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动听的音乐缓缓流出时，郝暻松了一口气。
他和沈回两个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一边置物架上的唱片机正在运转着。
郝暻听了一会儿，没有出现跳针，也没听到什么爆音。几道划痕很长，但幸好很浅，方向上也对音质没什么影响。
“幸好，现在这张黑胶再要买就难了。”郝暻心安下来，喝了一口手里的东西。
在放唱片之前，两个人本来都已经坐下了，沈回却突然站起来，问郝暻要不要倒点东西喝。
“不用了吧。”郝暻表示不用麻烦。
“我渴了，一样要倒。”
沈回这么说着，几分钟后捧着两杯喝的走了过来，郝暻以为会是果汁之类的，接过后一看，发现是巧克力牛奶。
应该还是加热过的，郝暻喝了一口到嘴里，仍然温热。
郝暻这个人并不自作多情，他不至于在那自我幻想是不是沈回特地为他准备的，应该是家里正好有没喝完的罢了，郝暻盯着杯子中的液体，这样想。
“要不要暂停？”
既然已经确认音质没受影响，沈回做了一个预备要去收回唱片的动作。
郝暻想了想：“把这首听完吧。”
播放着的正好是郝暻最喜欢的一首，曲调厚重、浪漫，他听过无数遍了，还是听不腻。好像只要曲子一响起，他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沈回。”就这样听了一会儿，郝暻叫了一声。
“嗯？”
沈回已经把眼镜摘掉了，他一只手撑在身后的沙发上，整个人看起来很惬意，带着一点困倦。
“到底为什么还住在这儿？”郝暻问了一个算得上突兀的问题，“不奇怪么？”
“哪奇怪？”
沈回挑了一下眉，又针对他的前半句反问：“你觉得我不应该续租？”
“嗯，不应该。”郝暻很直接，“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还住在这里。”
“为什么？”
客厅除了一圈地灯，只开着郝暻身后的一盏落地灯，沈回微微皱起眉，要郝暻给一个解释，这个样子不由得让郝暻联想到“甲方”两个字。
他没忍住笑了下，但很快便收起了笑意。
“很简单。”郝暻侧过一点头，将半张脸转至光明处，语速变缓慢地说：“因为回忆太多了啊，你不觉得吗？”
身边的人没说话，郝暻又转过头来，像个过来人一样看着沈回：“和回忆生活在一起的话，人是会被绊住的。”
“所以有些东西，其实没必要延续。”
他说得很潇洒，就像某类情感专家，在向恋爱经验缺乏者沈回提供一些成熟而良好的建议，但沈回不买账。
“你听谁说的，被你说得那么悲观。”
沈回总有办法让郝暻语塞，郝暻停顿了一下反驳：“这不是悲观。”
“至少一点都不乐观。”沈回看了边上的唱片一眼，有理有据地分析，“就像有我续租，才有你的唱片失而复得这件事，是好事。”
“这不是一回事吧？”
“这就是一回事。”
“不是吧？”
“是。”
沈回的语气很笃定，再争下去就没意思了，郝暻抿了抿嘴，决定听歌。
客厅里再次恢复到只有音乐的安静，歌曲逐渐进入郝暻最喜欢的部分，像一首历史遗留的情诗，他正慢慢听得入迷，沈回往后靠了靠。
“郝暻。”换沈回叫他。
“嗯？”
“歌好听。”
“当然。”郝暻露出一个“早跟你说了吧”的神情。
“以前给你听的时候你还说什么……忘了，总之你还嫌弃来着，现在觉得好听了吧。”
这间公寓里真的到处都是回忆，比如此刻听着唱片，郝暻又想起了一件事。
是第一次给沈回听这张唱片的时候，那天白天，也是他们交往后第一次吵架。
沈回明明已经要28了，比郝暻大两岁，却没有过任何恋爱经验，不会哄人，又是头一回见郝暻生气，不知道如何反应。
争吵理由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无非是一些恋爱里无聊的小事。
郝暻以前在大学谈过一个男朋友，但仅限于拉拉小手，没谈两个月，远远地看见对方和另一个男生很暧昧，于是在让回忆有可能变得更糟之前，就说拜拜了。
他其实也没有经验，可偏偏要一直在沈回面前，表现出一副老道的样子。
——“沈回，你谈恋爱也用工作语气，不行的，你不能这么生硬地问我‘好不好’，我教你。”
“沈回你看，都说了要听我的吧。”
“知道了吗沈回？接吻要这么接才舒服。”
曾经装得像个老手，教沈回接吻姿势的郝暻，现实是自己都手心冒汗，在脑海里拼命回忆看过的偶像剧。
因此那天到了晚上，郝暻早就不生气了，又觉得第一次吵架，他得好好引导一下沈回，所以主动和他搭腔。
“沈回，这是我上个月收的黑胶，听听看。”
沈回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处理邮件，一时没听到，于是郝暻又说：“不是吧，你还在生气啊，我跟你说，恋爱里不能这么小气。”
专注工作的人抬起头来盯着郝暻两秒，然后摘掉了眼镜。
他叹了口气，将还没发完的邮件扔到一边，把郝暻扯到怀里：“我没生气。”
“谁信啊。”
“你怎么跟小孩一样。”沈回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你不开心的地方就直接跟我说。”
郝暻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吻住了。这个吻格外长，缱绻里带着独属于沈回的一点生硬，不明显，但是沈回接过那么多次吻了，还是没改掉。
“歌好听吗？”被松开时，郝暻脸侧的皮肤连带着脖子全红了，眼睛亮亮的。
沈回抬起头来，听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微皱起眉回他：“这什么歌？都快把人听睡着了。”
郝暻差点又想生气。
“结束了，收起来吧。”耳边的音乐落下尾声，郝暻停止胡思乱想，又叫沈回帮他拿唱片。
