,透透气。”
“好。”
“外头还有点冷,戴好围巾帽子,可别再着凉。”
她们两人就在医院走廊里慢慢走着,刘一一以为就是出来散散步,没想到梁慧贞是有话想跟她说,“一一,昨天你发烧的时候说了一些话,你还记得吗?”
刘一一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我说了什么?”
“我和方颉差不多算是一起长大,他这个人自恋自大,有时候说的话我不喜欢听,但是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个容易招女孩子喜欢的人,你喜欢他我一点也不意外。”
刘一一愣了下,“我说……我喜欢他了?”
梁慧贞笑起来,“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以前我们总把你当妹妹,有时候忘了你根本不是他妹妹。”
刘一一的心“砰砰”乱跳,她很想问问:方颉听到了吗?但是她不敢。
“但是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一,方颉现在心里装不下男女之情。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事情要做。你可以喜欢他,但是最好把这份喜欢保留在心里,不要期望他会对你做出什么回应,否则你会失望的。”
“这些是颉哥哥让你跟我说的吗?”
“不是,是我想跟你说,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意,你昨天说胡话的时候只有我在你身边。其实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最后还是决定跟你聊聊。”
刘一一的心松懈下来,幸好,幸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梁慧贞送她回病房,她躺在床上,忽然问了句:“姐姐,你喜欢颉哥哥吗?还是和他一样,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梁慧贞笑了笑,打趣道:“怎么打听起我的事来了?”
她没有回答,但是刘一一觉得,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也是一直以来她不断说服自己的理由。
刘一一病愈出院后,没有让方颉送她去上海,“颉哥哥,你好好训练,我跟阿恒一起去,你就放心吧。”
梁慧贞说:“阿恒,路上好好照顾一一。”
“知道了,姐,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她隔着车窗向他们二人挥手,火车“轰隆隆”开动,月台渐渐往后退去,她离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