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学很顺利, 但与计划不同的是,高一年级的班级是随机分配的, 并没有按照入学考试的分数安排,所以月和新一被分在了两个班。
月本来以为新一会很介意这件事,还主动提出了要不要她去拜托老师帮忙换班级,但却被后者拒绝了。
“没关系,就当是完成姐姐三年前的心愿。”
——某个升学之前还十分关注自己复习进度的少年是这样说的。
月一开始以为是他还在因为那天自己随口的玩笑生气,可提了两回又觉得不是这样,一来二去没问出原因, 高中也开学了,两个人就这么在不同的班级定了下来。
即便不在一个班级,他们也还是一起上下学,除了他偶尔会借口有社团活动或者案件处理之外。
弟弟的反常这么明显,身为姐姐的月当然注意到了。她想不明白, 当然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联系家长——她决定自己观察。
“姐姐,足球社有社团活动, 你先回家吗?”
等在她教室门口的少年说道。
他参加的是足球社, 有时候会有训练或者友谊赛,而她参加的绘画社则只需要定时交几幅作品,并不强制要求到社团的部活室,时间更加自由。
月不喜欢独自回家,所以她一般会说自己去绘画社或者直接去操场看台等他,但是今天她有自己的打算,于是点点头:“好。”
她答应得很快,新一反而因为她的果断而愣了两秒, 蓝色的眼睛像是暗了一点,接着才说道:“那我走了, 姐姐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月洒脱地朝他挥手:“放心吧。”
“……嗯,那我先走了。”
他捏了下书包带子,转身朝操场的方向去。
-
最近踢球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只是训练,并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不然新一大概率会要求不上场。
他拿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满头满脑都是乱糟糟的思绪。他甚至找家里有姐妹的朋友打听过,想知道对方的相处模式,可似乎每一家都不一样,像他们这样的不算太多,却也不是没有。
会亲近自己的姐姐是很正常的事情,会不想她和其他人太亲密也大概是因为对姐姐的独占欲,可现在的程度就算还能够解释,他也会为自己预想到的未来感到担忧——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变得更加过分,所以他只能尽量减少彼此的接触。
至少不要再出现想要私自更改她通讯录备注……还有抱着她的玩偶睡觉这种荒谬无礼的事情了。
“工藤同学。”
有人在喊他。
新一抬头,朝声源处看去,是个没见过的女生从铁丝网边的小门走进来。
留着披肩发的女生看起来有些紧张,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他:“工藤同学,你好,我是三年(A)班的中野里由佳,我——”
“抱歉,学姐。”
新一猜出她接下来的话,赶在她说出口前打断道:“我的个人邮箱是对外公开的,如果你有委托可以通过邮件联系我。”
他没有去看那个粉蓝色的信封,朝女生点头示意道:“社团还有训练,就先不和学姐聊了。”
中野里由佳有些不甘心,她将信封收回,追问道:“工藤君,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没……”
否认的话卡在喉间,新一的瞳孔缩了一瞬,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想到自己姐姐的样子,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这短时间萦绕在脑海中的那团迷雾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散开,逐渐显现出藏在背后的隐秘。可这个秘密却又好似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潜意识在阻止他的开启。
就在慌乱之际,有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嘿,工藤,是你姐姐吗?”
“你怎么知——”
被说中了心思,新一的心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踢球的同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改口道:“中道,你说什么啊?”
“啊?”中道指了指铁丝网外的树下,“那个站在树底下的女生,看起来有点像你姐姐。”
运动的男生一般都拥有良好的视力,不过下午的光线太强烈,把人照得像一团光一样,耀眼又模糊,而距离的确有些远,中道也不能确定,只是隐约觉得很像,况且那个女生从开始就一直注视着这边,他也是猜测罢了。
中道没办法轻易辨认,可新一却只要一眼就能认出对方。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了足足四年,他熟悉她的每一个小动作,见过她的每一种表情,就算只是看着她一闪而过的背影他都能够认出是她,何况这样清晰的剪影。
新一甚至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地朝女生跑过去。他不确定她看到了多少,但她肯定听不见自己和这位学姐的对话。
他没有去接那封情书,现在的阳光这么刺眼,离得这么远,她会不会看不清,又会不会误会?
