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隐秘的角落》里的张东升这个角色给我留下了阴影,同样给我留下阴影的,还有插曲《小白船》,每一次响起,就代表有人要死。
自这部剧播出之后,谁邀我去爬山我都不去。
毛父唱着《小白船》,唱着唱着,音调就不对了,而且断断续续的,艰涩无比,如同留声机唱片卡死。
“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向西天。渡过,那,那条银,银河水,走向云彩国……走过那个云,云彩国,再向,向哪儿……去……”
然后我就听见了毛东廷的小声抽噎。
我心生好奇,拨开了大腿上的毛发。
我把毛盖了回去。要不是顾及到毛东廷也还在我大腿上,我能当场跳一段激光舞。
“在,在,那,那,遥远的……地方,闪着……金,光,晨星,是灯……塔,照呀照……得亮,晨……星是灯塔,照呀,照得亮……”
我看着毛父和毛东廷所在的位置,只觉得千万只虫子在我身上肆虐。
朴锡民曾经说我的白色长毛披在身上,像以前渔民用的蓑衣。以我如今9米多的身高,腹部的毛又层层叠叠,为毛东廷父子遮风挡雨绰绰有余。
刚才我们已经飘出了那片积雨云,天上的月光从头顶洒下,视线范围内的任何情况都清晰可见。
而我所看到的毛父,已经呈现腐烂、膨大、变形的巨人观。
但他还怀抱着自己的儿子,对死亡的状态丝毫不觉,继续为心爱的儿子唱着歌,想将儿子哄睡。
前面说了,我所见的,都是毛东廷见到过的,所以,毛东廷才会哭泣。
毛东廷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了?一面怀念,一面恐惧,所以闭着眼,不愿也不敢面对。
我的心狠狠一抽,默念了一遍造梦的咒语。
等我鼓起勇气再度掀开我大腿上的毛,看到的就是正常人模样的毛父了,他还一脸疑惑地仰头看着我,大概在想,我为什么掀开毛发。
“……”我说,“我也想唱首歌。”
他说:“好好好,我洗耳恭听。”
听见爸爸声调正常了,毛东廷诧异地睁开了双眼。想必是头一回看到爸爸重新恢复正常人模样,他不敢置信,微微张着嘴,看了又看。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Fly me to the moon,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9米的身高再加上胸腔共鸣,低沉浑厚。
毛父眼睛一亮:“是《Fly me to the moon》。”
毛东廷则仰着头看向逐渐西斜的月亮。
哦?他们父子还知道这个?那么他在CX混得应该不错,为什么脱北?一曲结束之后,我问出了这个问题,顺便从储物格子随手抓出一个玩具,扔给毛东廷玩。
看到我扔出的东西之后,毛父连连摇手:”不不,这太贵重了!”毛东廷也懂事地把手里的东西递向我。
我定睛一看,好嘛,抓出的是赵慧美在我小的时候送我的礼物——一顶闪亮的钻石小王冠。小到只有孩子握拳那么点儿大。
那个时期,我男女莫辨,她酷爱打扮我、给我拍照,赌咒发誓绝不会将影像外传。
打了个冷颤,我装作毫不在意:“我活了这么多年,比这贵重的东西多的是,收着吧。再说,以他日后的成就,也不缺这个。”反正梦一结束,钻石王冠也不会在现实里出现。
毛父双眼更亮:“借您吉言。”便开始讲他为何脱北南下。
我这才知道竟然和2011年底金光日家的纷乱有关。金家当家作主的一去世,有二心的就搞风搞雨,那段时间,几位头脑身边的卫兵死伤无数,连所属派系内送到南边执行任务的J谍都受了牵连,被连锅端了。毛父不是近卫,命是保住了,但算跑得慢的。
几十年前他和哥哥毛基范闹矛盾,就是毛基范一行人让他跟着一起脱北,但他只想安稳,不肯冒险。
天快亮了,海上升起薄雾。
我向系统确认了地理坐标,对毛父道:“再过不久,我们会飘到仁川的加德岛,你准备好对安保部门的说辞了吗?”
