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四十二章 王车易位

  四玫瑰平静地看着那把枪的枪口朝向自己的方向。

  柯尔特2000式,九毫米口径,可以容纳装弹量十五发的弹匣。

  他们之间相隔二十多米的距离,她位于比持枪者所在位置高四米的平台上,枪支指向她的胸膛;那只握枪的手在极为轻微地震颤,枪口的每一次偏移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射击误差。

  她注视着赤井秀一,后者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是一道凌乱而支离破碎的影子。

  他们僵持了十几秒,然后四玫瑰能听见赤井秀一把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吐了出来,这声音在这个再无其他人的空间里格外响亮,而且奇异地会令听到的人感觉到痛苦。下一秒,赤井秀一松开了握枪的手指,那把柯尔特2000啪的一声掉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层层回荡。

  四玫瑰向着他莞尔一笑:“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赤井探员。”

  对方没有说话,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面颊上肌肉紧绷,被手电筒的那一点光源映照出格外生硬的弧度,瞧上去就好像是骷髅的面孔。而四玫瑰也显然并没有指望他回答,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拿出了起爆器,这下赤井秀一终于知道她把那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起爆器藏在哪里了——把手指从领口探进去,从胸衣的缝隙里把那小小的遥控器抽了出来,这场景看上去真是要多好莱坞有多好莱坞,要不是他们正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之下,准会有人发笑。

  “正如我所说,六十秒的倒计时。”四玫瑰晃了晃手上的起爆器,语气依然懒洋洋的,虽然此刻她的手指已经按在了那个危险的红色按钮上,“祝你好运。”

  然后——

  滴。

  最开始是某种设备被启动的一声轻响,然后,赤井秀一就听到无数清脆的、倒计时的滴滴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响了起来,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般围绕着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到底往这座建筑物里装了多少炸弹,但是现在再想这个也不重要了。

  赤井秀一一秒钟也没有停顿地冲向了离他最近的那道楼梯,他必须从哪里上到二层、然后沿着墙边的管道爬到天花板下面去。他需要沿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管道向前爬行,到达那些人被吊起的地方,把手探下去去试他们的呼吸。他要从那些人中找到还活着的、他需要救走的那一个,只要他的动作够快,他就可以带着一个人离开。

  ……六十秒钟,还是有些太短了。

  赤井秀一冲上楼梯的时候与正从二层下来、准备撤离现场的四玫瑰擦肩而过;她如此镇定自若,必然是已经意识到现在时间已经紧迫到他们两个不会再产生什么冲突了。这是赤井秀一这辈子唯一一次与四玫瑰近距离接触——当然,此时的赤井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四玫瑰的脖颈上,皮革制成的choker上面有几个镶嵌的金属字母在闪闪发光,这点光芒在昏黑之中,简直如同针一般刺目。赤井秀一当然看见了它们,他也很容易把这些字母跟那个神秘杀手留在警局里的那把作为物证的匕首上的字母联系起来。此时此刻,事情已经如此的清晰明了,他意识到他们早在更早更早之前,就已经陷入了这个女人的罗网之中,如同在蛛网中心无法挣脱的蝴蝶。

  赤井秀一与对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能看见四玫瑰的唇角嘬着一个甜蜜而冷酷的笑容,她的面孔像是冷冰冰的大理石雕像那样不似活人。

  组织的诸位注视着大屏幕。

  基安蒂第二次用那种由衷敬佩的语调说:“哇哦。”

  那座工厂里可能跟定时炸弹一样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正反馈着最新的画面,他们能看见赤井秀一已经沿着管子爬到天花板下面,正迅速接近那些“人质”被吊着的方向,已经被废弃的那些管道在一个成年人的体重之下发出不详的吱呀声,时间依然在一秒一秒不断流逝。

  “四玫瑰……这种人,”科恩似乎在想着什么,他慢慢地说道,“为什么我们之前从没有见过她?”

