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缭绕的深夜, 一辆黑色布加迪行驶在吵闹渐消的路上,随风带过飘落的枯叶,啪啦敲打在路边。
车后排, 贺浔闭目靠着座椅, 双腿搭着, 两手交握放在膝上。
一旁的简征姿态散漫地搭着车窗,食指指腹沿着手机边缘摸过,轻轻叩动手机屏幕。他轻瞥贺浔一眼, 唇上带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我说, 你还真是够狠的。”简征调侃一声,手机兀地收回掌心, “亲自把你二叔搞进去,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闻声,贺浔没什么反应,阖着眼睛, 声音没有温度, 反问他:“你觉得我该留什么情面?他应得的, 时间早晚问题。”
“倒是你。”贺浔的声音停了下, 终于偏头朝简征看过来,“蹭车蹭上瘾了?”
简征自然是有司机的,只不过方才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 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硬是跟着贺浔坐上了这辆布加迪。
“顺路送一趟,用不着这么不耐烦吧。”简征挑了下眉尾,想到什么, 玩笑中带了几分试探,“有闲心摸着黑去找姑娘, 没心情让朋友蹭个车?”
方才发生了什么,简征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贺浔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竟在停电的瞬间让简征看出几分慌乱。
今夜本没他什么事儿,闲来无事过来看个热闹,谁知道还真让他寻摸见个感兴趣的。
那时灯光熄灭,他其实并不意外,一晚上风平浪静,不搞出点事来才不是贺家人的作风。
他夜间视力向来不错,所以想也没想就寻着前排位置而去。本是打算问问贺浔什么情况,谁成想随着手电筒的灯光打过去,却看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也不知急着去做什么。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再一寻找,就见他拉上了一个姑娘。
更有意思的是,离开酒店时,他发现那姑娘竟然和《周邮》那个叫岑叙白的记者在一起,看样子关系还不一般。
联想到贺浔一回国就接受了《周邮》的专访,简征难免会多想几分。
意外的,贺浔对他的调侃沉默下来,偏开视线静静看向窗外。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冷硬轮廓割裂一半阴影,他神色说不出的冷淡,漆黑的瞳仁似比夜色深沉。
方才黎月筝的模样和声音在脑海里反复重演,贺浔眼神发灰,苍白到病态的脸居然显出几分笑容,眼尾是说不尽的嘲讽和涩意,满脸都是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尽管她口中念着别人的名字,贺浔还是想要靠近她,亲吻她。
当她把自己错认成岑叙白的时候,贺浔是真的想不管不顾地告诉她自己是谁,然后掐着她的脖子吻上去。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退却了。
就连上次在京樾府同她近乎摊牌时得到了那样狠心的答案,贺浔气在头上,也没敢真的同黎月筝说出什么彻底决断的话。
他想,他比从前胆小了。
十年前,他可以对黎月筝说再也不会来找她。
十年后,他却步步小心,生怕自己做出当初那样令他后悔的决定。
停电那几分钟,他站在黎月筝身前盯着她,突然庆幸黑暗的遮掩。他卑劣地借用了别人的身份,换取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那时,贺浔克制地吻向黎月筝的耳侧,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满足,气恨,无奈,屈服,也嫉妒。
胸口处深深起伏,贺浔闭了闭眼,突然对开车的楚尧道:“延水那边交涉得怎么样了?”
闻声,楚尧看了眼后视镜,“地皮已经拿下了,就看贺总您——”
“我会亲自过去一趟。”还没等楚尧说完,贺浔便拦了他的话,“近期就给我安排行程,其他事情可以往后推,尽快。”
楚尧点头应他,“好的。”
“延水?”旁边的简征疑惑了瞬,“你去那小地方做什么?旅游?我记得,那儿最近的雪可不小,还上新闻了。”
贺浔没什么向他解释的欲望,草草撂下工作两个字便没了话。
不过,简征像是早已习惯贺浔这样的冷淡,也不恼,反而跟着思考起来,“延水这些年虽然都在搞建设,可和周边其他城市比起来,到底还是个落后的小县城。”
简征嗤笑了声,“我倒是好奇,延水能有什么吸引你贺总的地方?”