毛父点了点头,拉着毛东廷从我大腿上站起,望向不远处的陆地。
离别在即,毛东廷却盯着我的毛毛。
“……”我硬着头皮两指一捏,拔了一根给他。他连忙抱住。
那一根毛毛在空气中恍若透明,比毛东廷整个人还长,毛父怕他弄丢了,在他脖子上围了好几圈,打了个平节。
大概是把白毛鬼的毛当成了护身符一类?
我给了毛父一笔钱,方便他们在H国安顿——即便是梦,也要编得完整,希望下次毛东廷做梦的时候,梦可以从H国开始。比如在他们上岸之后,度过了审查,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如果这个梦就是毛东廷年幼时的生活愿景,那后面的就顺势而为让他自己编织吧。
看着他们涉水而上,爬上礁石,我就在毛东廷眼中隐匿了身形,然后等待,确认还会不会发生场景的变换,如果能正好变换到毛泰久让人给他动手术之前就完美了。
可惜,毛东廷非常重视他的亲爸爸,之后全是亲子时间。
我打了个哈切,眼眶湿润,对自己说,今晚就先算了,不能急于一时,便脱离了他的梦境。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和毛东廷睁开了双眼。他从床上坐起,摸向了脖子。
我看到他摸到的东西,魂飞天外,立马逃之夭夭,非常的没出息。
靠!那一圈又一圈的,不是我的毛毛是什么!
牛妖的所有物,果然是玄之又玄,竟然能从梦里带出来。同样是礼物,钻石王冠就不能。什么道理?
那天晚上我没有继续留在毛家的别墅,怕第二天一早见到毛东廷觉得心虚、尴尬,而是施展《布虚术》回了临近的李家别墅睡觉。
睡前还不忘转换一下那根毛毛的视角,看看毛东廷在干嘛,有没有心生疑虑。
结果却发现他一直靠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且这个动作维持了很长时间。
没那耐心,我熬不过他,关闭了毛毛视角,在床上辗转反侧。
既然已经在毛东廷身上试验过了,不如……我又从床上爬起,出了卧室,下了楼,去了位于后院的、专门保存历年来别人送我的礼物的二层小楼。
贵重物品在地下一层的保险库里,一些不贵重但很要紧的也在。
比如徐文祖亲自打磨并盛情赠送的牙齿饰品——我之前不是不想追查,但是H国每年的失踪申报有5万宗。
我输入密码,进入保险库,找到存放徐文祖的礼物的格子,拉开。
入目是4颗摆放整齐的、和银质戒托融为一体的后槽牙。他送我这些,也不知道是为了示威还是为了炫耀。
赌一把吧李俊秀,看你通过后槽牙入的是牙齿主人的梦还是徐文祖的梦。
如果是牙齿主人的,就替他报案。
如果是徐文祖的,就在梦里打爆他的狗头!
我将手伸向了其中一颗牙。
“……”我看着出现的场景良久地沉默。
曾经思考过的场景一个都没出现——阴暗的考试院、深夜无人的街头巷尾、荒无人烟的地理田间、臭不可闻的河沟旁边……
怎么会是景福宫!怎么会是奎章阁!
就在我呆愣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徐文祖已经命令刘基赫和双胞胎把装尸体的袋子抬进了奎章阁。
奎章阁里有什么?
时间罅隙。
在我从时间罅隙中脱出,回到李家和一众亲友团聚时,徐文祖说过,他对时间罅隙很感兴趣,很想研究。
但往时间罅隙里扔尸体是什么研究方法?
他确定不是研究不出结果来,索性把它当成一个绝佳的抛尸地点了吗?
我走了进去,转过几排书架,伸出手和他们打招呼:“嗨。”
在我出声之后,那四个家伙停下了动作,浑身紧绷,回头一看是我,便又继续。
这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笃定我不会做什么?“喂!”我气得一声大喊。哪怕制止不了你们,我还叫不来景福宫里的安保吗?!
