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九十章 骷髅的笑容

  枪声骤然划破浓重的夜色。

  琴酒在听见枪声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做出隐蔽动作:就地卧倒。他所处的位置比周遭可能存在的任何敌人都高太多,所以只要降低重心,身下的金属横梁就能为他提供一些遮蔽。当然,这点遮挡实在是聊胜于无,顶多只能让对方的狙击手不那么容易瞄准他而已,龙门吊的横梁周遭只有稀疏的金属围栏,其实根本没有提供什么完美的掩护。

  就在琴酒准备卧倒的那一刻,人眼无法捕捉到的东西,一颗裹挟着灼热的气流、高速飞行的子弹猛然擦过琴酒的脸侧,扯断几根发丝,在他的左眼下方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擦痕。

  下一秒,琴酒已经卧倒在地面上,用一边手肘撑着地面,手里依然紧抓着狙击枪的枪柄。他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眼下,热乎乎的液体在他指尖的皮肤上被蹭开,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腥咸气味。

  如果他刚才没有因为听到枪响而做出一个后撤的动作的话,那一枪本应该击中他的头部。而等到琴酒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才听见远方的黑暗中遥遥传来第二声枪响。

  琴酒的眉峰微微一挑。

  现在这个情况就有点有趣了。

  这是一个简单易懂的道理:音速在当下的气温中大概是每秒三百四十米,手枪弹和狙击步枪子弹的射速都超过了这个速度;手枪弹在射程之内的飞行速度大概有每秒四百米,而狙击枪子弹的飞行速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每秒一千米左右。也就是说,就好像人在看见闪电之后才听到雷声一样,如果一个人在听到枪声时还没有被子弹击中,那么那颗子弹就根本没有击中他。

  琴酒在被子弹擦伤之后听到的那声枪响才是瞄准他的那把狙击枪发出的枪声,那么之前的另一声枪声——他能分辨出来大概是没装消音器的手枪的枪声——到底是意味着码头的某处发生了枪战,还是只是……单纯的一种示警?

  以上思量在琴酒的脑海里闪电一般划过,但是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保持着卧倒的姿势转变了方向,调转枪口、利落地架起狙击枪看向了枪声传来的方向。

  有经验的狙击手能轻易通过子弹飞来的方向和弹着点估算对方狙击手所在的位置,琴酒的瞄准镜几乎立刻就锁定了刚才想要取走他性命的家伙:藏身于堆叠的集装箱之后的身影,那一头浅色的头发简直是太好认了。

  ——是波本。

  或者说,是降谷零警官。

  如此漫长的猜忌、迂回和相互试探之后,他们终于用本来的面貌相见了。

  琴酒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方向开了一枪。

  因为早在任务开始之前就已经选定了制高点,与货轮之间的距离也可以提前确定,所以琴酒的狙击枪已经提前校准过。现在降谷零距离他的距离要比之前那些狙击目标距离他的距离要近的多,之前枪支的校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适用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琴酒根本没时间重新校准枪支,开枪全凭经验和估算。

  如果在他对着降谷零开这一枪的时候有人能看见他瞄准镜里的画面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他瞄准的根本不是降谷零的头部或者身躯,而是比那要低得多的地方,瞄准镜的准星几乎已经指向了目标脚下的地面。外行人肯定会觉得,这样瞄准还能击中目标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经验老道的狙击手,譬如说赤井秀一,就肯定不会这样觉得了。

  而另一边,发现自己一击不中的降谷零猛然缩回到掩体之后,几乎就在下一刻,琴酒射中的子弹在降谷零本来所在的地方爆开,打得金属的集装箱表面火花四溅。

  琴酒低低地嗤了一声。

  “——!”

  降谷零真情实感地咒骂了一声,他整个人向前方扑出去,在地面上一个翻滚,迅速远离之前所在的地点。狙击枪子弹能轻易地穿透集装箱薄薄的金属箱壁——就算是两层金属箱壁——他可不想留在原地被琴酒打成筛子。

  如果单论对狙,降谷零很清楚自己现在并不占优势,狙击并非他的长处,而且琴酒所处的地点太居高临下,对方一卧倒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根本瞄不到对方……这次忽然袭击的目的就是一击致命,在第一发子弹没有击中目标的情况下,降谷零就立刻落于下风了。

  “赤井秀一!”降谷零从集装箱的边缘再次探出头,试探性地往琴酒的方向开了一枪,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试着稍微压制对方一下,“刚才那声枪响是怎么回事?!”

