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三十三章 Madness Is Like Grity

  假设琴酒是个接受过正确教育、而不是一个在组织专门培养杀手的孤儿院里长大的人的话,他就会意识到:他刚刚遭遇了职场性骚扰。

  但是非常可惜,他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换言之,他有的时候像是个儿童时期缺乏性教育、就这样自己摸摸索索地长大了的可怜成年人,如果没有一个人在他青春期之前就拿着一个玩偶给他指出哪里不可以给别人看,那么他可能就得走一些弯路才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就比如说现在,琴酒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贴在他耳边夸他性感的场景——主要是因为没人敢那么干,而真的没眼色地那么说话的人可能都被他毙掉了——更不要提现在做这件事的人是Boss了。他到底是应该坦然地接受这种夸奖呢、还是应该严肃地跟对方说请不要说这种话因为我们还没有进行到这个阶段呢?这两种选择显然都不是琴酒的作风。

  他宕机了太久,一直沉默到最后在通讯的那一头Boss都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对方说,语气就好像在哄小孩一样,“如果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可以保持沉默,这没有什么关系。”

  琴酒顿时觉得如蒙大赦:“……好的。”

  结果Boss在这档口上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觉得你不知所措的样子也非常可爱。”

  琴酒当然从没听过别人在他身上用“可爱”这个词,组织里如果有任何一个人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他都会告诉对方最好去医院治治眼睛——或者他用自己的伯莱塔给对方治治眼睛;就算是偶尔贝尔摩德会在心里这样想一下,也从未说出口过。

  于是,这个陌生的字眼换来了琴酒几秒钟的缄默,片刻后,他看似镇定地指出:“您这样说其实就只是为了看更多的‘不知所措’吧?”

  “很多事情如果这样直接点明就失去趣味了哦。”Boss笑眯眯地回答。

  ……这真是个充满恶趣味的家伙。

  在他们进行这这些没营养的对话的时候,银幕上的电影还在继续播放下去。正如Boss所言,这是一部超级英雄电影。而电影里这座虚构的城市由两位英雄守护:光明磊落、前途无量的检察官和黑夜里默默打击犯罪的黑骑士。而此刻,电影正演到两个人与心怀正义的警察联手,想要把这座城市的黑帮连根拔起……

  ——等到琴酒看见电影里那位检察官一次性控告了五百四十九名黑帮分子的时候,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我猜你正想做出‘愚蠢’之类的评价。”Boss适时地开口道。

  “难道您不想这么评价吗?”琴酒反问道。再没有比干这一行的人更了解这个行当了,琴酒很清楚,当一个城市的犯罪率高到了电影里那座虚构城市的程度的时候,就很难说这个城市的政府还有警方还干干净净了;每一个发展壮大的黑色组织背后总有些强大的盟友或者是靠山……话又说回来,其实琴酒一直很好奇:米花町那地方犯罪率一直高到不正常的地步, 仅仅是因为警方无能吗?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眼中的世界分为泾渭分明的黑白两个部分。”Boss语气轻松地回答,“正义与邪恶之间没有缓冲,也不会相互转化。他们为自己认为是‘正义’的部分效命,并且可以为此做出相当可怕的事情——数个世纪之前为了自己信仰的宗教对异教徒发动战争的那些人就是其中之一。”

  Boss顿了顿,然后又补充道:“因此,或许还是做个邪恶的人好一些。毕竟在邪恶的人做出可怕的事情的时候,他们至少能意识到‘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很恐怖的’。”

  琴酒觉得Boss这个理论听上去也奇怪极了。

  而这个时候,电影里一口气逮捕所有黑帮分子的行动果然已经引来的反噬:脸上涂抹着怪异的小丑油彩的反派角色开始肆意屠杀无辜的普通人,并且声称如果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不摘掉面具、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就不会停手。

  “我倒是很喜欢这部电影里的反派,”Boss继续说,“如果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人的话,真想雇佣他呀。”

