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接到琴酒的电话的时候，其实稍微愣了一下。
就算是不作为梅洛和对方每天生活在一起，他也是或多或少地知道琴酒每天在做什么任务的。但是今天琴酒的任务……不就是杀一个情报贩子吗？
Boss能从通讯里听见对方明显的咳嗽声，还有因为呼吸不畅而显得粗重又断续的呼吸声，以他极为丰富的经验来讲，这一般是肺部受伤的表现。琴酒跟赤井秀一对狙说不定都不一定会伤成这样，这感觉，就好像是二战老兵活过了诺曼底登录，结果退伍后在家门口平地摔到大腿骨折一样……
但是尽管如此，这一瞬间的怔愣也极为短暂。基本上在琴酒话音落下的时候Boss就已经站了起来，他向着贝尔摩德客厅里的边柜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知道了。敌人有多少？”
贝尔摩德闻声从单人沙发上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看向Boss的方向。
Boss拉开边柜的抽屉，一只手从柜子里抽出一把Glock 17插在腰间——手枪是从一堆叠在一起的外卖单下面翻出来的——一边用另一只手简单地给贝尔摩德打了几个手势。贝尔摩德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茫然，但是还是站起来开始给奥纳科纳打电话：琴酒的那个通讯器是用卫星通信的，Boss刚才是要她去找奥纳科纳，让他们那边用GPS给琴酒现在的所在地点定个位。
虽然她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琴酒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与此同时，琴酒那边报给了Boss一个数字。
——然后整件事就忽然从二战老兵在家门口平地摔升级成了手无寸铁的二战老兵在去超市的路上碰见了黑帮火并。
Boss的眉头皱起来了一点，但是依然镇定地往身上装备更多弹药，虽然，从贝尔摩德的客厅边柜抽屉里能掏出手榴弹来也是一件挺吓人的事情。他往身上装了三把枪，然后好像终于满意了，同时琴酒那边还在低低的咳嗽，听着让人心烦意乱。
琴酒打通这通通讯肯定不是为了呼叫救援的，Boss不愿意细想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在这种情况下联系他；他怀疑对方那边的普通通讯可能被屏蔽掉了，要不然琴酒也不会选择来找人都不知道在哪个国家的他。琴酒显然还想要说点什么，他开口之前好像是被什么呛住了，但是还是努力说道：“Boss，我……”
“Gin，”Boss语气平缓地打断道，“保持清醒，等我一刻钟。”
——然后他单方面关掉了通讯。
他给出的这个时间经过了精确的计算。毕竟，他之前就知道琴酒今天的任务是在什么区域进行的，目前对方所处的地点左右也不可能离得太远。更精确的定位等出发之后再由奥纳科纳那边发给他也不迟。
贝尔摩德一直在盯着他看，等他关掉通讯之后就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琴酒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被袭击了。奥纳科纳一会儿会给你提供准确地址，你带琴酒手下那几个信得过的人赶过去。”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时间细说了，Boss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下一件黑色的风衣，然后顺手拿走了贝尔摩德的机车钥匙，“你的哈雷借我一下，到时候买新的给你。”
贝尔摩德：“等一下——”你都没有穿防弹衣！
但是已经晚了，回应她的只有关门的砰的一声。
贝尔摩德对着紧闭的门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啧了一声，开始给科恩打电话。
而到现在为止，距Boss接通琴酒打来的通讯，也只不过过了两分钟左右。
Boss在赶往贝尔摩德的车库的过程中接通了奥纳科纳那边发来的通讯，自从贝尔摩德给对方打了个电话之后，对方请求发起通讯的提示音就一直在Boss耳边轻微的鸣响。
通讯接通，奥纳科纳的声音听上去也是同样的一头雾水：“Boss，出什么事了？”
车库的门被他用力拉开，贝尔摩德那辆黑色的哈雷静静地立在车库的中央。