  他的意思可谓非常清楚:这个人既然能搞出这种程度的幺蛾子来,在组织里她明明有很多发光发热的地方才对。但是她之前一直都呆在哪儿,美国吗?

  “她对很多小打小闹都不感兴趣。”非常罕见地,贝尔摩德主动回答了他,她从鼻子了哼了一声,“怪人一个。”

  听她说话的语气,她和四玫瑰之间果然很熟,不过这也并不是贝尔摩德第一次展现出她拥有比旁人更多的信息来源的时刻了。此刻面对大屏幕上上演的骇人场景,她就仿佛在听自己此前已经听过很多遍的恐怖故事那样百无聊赖。

  她摆弄着手里的玻璃杯,忽然毫无预兆地问道:“基尔,你还好吗?”

  基尔猛然转向贝尔摩德,这个冷静又细心的女杀手罕见地有点失态:她之前一直紧盯着屏幕的方向,面色略微有点苍白,好像感觉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基尔看了贝尔摩德两秒,然后苦笑了一下:“其实是有点不舒服,你知道……生理期。”

  这是个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而且由于涉及到女性话题,其他男性成员不怎么好插嘴。贝尔摩德模棱两可地笑了笑,重新把目光投回大屏幕的方向。

  “就快要结束了。”她这样微笑着说道。

  就快要结束了。

  脆弱的金属管道在赤井秀一的膝下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四玫瑰的脚步声已经从工厂里消失了,六十秒,足够她从容不迫地撤离到安全的距离。而赤井秀一此时正用牙齿咬着手电筒坚硬的握柄,伏在金属管上探身去用手摸被挂在管道上的一个男性的脉搏——他的手非常勉强地插进罩在那个人质头颅上的麻袋下方的缝隙里,在对方的脖颈上摸索着。然后他摸到了死尸黏腻而僵硬的触感,还在对方的脖颈之间摸到了一个血肉模糊、但是此刻已经不再往外流血的伤口。

  ……这依然是个死人。

  他麻木地把沾满了鲜血的手抽出来,继续在这根有一人环抱粗细的管道上向前爬行。

  炸弹倒计时的滴滴声依然在不断地响起来,但是他其实也没有再数到底过去了多少秒;有十几个、二十几个或者更多的小红点像是血红色的眼睛那样从黑暗中亮起来,赤井秀一尽量不去想那意味着什么。他机械地去干他必须去干的事情,手指擦过一个、一个又一个死人已经不在跳动的脉搏。春季此刻还未到来,但是汗水沿着他的黑发滴落下来,顺着眉弓的弧度往眼睛里流,在战术手电的光线映出的毫无差异的惨白之中,这个年轻的FBI探员眨了眨已经开始模糊的眼睛,然后有一滴透明的液体啪地滴落在满是灰尘的金属管道上。

  此刻无从判断他是在流汗还是流泪。

  但是赤井秀一在此刻意识到了一个真相。

  他又一次把手从死人的脖颈上挪开,那个真相也就在这个时刻清晰地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在他开始行动之前一直没有刻意去想他要从那三个人中救走哪一个,但是他的行动早就无声地诉说出最后的答案。

  现在在日本的FBI探员中女性并不多,去掉其中的非裔和其他少数族裔女性,最后剩下的人数其实格外少,而茱蒂·斯泰琳又是其中身材格外纤细匀称的一个,就算是所有人都穿着冬装,被悬挂在半空中的人中也有一个身材明显比男性娇小许多。她女式的冬靴几乎被鲜血浸透,此刻正不断向下滴血;她的双手被交叉着绑在头顶上方,手腕处裸露出来的皮肤在手电光芒得照耀下白得反光。

  至于安德雷·卡迈尔,对方的特征更加明显:他的身材几乎是所有人中最高大魁梧的,在人质中显得特别显眼。

  ……但是赤井秀一根本就没有向身形与他们十分相似的人质所在的方向探索。

  他此刻正在十个左右的、身材非常相似的男性探员之间绝望地探索,希望从中间找到一个活人——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自己此时此刻正在救谁,但是他的行动早已说明了一切。

