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Mike家的位置，到花园街43号，一路上都很畅通，没有交通堵塞，郝暻坐在出租车上，在夜色下飞驰而过。
中间他用短信确认了下，沈回是在家没错，而不是工作室或是其他地方。
晚上十点半，出租车停在住宅区门口，郝暻付了钱，便以极快的速度下了车。
很奇怪地，郝暻在奔跑的途中，心脏剧烈跳动，几乎都快从喉咙口蹦出来，可当他伸手敲门时，一颗心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门打开，沈回穿着很简便的黑色t恤，微微皱着眉。
“怎么……”说到一半，他换了种说法，“为什么敲门？”
郝暻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说我现在去你那边，沈回从那时起便感到一些紧张，他想最好的结果，便是郝暻直接用钥匙打开门，像以前无数个日常那样，说我回来了。
“怎么满头都是汗的，出什么事了？”见郝暻一直不说话，沈回又问，“进来说？”
郝暻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调整着呼吸，一直到气息彻底稳定了，才开口。
“今天Mike喝醉了，给我打电话，我刚刚把他送回家。”
“他，和向函分手了。”郝暻顿了一下，眼神软下来。
沈回愣了一下：“他还好吗？”
“不太好，”郝暻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耸了耸肩，“醉得很厉害，眼泪还一直掉，估计这回是真伤心了。”
这多少是个有些沉重的话题，沈回沉默了半晌，说：“不知道他和向函，还有没有可能。”
“嗯，不知道。”
“不过我那时候，比他醉得还厉害。”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掉，又倏地亮起。在重新照过来的光线里，郝暻猝不及防来了这么一句，沈回脸色一白。
实际上郝暻说得很轻松，他尽可能地不把这形容成一件悲惨往昔，而只是在聊一件日常小事那样。
和沈回刚分手的那时候，几乎从不喝醉的郝暻因为太伤心，一个人跑到清吧的角落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醉之前他还知道提前给自己叫好车，在回去的路上，司机看了一眼神志不清的年轻人，说小伙子，这是失恋了？要喝这么多。
结果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郝暻在后座上大叫沈回的名字。
热闹的商店和人流在车窗外掠过，孤独的郝暻在车里说：“沈回，你不是说想要有一个新的家吗？这下看你找谁去！”
人在发泄情绪的时候，什么都说得出来了。
可能是看沈回的表情不太好看，郝暻的表情放松下来，笑了笑，朝他眨了眨眼。
“沈回，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好的一点是什么吗？”
郝暻的眼睛大而明亮，像有星光，他说：“这个世界好就好在，能够创造，一切都能创造新的，不用非得守着旧的。”
“这个，给你。”
沈回的表情还是没有转好，他看着郝暻伸出手，将手里的袋子递到他面前。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回没有反应。
“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来看看呀。”
郝暻的语气里藏着一些期待与欢欣，沈回抿了抿嘴唇，接过袋子。
他的动作很慢，雷厉风行惯了的人，手却缓慢地往袋子里伸。
这大概是沈回的人生里，唯一不自信的时刻了，他怕袋子里装的是钥匙——郝暻退还给他的。
但很快，沈回便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袋子里的东西比起钥匙来说，也太大了，绝对不可能是钥匙。
沈回摸到了一块坚硬光滑的东西，木质的，往下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纹路，很有厚度，大概是椭圆的形状。
“这是……什么？”沈回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呀，这是什么呢沈回？”