  ——压制得不太成功,这发子弹砰一声打弯了龙门吊上方的栏杆,估计离琴酒的头还差个十几厘米。而这一枪也让琴酒再一次发现了降谷零的所在之处,下一秒,对方的子弹骤然朝这个方向射来,准头叫人胆战心惊……这人是怪物吗?就好像这家伙开枪既不用换弹匣也不用瞄准似的!

  降谷零开完一枪就立刻隐蔽,他干这事之前就预设了“琴酒下一秒就能发现他的准确位置”,因为低估琴酒的水平肯定要吃大苦头。因此,琴酒开枪得再快也没用,降谷零缩回去得比他开枪还快。琴酒的那颗子弹堪堪擦着降谷零刚才探头出去的地方飞过,斜向下射入地面,只在路面上留下了一个灰尘四溅的弹孔。

  而赤井秀一在降谷零的手机里用非常令人生气的、笑眯眯的语气回答:“一个冷知识:我既不全知,也不全能。”

  降谷零骂回去:“你就不能跟正常人一样说‘我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赤井秀一从善如流地回答,“但是我现在快要到达琴酒所在的制高点了,等我到了之后你至少不会被他追着狙。但是嘛……”

  他不用把话说完降谷零就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刚才响起的枪声——子弹没有击中任何一个人,如果那是一个对琴酒发出的预警的话,就说明他们身边还有另外一个敌人,另外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妈的。

  那个人会是贝尔摩德吗?降谷零真心希望那个人别是贝尔摩德,那个神秘派女人的近身格斗能力稍逊于他,但是枪法却精准到要么,在掩体这么多的码头上跟对方对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降谷零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某种非常细微的声音,而他的身体则在条件反射和直觉的作用下非常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他瞬间向着旁边扑过去以躲避飞驰而来的子弹,下一刻子弹果然噼噼啪啪地落在之前被他当做掩体的集装箱上,爆出极其刺耳的声响。

  降谷零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一只手利落地撑起身体;在这短暂的几秒钟之内他迅速丢开了手中的狙击枪,把一把手枪从腰后的枪套里拔出来,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在敌人已经近身的情况下,还手持长武器根本就是找死。降谷零半跪在地面上,稳住自己的身躯,与此同时他终于看见了袭击他的人——

  一个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男性。穿着黑色的飞行员夹克和高筒靴,耳廓上像是朋克族那样穿了许多闪闪发光的环,耳坠的形状弯曲又锐利,像是死神握在手中的镰刀。

  野格。

  在波本的办公室门口击毙了基尔,放任对方的血和脑浆溅满了那扇门的那个家伙。

  降谷零在心中暗骂了一声,野格这人的身手怎样他并不清楚,但是想必不会差,要不然他也不会跟在的身边……他现在是真的不想被这些忽然冒出来的家伙拖慢脚步,说到底,他并不放心赤井秀一一个人去对付琴酒,他们两个虽然暂时是合作关系,但是还没到可以相互交换那种程度的信任的地步。

  但是现在已经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因为那个代号是野格的男人已经向他的方向撞了过来,眼神冰冷又漠然,瞧上去就令人火冒三丈。下一秒对方已经迅速近身,没有使用手枪,而是一拳向着降谷零打来。

  对方做出这样的选择当然不是因为更钟爱近身战,而纯属是因为他们两个距离太近,周围又全是铁皮集装箱,没人想在这里贸然乱开枪然后引发流弹溅射。

  早有准备的降谷零利落地躲过对方的拳风,反手向对方挥拳,但是野格同时扫上他的小腿,造成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些见鬼的组织成员往靴子上钉铁掌的习惯到底是从哪来的?!眼前这家伙跟那个四玫瑰是有什么亲属关系吗?!