  詹姆斯·布莱克,整个与黑衣组织有关的行动唯一的负责人,整个联邦调查局里唯一力求覆灭这个邪恶的组织、甚至不惜进行一些不符合行动原则的外勤的鹰派。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非常冷酷无情的方式思考整件事情,把每个人放在天平上衡量他们的牺牲所能带来的价值……而答案是,詹姆斯·布莱克必须活着。如果他死了,他们这么多人在日本几年来的努力会毁于一旦,整个计划都会破产,那些只有詹姆斯作为上线才知晓、甚至赤井秀一自己都不知道的绝密情报会随着他的死亡而灰飞烟灭。

  在四玫瑰把她的计划娓娓道来的过程中他已经多次衡量了所有情况:他现在必须承认他也无法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先救出一个人然后再次返回寻找第二个人,哪怕是他把体态特征较为明显的茱蒂或者卡迈尔先救下来放在二层的回廊上,等到救到詹姆斯以后再勉强带着两个人离开,时间都是不够的。四玫瑰是对的,她绝对精确计算过整个行动所需要的时间。他只有能力带一个人离开这里。

  ——而他已经选择了詹姆斯。

  这是一个痛苦的、甚至有些令人感觉到恐惧的领悟。赤井秀一面颊的肌肉紧绷,能感觉到手电筒的金属外壳在他的牙齿之间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两个可能是茱蒂或者卡迈尔的、或许活着的身躯,再一次伏低身体去摸被挂在管子下面的人的脉搏。

  这一次,他的手指碰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

  他再一次胡乱眨了一下眼睛,试图把眼中湿润的水汽眨掉。然后,他从绑在脚腕上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刀子,割断了连接在管道上的绳子,开始费力地用双臂把有成年男性体重的重物拉上来。

  四玫瑰慢吞吞地向着工厂外面走去。

  此刻她不是很担心忽然有个人从自己身后冒出来突袭自己什么的,琴酒正在狙击枪的瞄准镜里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六十秒钟,对于有很急迫的事情要去做的人是如此的短暂,对于一个无所事事一秒钟一秒钟地数着时间何时过去的人来说又是那样的漫长。她感觉自己想着琴酒所在的制高点的方向走了许久,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强光短暂地把夜幕照亮,无数碎片被噼噼啪啪地抛洒上高空、再漫无目的地落下;四玫瑰能感觉到一阵灼热的强风从她身后席卷而过,期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火星。

  高温会点燃那堆已然垮塌的残骸,最后一切都会被燃成一片灰烬。再然后警方和消防人员当然会赶来,但是四玫瑰很怀疑他们能不能在其中找到一具完整的人类身躯。

  四玫瑰没有看身后的景象,她背朝那片夺目的火光,向着更深的黑暗处之中走去。她开始琢磨琴酒到底有没有注意到现在的场景和对方与Boss一起看的那部电影的相似之处。

  他那种聪明人,总能注意到的,对吧。

  赤井秀一环抱着怀里毫无知觉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他的行动不可谓不狼狈: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成年男性爬过吱呀作响的金属管上方,之后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够他从二层下楼梯再从门的方向抛出去。他抱着詹姆斯直接从二层的窗户跳了出去,从那个距离落地绝对给他的脚踝造成了某种严重的肌肉拉伤、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几处擦伤。

  然后他拖着詹姆斯还没跑两步,身后的工厂就爆炸了。

  他不知道四玫瑰到底在工厂里放了多少炸弹,但是那玩意爆炸起来地动山摇的程度给人感觉是在身后爆炸了一枚战斧式巡航导弹。赤井秀一跑得还不够远,所以毫无疑问地被爆炸掀飞了,在整个过程中他非常徒劳地试图用自己的身躯垫在詹姆斯的下面,但是姿势调整得也不够成功。最后他们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爆炸喷发出来的各类碎片割破了他们的皮肤,赤井秀一的双耳在巨大的爆炸声之后发出嗡嗡的声响,陷入了短暂的失聪状态。