眼前笑着的人，这下眼里的机敏是藏也藏不住了，但裹挟在巨大的温柔中。此刻的郝暻是万分真实的，他没有羞赧，也没有扮作潇洒，只是认真地注视着沈回。
“新的太阳，新的好天气，新的衣服，新的美食，因为能有新的东西，世界才这样好，包括……”
郝暻的眼角有些闪烁，他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才继续说：“新的家。”
这三个字落在耳边，轻飘飘的，但就像一颗炸弹一样。
沈回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脑中，涌向眼眶，那颗炸弹在体内爆炸开，然后变成一朵绚烂的烟花。
袋子里的东西终于得见天日，被沈回拿到了受上。
沈回曾经是见过的，并不陌生，但又有了全新的面貌。
椭圆形的木牌，本该光滑的平面被刻上了复古别致的花纹，下方有“home”的字样，中间用大写的英文字母和符号写着“Elvis & Jade 's”，不太规范，但格外有温度。
“喜欢吗，这块门牌？”
郝暻不想把场面搞得哭哭啼啼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空荡荡的门上。
“上面的字可能丑了点，是我自己刻的。感觉可以在这里贴个钩子，挂上去正好，以后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沈回和郝暻的家。”
门牌一挂上，Elvis和Jade的家，所有人都知道。
郝暻还要说些什么，下一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独属于沈回的气息将他包裹起来，很好闻，不是香水的味道，混杂着一点一五柔顺剂的香味。
沈回将双臂收得很近，就好像要把郝暻嵌进他的身体里。郝暻的鼻子又是一酸，他想说好了沈回，先进去再说，别把我搞哭了，结果眼泪真的掉了下来。
因为耳边的人在说，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新的家，一辈子的家。”
还是那样简短，但极尽真诚。
郝暻曾经一度很想把沈回的脑子打开，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又更怕在那里看不到想要的东西，一如问沈回喜欢自己哪里时，沈回的沉默。
于是郝暻退缩了。
直白地问对方你是不是喜欢我啊，然后诚实地告诉他，其实我还喜欢你，希望你也还喜欢我哦，然后破镜重圆，那是小孩子的特权，也是小孩子的童话。
成年人的世界里，更多的是维持脸面，是给自己一个退路，不至于伤心得太难看。
这是郝暻长大后的这几年里，最常学会的道理。
可现在，郝暻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这个初夏的晚上，站在这间公寓门前紧紧相拥着的，不过是两个曾害怕受伤的大人，但可能幸运了一点，他们凭着对彼此的爱，没有走散。
郝暻伸出手，紧紧回报住了沈回，他很轻，但也很坚定地说：“我爱你。”
片刻后有眼泪掉在脖颈，郝暻听到沈回说，我也爱你。
“要不进去说？”
这个问题变成郝暻在问了，沈回笑了一下，他松开郝暻，又紧紧牵住他的手。
进门的那一刻，郝暻听到了耳畔的那一声“欢迎回家”，很清晰地听到了。
郝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沈回想，是比他能想象出的好结果，还要更好许多。
这天沈回面上不显，但脚步匆匆，他进入屋内东跑西跑。
“找什么呢？”五分钟前，沈回给郝暻倒了一杯水，让他先坐会儿，然后郝暻就看到沈回转来转去。
“不是，你找什么呢，能明天再找吗，我好歹是第一天正式重归故里诶。”
郝暻的感性劲儿褪去了些，有些无语地跟沈回开玩笑。沈回正找到了厨房边收纳柜的抽屉里，手里还忙个不停，抬起头说：“找挂钩。”
这个答案是郝暻没想到的，他心里一软，走过去从背后看着沈回。
“找挂钩干什么？”明知故问。
“把门牌挂起来。”沈回诚实作答。
“明天挂不行么？”
“不行，晚一分钟都不好。”
说着，沈回直起身来，转过来说：“找到了。”
他面容英俊，笑得很开心，好像是第一次笑成这样。
郝暻没接话，他贴了过去，轻轻地给了沈回一个吻。两分钟后，沈回加深了这个吻。
有了门牌装饰的门，看上去不再空落落的，沈回给挂好后，开了一瓶香槟。