“琴酒执行任务的时候遭到袭击，敌人加起来有三十个左右。其中应该有十个是泥惨会的人，剩下的是全副武装、身份不明的第三方。”Boss戴上摩托车头盔，这样告诉奥纳科纳，虽然其实琴酒那边只是告诉了他一个大概人数，大部分情况都是他推断出来的，“你带着小组的其他人赶过去，我也会到场，咱们唯一的目的是把琴酒从包围圈捞出去，剩下的人交给贝尔摩德他们解决，双方最好全程不要碰面。”
他一边说一边发动了那辆哈雷，发动机的鸣响声在渐黑的夜色中想起来。
奥纳科纳完全没有停顿地、流畅地说道：“明白了。他的精确定位已经发给您了。”
黑色哈雷冲出贝尔摩德的车库，用一种非常危险的速度驶入黑暗之中，但是Boss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稳定：“琴酒受伤了，让医院的人开一辆不显眼的车在一条街之外的位置待命，顺便让德里克带急救箱来——我推测是肋骨骨折合并血气胸；让他带胸腔引流瓶和胸带来，我怀疑他撑不到医院。“
当Boss提及“医院”的时候，奥纳科纳知道他其实是有所特指的：他指的当然不是日本这边的组织资助的那家医院，而是Boss以自己的某个假身份资助的一家名叫“堀田诊所”[1]的私人诊所。像是Boss这样的控制狂，在朗姆不知道的地方资助一家诊所、并且往诊所里塞一堆正常私人诊所不会配备的昂贵医疗仪器，当然是十分合理的；只不过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朗姆知道了真相，还会不会认为那是Boss不信任他的表现。
在Boss说完这句话之后，奥纳科纳顿了一秒钟，很可能是没想到琴酒受伤那么严重。然后，他声音里的紧迫感也更重了一点：“好。”
Boss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巨大的风声里。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琴酒觉得自己可能在Boss断掉通讯之后的某段时间稍晚昏过去了一下——很短暂，大概在几十秒到一两分钟之间。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只不过是短暂地因为失血带来的虚弱而昏迷，然后再由于伤口一阵阵疼痛而醒来，而不是由于休克一闭眼就陷入了永眠之中。
他依然靠着那根柱子坐着，恐怕没有再次爬起来的力量，除了身上最严重的那处枪伤之外，他身上还有些别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每个伤口都愈加地疼痛、愈加地使人变得虚弱起来。
远处依然能听见零零碎碎的枪声，但是似乎也再越离越远。天色越来越暗了，在加上缺氧，琴酒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他的额头之前可能是被飞溅的弹片划破了，鲜血正沿着眉弓一滴一滴向下滴落，恼人地时不时落进他的眼睛里一点。
通讯频道之中一片寂静，Boss的声音没再响起来过。
之前Boss是这样说的，他说：“保持清醒，等我一刻钟。”
缺氧让琴酒还能继续转动的脑细胞不多了，但是尽管如此，他也并不对对方说的这句话抱有什么特别大的信心……这说起来倒是挺讽刺的，在这个夜晚之前，他相信Boss说出的每一句话，但是到了此时此刻，他却只把这句话当做对方对濒死之人的一句安慰。
毕竟，对方根本不知道琴酒身在何处，他连问都没有问就断掉了通讯。就算是他真的知道大概方位，看看这尚未竣工的楼盘错综复杂的结构、还有这夜幕之后毫无照明设施的楼宇吧……就算是知道大概地点，不用十分钟可能都找不到目标。
这样说来，刚才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结局就将是：Boss并没有追到他号称自己爱着的杀手，因为对方在答应他的告白之前就死于一次本应该简单到可笑的任务之中……整件事听上去像是演坏了的悲剧，只能让观众席上的观众发笑的那种。
琴酒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很发散地向外不断延伸，对于一个重伤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同时，他听见原处的夜色中传来脚步声，落在他耳中闷闷的，就好像蒙在厚厚的帷幕之后。
响起来的好像是……英语？
“……疑似发现了目标，地面上有大量血迹……收到请回答……”
他们的对手，那些狡黠的狐狸肯定是把自己的无线电用波段排除在了屏蔽器的屏蔽范围之外，能顺畅地与同伴进行沟通，在这次忽然袭击之中已经算是占尽先手了。
