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昏暗, 两半窗帘之间有条细窄的小缝,窗外零碎的光线落进来,给黑漆漆的室内覆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黎月筝蜷缩在床边, 掌心里紧紧攥着手机, 贴在耳边。
机械的女声之后, 紧跟着的是刺耳连续的挂断嘟声。黎月筝的手腕脱力,手机掉到地板上,发出低低的闷响。
亮白的手机屏幕光线映着黎月筝半边侧脸, 泪痕清晰, 眼角掉落的泪珠折射出莹润光线。
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的薄汗细密。
意识到贺浔不接她电话这个事实, 黎月筝咽了咽喉咙。
她的心跳剧烈到让她痛苦拧眉,方才濒死的窒息感仍在,好半天才有所缓解。
摸着黑,黎月筝重新爬到床上, 撩了被子躺进去。分明垫着枕头, 黎月筝却觉得脑袋的下坠感明显, 眩晕的厉害。
方才刚一回家, 她便倒头就睡,现在也不过天黑不久的时间罢了。
黎月筝不去想贺浔到底是忙工作漏接,还是单纯不愿意接她电话, 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抛开繁杂的思绪。
奈何视野刚刚变暗,涌上来的就又是方才梦境的片段。淋漓的鲜血直扑面门而来, 黎月筝倏地睁开眼睛,脊背僵直。
深深喘了两口气, 黎月筝伸手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光线充盈在屋子里,才勉强给予了她一些安全感。
再次合上眼睛,黎月筝感受着眼皮上薄薄的光线,突然有些恍惚。
差点忘记,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这样一段开灯才能入睡的日子。
-
此刻的贺氏顶层办公室还亮着灯。
方才会议结束后,楚尧他们通通被贺浔赶去下班,他自己则是独自加班到现在。
知道自己静不下心来,贺浔特意把手机锁进了柜子里,以免又吊着期待等着谁的信息或者电话。
天色渐晚,贺浔关了电脑,靠回座椅上。后颈有些酸痛,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闭上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忙碌的时候会想到黎月筝。
一静下来,更容易想到她。
朦胧的灯光斜打在男人的侧脸,流畅的线条割裂几分光线,侧影清瘦。
好半晌,贺浔撩起眼皮,目光往闭合的桌格里看了眼。
无声叹了口气,贺浔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手机。冰凉坚硬,四四方方。贺浔没什么表情地按了开关键,习惯性地滑动通知栏,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料准了不可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然而,视线却在那个醒目的红色提示上停了下来。
贺浔立刻坐直身体,反复盯着拿串没有备注的数字好久才确认下一个事实,黎月筝在半小时前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贺浔就想要回拨回去,手指却在按下的瞬间停住。
脑子里又想到几小时前黎月筝的那番话,贺浔心脏抽痛了下,眉间轻拧,再次靠坐回去。
旁人都说贺浔心狠,能把整个贺家搅得天翻地覆,家人都能亲手送进去。可贺浔现在却觉得,论起心狠,他可比不过黎月筝。
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回头,贺浔是做不到。
确实如黎月筝很久之前说的那样,她只会向前看,放不下的好像一直只有他。
贺浔低声笑了笑,弧度微不可查,也不知是在嘲笑谁。
心口情绪复杂,愤怒和不甘无处发泄,还有莫大的痛楚,积压十年,若惊涛骇浪不断朝他翻涌而来。
打电话能说什么,总归都是些他不想听的话。
几分抗拒,几分赌气。
贺浔把手机丢在一边,压制住回拨过去的欲望。
黑暗里,男人仰头靠着,唇线紧抿。眼皮遮不住汹涌的情绪,喉间软骨上下微微滑动。
嗓音低沉克制,晦涩不明。
“黎月筝...”
“两两...”
-
前一夜的睡眠质量太差,黎月筝罕见地起晚了,手机闹铃都没听到。
今天要开过年前最后一次集体会议,新闻编辑部所有人都要到公司。黎月筝匆匆洗漱穿衣,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出了门。
到公司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五分钟,黎月筝拐进走廊时,正巧看到电梯门正在缓缓关闭。
她快跑了几步冲上前,连按了好几下上升键。
好在赶得及,电梯门重新开启,黎月筝松了口气。
然而抬眼看向电梯内,视线与人相撞的瞬间,放松的心突然猛地收紧。
电梯内几个人的面孔都不陌生,贺浔,楚尧和个几个中年男女。
站在贺浔身边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带着副眼镜,模样斯文。黎月筝认识他,《周邮》的高层董鸣。
同贺浔的眼神对上时,黎月筝能感受到的只有平静和漠然。就好像遇到个平平无奇的陌生人,下一秒便无所谓地移开视线,继续偏头同董鸣交谈。
愣神半秒,黎月筝刚好走进去,就听旁边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筝筝!”