郝暻一边笑沈回有点神经，大晚上的，还要特地开香槟，一边笑眯眯地去喝酒。
他坐在餐厅的高脚椅上，微微晃动双腿，环顾四周。
时隔半年又重新要回到这里住，郝暻的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
看到一半，他突然动作一顿。
“沈回，问你个问题。”
“你说。”沈回正站在他边上，用宽阔的肩膀给郝暻作靠椅。
“我过来拿仙人球，第一次回到这里那天就注意到了，我的东西还真是一件都不剩了，真狠心啊沈总，前男友的东西全扔了。”
郝暻打着趣说的，也没有真的要责怪沈回的意思，结果沈回没出声。
“我开玩笑的。”
他刚侧过身，就看到沈回放下了酒杯，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跟我来。”
公寓卧室的再里面，有一间闲置的房间，本来是想装成衣帽间的，但后来也懒得弄了。
郝暻被带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奇怪，结果门一推开，他呆在了原地。
整个房间，都像是被冻起的保质期。
看了一半，还夹着书签的书。穿了没几次就压箱底的外套。郝暻一时头脑发热买回来，却根本没有通关的游戏卡带。为了图方便，结果发现并不好用的沾毛器，曾被郝暻吐槽很久。
角落里甚至还摆了两套郝暻兴冲冲下单买回家，一段时间后却发现材料很扎人的情侣睡衣。
这些统统都被保存的很好。
“我没有扔。”沈回说，表情又恢复了他的冷静，仿佛只是在和郝暻陈述为什么他会在这儿看到这些旧物。
郝暻看向沈回。
不太表达的沈回，喝醉了说要把钻石全留给他的沈回，说着“跟你一起，住哪都好”的沈回。
郝暻凑过去抱住了他。
“丢掉了也没关系的，”他说，“我能买新的，我们还能有新的回忆。”
“嗯。”沈回应了一声。
“我爱你，沈回，你能也对我说吗？我喜欢听。”郝暻又说。
几十分钟前，他们才刚刚说过这句话，但沈回又说：“嗯，我爱你。”
虽说行动的意义大于语言，但我爱你这句话，说一百遍，一万遍都听不腻。
郝暻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这间房间里的东西摆放到它们该有的、原来的位置上去。
随意，不严谨，基本摆得没什么秩序，和沈回的风格截然不同。
沈回也不帮忙，他知道郝暻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只是看着，但心情能看得出很好。
这中间，郝暻还翻出来一包巧克力。
“不是吧，”他喊沈回，“怎么这个也要保存啊？这个都过保质期了。”
“是吗，”沈回这次走过去看了眼，“我看看。”
包装上印得很清楚，保质期限是去年的初冬，正好是他们分手的时间。
沈回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说，没关系，给你买新的。
“你要什么口味的？”沈回又问。
“不知道，好久没吃巧克力了。”
“那就都买。”
郝暻笑起来，说好。
收拾完这些，又去洗澡，郝暻套着沈回的睡衣上床，衣摆有些长了，但短袖也无所谓。
郝暻刚躺下，沈回就张开了手臂，郝暻进入他的怀抱，这是花园街43号久违的一晚，两个人都有些睡不着。
“沈回，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郝暻突然拖长着音调，有些搞怪地说。
“什么样？”
“收藏癖大爆发，前男友物品收藏品这种。”
“……亏你想得出来。”
沈回捏了捏郝暻的脸，过了会儿，也有些突然地说：“没有保质期。”
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郝暻听了，片刻后说对。
窗外月亮仍然皎洁，夏天的夜越来越浓了，卧室里静了下去。
经过这么多日夜，郝暻终于知道，原来曾经在那么久以前，就有一个人，想一辈子和他一起继续过下去，没想过别的可能了。
那件工作室上的标语，何尝不是一种爱的痕迹。
郝暻以前觉得不能完全看透沈回，他甚至以为有一片未知水域，可谁知这水流包裹住他，他才发觉是爱的温床。
并且宽广得他从未想象。
就像沈回告诉他的，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保质期，但沈回和郝暻的爱没有。
郝暻相信。
好景宜赏，也宜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