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一整晚没睡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方颉说的话。直到天亮,她坐在床上呆愣了好一会儿,推了推身边的人问:“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人还没醒,嘟囔了句:“不知道”,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定是在做梦,不可能是真的,她默默对自己说。
方毓昨晚看书看到很晚,今日不会那么早起来,早饭大约也是在自己房里吃。方颉不到中午是不见人影,方家的早饭没什么人吃,都是各房下人做好送到主人房里。
刘一一在厨房准备方毓喜欢的小米粥和油条,送过去的时候,她刚起床。
洗漱后,方毓坐到桌前吃着早饭,昨晚看完的书还放在一旁。
刘一一给她盛粥时,假装随口问了句:“小姐,这是什么书?你昨晚看的那么入迷。”
“《热血之花》,讲的是一对男女为了救国牺牲的故事,很感人。你想看吗?想看就拿去看。”
刘一一慌忙摆手:“不,不用……我,我不识字,也看不懂……”
“没关系,晚点我讲给你听。”
“谢谢小姐。”
“上次成豪伟说请我们看戏,是哪天来着?”
“后天。”刘一一记得戏园子在太平街,她小心翼翼问:“小姐,后天,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方毓以为她是没看过戏想去见识见识,就说:“好啊,你跟我去,他送的票,位置一定不错。”
宜春园的传单发到浮生寻物坊,离我的铺子不远,几步路的距离,我就掩上门溜达着过去了。今日这出是顶有名的水袖居搭台子,我到的时候戏台下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只剩第一排的位置还空着,我就随意选了个靠右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提醒我说这排位置已经有人定了。
我递给他一张票,他看完后立马换上笑容说:“原来是成大少爷的朋友,不好意思。我立马让人给你送上茶点。”
好戏开场前几分钟,这排位置的人来了,男男女女七八个。
“成大少爷这边,你朋友已经先来了。”
“什么朋友?”成豪伟走过来瞟了我一眼:“我根本不认识她。”
下人愣了愣,“可是她……有票,”说着他掏出那张票,已经变成了一张发黄的纸。
我搓了搓染上瓜子香的手指,起身:“班主是不是在后台?我去瞧瞧。”
我穿过这几个人,其中一个小丫头望向我忽然叫出声:“你……”
我对她笑了笑。
她身边的方毓问了句:“一一,你认识她?”
刘一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水袖居的班主出来了,他原本径直走向成豪伟的方向,却在看到我时停下来脚步,惊诧喊了声:“秦婆婆,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看离得近就过来瞧瞧,就是……没地方坐了。”
“有有,您的座位早给您留好了,楼上单人雅座。昨天叫人给您送票,但是好巧您不在店里。”他招呼着:“快,送婆婆去楼上。”
“有劳,”我微微一笑。
“等会儿!”成豪伟不乐意了,“班主,你什么意思?我问你的时候,你说楼上雅座已经没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谁?”
“我是浮生寻物坊的秦婆婆,如果有一天你丢了东西想找回来,可以来找我。”我递给他和他身旁的方颉一张名帖。
方颉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来看了下,“秦昳,浮生寻物坊?”
“如果是你,价格可以优惠。”
周围人开始起哄,“方大少爷可以啊!”
成豪伟脸色缓了缓,“原来是方少爷的相好,早说,误会,都是误会。”
方颉横了他一眼:“什么相好?我不认识她。”
方毓有些不乐意地插了一句:“戏要开场了,你们还看不看?”
班主立刻接话道:“对对,各位请落坐。”
我上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回头看向戏台下那一排,泱泱人群里,唯有那个人身体里时不时发出若隐若现的白光。
戏唱到一半,底下忽然嚷起叫好声和鼓掌声,带头鼓掌的是成豪伟,他站起来使劲拍着手,不停叫好。
原来是甩着长袖的红愁上场了。
红愁是水袖居的台柱子,身段婀娜,嗓音更是一绝。她一开口,底下的声音更热烈,几乎要盖过台上的声。
这出《诛虎记》,她只是出来跑个龙套,唱了几句词后就下场了,紧接着成豪伟的座位也空了。
成大少爷追着水袖居的红愁姑娘这件事,几乎全城皆知。但以我相识的红愁,她是决计看不上成豪伟这样的纨绔子弟,他今日怕是又要碰个软钉子了。
戏没散场,我就先走了。
回到铺子里没多久,刘一一上门了,她站在门口喊了声:“姐姐。”
“叫婆婆。”
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我,用眼神在问“为什么要叫婆婆”。
“进我的店都要叫我婆婆。”
“哦……婆婆……”
“你找我什么事?”