  赤井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侧肋骨针刺一般疼痛,可能是在最后落地的时候断了一根或者两根,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全是擦伤,现在开始缓慢地渗血——但是这都不重要。他强迫自己无视那地动山摇的爆炸,也不要去想那场爆炸里有什么东西粉身碎骨、什么东西正在化为灰烬。此刻他只是伸出手去费力地试图解开被套詹姆斯头上的布袋。

  不知道是因为肾上腺素的逐渐消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手指在轻微地发颤,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解开布袋——詹姆斯那张苍白、轻微肿胀而沾满鲜血的脸就从布袋下面露了出来,不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这张面孔看上去如同死了一般,要不是赤井刚才清清楚楚地摸到了他跳动的脉搏,他真以为自己救出来的是一个死人。

  他的世界还是回荡着不断的、空洞的嗡嗡声作为背景音,依然有碎片从高空缓慢地落下,让这个瞬间变得格外漫长。赤井靠的离詹姆斯更近了一点,试图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对方面孔上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面颊的鲜血、还有一些如同割伤一般皮肉翻开的痕迹很让他在意。于是他伸出手去——

  下一秒,赤井秀一的动作僵住了。

  他微微地张大眼睛。

  大约五百米开外,另一栋已经废弃的建筑物顶端,琴酒正站在天台顶端架起的狙击枪后方,黑色的大衣衣角在夜晚的寒风中簌簌抖动。

  那座工厂本就不适合作为狙击地点,工厂的窗户太高,透过又高又窄的窗户根本看不清目标。实际上,等赤井秀一抱着毫无知觉的人从工厂里冲出来之后他才看清楚对方,此刻,他的手指正搭在狙击枪的扳机上,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扣下去的冲动。

  毕竟这里是多好的位置,赤井秀一的身影在瞄准镜中一览无余,他手上的是一把H&K PSG-1狙击步枪,在这个距离上几乎没有打不中的可能……他心里转悠着赤井秀一的额头爆出一簇鲜血的画面,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只是低低地啧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相当清脆的脚步声。作为一个杀手,琴酒对各类不同的脚步声的判断十分敏锐,他几乎能从对方的脚步声里推断出对方的步幅和行走的姿态,于是他知道,是四玫瑰到了。

  琴酒的眼睛短暂地离开了狙击枪的瞄准镜,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打扮成奇怪的朋克风格的家伙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

  “有趣吗?”四玫瑰问道。

  琴酒往爆炸火光的方向扫了一眼,不借助瞄准镜之后他看不清那边的进展了,但是至少刚才赤井秀一还在解那个人质头上套着的布袋。

  “恶趣味。”他冷冰冰地评价道。

  “不要这么说我呀。”四玫瑰笑眯眯地回答道,“你也清楚这并不是我想对你展示的东西,不是吗?”

  四玫瑰之前也说过:这是Boss的剧本。

  而就在几天前,Boss去约他看了那部奇奇怪怪的超级英雄电影。

  琴酒没说话,只不过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四玫瑰耸耸肩膀,继续说:“他想让你看看他的行事风格。”

  “他最惯常的行事风格?”琴酒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反问道。

  “是他兴之所至的行事风格。”四玫瑰保持着那个笑容,但是声音更加低、更加轻柔了一点,“有点吓到了吗?”