“俊秀,省点儿力气,我们在做梦。”徐文祖双手插在两侧裤兜里,朝我走来。
“!!!”他怎么知道在做梦?
剩下那三个正要把装尸体的袋子往时间罅隙里扔,那袋子里的尸体猛然一颤,接下来就是连续不断地挣扎,叫喊:“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没死吗?不,不,到了徐文祖手里,他不可能留活口的。
所以,这是牙齿主人的梦?!
我愣在原地。
徐文祖、刘基赫、卞德钟、卞德秀齐齐消失了踪影。
装尸体的大口袋在他们消失后重重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袋子里的尸体不断挣扎,终于把封口的绳子挣脱了,先是伸出一双腿,在地面站直了,然后才是双臂一举,将胸腹和头露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上不断有皮肉掉落,血液流出,在地面打湿一片,腥臭扑鼻。
我狠狠地闭上了双眼,同时屏息。
“对,对不起,我知道很吓人,我也不想这样的……”他声音颤抖,“呜呜呜呜呜呜呜……帮帮我,帮帮我……”
“我知道。”我说,随即睁开眼,施展了造梦术,使面前的他“焕然一新”。
他摸了摸干净整洁的身上,摸了摸脸,又惊又喜:“谢谢,谢谢你。”
我说:“不用客气。你知道你已经死了?”
他脸上的喜悦飞快消失,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是的。”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某一天我在便利店外面的桌子上喝酒,抱怨我的上司压榨我的时间,抢占我的功劳,然后那个叫刘基赫的就坐到了我面前,听我抱怨。”
接近他的,竟然是刘基赫,不是徐文祖?我有点意外。
他继续讲述:“当时他真的很有耐心,又是社会福利专业的,我对他一点戒心都没有。另,另外,他的长相,真的是我的菜,高高瘦瘦,清清冷冷……”
“……”哦,是我疏忽。刘基赫也是非常有魅力的。
“本来一开始相处得好好的,直到有一天,他教唆我杀了我的上司……”他伤心得流出眼泪,又迅速一把擦去,“我特别害怕,想跑,他就把我打晕了,我死之前,听见另一个男人说,‘亲爱的’,杀人不是目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疑点。我举起手来:“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的梦里就不会出现他们所有人的脸,也不应该出现奎章阁。”
他一时语塞。
“啪啪啪啪。”徐文祖从一排书架后走出,走一步鼓一次掌,“我们俊秀,真聪明。我和你直说了吧,这是我的梦,是他的梦,同时,也是你的梦了。”
以前,我不明白田禹治为什么对《入梦术》讳莫如深,现在,我懂了。我脚下稍稍移动,和徐文祖、陌生男人呈三角形站立。
徐文祖不以为意,对我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曾经的同伴。我们一起合谋杀了他的上司,但后来他翻脸不认人,偷了我们的钱想跑,后果你也看到了。所以,不要同情可怜他,他和我们一样,罪有应得。”
我问:“你就不怕我拿着牙齿去警局举报你?”
“我不怕被警方通缉,因为那样的日子和我现在过的,没有区别。我甚至会乐在其中。”他摇了摇头,“你在这里,我不好施展手段对付他,俊秀,回去吧。”
被赶出梦境之时,我听见他说:“很高兴见到你。俊秀。”
我不高兴!
垂眼看着面前的4颗牙齿,我一发狠,把它们一颗一颗拿出,攥在手里,关上格子。
我要去报警。匿名那种。
在此之前,我要去一趟奎章阁。
层层书架之后,我取出牛角对准时间罅隙一通乱戳。
“你怎么也不挑食啊?啊?怎么不挑食?”
实在是太生气了,还没处撒,连续戳了十多分钟,我才罢手,收起牛角,施展《布虚术》离开。
次日早餐时间,新闻播报景福宫安保在例行巡视时发现奎章阁内恶臭无比,开门却发现一堆人类残肢,吓得立即报警,警方已经将奎章阁封锁,并将残肢送交国科搜进行尸检。
我嘴里含着饭,险些没喷出来。
时间罅隙,它吐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