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殊姝【完结】>62、第62章

  相隔十几年,金芳珍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毓殊。当她在下水道用手电筒照亮那女孩的脸时,她就知道那眼神倔强的女孩绝对不是公爵家的千金。

  这就有意思了。金芳珍想,人是她抓到的,她不打算把毓殊交给专门处理间谍的特务机关、所谓的情报局。故人重逢怎么的也得叙叙旧不是?索性,她把人带回自己所在的驻地。至于那麻子脸男人,就让他浮在下水沟里好了。

  被押走的毓殊步伐踉跄,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倒在污水中、如同父亲般关照了她数年的老团长。

  “真是厉害啊,潜伏在公爵家,胆子不小。”回到驻地,男装女司令叼着烟斗,坐在审讯室的皮垫软椅上。“真正的公爵小姐怎么样了?”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被绑在椅子上的毓殊咧嘴。

  “还有心思在这儿皮,我希望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坐这儿。”

  “我能坐在这儿是因为你们要对我用刑啊,”毓殊摇头晃脑继续怪笑,“让我看看,电刑、针刑……砖头一垫就是老虎凳是吧?我建议你从站着的刑开始,这样后面我还能坐着歇一会儿。”

  “看来你是不想主动告诉我了,还想尝个遍?好,我满足你。”金芳珍挥手,示意手下的兵把毓殊吊起来,先鞭子再铁烙,“不怕死,咱们就慢慢玩。”

  “我死了,就能见我爸妈了。又或者变成鬼,让你到死都不安生。”被吊起来的毓殊丝毫没有恐惧,“当然你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潜伏在公爵家、真正的公爵小姐在哪了,呵呵。”

  金芳珍攥紧烟斗:“我曾经给了你一条生路。”末了她又吩咐手下,“都给她用上,但小心别玩死了,一直搞到她愿意说为止。她要死了……呵,把你们这些人全家杀了都不够。”

  秘书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看着聂冰仪收拾桌面。他想上前帮忙——主要是问问副局长为何开始整理东西。

  “小魏,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副局长,我跟着您有两个月了。”三十来岁的青年说。

  “才两个月,”聂冰仪把桌上的盆景装进垫着布的匣子,“为什么要来情报局工作?”

  小魏正要回答,聂冰仪继续道:“我要是个普通人,绝对不会在这儿混饭吃。”

  小魏试探道:“副局长要是不在情报局任职,最想做什么工作?”

  “我在高卢上大学时学的哲学,我也不知道这个专业有什么用。”聂冰仪说,“我也没想好做什么,让我重选的话,我觉得卖花卖盆景挺好的,清闲。这个时代嘛,我觉得上前线也不错。”

  “前线?”小魏疑惑。

  “不用太动脑,直来直去的,做一个兵,也算出了力吧。”

  “做到军官的位置,还是要动脑子想战术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需要动脑的。”小魏说。

  “不是有那种职业士兵?一直是士官往上升,到最后不比当个校官或者将军差。”聂冰仪把几本书塞进箱子里打包好,“不过我近身武术和射击都不太好,得练练。”

  “练练就好。”小魏说,“我认识个人,她从最小的兵做起,可想当军官了。”

  “为什么?”

  “军官有马骑,还能穿靴子,她觉得好看。”

  聂冰仪嗤笑:“这么轻浮的理由?”末了,她招手示意秘书过来,“帮我把箱子送到岛国人的圈楼居住地,地址在这儿。”她给秘书写了一张纸条。

  “副局长,你这是要辞职了么?”

  “给岛国人干活怎么可能有辞职的机会?”聂冰仪扭头眯眼看着窗外明媚的天,“我只是去一趟安国军驻地。”

  “您的腿受伤了,我开车送你吧。”

  “也好,麻烦你了。”

  秘书一手拉着箱子,一手给聂冰仪开门,当聂冰仪从他身边路过时,他看见副局长光可鉴人的乌发里多了几根银丝。

  小魏开着车送聂冰仪去安国军司令部。

  聂冰仪下车的时候,小魏摇下车窗:“副局长,你说苏国人会从北面打过来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是迟早的事。”聂冰仪看了一眼她的秘书。

  “副局长,我觉得苏国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岛国人蹦跶不了的。”

  聂冰仪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她的秘书和她一样,也是个间谍。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我看你收拾东西时,那些岛国人送你的值钱东西一个都没带走,行李箱里除了梅花盆景,只有一些老旧的书。虽然没证据,但我觉得……”

  “你想错了。还有你的那些想法别和别人说。”聂冰仪看着小魏,“你在这儿等一会阵,也许待会儿他们会送一个受伤的女孩出来,她叫毓殊,你把她和箱子一起送到圈楼。”

  末了,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司令部。车中的小魏却是心头震撼。

  “怎么样?她说了什么?”

  “只说了公爵小姐的尸体在哪。”审讯员捏着笔录,“在老根山,和四年前的天花患者尸体埋在一起。特征是尸身上盖着老旗袍,手里塞着硬币,头下枕着金条和玉扳指。”

  金芳珍冷笑,呵,原来之前自己找到的所谓毓殊的尸体,就是笹子的尸体。

  “把这个拿给她看。”金芳珍摘下套在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告诉她我知道这件事,她说了废话,继续审。我要知道她的同伙。”

  “是,司令。”

  审讯员回到地下室,地面上湿漉漉的,有水也有血,因为空气不流通,味道总是不太好闻的。

  他瞧了一眼那被吊着的女孩,身上的衣服和皮肉被带钉子的皮鞭抽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行刑人在她身上烙铁,那些骇人的烧伤止住了其他伤口流血。

  女孩的一条胳膊受了伤,因为手腕被麻绳捆着、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吊在那里,受伤的手臂呈现出绀青色。

  血水、汗水、泪水在毓殊的脸上混合。

  她以为自己十几年不落眼泪、已经足够坚强,这次也能忍住不哭的,可是她从没这么疼过。

  就连审讯员也说:“疼你就叫嘛。”

  “不叫。”毓殊的泪刷刷掉落。她想着,如果自己能活着回到姐姐身边……她再也不笑话姐姐爱哭了。

  “嘿!还挺倔?给她上电椅!”