  琴酒当然不可能被吓到,就算是那个计划在四玫瑰的操纵之下逐渐浮出水面之后也是如此——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那就不好说了。他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又一次把眼睛凑近了狙击枪的瞄准镜。

  片刻之后,他开口说:“赤井秀一发现了。”

  赤井秀一的手指碰到了粗糙的缝线,把肿胀的皮肤潦草地缝合在一起。

  ……不对。

  有哪里不对。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最开始他以为詹姆斯的脸只是因为受伤或者其他原因导致的严重浮肿,但是现在他忽然感觉到了违和之处。对方的面孔如同一张死气沉沉的面颊一般罩在头颅之上,而且在已经凝固的血痂之下,赤井摸到了非常细、但是缝合得乱七八糟的医用羊肠线。

  他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某种不详的预感如同死神的巨大阴影那般从他的头顶上掠过。赤井秀一又一次把刀鞘里的刀子抽出来,刀柄在他染血的长相里打滑。他伸出手去,用刀尖挑断了昏迷不醒的人面部缝合的羊肠线的一根,然后轻轻地用刀尖挑起了那片死气沉沉的皮肤的一角。

  ……那片皮肤之下并不是人的骨和肉。

  那片皮肤之下是另一片沾满了鲜血的皮肤。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如果有人把手指活生生地戳进另一个人的伤口里,可能就能听见对方发出这种低微的声音。赤井秀一的眼神在这时刻看上去非常可怕,他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在荒原上游荡的离群的孤狼的眼睛。他用刀尖挑开更多缝线,直到可以把那一片皮肉——触感如此真实的、人类的皮肉——从昏迷的人的脸上整个掀下来。他的动作稍微有点失去轻重,如果昏迷的人还醒着,可能会被他的动作弄疼。

  最后他成功地把整块皮肤掀了下来,早已失去生气不知道多久的皮肤连血都不会流出来一滴,但是这片皮肤边缘肿胀的痕迹告诉任何有法医知识的人,它是在活着的时候从某个人脸上割下来的。而躺在赤井秀一面前的,是昏迷不醒的茱蒂·斯泰琳,她的发际线下面、颧骨和下颔处因为针脚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红肿起来,急需进行医疗处理。伤口看上去确实很糟糕,但是她显然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也可能是被注射了麻醉剂的缘故;此刻,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堆用于伪装的道具之间——那些用于把她的身形垫的更魁梧的衬垫、用来增高她的身高的特质的靴子,还有不属于她的宽大男装——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而赤井秀一在加入FBI之前则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手里握着一张真真正正的人皮跪在爆炸现场的废墟前。这是一个放在惊悚小说里都略显夸张的情节,但是此时此刻却真实地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微微发颤,如同锈蚀的行将崩溃的机器,他望向坍塌的废墟,火焰依然在碎片之间熊熊燃烧。

  他的脑海中把某些细节连成一线。

  四玫瑰脸上那个模糊而奇异的笑容,茱蒂身上层层叠叠的伪装,那些滴血的身躯,被悬挂在人群之中的“茱蒂”不断流血的、穿着女式冬靴的双脚——

  在这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如同心碎的野兽一般的哀嚎。

  “她真是个生性残忍的家伙。”贝尔摩德注视着屏幕上略有模糊的画面,用非常镇定的语气说。

  其他人则没有她这么镇定,他们虽然已经知道具体要发生什么,但是看着这一幕在自己面前上演,却或多或少地感觉到有点毛骨悚然。尽管遭遇这一切的是赤井秀一,组织的背叛者,但是……

  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类陷入极为可怖的境遇之中的时候,人总会感觉到一丝的同情;通常那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在同情对方的遭遇,而是害怕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重演。

  “真是可怕的女人。”龙舌兰粗声粗气地说。作为一个非常“黑帮”的黑帮,其他人很少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评价。

  “是呢,但是不得不说被她使唤着的人的执行力也很高,要不然我们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干完这么多事情。”贝尔摩德耸耸肩膀,微笑着扫了波本一眼,“是吧,波本?你今天做得可真不错,就算boss知道了都会想要夸奖你的。”

  波本注视着屏幕里那个精神很可能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的男人,对方那黑色的头颅低垂着,双肩轻微的颤抖。在数小时之前,他还将此人视为自己的仇敌,而此时此刻,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无法开口,他的指甲缝里还粘着总也洗不干净的、已经干涸的血渍。这些血没有一滴是属于他自己的,但是有的人心中的伤口又忽然间流出鲜血。

