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不到半年,再见到方颉,刘一一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之前的少爷总是神采飞扬,眉眼里都是骄傲。可现在,他好像对很多事都恹恹的,就算是大年夜放烟花,也懒懒的,没什么兴致。她翻出少爷给她写的几封信,信里除了让她好好读书识字之外,还提到什么“救亡”,“出路”等等,可惜她看不懂。
大年初二一早,成豪伟和何天钧来方家拜年,成豪伟看上去也提不起劲。大厅聚了三个少爷,竟然都喧闹不起来,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方毓看不过去,问:“你们三个是怎么了?往日凑一起能把家给拆了,今日怎么都无精打采的?”
何天钧说:“阿颉的事我不清楚,但是豪伟为什么没精神我大概知道一点。是为了红愁吧。”
“红愁怎么了?”
“还不是红愁三番五次拒绝他,让我们成大少爷备受打击。”
成豪伟端起桌上的红酒一口喝掉:“哼,再了不起也就是个戏子,爷不稀罕。”
“你就嘴硬,白天说不稀罕,到了晚上还不是想她想的抓心挠肝,而且人家现在也不是戏子,水袖居现在没了她,大年初一的票都卖不出去。”
方颉问:“她不在水袖居了?”
“早离开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豪伟找了她快一个月,一点消息没有,有人说她离开长沙,也有人说她被抓了。”
方颉问:“被谁抓了?”
何天钧说:“你不在长沙所以不知道,听说红愁是间谍,戏子只是她的掩护身份。不过现在她人都找不到,没法证实。”
这时,下人进来说:“梁家姐弟来了。”
两人穿着厚厚棉袄,脖子上围着围巾,两人进来,厅中人纷纷起身。方毓笑着去拉梁慧贞的手:“好凉啊,一一,去拿个暖手炉来。快坐,这么冷的天也亏得你们出门,我可受不了。”
梁慧贞说:“恒儿要出来,我本来也是怕冷不愿出门的,你们在聊什么?”说着她瞟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方颉。
方毓说:“在说红愁姑娘的事,你听过她吗?”
梁恒说:“我知道,我听过她唱戏,戏腔不错。不过,好久没听了。”
刘一一拿了两个暖手炉,一个递给梁慧贞,另一个给了梁恒。他顺手接过来说:“谢谢。”
这下轮到刘一一发愣,回答:“不,不用谢。”
何天钧问成豪伟:“豪伟,你追红愁追了这么久,对她多少了解些,你看她会是间谍吗?”
“间谍?”梁家姐弟异口同声问。
方毓说:“是,他们刚刚就在说红愁离开了水袖居,好久都没她消息。传言她是间谍,被抓了。”
成豪伟说:“什么间谍,就是戏子!这么久没消息,说不准是攀上哪个有钱人,收在家里做姨太太。”
其余几人没吭声,毕竟没人比他更了解红愁。
这些话落在刘一一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她曾在寻物坊听说过红愁的一些事,聊的不多,但觉得红愁不是成豪伟嘴里的那种女人,于是大着胆子插嘴道:“不是的。”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她,重重审视之下,刘一一压力陡增。
方毓问:“什么不是?”
“红愁姑娘不是那种人,秦婆婆说过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我相信秦婆婆。”
梁慧贞问:“秦婆婆又是谁?”
方颉说:“是个在太平街上开了间店铺的老婆婆,说话有几分准。她还说什么了?”
刘一一刚想回话,成豪伟忽然站起身,他被一个小丫头当面驳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加上红愁的拒绝,心中更是愤恨,他朝刘一一走去,她害怕后退了几步。
方颉喊住他:“豪伟,一一是我家的人,她不懂规矩乱说话,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
成豪伟“哼”了声,朝外走去。
梁慧贞看着他离开方家,一直保持客气的神情换成不满,她鄙夷说道:“成豪伟这种人看不起女人,只会找女人的麻烦,还当是从前,女人只能亦步亦趋跟在男人后面,任凭欺负。”
方毓笑说:“我们慧贞从小就仰慕仇璟女侠,谁敢欺负你,不怕被你打破头吗?”
她看向刘一一:“你叫一一?”
刘一一点头。
“不错,我喜欢你。”
刘一一微愣,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我喜欢你”四个字,竟然是从梁慧贞嘴里说出来,而且她还说得那样坦然真挚,丝毫没有装腔作势的调调。
梁慧贞走到她身边打量,“上次在我家是不是见过你?”
方毓说:“是,上次她也去了。”
“你快坐,再跟我们说说红愁的事。”她拉着她坐下。
刘一一有些局促,看了看方颉,将她仅知的事说给大家听,“我就知道这些,秦婆婆说的也不多,可惜婆婆已经离开长沙,不然一定知道红愁在哪儿。”
梁慧贞唏嘘,“红愁一定不是普通的戏子,我若是能早点认识她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
何天钧说:“她要真是间谍,你还是不要沾惹她的事,现在非常时期,会给你们梁家招来麻烦祸事。”
梁慧贞正色道:“正是因为非常时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种时候我们不救他们,还有谁会来救他们?我能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只要我能做到,必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
一番话说得在场人都肃然起敬。
方颉说:“你变了不少。”
“你也变了不少。”
何天钧说:“坐了这么久怎么没见到你大哥?”
方颉说:“大哥一早就出门了,估计是应酬去了。”
“你爸的身体还好吗?”
方毓摇了摇头,他们明白了,不再提这事,几人在方家坐了一阵后离开。
方颉送他们出门,梁恒上车前,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颉哥哥,我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爸这几天和我姐在吵架闹冷战,你得空能不能去趟我家,约姐姐出门啥的都行。”
“他们为什么吵架?”
“姐姐说她不想回杭州读书,她想去考军校,参军。我爸肯定不答应,所以就吵起来了,他还不许姐姐出门,要不是知道今天是来你家拜年,她连门都出不来。”
方颉看向坐在车里的梁慧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在学校游行示威,被警察抓了几次后就心灰意冷,自顾自发愁郁闷,却从来没有真的做什么,反而是慧贞这样的女子,竟然想到参军。
又被她比下去了,真是不甘心啊。
他说:“好,我明天就上你家。”
梁恒上车后,梁慧贞问他:“你跟方颉嘀嘀咕咕说什么了?”
他心虚说:“没什么。司机,开车。”
车子开到大街上,只见到警察走街串巷,似乎在找什么。梁慧贞问:“大过年的,这是在干嘛?”
司机说:“刚才跟黄包车车夫聊起,好像昨晚警察署丢了个犯人,这会是在满街找人。”
梁慧贞说:“现在这种时候能被关在警察署的都不是什么坏人,希望那人不要被抓到,赶紧逃出去。”
梁恒说:“不知道丢的是什么人。”
梁慧贞从车窗往外看了一会儿说:“你看他们只去抓女人确认,估计丢的是个女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