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之下, 率先打破沉默的星野纱织。
“哈。”她笑了一声,看向上川次也道, “亚瑟本来就不是普通孩子,你才知道这一点吗?”
上川次也觉得有哪里不对:“所以刚才的急救真的是亚瑟做的?”
星野纱织的脸色不变,与之前急救时的惊慌失措判若两人,反问道:“有什么问题?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本来就比普通人要厉害得多,不是吗,上川?”
上川次也皱着眉头:“是这样没错,可──”
“况且他的智商高达三百九, 这是在你们眼前亲眼测试的。”星野纱织打断他的话,嘲讽道,“不要用你那种井底之蛙的眼光去看待天才,上川。”
“你!你骂谁呢?”上川次也被她这句话激怒,那一点本就微弱的怀疑瞬间从脑海之中溜走, 再也抓不住。
他看了柯南一眼,想到医生说的话, 知道这种急救措施就算是成年人在现场也不一定能成功做到, 况且这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除了天才一说,他的确找不到其他解释。
虽然已经认可了这一点,但星野纱织的态度还是让他不满,上川次也愤声道:“刚才不知道是谁在通讯里又哭又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亏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现在医生把孩子带走了就对我这个脸色?”
他越说越气,索性不在这里待了:“接待处离不开人, 我走了!”
“快走吧!”
星野纱织朝他挥挥手,语气很不耐烦, 但见人走到教室门口,她还是低声补了一句:“谢谢了,上川。”
“哼,算你有点良心!”
上川次也头也没回,朝教学楼外走去。
见他离开,星野纱织才转过身,看向始终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男孩,伸手将人拉去了教室一角。
站定后,她看着自己握在男孩腕间的手,轻声道:“果然啊,你没有孤独症,对吗?”
骤然被并不熟悉的人触碰,孤独症患儿大多会有异常反应,或反抗或喊叫,而不是像他一样冷静。
不可否认,他之前的那些表现的确不是寻常儿童可以做到的,他的智识也毋庸置疑,可除了超乎常人的智力之外,那些沉着冷静的应对已经远远超越了阿斯伯格综合征所能达到的高度。
慌乱中的星野纱织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但事件落定之后,她几乎在瞬间理清了思绪,甚至比上川次也要更快一步触碰到真相。
她清楚地认识到,与所谓的孤独症,所谓的阿斯伯格综合征都没有关系,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个真正的、毫无缺陷的天才。
到了这时,柯南也没有继续演下去的意思,先发制人道:“你刚才没有揭穿我,为什么?”
不仅是没有揭穿,还帮他打掩护,又将上川次也赶走,而这里的每一件都不应该由她做出,但她却这样做了。
柯南抬起眼睑,不再遵守“孤独症儿童不善于眼神交流”这项守则,直直对上了这位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他的老师的目光。
这是星野纱织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那双湛蓝瞳孔平静得宛如海面,却又隐藏着足以将她的内里剖析的锋锐。
她的脑海有一瞬的空白,恍惚片刻才给出回答:“……我不知道。”
“这里是监控死角。”柯南以眼神示意悬在头顶正上方的监控器,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想帮我。”
听到这句话时,星野纱织感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他点破。
她认命般地捂住额头,说道:“是的,是的!我想帮你,你需要吗?”
换在今天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会主动向一个不知底细的孩子提出帮忙的话,而且还担心自己的能力不够,会被对方拒绝。
但哪怕十分耻于承认,这也的确是她此刻的想法。
柯南并没有就这样信任她,而是问道:“在看到隆太陷入狂躁状态的时候,你的反应,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吗?”
“你竟然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星野纱织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症状,毕竟他独自挽救苍介生命的画面还残留在她的眼前,只是她没想到,他的观察力这么敏锐,直接问到了她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大概是男孩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即便知道他的头脑有多么聪明,但对孩子坦诚总是简单得多,星野纱织承认道:“是的,我有PTSD,曾经有个孩子死在我的面前。”
柯南问道:“是你当幼师时候的事?”
听到他这样说,星野纱织目露疑惑,接着恍然大悟道:“是啊,我对柳原小姐提过我之前的事。”
“那也是个患有孤独症的孩子,但我……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孤独症会让他伤害自己,我以为这种病和它的名字一样,只是会让他比普通孩子更沉默、更内敛、更安静!
想到那时候的场景,她的牙关紧咬,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父母也从来没对我提起过这一点,只让我对他耐心!耐心耐心!耐心根本没用!那对父母自己都对孩子不上心!他们配当父母吗?!”