闻声偏头,黎月筝就看到章桐站在旁边那间电梯门口,气喘吁吁向她招了招手,“来这里!”
写字楼的电梯分单层和双层,黎月筝要去的会议室是12层,而贺浔坐的这间是单层电梯,只能抵达单数楼层。
时间紧急,原本她的打算是赶上哪趟坐哪趟,大不了先去11层,再爬一层楼梯就好。
眼下旁边的双层电梯门也开启,黎月筝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她下意识看贺浔一眼,发现他视线冷冷偏了过来,语气没什么温度,“要上来吗?”
言下之意应该是,不上来的话别挡在这里。
黎月筝摇了摇头后退一步。
随后,贺浔收回视线没再看她。一边的楚尧眼疾手快走上前,偷偷朝黎月筝点了个头,然后迅速按了关门键。
黎月筝快走到章桐身边的时候,隔壁电梯门刚巧关上。
“筝筝,看什么呢?”章桐把黎月筝拉进电梯里,“今儿可奇了,你也会和我一样迟到?”
黎月筝回过神,扭头看向章桐,回应道:“没听到闹铃起晚了。”
方才没发现,现在四目相对,章桐才看到黎月筝这张毫无血色的脸,“筝筝,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黎月筝笑笑,“没事,昨天晚上有点失眠。”
“是不是最近累到了?快过年了,可别这个时候生病。”
“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
话落,黎月筝便没了声音。她眼帘微微低下,挡住眼底的情绪。
脑海中是方才贺浔漠然冷淡的一张脸。
今天早上她专门注意了手机的未读信息和未接电话提示,全是空空如也,一个小红点也没有。
怕是自己的错觉,还专门翻看了通话记录。
她昨夜确实给贺浔打了电话,不过没有打通,对方是未接状态。
黎月筝清楚,贺浔绝对看到了自己的来电,只不过不愿意理人而已。
并且,还生气到现在。
而此时另一边电梯,贺浔的脸在电梯门关上那刻便沉了下来。
方才黎月筝的模样他不是没有看到。
脸白的像纸,衣着单薄,整个人一点气色都没有。
囤积了再久的气闷,对着她那张脸也得消失个干净,所以干脆不看。
可是作用不大,心脏跟着她跑。
“贺总,贺总?”见贺浔无端走神,董鸣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两声。
闻声,贺浔看向他,眼神重新聚焦,“投资的事照样谈,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提。”
贺浔停顿了下,“但我想要看看新闻编辑部的员工资料。”
-
会议时间并不长,大概就是年前最后的工作安排,以及过年基层走访的事。
黎月筝下午还要辅助苏锦燃做采访,上午开完会后便早早离开了公司。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中午只吃了点米线,黎月筝没什么胃口。这个时间,也就便利店还开着门。黎月筝买了盒酸奶和面包,用来应付晚餐。
晚上气温低,黎月筝裹紧大衣仍然抵不住风寒,只能往公寓快走几步。
寂寥的街巷,寒风呼呼刮过耳边,唯有脚步声清晰,踩过路面迅速向前。
忽而,神经骤然紧绷,黎月筝神色一凛,她回过头,黑漆漆的路面没有任何他人的痕迹。
又是那种感觉。
昨天在《周邮》的地下停车场也一样,身后总好像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做记者多年,让黎月筝有极强的警惕性和高敏感度,风吹草动都能被轻易注意到。
只是这一回,黎月筝有些摸不清状况。印象里,自从火锅店口水油事件后,她没再碰过这类任务,更不存在触及他人利益的情况,口水油相关涉案人员均被带走,又有谁会盯上她。
迎面寒风吹散了黎月筝的头发,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良久,无声叹口气。
许是最近的状态真的太差了些,又或者因为过去的事频频想起,有些疑神疑鬼了。
公寓楼向来安静,不比小区热闹。黎月筝提着塑料袋下电梯,指背贴了下密码门锁,九宫格数字亮起。
微弱的荧光在身前的昏暗里也显得明亮。
指尖贴上第一个数字的时候,黎月筝后背的汗毛忽而竖起,方才在路上的那种感觉卷土重来,第二人的气息仿佛就贴在她的耳边。
脚步声贴着瓷砖地面传过来,噔噔撞向人耳侧,响起空灵诡秘的回声。
公寓楼走廊光线昏暗,黎月筝却仍是在余光里看到了拐角后缓缓走出来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黎小姐。”
声音嘶哑黏稠,字字透着狠戾。
黎月筝扭头,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是在贺铭礼入狱后,便再未露过面的贺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