  琴酒一时没有回话,他显然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对方的这个说法。

  十几秒钟之后,他在用非常认真严肃的语气开口:“说真的,我不太赞同。这部电影里的反派角色显然是那种比较疯狂而不可控的人,我不觉得他会被什么东西收买、或者向什么人宣布效忠。把这样不可控的人收入麾下本来就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

  幸好Boss选择的座位是在非常偏的角落里,要不然他们这种奇怪的对话准会引得别人频频注目。毕竟,一般不会有人在电影院里对着电影中的反派角色搞虚拟招聘。

  “你一本正经地分析别人说的没营养的闲话的样子也挺可爱的。”而Boss则真心诚意地夸奖道。

  琴酒:“……”

  感觉刚才那么多话白说了。

  于是他把心思放回电影上,随着剧情进展,电影已经进行到一个小高潮——

  反派角色绑架了正义的检察官还有他的女朋友——同时这位女性角色也是超级英雄的前女友,“典型的好莱坞剧本。”Boss略有刻薄地评价道——两个人被关在两个不同的地点,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身边都放置了大量炸弹。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电影里的英雄只能按照反派角色的步调继续这场游戏:从被绑架的人质里挑一个拯救,而另一个毫无疑问会被炸死。

  他可以选择自己到现在依然深爱的女人,代价是检察官的死亡。

  他当然也可以选择拯救检察官,后者无疑是这个罪恶的城市目前的希望,但是如果他那样做的话,说不定连检察官本人都不赞同这个选择。

  就在这个时刻,Boss在琴酒耳边缓慢地说:“摧毁一个善良的人的办法——令他陷入道德上的困境。琴酒,你可以把这当成新的一课。”

  琴酒完全没想到这次电影约会在完全令他猝不及防的方向上变成了一个临时开课的小讲堂,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很快跟上了对方的话题走向:“电车难题吗?”

  “是的。只要一个人被放在这个场景里,就无可避免地背上了道德上的包袱,就算是他什么也不做也是一种见死不救。你我可能并不会在乎这些谴责,但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会为此寝食难安。”Boss轻轻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依然认为杀死对方更加一劳永逸。”琴酒考虑了一下,皱着眉头回答。

  电影里的英雄当然会成为那种阴魂不散的角色:反派人物给他们造成了莫大的痛苦,最后却没有要他们的命,因此他们就变本加厉地跟反派角色过不去……这样说起来,果然对付什么敌人都还是一击毙命比较好。

  “从效率和后顾之忧的角度来讲当然是直接杀掉他们比较好,”Boss顿了顿,说,“但是,那样事情不就失去了许多乐趣了吗?”

  这真是个正统得不能再正统的愉悦犯发言,而琴酒则其实不太能理解愉悦犯的思路……他承认,自己看着那些叛徒垂死挣扎、在被一枪崩掉之前流露出种种惊恐的神情的时候确实能够获得相当的乐趣,但是他并不是那种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刻意折磨敌人、拖延他们的死亡的类型。

  换言之:琴酒的思维方式比较靠近一个以犯罪事业为生的正常人,在必要的情况下,他不介意刑讯、威慑、折磨、杀鸡儆猴;但是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他也绝不会特意搞出这些花俏的东西来。

  而Boss……Boss的思维方式更接近于电影里那种以对方的痛苦为乐的神经病。这个顿悟在琴酒的脑海里缓慢冒头,又被他毫不犹豫地扔掉——无论如何,这么形容Boss都太没礼貌了。

  此时此刻,对方正用谆谆善诱的语气说着:“你感觉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许多人都会觉得那样做只是平白增加了工作量。但是我认为,这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点差异而已:就好像是猫科和犬科的区别,犬科动物在狩猎的过程中非常兴奋,但是在捉住猎物之后很快就会把它们咬死;而猫科的话则更喜欢把猎物玩弄到奄奄一息……”

  或许是电影院里的氛围太过于放松了的缘故,琴酒说出的下一句话没怎么经过深思熟虑。他随口说:“这样说,您是属于猫科吗?”