柯南看着她愈发激动的神色,逐渐还原她口中的情形。
对于患有孤独症的孩子来说,耐心、陪伴、爱,每一样都至关重要,但尽管能够提供一时,又怎么能保证长久地维持住?
而她口中的那位孩子的父母大概就是如此,再多的爱也在时间内消磨殆尽,所以她才会对格外关心弟弟的柳原表现出奇异的好感。
“后来,一次上课的时候,那孩子不知道被什么刺激,突然陷入癫狂,冲出了教室,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就这么……
“我来不及抓住他!我来不及!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还是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柯南了然地点点头,理解了她之前为什么会忽视倒在地上的苍介,反而优先去隆太的身边。
他将话题延伸:“后来那所学校倒闭了,你应聘来了这里。”
星野纱织说道:“对,孩子在学校里出了事,不管怎么说,校方都有责任。但校长赔偿过后,那对父母依然每天来学校闹事。这么一来,别的学生家长怕自己孩子出事,也不敢再续报,资金链断了,校长无力背负债务,只能申请破产。
“这件事之后,我到处搜索‘孤独症’,偶然发现这所学校就是帮助孤独症儿童的!我想,如果当时我能更关注那孩子一些,悲剧就不会发生。如果我能帮这里的孩子们做点什么,也算是在赎罪吧。”
她闭上眼睛,虔诚道:“愿主原谅我,AUM。”
“你可以为这里的孩子做任何事情,但这不是赎罪。”柯南静静地注视着她,语速平缓轻和,“你没有罪,这不是你的错。症状严重到会突发陷入狂躁状态的孤独症患儿不适合普通学校,专人看护是最基本的需求,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一字一句都如同陈述般不掺杂任何感情,却令星野纱织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看着自己被男孩包裹住的右手,眼睛一点点睁大,赤诚与温暖之感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胸膛。
也许是为了他奋不顾身的果断救援,也许是为了这份不经意间体现的温柔,星野纱织无法分清心中冲动的由来,但清楚地知道她当下所做出的决定,并且不会后悔。
她对柯南说道:“告诉我吧。我不会问你的目的,也不会问你究竟是谁,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什么。”
柯南不再试探她,直接道:“我要去找……”
名字到了嘴边,他想到两人在人前的关系,改口道:“找我姐姐。”
“好。”星野纱织毫不迟疑地答应他,付出了近似无条件的信任,只问了一个问题,“柳原小姐……她真的是你的姐姐吗?”
听到这句话,男孩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反问道:“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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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讲器没有收到回应,柳原月的指尖从颈上的丝带划过,自然地在渡边嘉浩的对面坐下。
这里看起来是渡边嘉浩的办公室,是没有任何分隔的平层,面积很大,四处散落着各种宗教用品,有一片铺了瑜伽垫的区域,使用痕迹很重,像是平日进行冥想的地方。
柳原月只在进来时扫了一眼,视线并未在布景上有任何停留,而是略显拘谨地垂下眼睫,展露出应有的礼节。
渡边嘉浩为她倒了杯茶,说道:“柳原小姐不必这样客气,只将我当作朋友,随意聊两句?”
柳原月将话题推回去:“渡边校长说笑了。”
男人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庞,问道:“柳原小姐似乎有些疲惫,是因为亚瑟没能休息好吗?”
昨晚几乎没怎么睡,早上想到一整天只有一顿早餐,她又勉强自己吃了不少食物,现在只觉得脑部供血不足,人都是虚浮的。
如果不是渡边嘉浩带给她的那股危机感时刻警醒她,柳原月怀疑自己可能都没办法与对方进行最基础的对话。
她真假掺半地回答道:“是啊,亚瑟刚来到新的环境,我难免要多花些心思。不过来到学校的这几天入睡很快,连噩梦都少做了很多,想来之后会更好。”
“我明白柳原小姐的心情。”渡边嘉浩面露悲悯,主动提起眼前少女最关心的事情,“关于亚瑟的治疗和之后的教育,我已经和学校内的老师们讨论过,目前有几种方案,虽然还不够详尽,可若是柳原小姐不介意,不如暂且听听?”
闻言,柳原月的眼睛亮了起来,感兴趣道:“当然!”
“但在此之前,也许柳原小姐能够允许我先向您介绍我校信奉的奥美教义?”渡边嘉浩的手指抵住茶碟边缘,将之往她的方向轻推,邀请道,“柳原小姐,您是个聪明人,您知道的,主普渡众生,主救济世人,主将为您与亚瑟指引最明亮的前路,不是吗?”
茶杯随着外力挪动,浅棕色的茶水轻晃,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