“我,我是来谢谢婆婆的。”
“谢我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只是提点了你几句,无需谢我。”
她被我一句话挡回去,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唯唯诺诺的神情永远都在担心会犯错。
“你先进来坐吧。”
她挑了个离门口不远不近,离我不近不远的凳子坐下,也不敢坐满,只擦着凳子边缘坐好。
“你一个人过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跟小姐说了,小姐只是说让我早点回去。”
“方家的人对你还不错。”
她点头,“方小姐和方少爷都是很好的人。不仅心善,还识字,懂得东西又多。”
我拿出鸡毛掸子准备扫扫尘,她走过来说:“婆婆,我帮你。”
想了想,我便把东西递给她。
“婆婆,你上次说中了我的事,你会算命吗?
“会一点点。”
她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说:“那我能求你,帮忙看看方小姐和方少爷以后会怎么样吗?”
“让我算命,得把人叫到我面前来,摸摸手骨,瞧瞧面相。你这样让我凭空说,说出来也是不准的。”
她眼里一下蹦射出光来:“婆婆,你愿意?我,我这就去把少爷,还有小姐叫过来。”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诶诶,你活还没干完呢。”
“哦,不好意思。”
“也不急在今天,他们什么时候得空来我店里,我就给他们算一算。”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她连连道谢后,继续干活。
门外的行人多了起来,应该是戏院散场了。
两个人影迈进店里,正是方家姐弟。
“小姐,少爷,你们看完戏了?”
“看完了,”方颉环视着店里说道:“你自己一个人出来就是为了来这里给别人干活?我们方家是养不起你吗?”
刘一一慌忙摆手:“不是的,少爷,婆婆救过我,是我的恩人,我来是还恩的。”
“婆婆?”方毓不解问道
“是,婆婆来这里都要叫她婆婆。”
方颉笑起来,“这店名取得奇怪,这店主也是奇人,我还没见过有谁年纪轻轻喜欢被人叫做婆婆。”
我插了一句,“世间之大,总有你不知道的事和人。”
方毓说:“你什么东西都能找到吗?”
“是,只要是你的,我只能帮你找属于你的东西。”
方毓兴致来了,说:“我前阵子刚丢了支青玉镯子,你能帮我找到吗?”
“你戴哪只手?”
她伸出左手:“这只。”
我摸了摸那只雪白的左手腕说:“一百圆。”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让我帮你找东西总要付些钱。”
她瞪着我:“你疯了吗?那只镯子都不值一百圆!”
这时,方颉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你要是能说出来,我再给你一张。”
我将那张钞票收起来:“方家真是财大气粗,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百圆,那我就说了。首先,不是青玉镯,是红玉镯子;其次,那根镯子你也不是丢了,是你不小心摔碎了,我说的对吗?”
方毓忽然转过头看向刘一一:“一一,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没有,小姐,我什么都没说。”
“虽然那根碎了的红玉镯被你扔了,不过你要是想找回来,我也能办到。”
“我不信,你八成是去找根相似的来糊弄我。”
“你,爱信不信,”我转头看向方颉:“给钱。”
“有意思,”方颉痛快地掏出钱。
“看在你掏钱这么爽快的份上,我附赠你一句话,后天不要出门。”
方毓追问:“他要是出门了会怎样?”
我闭口不再说了。
方毓不满说:“你这人说话说一半,真是吊人胃口。”
方颉笑了笑,“到时候出去就知了。”
我对刘一一说:“你也不必再帮我打扫了,跟你家小姐少爷回去吧,我的几句提点之恩你今日就算是还了。”
“是,婆婆,那……”她还想问所求之事,但是方家姐弟已经离开店铺。
“婆婆。我家小姐和少爷今天若是冒犯你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替他们给你赔礼道歉,”她向我鞠了一躬。
“没什么,他们两姐弟的事,以后得空了再跟你说,回去吧。”
“是,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