  Boss很突兀地沉默了几秒钟。

  琴酒:“……!!”

  “很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琴酒猛然坐直了一点,但是现在再想把刚才的话吞回去也晚了。

  Boss那边一阵寂静,琴酒凝神听了好几秒钟,才听到通讯对面传来一阵低低的、没压抑住的笑声。

  好的,看来这是对方没感觉到冒犯的意思。但是——

  “我本人的确不介意在床上玩那种情趣啦。兽耳什么的,还有兔女郎装什么的。”Boss笑吟吟地说。他可能有点说得太多了。

  虽然此刻并没有人大发慈悲地提醒他,他们刚才的话题跟兔女郎装没有半点关系。

  琴酒干巴巴地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话是这样说,在琴酒强迫自己把目光再一次投向大银幕的时候,思维却依然顺着Boss的话语想了下去。这是些污秽的、一闪而过的片段,其中蕴含的意思琴酒自己都没有思考清楚。他想起某一次交易对象把会面地点定在了歌舞伎町的风俗店,他们进场的时候舞台上恰好有穿着高跟鞋、渔网袜和兔耳娘服装的女性在跳舞,她们皮革质地的服装上缀着染成淡粉色的绒球充当尾巴。

  他又想,不知道Boss到底有多大了,贝尔摩德说Boss是个百岁老人,但是通讯里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对方在通讯里的声音虽然稳重又低沉,但是听上去不会超过四十岁,而且如果考虑到对方可能用了变声器、以及他习惯性的那些措辞的话,其实对方再年轻一点也说不定……

  一个置身事外、纵观全局的人会指出:在这关头脑子里同时想着兔女郎装和某个人的年龄,这对于直男来说并不是个好兆头。但是这次约会中并没有什么置身事外的第三者,琴酒也绝不会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所以他走神了几秒钟,直到地动山摇的爆炸音效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抬头看向银幕:超级英雄已经选择去救自己深爱着的前女友(但是在深爱的情况下是怎么变成前女友的呢,导演并没有给出这方面的解释),但是打开门却发现实际上被关押在这个地点的人是检察官。超级英雄架着对方冲出大门,与此同时炸弹爆炸,熊熊烈火将他们的身影吞噬——

  琴酒微微挑了下眉:这种互换人质的身份的手法倒是很有趣。

  而Boss也适时地跳过了那些跟猫科动物和兽耳有关的话题,他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如果赤井秀一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中,他会如何选择?”

  琴酒回忆了一下赤井秀一还是“黑麦威士忌”那时候,对方在组织里那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这位卧底为了逐渐接近组织的核心,显然光靠“宫野明美的男朋友”这个身份是行不通的;赤井秀一为了往组织高层爬、为了拿到一个代号当时也非常活跃,琴酒可以说,死在黑麦威士忌手下的人并不比死在任何一个组织高层成员手下的人少。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屏幕里那位超级英雄:可能是为了减轻大部分观众道德上的负担,这位英雄在设计上有着不可动摇的不杀原则——他甚至宁可扔飞镖都不用枪。

  琴酒这类实用主义者当然对这种作风嗤之以鼻——或者说他是唯武器论者也很合理,他当然是那种如果能追求更强我武装就一定要去追求的人啦,等朗姆那边的拨款下来,他倒是挺想走自己熟悉的一个军火贩子的那条线弄一架被某第三世界国家预定了的阿帕奇武装直升机来的,不过那玩意放在日本东京稍微有点招摇了。

  总之,琴酒考虑了一下Boss的提问,然后反问道:“您认为赤井秀一可以称得上是电影里的那类‘英雄’吗?”