  一向在大众面前沉稳温和的降谷零警官一瞬间在内心进行了些非常不体面的辱骂,而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已经一起倒在了地面上,降谷零的肩膀重重地撞在边上的一个集装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听上去就很疼;他咬着牙掐着对方的肩膀把野格从自己的身上掀下去,后者的后背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撞到了地面上,但是同时野格狠狠地扭着他握枪的那只手,力气很大,还用了些巧劲——

  降谷零都听见了他手腕的骨头发出的那清脆的咔擦一声。

  那是手腕关节脱出的声音。

  降谷零都没想到野格能在从他身上摔下去的时候顺手把他的手腕脱臼了,这动作干脆利落到简直让他怀疑对方是组织里专门搞刑讯的;手腕脱臼这一下痛得无以言表,跟骨折比起来也不遑多让,降谷零的手指瞬间脱力,手枪从手指之间滑脱,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但是这种关头也没法管脱臼的手腕或者脱手的枪支了。

  因为野格那把枪还在他自己手里呢,也不知道弹匣里还剩下几颗子弹,在这种情况下决不能留着这样的定时炸弹。降谷零忍着手腕的剧痛,趁着对方失去平衡的瞬间地把对方掀到了自己的身下,膝盖沉重地压在对方的胃上面。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抓住了对方握枪的手腕,同时把脱臼的那只手手背抵在地面上,用力往下一压——降谷零会自称自己对人体结果很熟悉,下手有准头,但是任何一个骨科医生肯定都会被他的操作搞得大声尖叫——他在自己腾不出手给脱臼的关节复位的情况下,如此借力硬生生把错位的骨端硬生生推回了原位。

  那感觉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降谷零甚至没法判断韧带、软骨或者其他软组织有没有受损,但是再这么拖下去他的手腕关节肯定会整个肿胀起来,等到那时候再进行复位就更困难了。更况且如果用一只手对付野格……他能不能活到复位关节的时候都是个未知数。

  降谷零的手腕已经疼得快麻木了,但或许是肾上腺素在发挥作用,他的动作到底没有被拖慢几拍。他卡着野格握枪的手,费力地试图把枪口扭转向别处,好不容易恢复功能的另外一只手则去够刚才落在地上那把手枪。

  码头上光辉明暗交错,降谷零能看见野格的黑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薄而冰冷的嘴唇却依然能扭曲出一个愉快的、冷漠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一刻倏然想起四玫瑰。

  同时,降谷零的手指从那把被扔在地面上的枪边上擦过,手枪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微微碰歪了,离开了原本的位置,他一把抓了个空。

  而野格则逮住机会,干脆利落地冲着降谷零打空了弹匣里最后三发子弹,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手枪远远地扔了出去。

  刚才降谷零一只手压着对方握枪的手腕,一只手去够自己的枪,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而野格是用两只手握枪的——降谷警官的一只手没能掰过对方的两只手,他没能成功脱离对方枪口的射击范围,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又没有打不中的道理。

  第一发子弹以极近的距离擦过了降谷零的面颊,灼热的气流可能在皮肤上无情地撕出一道口子。

  第二发子弹穿过了降谷零的肩膀,从一侧穿进去,然后带着迸射而出的鲜血从另外一侧穿出。这一枪没有伤到重要的神经或者血管,还算是个比较好处理的贯穿伤,可能是因为肾上腺素的缘故,子弹击中他的时候降谷零甚至没怎么感觉到疼痛。

  但是第三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那种犹如被重锤击中的感觉逼着降谷零发出一声闷哼。

  警方成员自然会在这种行动中穿防弹衣,降谷零的防弹衣就藏在粗糙的码头工人制服之下,但是就算是有防弹衣降低冲击力,那颗子弹击中他的巨大动能还是让他没能稳住身体、被对方从身上掀了下去。

  胸口被子弹击中的地方闷闷地疼痛让降谷零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样的冲击力足以折断人的一两根肋骨,而再过几个小时,被击中的地方就会浮现出一大片吓人的淤痕。

  降谷零被对方掀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重重地被甩到后面的集装箱上,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差,这次受伤的手臂(脱臼过的手腕和被洞穿了的肩膀,他简直要嘲笑自己真是命运多舛)结结实实地被撞在了金属平面上,发出了一声听着就吓人的巨响。

  这下刚才一直略有些麻木的手臂可真是钻心地疼痛起来了,降谷零都能听见血从伤口和防弹衣之间的缝隙里挤牙膏那样被挤出来的黏腻碎响。

  这位卧底警员低低地嘶了一声,身体靠在集装箱侧面,还没能平衡住身体,就看见野格用手一撑地面麻利地翻身起来,这疯子的眼睛似乎因为发自内心的愉快而灼灼发亮。

  他一步上前,一只手猛然抓住降谷零的头发,而另一只手里黯淡的寒光一闪而过——

  野格的动作太过果决了。在这一刻降谷零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严格评判的话,这个人近身搏斗的招式给人感觉没有经过系统的、严格的训练,他在有些小动作上会有些纰漏,要不然之前降谷零也不可能在被对方压制在身下的时候还能挣脱出来,受过成系统的格斗训练的人总能避免这种小瑕疵。