  难得的双脚落地,却不是休息的时候。毓殊连挣脱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又或者她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

  看着女孩眼睛里流露出惶恐的神情,审讯员颇为满意:“小丫头,你多大了啊?”

  毓殊咬牙,看着这群为虎作伥的士兵用皮带把自己拘束在被血浸透的椅子上。

  “这个不说也没关系。你说点有用的,你说的公爵小姐的事呢,我们总司令早就知道了。”审讯员亮出羊脂玉扳指,“这个,就是从公爵小姐尸体上发现的,你认识吧?”

  “那是我的……是我父亲的!把它还给我!”毓殊大喊。当初她留下玉扳指,就是想让旁人确信她已经死了好去做间谍,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落在金芳珍手中。

  “来说说你的同伙、你的组织,还有没有什么计划?”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金芳珍又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审讯员捏着笔,准备记录。

  “金芳珍是满洲皇亲国戚。我是金芳珍的堂亲,是她杀了我全家,她还敢对我这样。你就不怕她翻脸时用同样的手法对待你们?”

  审讯员嗤笑:“呦?这么说你也是皇亲国戚?”

  毓殊的嗓子干涩,想吞咽口水,最终喉咙还是沙沙的。

  她很少去想过去的事情了,出身与血统并不能为她带来什么。甚至有些时候让她烦躁:看啊,同一个姓氏同一个家族,怎么有些人就轻而易举地卖了国、残害宗亲?

  皇帝老儿只是被赶出了紫禁城,天下又有多少人连新的住所都没有、甚至失去了亲人与生命?

  “我估计你们家是皇族中的叛徒吧?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跟着陛下和岛国人治理国家,搞什么反动呢?我是追随皇帝陛下的良好公民,跟你这样的叛徒不一样的,你家人死了也是活该。总司令念及亲情,颇为仁慈,你若是好好说一说我们感兴趣的事,总司令会放了你,也就没事了。”

  “放你妈的屁!我爸妈……我阿玛额娘不是叛徒!他们教给我‘你首先是站在这土地上的人,其次才有家族’……”

  审讯员瞧着歇斯底里的女孩,叹气:“这人脑子不好使,给她电一电吧。”

  金芳珍坐在办公室里,这是她第一次对审讯犯人没有兴趣。

  无关罪恶感,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罪恶感——全天下都欠着她,她金芳珍才是天下最不幸的人。

  她讨厌毓殊那不听摆弄、倔强的眼神,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想搏一搏的样子。

  “不识时务的东西。”

  她的两条腿搭在桌子上,嘴里叼着烟斗。

  就在这时,秘书来递话,说是情报局的聂副局长来了。

  “她来干什么?”

  “她说自从皇宫出了事之后,她一直在忙着抓间谍,找到了您会感兴趣的事。”

  “什么事?别跟我说是牢里关着的小丫头。要是这个,你跟她说‘你消息太慢了,还是趁早从情报局辞职吧’。”

  秘书神色古怪:“她说,她知道金司令一直想穿上岛国人的皮、成为真正的岛国人。她能帮您实现愿望。”

  “这句话你就当自己从未听到过。”金芳珍起身离开办公室。

  “是。”

  金芳珍的皮靴叩响地板,聂冰仪真是太懂她了。那个女人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可怕。

  安国总司令来到会客室,看见端坐在沙发上的某人——她脱去岛国陆军的军服,只穿着白衬衫,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半边脸被纱布遮住。

  有点惨,有点好笑。

  “你能亲自过来,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认为我想成为岛国人呢?我可是大清与满洲的皇族。”

  “男人欺凌你,你就想变成男人。同理,岛国人控制皇族,你也不想被控制。”聂冰仪闭着眼说,“皇宫出现爆炸时,你护送的不是皇帝,而是岛国军总司令。”

  “戳穿这一切的你真让人讨厌。我希望你给我的消息能让我高兴高兴。”

  “我不是白来的。”

  “我就知道你有条件,说吧,这次是什么?”金芳珍笑着搓搓手,她无需害怕聂冰仪狮子大开口,二人几次交易,对方给出的价格都十分公道。

  聂冰仪睁开眼:“把毓殊放了,要活的。”

  金芳珍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谁?”

  “毓殊,原名爱新觉罗·毓殊,十多年前你杀了她的父母与侍女。你说过她和藤原笹子很像。如今她假扮公爵小姐被你抓到了。”

  “呵呵。你知道这些,我一点都不意外。”金芳珍食指遮住嘴唇,“给我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一心复仇的小女孩,在组织里只是个小喽啰。因为做事鲁莽不动脑子,大家不会告诉她一些关键的内容。我拿她最上面的人跟你换。”

  “最上面的人……是谁?还有你为什么要换她?”

  聂冰仪伸手:“有烟吗?给我一根。”

  “我只抽烟斗。你要吗?”

  “那算了。其实我不抽烟来着,不知怎么的,这时候就想来一根。”聂冰仪换了个姿势坐着,“我就问你换不换。”

  “少他妈空手套白狼。你把她最上面的人扔我面前再说。”金芳珍冷笑。

  “就在你面前坐着呢。”聂冰仪摘下眼镜,“就是我。”

  她觉得,如果抽着烟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一定特别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