  “电影里的英雄肯定不会为了进行卧底任务而杀死无辜的人,这是导演和编剧们为了迎合观众的口味需要作出的牺牲——而他们当然可以那样办,因为在虚幻的故事里,做一个纯洁无瑕的好人是行得通的。”Boss笑了笑,“但是我想在现实世界里这行不通,如果赤井秀一在卧底期间不愿意表现出一点诚意,那他就永远没法成为高层成员。咱们之前讨论过,那种观念非黑即白的人在生活中容易走向极端;而赤井秀一这样的人……当然或许有人会觉得,他以宫野明美为踏板进入组织、又在离开的时候把她留在原地的做法太过冷酷无情,做出这样的选择的他在道德上是有瑕疵的。但是我恰恰认为,这意味着他是个能把一切事物的价值冷酷地放在天平上衡量的谋略者,实现大部分人所期望的那种‘正义’,其实恰恰要依靠他这样的人。”

  而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对于琴酒来说则清晰明了:那么,赤井秀一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他当然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爱人。”琴酒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实他内心知道一个答案:他自己和赤井秀一此人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这可能是他们曾经短暂地搭档的那段时间合作得还算愉快的真正原因。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Boss语调轻快地说道,“真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呀。”

  ——琴酒总觉得他的话语里包含着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但是一如人们所知,Boss只会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在他认为自己还没必要开口的时候,别人是无法从他这里打听到答案的。从这方面来讲,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戏剧化爱好者。

  于是,琴酒只能选择继续看电影。他现在开始觉得Boss并不是平白无故地选择一部超级英雄电影了,或许有某些事情正要发生,只不过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应该以何种方式发生罢了。

  电影之中,被英雄爱过的女人的身影被火焰吞没,而她死之前想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接受自己所爱的另一个人的告白。

  “自己的告白不被心爱的人接受确实非常痛苦。”Boss见缝插针地说,他听上去当然意有所指。

  琴酒在一段时间之前面对对方的这种发言还会感觉到不知所措,但是他现在已经被Boss锻炼出来了:他选择无视这句话。Boss在这方面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森林里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用自己的爪子试探蜷在树下神秘的一团玩意是不是自己的食物,然后在那一团神秘玩意稍微动一下的时候就弹起来后退八丈远——这可以用来形容Boss在对琴酒的心意进行诸多试探的时候的所作所为:只要你不理他,他最后就会悻悻地缩回去。

  Boss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电影演到检察官在失去心爱之人和毁容的双重打击之下、被反派角色蛊惑,自己也陷入黑暗之中,成为邪恶势力的一员的时候,他再一次开口。

  “你相信‘预兆’之类的说法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这话题和他们刚才在讨论的任何事情都对不上号,更和电影剧情毫无关联。

  琴酒的目光停留在银幕上检察官疯狂的面容上,对方抛起硬币,准备用那枚硬币决定一个无辜的人的生死。前排的女高中生们捂住嘴巴,发出了一连串含混的小声喃喃,而琴酒对电影里即将死去的无辜角色毫无同情——他尚且不会花时间同情在现实生活中死掉的活人,更不会为一个虚拟角色花费时间——他稍微皱起眉头来,说:“抱歉?”

  “预兆,就好像是占卜,比如说‘从这堆牌里抽出一张逆位的牌所以说明你期待的事情必然会失败’,或者‘星座占卜说今天不适合出门’之类的。”Boss语气平静地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又或者有些敏感又感性的人在遇到一件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就武断的认为当天进行的其他事情都会不顺利……”

  “虽然完全没明白您在说什么,”琴酒想了想,实事求是地回答,“但是我只能说我并不相信‘预兆’,我们都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

  银幕上,英雄从检察官的尸体之前直起身来。一个陷入罪恶的人死了,这是电影常有的结局。但是在这部影片中,这个人的死亡也意味着他曾经带给人们的希望全部崩塌,电影中的英雄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Boss轻轻地“唔”了一声,他的语调依然懒洋洋的,怎么听都是在微笑。

  “我喜欢你的答案。”他说,“但是赤井秀一那样的人,应该学会相信‘预兆’。”

  英雄决定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以留给生活在光芒的人们完美的骑士雕像。他的身影融入到黑暗之中,踏上永无止境的逃亡之路。警犬的叫声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