  但是同时野格动作又太快、太果断,那些致命的手段的衔接处理不是杀过一两个人、甚至于杀十几个人的杀手能养成的习惯,毕竟对付每个目标的时候情况都各不相同,就算是进行了很多次暗示任务也不一定能形成如此丰富的经验。

  但是眼前这个人看上去甚至还不到三十岁——

  可惜降谷零已经无暇再想下去,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轻响,一阵闷闷的疼痛,几滴滚烫的液体溅上他的脸。

  他垂下头,看见一把大概只有手指那样长小刀已经被野格刺入他的腹部。

  “软质防弹衣,”野格在他耳边轻轻地感慨道,他的声音也冷得像是刀锋一样,“……真可惜。”

  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降谷零的头发,就好像猎人抓着猎物的皮毛一样,他用肩膀、身躯和腿把这个年轻的卧底抵在墙上,另一只手的手腕微微用力,刀锋沿着他刺入的地方用力向下拉,这姿态也像是熟练的猎人剥下自己的猎物的毛皮——

  “……唔!”降谷零的嘴唇之间终于忍不住溢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他真的不愿意在这样的敌人面前示弱,但是此时此刻他终于产生了一点可怕的联想:关于眼前这个家伙会不会跟四玫瑰剥下詹姆斯·布莱克面部的皮肤那样把他剖开,把内脏和肠子拽出来,就如同连环杀人狂取走受害者的器官作为战利品……

  ——但是没有。

  漫长、冰冷而疼痛的几秒钟之后,野格已经把小刀抽了出来,随手扔到一边,刀子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不知道滚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待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湿淋淋的,显然已经被鲜血浸透。

  这一刀在降谷零的腹部留下了个可能有十几厘米的可怕伤口,但是应该没有伤及要害,要不然当野格把刀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应该是随着心跳的节奏疯狂喷溅出来,而不是像现在如同泉涌一般疯狂地往外淌。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下,降谷零依然可能会在二十分钟之内死于失血性休克,并且在更短时间内就会陷入昏迷——但是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总是相对而言的,我们可以负责任地说:他至少不会马上就死。

  降谷零疼到浑身打颤,他的肌肉完全是条件反射性的抽搐和收缩,身体挣扎着曲起来,仿佛想要借此逃离刀锋所带来的疼痛,像是一只痛苦的虾米或者被顽童扯掉一条腿的蚂蚁。

  他身体的重心压在身后的集装箱上,身躯却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如果不是野格还有一只手粗暴地抓着他的头发,他可能在这个时候已经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正在降谷零脚下聚集成小小的一泊,血液噼噼啪啪落入血泊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之中听上去非常像是降雨。他身上两处伤口带来的失血逐渐开始影响他的反应能力,降谷零能感觉到四肢发软,眼前开始缓慢地爬上黑色的帐幔。

  该死,真该死。也不知道赤井秀一那边……

  他奋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以此令自己重新清醒。野格大概是意识到了他的企图,对方的嘴唇微微弯起来,那是个冷漠的、属于死神的笑容。

  “劳烦你睡一会儿了,”他说,“降谷警官。”

  然后,他缠绕在降谷零的发丝之间的手指收紧了,粗暴地抓着降谷零的头发,把他的头用力往后一撞——

  后方是堆叠起来的集装箱,冷冰冰的金属壁板在撞击之下响声大作,降谷零能感觉到后脑一阵闷痛,然后就是迅速袭来的眩晕感。这让他的思维迅速停滞下来,就在这样的时刻,野格依然垂眸注视着他,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块肉、一具尸体、而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后,他眼前终于彻底黑了下去。

  在野格和降谷零之间进行了一场快捷而残忍的遭遇战的时候,赤井秀一正快马加鞭地往琴酒所在的制高点赶。他给降谷零打电话的时候本就已经到达了指定地点,在枪声响起之后目标更加明确,码头上无人操作的龙门吊就那么几座,就好像树在地图上的明晰的靶子。