其实泥惨会那边也吃了屏蔽器的亏，一群本来想来围攻琴酒的人在没法互相通讯的情况下如同一片散沙，只能把他们的目标让给看上去来头不小的第三方，现在跑去欺凌弱小地追击伏特加了。现在渐行渐远的那些枪声可能就是泥惨会的人弄出来的——但是这些到现在都不重要了。琴酒自己当然是希望伏特加能活下去的，第三方袭击者的目标明显在他，假设伏特加能摆脱泥惨会那群人，可能还能把消息带给贝尔摩德。
也不知道贝尔摩德知道他死的这么离谱，会不会发出一声嘲笑。
……也不知道Boss最后听到事情的结果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话虽如此，通讯里依然寂静无声。
琴酒能听见那脚步声慢慢走近，等到对方再往前走十几米的距离，就能看见藏身在柱子后面的琴酒的衣角了，地上那些鲜血正如同箭头一样鲜明地指出他的所在地。
琴酒半合着眼睛，脸色惨白，看上去就如同已经死了，但是手指却已经缓慢地、竭尽全力地摸进大衣里，在被血浸透得沉甸甸的衣料之间摸到了一把匕首的刀柄。
果然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想以这种愚蠢的姿势死在这个地方——至少不能那么轻易地死在自己的敌人面前。
他估摸着自己剩下的力气，也不知道够不够在下一个家伙过来检查他的死活的时候一击割断对方的喉咙。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琴酒努力平缓着自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同时感觉到自己快听不到对方发出的那点小声音了，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那个袭击者正声音急促地说着：“目标所处的位置在——”
但是接下来，琴酒听见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一声发动机的轰鸣。
然后是一声枪响。
而那位正在接近的袭击者呢——为了方便大家的理解，我们可以从他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这位袭击者和他效命的组织为“抓住琴酒，最好抓活的”这一行动出动了差不多二十位精英，基本上就跟前几天死在那间废弃仓库里的赤井秀一的同事数量相似。当然，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数字挺不吉利。
他们的计划原先是把目标逼到合适狙击的地点撂倒，这个任务的前半程进行得挺顺利：目标和他的小弟被成功地逼到了狙击手的视野中，狙击手也一枪命中了目标。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出乎他们的预料了，他们本来预计把重伤倒地的目标从地面上掀起来，铐上手铐愉快地送进医院……结果目标在上半身中枪的情况下出乎意料地活蹦乱跳地跑了，而目标的小弟则被那堆本地黑帮的仇家一路追远。
就算是目标应该穿着防弹衣，这生命力也太离谱了点。
结果事情就进行到了他们最不想看的一步：二十位精英像是洒在沙漠里的一把芝麻一样在这片占地面积广大的未竣工楼盘里分散开来，就为了找他们的目标到底跑到哪里了。而，在一片漆黑里找一个身穿黑衣的人，难度不亚于三更半夜在你家沙发底下找你养的黑猫。
而现在这位袭击者，一只手握着战速手电，另一只手握着手枪，谨慎地接近了楼盘边缘的一栋建筑物。地上的血迹像是恐怖片一般断断续续向前延伸，他在追踪的过程中在地上看见了三具尸体，显然都是那位黑衣组织的Top killer所为。
在这种情况下，他呼叫援助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就算是对方已经重伤，也没有人想跟琴酒面对面交锋。
但是他才刚刚准备汇报他目前所在的地点，就被建筑物另一边传来的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打断了。
这建筑物现在就只是搭建起一个钢筋混凝土的框架而已，现下四面透风，袭击者往那边一看就瞧见一辆重型哈雷抬起车头跃上一层的几节台阶，向着这个方向行驶过来。车灯雪亮，晃得他眼前看不清东西，只能看见对方一身漆黑，摩托车头盔前方闪烁着不详的反光。
作为一个经受过种种训练的专业人员，袭击者的第一反应就是向着那个方向开枪，但是已经晚了。对方单手控制着摩托车的龙头，另一只手从腰间的枪套里抽出手枪，一枪打爆了他手里的无线电通讯器。下一秒那辆车已然冲到面前，前轮如同嘶鸣的怒马那样高高扬起——
简单地说，哈雷V-Rod将人撞倒、前轮重重地砸在别人胸膛上产生的重量确实是正常人消受不起的。更别提车手还控制着摩托在那人的身躯上方来了个急转弯，也不知道车轮到底是碾断了什么部位，总之倒在地上的人的躯体发出了清脆的咔嚓一声，然后不动了。