唱片机在沈回那一侧，郝暻见他没反应，便朝他看去，结果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沈回已经用手肘枕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相还是那么好，连呼吸都很安静，高挺的鼻子构成漂亮的线条，叫人不舍得打扰他。
“还是把你听困了啊。”郝暻看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下，轻声说道。
他直起上半身，半跪在地上，越过沈回伸手过去想拿唱片。
趁现在走掉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可以省去说再见、说谢谢、说再也不见一系列麻烦事，郝暻打算抓住机会就跑，结果膝盖压在半只拖鞋上。
沈回的拖鞋很大只，是郝暻以前给他网购的，鞋面上有个巨大的毛绒猫猫头。
拖鞋滚动了一下，翻了个面，郝暻就没跪好，一个重心不稳向前压过去。
“我去……吓死我了。”
郝暻靠本能反应用手撑住沙发，才没有压在沈回身上，他松了一大口气，低下头心想幸好沈回没醒。
可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郝暻的身体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在干嘛。”
郝暻猛地抬起头，隔着仅仅几厘米的距离，沈回正睁着眼睛看他。
再近一点就能感受到呼吸了，郝暻气息一滞，心跳乱了乱。
“意外。”他咽了口口水，说。
“哦。”沈回应了一声，他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困，一只手仍支着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是要拿唱片吗？”
“嗯，这首歌结束了。”
郝暻如实回答，但谁都没有拉开距离。
就在这一刻，郝暻突然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他其实应该满不在乎地直起身，然后耸耸肩表示脚滑了才对，又或者，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故意调戏一下沈回，再趁他没反应过来，拿走唱片笑着说拜拜。
可他却只能像现在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在这个靛蓝色的沙发前面，这块白色的地毯上面，几乎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距离，沈回曾经在那次吵架和好后，亲着亲着，就要在这里做。
暧昧的落地灯灯光下， 沈回的脸上光影分明，他眼睛里染上情欲，但对郝暻很真诚地说：“我不会哄人，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不高兴。”
十八个字，郝暻想起来了。
都说了，回忆是会绊住人的。
郝暻不知道沈回有没有想起来，毕竟沈回的心事，郝暻向来不能从表情上捉摸完全。
十分的话，看懂七八分就很好了，他曾这样认为。
“什么时候结束的？我睡着了。”沈回又在问了，指的是歌。
没等人回答，沈回放下支着头的那只手，又说：“再听一首吧。”
郝暻没反应过来。
“让它再放一首吧。”沈回耐心重复。
郝暻的身材纤瘦，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腰那里还有个浅浅的腰窝，他感到有只宽大的手，轻轻搭在了那。可他没躲。
“为什么，因为好听？”郝暻的声音有些发涩，又问。
“对，因为好听，”沈回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所以再听一首，好不好？”
这一次没有那种工作的生硬语气了，最后三个字被沈回问得尾音上扬，反而透露着点温柔，是郝暻曾经的教学成果。
真行啊，便宜了以后跟沈回谈恋爱的人。
郝暻看着沈回并不算清醒的眼神，和他很长很长的睫毛，突然回忆起它们曾扫过自己手心的触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冲动就涌了上来。
“好啊。”郝暻眨了两下眼睛。
他保持着这个距离，感受着腰间的温度。沈回的手很热，隔着布料都挡不住，一直烫得郝暻的胸口发胀，他看了沈回一会儿，然后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两手交叠间，沈回听到郝暻说：“沈回，你以后要是有了其他前男友，也会对他这样做吗？”
他还来不及回答，下一秒，一句更加大胆的话传入耳中。
“沈回。”郝暻再次叫着他的名字，对着他笑了。
笑得十足潇洒，瞳仁很黑的眼睛无比鲜活，他说：“我们要不要打个分手炮啊？”
鼻尖还有很好闻的木质香，是独属于沈回的味道，沈回的鼻息就扑在嘴唇上，英俊的脸近在咫尺，郝暻的心跳得很乱。
在郝暻的人生里，从没有什么条条框框，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他敢做很多事。
可此时此刻，无疑是他二十六岁的人生里最大胆的一件。
他曾付出所有真心，围着沈回转了将近一年，过了一段最不自由的日子。那在沈回有新对象之前，怎么着也得挣点利息回来。
尤其是现在的沈回在他面前，看起来没有一点不舒服、不自在，就好像他对于沈回来说，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郝暻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反正这么帅的人，又不是他吃亏。
唇齿相依的那一刻，郝暻再一次这样想，就和跟沈回第一次上床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