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个问题,少年的脚步顿住,喉咙也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为什么他会担心这件事?
被她误会,为什么是他不愿意接受的情况,为什么他会想要解释,又为什么会为此担忧?
月站在树荫之下,阳光被浓密的叶片遮挡,她的位置是一片阴凉。她看着球场上的少年朝自己跑来,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停下来脚步。
她之前怀疑新一是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最近才避开和她一起回家。
她还记得上一次他这样躲着自己的时候,是想要给自己准备生日惊喜,她却还不明所以地和他闹脾气,但这一回显然并不是那样。
这场告白她看的很清楚,就算听不清对话,也很轻易就能从两个人的动作判断出内容。
得出结论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欣喜,见到他过来会忍不住笑起来,所以见到他停下的那刻,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意识到他不打算再朝自己跑来,月收回目光,弯腰把刚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
两个人莫名其妙陷入了冷战。
倒也不是那种互相不说话的程度,只是他们会各自上学放学,午餐各自在教室或者什么地方解决,就连晚餐也偶尔会和朋友们一起,而不是回家。
唯一还没有变的一点是,他们依然保持了互相报备行程的习惯。
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月从一开始的生气难过缓了过来,竟然还感觉到一丝独自生活的新鲜感。因为用来陪伴的时间闲置了出来,邀请她放学一起去玩的同学也更多了。
有了新的朋友,她也逐渐能够理解新一的想法——毕竟每天和姐姐待在一起的确不太像青春期的男孩,大家都有自己更感兴趣的事情嘛。
在这个年纪最合适也最正常的猜测是他对某个女生感兴趣,所以才忽略了她,但是月本能地拒绝这样去想,只肯承认他是对自己的私人空间有了需求。
对待任何一件困惑的事情,她的惯用方式是从情感切入,至于深层的逻辑,就算她有能力思考清楚,但在她逃避的情况下也永远不会去追究。
逐渐熟悉起来的同学们围在课桌边闲聊。
“初中的时候我就听说过工藤同学了,是个超级出名的画家,还以为是很不好接近的人,没想到本人这么温柔!”
“对啊,而且好像和那位(B)班的工藤同学经常一起走,都没机会和你说话呢!”
……
“但是现在就太好啦,能够和月酱做朋友,真是好开心的一件事啊!”
“今天正好是周五,我们晚上约好去卡拉OK,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朋友,月酱有时间吗?”
月去过卡拉OK,第一次去是在和新一放学的路上。
街边开了一家张灯结彩的新店,她好奇极了,坚持拉着新一进去玩。新一起初提不起劲,可是拿到话筒就兴奋起来了,选了好多首歌,还一定要和她合唱,让她彻底忘掉了它们原本的音调。
想到那时候的事她又忍不住笑起来,但愉快的心情下一秒就因为两个人僵住的关系而低落了不少,月索性答应道:“那我们放学一起去吧?我今天正好没事。”
围在她桌子前面的女生们高兴道:“太好啦!”
-
这件事当然也报备过了,不过月是到了包厢里面才从同学们的对话中了解到,原来这是一场联谊。
“没事啦月酱,我们都十六岁了,出来玩玩没关系的!”
女生对她说道:“而且这家卡拉OK很严格,不会给我们这种未成年人提供酒精饮料,你可以先和你弟弟说一声,不用太担心的。”
月笑起来:“嗯,我没有担心啦。”
话音落下,她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来电人是最近连说话都寥寥几句的人,她想不通是什么事让他主动拨电话给她。
包厢里已经有人在唱歌,环境很吵闹,她拿着手机走到安全通道才接听电话,开门见山道:“什么事?”