问题无人应答,贺浔再次沉默下来。简征看了他一眼,隐约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故事。不过贺浔既然不想说,他就是再怎么撬,也是撬不出来的。
从早些年在国外认识他开始,贺浔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贺浔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拼的不止是他那条命。
有什么被他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地纠缠折磨着他。
能用十年的时间把贺家颠个乾坤,那是他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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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废弃房屋,水泥地凹陷深浅不一,地上积压了层厚厚的灰尘。
鼻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一般,有点腥气,很难呼吸。稍一用力就会发出巨大声响动,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任何动静都分外刺耳,让人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
眼前是浓浓的白雾,少女挥动双臂,怎么拨都拨不开那层笼罩的晦暗。
周围静得瘆人,稍一发出声响还会有回音传开。少女微微挪动步子往前走,鞋底似乎踩到生锈的铁丝,吱呀吱呀惹人心悸。
鼻息间有垃圾的腐烂味儿,不小心踢到塑料水瓶,静谧的空间传来清晰的撞击声。
不自觉地,想要往前走,像是有什么在追赶。越走越快,越跑越远。
眼前的雾模糊路路面,却扔抵不住前行的步伐。
疾速奔跑起来,脚下却忽而一空,身体失重往下坠去,四肢躯干仿佛被抽离开。
即将触及渊底。
“砰——”
黎月筝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动静大到弄掉了枕边的手机,发出闷闷的响动,和梦境里最后一声重合。
似梦非梦,感触实在真实。黎月筝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湿淋淋的,一觉让她冷汗连连。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双手贴在额头上,十指按着发顶,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黎月筝下床洗了把脸,又猛猛灌了几口冷水。
冰凉入喉,黎月筝终于有些梦醒的实感。
已经进入严冬,京西市的温度持续走低,天亮得越来越晚,连着几日都是阴天。
宴会隔天,关于贺家的事就已经出了通报,贺铭礼职务侵占罪涉及金额较大,潜逃不成已被警方逮捕。听说这其中,贺浔提供了不少证据。
想来那天慈善晚宴,他也是提前算计好了时间,媒体都在,贺铭礼就算藏得再好也总有风声出来,必定身败名裂。
自此,贺家彻底换了主人,在京西闹得沸沸扬扬。
火锅店的事暂时告一断落,黎月筝连着写了几篇有热度的稿子出来,在公司的风头持续了好一阵儿。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着薛杭有所动作,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薛杭竟然罕见地嘴严。
不仅没有把那天他看到的事传出去,也没有像黎月筝预想的那样在她面前嘚瑟嘲讽耀武扬威。
甚至于安分得有些令人生奇,不知道是不是黎月筝的错觉,总觉得薛杭见她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着走。
黎月筝不是傻子,也清楚薛杭的德行,这样好的给她使绊子的机会,黎月筝不觉得他会轻易放过。
而能让薛杭忌惮并且对她毕恭毕敬的,黎月筝只能想到一个人。
冬天的温暖难得,钻进被子的瞬间就难以脱身。
分明是嗜睡的季节,黎月筝近来却失了眠。
好不容易赶上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天气微阴,黎月筝把房间的窗帘尽数拉上,吃了片褪黑素便闷头到被子里,打算好好补个觉。
屋内的暖气烧得热,窗门紧闭,黎月筝蜷缩在被子里,思绪渐渐涣散。
没想到,短短几小时,竟做了那样一个梦。
天还是亮的,黎月筝简单收拾了下便拿包出了门。
到达拳馆的时候,葛卉刚结束教学课从擂台上下来。
简单打了个招呼,黎月筝直接去了更衣室。
见着黎月筝,葛卉直接走过来,靠在更衣室门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注意到黎月筝绑绷带的手法,葛卉笑了笑,“打了几年了绑带都绑不扎实,这次倒是感觉熟练了不少,回去自己偷偷练了?”
“跟你练了这么久,不勤奋点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学生。”黎月筝轻笑了声,把大衣放进柜子,拿起拳套,“现在人好像不多,可以多打会儿。”
黎月筝找了个位置靠里的沙袋,手机反扣在一旁,专心起来。葛卉就坐在一边看着她,时不时搭两句话。
汗水很快暴出来,黎月筝含着下巴,眼睛直直盯着沙包,身体随着出拳有节奏地扭转。
知道葛卉一直在旁边看着,黎月筝道:“怎么样,符不符合你的标准?”
葛卉眉眼弯起个温和的弧度,看着眼前眼神冰冷,拳峰力量十足的黎月筝,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瘦巴巴一小点儿,还是个学生,别说打拳,我一推就能把你撂倒似的,现在虽然没长多少肉,不过体能上来了,力量也不错,总是要比从前结实些。”
“对我印象这么深?”黎月筝扶住沙包停了下来,她喘着气,偏头看向葛卉,“这么说,我这些年倒是长进不少。”
葛卉给黎月筝扔了瓶矿泉水,“怎么可能印象不深,每天发狠练,嚷嚷着要变强壮些的姑娘,坚定得和要去干架似的。”
闻声,黎月筝仿佛也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不由得笑出来。
“我看新闻了,最近你挺忙吧。”葛卉饶有深意地看着她,“怎么还有空过来,有心事?”
这些年下来,拳击早已成为黎月筝消耗情绪的方式。葛卉看黎月筝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也要到这儿,自然会想得多些。不过她一向把自己的心思埋得深,尽管认识这么多年,葛卉也很难看透她。
看着她有些出神得样子,葛卉问:“怎么,和男朋友吵架了?”
黎月筝喉间一哽,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一条休息区电视的午间新闻播报传到黎月筝耳中。
“近日,京西市北部地区出现暴雪,相邻的延水县出现大暴雪,降雪总量超过三十毫米,是近十年最强降雪。”
延水县三个字被黎月筝迅速提取到,她愣怔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迅速跑到一边拿过手机。
果然,群里的消息密密麻麻弹出来。
【秦竹:紧急任务,延水县特大暴雪持续,需要几个记者立刻去赶往报道。】
【秦竹:一组二组都至少出两个人,人选你们组内自行决定。】
【秦竹:尽快。】
黎月筝看了那排字许久,脑中思绪反复。
深呼了口气,黎月筝编辑了条消息给组内群和秦竹。
【黎月筝:延水县暴雪报道的任务,我想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