  他身在远处时还能听到龙门吊的方向有狙击枪枪声响起,赶过去的路途中倒是安静了。这说明琴酒也担心制高点暴露后他被公安的势力围困,自然不肯留在难以逃生的龙门吊上面……赤井秀一上次见到降谷零的时候,听对方说组织里传言琴酒的身手废了,但是现在看琴酒用一把狙击枪居高临下地把降谷零逼得躲躲藏藏的架势,他身上的伤显然不影响他手依然很稳,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应该小心为上。

  赤井秀一从绑腿上抽出一把从黑道贩子那里打劫来的手枪,小心地向那座龙门吊走去。

  他的脚步像是猫一样轻,但是脑海之中却还因为太阳穴的疼痛和耳鸣而疯狂地轰隆作响,眼眶深处如图针扎一样火辣辣地疼痛着。如果有医生在场,会指出人在缺乏睡眠和压力过大的共同作用下当然会陷入这种境地,赤井秀一凭着自己的常识也很清楚其实他现在不应该贸然搅进这种麻烦里,状态不佳可能会导致致命的后果。

  ……可是实话实说,他其实并不在乎。

  龙门吊周遭一片寂静,连个人影也看不到——这也正常,刚才枪声响起来的时候码头上的工人都逃跑了,但是免了手忙脚乱的疏散人群的麻烦。琴酒人在哪倒是很容易发现,他确实已经不在龙门吊的最上方,此刻正站在龙门吊底端的铁架上,距离地面还有个四五米的距离,此刻一只手握着他那把伯莱塔,另一只手扶着铁架,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的人。

  “赤井秀一,”琴酒微微颔首,语气听上去非常、非常傲慢,”……终于见到了。”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赤井秀一以假身份“诸星大”进入组织,获得代号,一步步向上爬到可以进入琴酒的亲信圈子的地步。最后他终于获得了可以跟琴酒一起出任务的机会,FBI就决定在他与琴酒约见的地点围捕琴酒。

  当然,众所周知,这事最后被朗姆搅黄了,黑麦威士忌就此离开组织。

  离开组织的叛徒在传言中被人敬畏地称之为银色子弹,留在组织里的他的仇敌则是令人闻之变色的组织高层,两个人人生的轨迹交错了一瞬间后又骤然分开,而那一瞬间的交错之中实际上连个照面都没打上……所以严格来说,没错,赤井秀一和琴酒在此之前是真没见过面。

  两个人站位一高一低,这样相互打量一瞬,就会发现各自有各自的形销骨立。琴酒在复建地方过程中一直没太掌握好训练量和食物热量之间的微妙比例,所以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后体脂率还是上不来,一眼看过去就会觉得他依然瘦得颧骨突出;而赤井秀一呢,他在美国的时候处于半软禁状态,离开胡佛大厦之后又顶着被通缉的压力一路偷渡回日本,糟糕的生活环境、有上顿没下顿的饮食、过度缺乏的睡眠和极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整个人可怕的憔悴下来。现下他仰头看着琴酒,只给人感觉他的皮肤灰败、眼眶深陷,但是那双绿色眼睛就跟骷髅眼窝中的鬼火一般闪闪发光。

  而赤井秀一也评判着自己素未谋面的敌人,对方的银发在海风中飞舞,泛出一点像是金属一样寒冷的光泽。在黑衣组织那样的地方,长发并非时尚品味或者个人好恶的表现,长发是一种动物性的象征,自己在组织里也留过长发的赤井秀一很清楚这一点。

  他在任务失败返回美国之后剪掉头发,因为FBI不需要外形太过特立独行的探员,或者说不需要外形太过特立独行的亚裔探员。在离开美国的这段逃亡的时光里,他的短发又实在疏于打理,已经长长到能在脑后稍微扎起发尾的程度。用这些生理性的变化来衡量时间的流逝,就会觉得过去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

  赤井秀一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声起先是低低的,但是又随着他肩膀震颤的弧度荒唐地拉高——在漫长的、两年多的时光之后,他们终于又站在了起点的位置,以弃子和荣光不在的刽子手的身份……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于是他把自己想说的话从笑音之间呛出来,像是从绞肉机里扯出骨肉,从铁处女的利齿之间流出来的血。

  “Rapunzel,Rapunzel,”他如此对那位致命的对手调笑道,眼眶之间好像积蓄着跳动不息的冷火,“垂下头发,让我上去。”

  于是他的仇敌发出一声冷笑,从交错的铁架之间一跃而下,如猎食的豹子一般把大笑着的赤井秀一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