即使是安全通道也不能完全阻隔音乐声,新一问道:“你在卡拉OK?”
月搞不懂他干什么明知故问:“不是给你发过短信了?”
新一当然早就看过她的短信,可是从同学那里听来的信息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不想去回忆自己知道这是一场联谊时候的心情,对她的隐瞒就更不高兴,说话都不客气了起来:“你才几岁啊,哪有高中生参加联谊的?”
月本来想解释自己也不知道是这种活动,但是话到嘴边,这段时间积攒的不满又借故宣泄出来:“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才不用你管!”
她看不见新一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呼吸和沉默之中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过了几秒,少年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你在哪里?”
一直都把他当成调皮或者乖巧的弟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生气的声音,月有点被吓到,正想回答,手腕就抖了一下,直接按在了结束通话的按键上。
她的心也随之抖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害怕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弟弟,干脆绝了解释的心情,把手机揣进口袋,转身走回包厢,准备和朋友道别。
不过要走也不是说说就行,虽然她对联谊不感兴趣,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也不想去驳朋友的面子,总之就是出来玩而已。
况且无缘无故被新一凶了一通,她也有点憋了气,想着再待一会又能怎么样。
——所以在少年推门而入的那瞬间她是有些茫然的。
她明明没说地点啊……
哦,她的项链里有定位器。
月觉得自己像是旁观者一样,看着新一是怎么和这群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然后借口家里有事把她接走,还记得带上她的书包,全程有礼貌得半点也不像在电话里那么生气的样子。
一直被他塞进计程车的后座,月看着他沉得能滴水的脸,小心翼翼地出声道:“你干嘛过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出来和朋友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明明该是很有底气的一件事,不应该这么心虚。
新一原本是愤怒的,这种心情在进去包厢看到那个坐在她身边给她递水果的男生时达到了顶峰。
他想要生气,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立场。如果要他用自己作为弟弟的身份去表达关心,他只能感到本能的排斥。
他安静地看着身边的少女,就像他在成长那样,她也在经历时间所带来的变化。她的头发长长了,脸上的婴儿肥褪掉了,比起“可爱”,更应该用“美丽”这个词去描绘。他已经不知道听多少同学称赞过她的容貌,还找他转交情书和礼物。
但最关键的是,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里的疏离也变成了在意,他毫不怀疑,他是她最重要的人。
月被他看得有点害怕,但她对他的信任足够,于是她只是试探着喊他的名字:“……新一?”
新一被她唤回神。他轻轻地闭了下眼,将膨胀的私欲掩藏,脸上的表情也柔软温和下来,牵起她的手,从她手链上的坠饰抚过,放软了声音道:“姐姐,我很担心你。”
如果他还像电话里一样凶巴巴的,月还能找办法应付,可是他忽然又示弱起来,她实在没办法再狠心责怪他。
况且她本来也才十六岁,参加联谊什么的确实有点早了,她也有不对的地方。
彻底被糖衣炮弹攻陷,月小声道:“对不起啦,我下次不会去了。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联谊,只以为是来唱歌。”
新一相信她的话,又说道:“如果姐姐想唱歌,我可以陪姐姐来的。”
月继续问道:“你不和我冷战了?”
“对不起,是我不对。”新一去碰她的腕骨,湛蓝的瞳孔盛满了歉意和愧疚,“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们和好吧,好吗,姐姐?”
“欸?”
平时他那么爱耍帅,要面子得不得了,月没想到他示弱得这么毫无保留,也不忍心再生气了。她嘴唇张了张,连一个稍微过分些的要求都提不出来,只是道:“那你回去要和我解释上次球场的事,我那天书包都弄脏了,都弄不干净。”
“我帮姐姐洗干净,不然就买个新的。”
少年望着她,将她的手背贴在脸上,道歉时诚恳万分:“我真的错了,姐姐,原谅我吧。”
他不仅知道错了,他还知道,他的错不限于此——
他喜欢她。
他喜欢着……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