  ——两个小时之前。

  其他人被四玫瑰打发到工厂那边去,他们的工作就是把所有死人套上麻袋、然后吊在房顶上,布置出一个如同协调集团的奇怪场景。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想太多,只觉得这个奇奇怪怪的四玫瑰真是个不得了的场面人。

  贝尔摩德、琴酒和波本则被四玫瑰留在原地“帮忙”,当然,这个时候最忙的人应该是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正把詹姆斯那成年男性的身躯往一件看上去很可怕的束身衣里塞,等把这个人塞进束身衣里,再搭配上进行特殊剪裁的女士风衣,就可以在视觉效果上令整个人的体格显得更小。但是当然啦,这种小把戏在白天仔细看肯定是会露馅的,但是他们现在需要的只不过是糊弄过一个人几分钟罢了。

  当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降谷警官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些死人和人质都是FBI探员,但是显然他已经有些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了。

  他一直很清楚,进入这样的组织卧底必然会双手染满鲜血,甚至会杀死一些无辜的人……但是他所指的“杀死”是指用刀或者枪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一切,而不是像猫玩猎物一样玩弄垂死之人。

  他心中总有一些令人感觉极其不安的警报正在不断鸣响:他在四玫瑰的身上嗅到了一些很危险的气息,那不像是黑帮高层……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更像是恐怖分子或者无差别杀人狂,这样的疯子用很多不必要的手段去折磨他们的目标,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利益,而只是为了取乐。

  波本沉吟了一会,然后选择非常谨慎地开口:“我觉得……这可能还是行不通。”

  他不指望能在这种情况下救对方的性命,他只是希望对方能稍微死得更体面一些。

  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琴酒锐利地扫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呢?”

  “他们两个的身高相差太多了,”波本尽力做出一副真的是为他们着想的样子来,“你们看,两个人需要交换身份,这位女性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间的样子,但是这个男人的身高则在一米八五左右,就算是让他们的体态尽量向对方接近,心细的人也很容易发现他们的身高的不同。”

  琴酒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什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四玫瑰忽然出言打断了他。

  “你说的对。”四玫瑰没头没尾地说道。

  波本本以为得花一番心思对方才会同意放弃这个计划,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赞成了他的说法,弄得他稍微愣了一下。

  “他们两个身高确实差太多了,不幸的是,我们的目标还是挺谨慎的,就算是工厂里一片黑暗,他也很容易发现这种不协调之处。”四玫瑰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停放在旁边的她的车子的后备箱,从里面费力地拎出了什么沉重的东西,“非常细心呢,波本。我就知道把你留在这里是对的,你总能帮上大忙。”

  琴酒露出了一个有点不爽的表情,但是没有说话。而波本看着四玫瑰从车子后备箱里拎出来的东西,稍微愣住了。

  四玫瑰向着波本的方向走过来,她的声音一贯轻柔而地哑,但是现在从嘴唇之间吐出的话语却让波本感觉到毛骨悚然。

  她笑吟吟地问道:“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听过《灰姑娘》的故事?王子让全国的女孩子去试一双水晶鞋,谁能穿上谁就是自己的王后。灰姑娘的继姐们没法把脚塞进水晶鞋里,于是她们的母亲就劝说她们:‘把自己的脚砍掉一部分吧,如果你成为了王后,就再也不用走路了’……”

  波本试图低声打断她,他的眼中有几乎不可见的紧张神情一闪而过:“四玫瑰——”

  “——所以。”

  四玫瑰已经在他的面前站定,她的手上拎着一把被漆成鲜红色的消防斧,斧子的薄刃在逐渐昏黑下来的天空之下闪过一道寒光。

  “波本,亲爱的。”四玫瑰柔声说道,“帮我砍断这个男人的腿,好吗。”

  ——这就是发生在新一年的第一个周末的恐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