Boss从哈雷上下来，摘掉摩托车头盔顺手往边上一扔。
他之前让琴酒等他一刻钟，但是在完全把交通法和行人的安危抛之脑后的情况下，他赶到这地方其实只用了九分钟不到。
谢天谢地，琴酒的任务地点真的离贝尔摩德家不远。
从他现在的角度，已经能看见琴酒所在的位置：后者静静地坐在一根灰扑扑的柱子后面，头颅低垂着，银色的、染血的发丝无力地低垂下来，安静到仿佛已经死了。
属于“野格”的那张面孔是冷酷而毫无表情的钢铁面具，Boss喜欢这个假身份的原因之一就是“野格”可以让他把真实的心绪和需要扮演出来的心绪都藏在那张冷冰冰的假面之下。
他面无表情地走近琴酒身边，俯身——
下一秒，坐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琴酒猛然弹了起来，手中有刀刃狞亮的光芒一闪。失血缺氧造成的眼前发黑的症状和漆黑的夜色让琴酒无法看清楚面前的人的面孔，不断往眼睛里滴的鲜血更是恼人，但是他能通过身形勉强分辨出对方是个他并不熟悉的男性，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他别无选择地像是受伤的野兽那样向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露出獠牙。
然而，琴酒的身体现在其实保持站立都困难，他能握紧刀子完全是一个奇迹，就算是能挥出刀，估计也是软绵绵的不堪一击。在这种情况下他采取了最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会才用的方法：他不管不顾地趁对方俯身的时候撞向对方，试图把命运交给体重和重力。
而Boss则面对着从能在街头跟人打架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来最手忙脚乱的一刻：琴酒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撞过来，俨然不打算管打倒眼前的敌人之后自己的肋骨会不会受到什么二次伤害；而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准头惊人，利刃直冲着目标的脖颈袭来，在这种情况下被他得手可能真的会被割断喉咙。
Boss在这短暂的两秒钟之内别无选择地一把抓住了琴酒握刀的手——或者说，握住了那把刀本身。那把匕首没有护手，他是在找不到下手的好地方，在这瞬息之内，他只能选择了最优解：即五指在锋利的刃上合拢。琴酒反手握刀，刀刃方向朝上，Boss的大拇指有力地卡在刀背上，另外四指压上刀子森冷的利刃。
他竟然能把这事做得毫不犹豫又并无什么感情，就好像身躯是可供抛弃的和替换的无数部件之一似的。
客观地说，他的手指没被那把刀切掉的原因只有两点：琴酒此刻太过虚弱无力，此外，“野格”的手上惯常是戴着皮革手套的。尽管如此，手套的皮革依然被刀锋轻而易举地割破了，Boss能感觉那四根手指的指根处齐齐一痛，鲜血旋即涌了出来。
而刀刃险之又险地在Boss面前被迫停住，锋利的刀尖已经擦过他的面颊，留下了一道三四厘米长的、细如发丝一般的割伤。
下一刻，琴酒整个撞在了他身上，两个人一起向地面倒去。
在对方受伤到这个程度时候Boss能做的不多，只有努力在倒地的过程中把自己垫在下面，以及尽量别让琴酒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的胸膛直接受力，但是已经因为缺氧而思维逐渐紊乱的人估计感受不到他的良苦用心。
他们以一种别别扭扭的姿势侧身着地倒下，琴酒的一侧肩膀基本上直接撞进了Boss的怀里。从琴酒闷哼的程度可以判断，他并不是受伤最重的那一侧身体落地的——然后还没等Boss松一口气，这垂死的大灰狼似的家伙就再一次挣扎起来，显然是想从Boss手中抽出刀子。
Boss握着刀刃的手指收紧了一点，刀刃似乎又往下切了一毫，一小股鲜血从皮革手套的破口里溢了出来。同时，他原本护在琴酒身侧的另一只手抬起来，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对方的颈后。
他的手指触及鲜血、汗水、还有黏着潮湿的头发的皮肤。
“琴酒，”他用对方所熟悉的那个声音说道，“是我。”
——琴酒挣扎的动作猛然顿住。
[1] 这是《逆转裁判2》中的一家诊所，没错，虽然看不出来，但是本文是《名侦探柯南》和《逆转裁判》系列的混合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