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殊姝【完结】>35、第35章

  深夜寒冷,毓殊身穿灰色带绒的呢子大衣、脚上一双塞棉鞋垫的皮靴、手上戴着皮手套、怀里抱着热水袋在塔楼值班。

  热水袋是朱文姝用碎皮子缝的,针脚细密不漏水,缺点就是太小了,暖不了多久。虽然顶不上汤婆子,但毓殊很是喜欢,有了这玩意,肚子就不觉得疼了。

  和她一起站塔顶的,是马春生。马春生眼睛活,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小眼睛。

  毓殊见马春生只穿着破棉袄,整个人冻成猴,便问他:“之前发给你们皮坎肩,不穿干啥呢?”

  “坎肩……坎肩让我划了了大口子,破了,没法穿。”马春生讪笑。

  毓殊把怀里的热水袋给他,又把马春生冬帽的耳朵放下,给他系上。最后想了想,皮手套也摘下来递给马春生。

  “值完班热水袋和手套还我。衣服坏了不会补,可以找你们班长,或者我帮你补。”

  “这哪好意思呢。”马春生低头。其实皮坎肩早就被他拿去和姜大麻子连手下的兵换鸡蛋去了。他用自己坎肩换的,自己吃独食,不敢让班长排长连长知道,否则就是训斥三连。

  马春生只留下热水袋,手套却是没要的。毓殊不作多说,下去巡视,换六子上来。

  和毓殊一起巡逻的是罗琼。

  “白天崔七去外面打探消息,发现山底下的鬼子越来越多,总觉得有要冲上来的意思。”

  “这事儿我和上面说了。团长的意思是死守。”毓殊说。

  “死守?你没和他们说,坦克都来了五辆吗?”

  “说了。但这山后是谷子屯。我们走了,屯里的百姓就要遭殃了。”毓殊顿了顿,又说,“我们还能往哪撤呢?翻过这座山,过了那条河,就是苏国了。”

  也就是说,无路可退了。

  这仗,一开始就是无路可退的仗。

  毓殊稍稍有些后悔,当初她要是没拉着朱文姝进军营,这会儿朱文姝就可以走了。现在想走,那就是逃兵。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弄好了,打个响的炮,威力也不错,前几天试验了一下,能把黄泥墙炸稀碎。我还在路上也埋了土雷。人踩上去没事,坦克压上去准得翻壳。”罗琼说。

  “你造的什么土雷?”

  “用几十个饭盒做的简易版反坦克地雷。”

  毓殊不可置信地瞧着这位模样有些中性的姑娘:“炸坦克的,那洋玩意你也能做?”

  “我以前捡了个哑雷,拆了,研究下,就做出来了。”

  “整天玩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小心点。”

  “其实我还有两个哥,都比我姐小。从小我被他们两个带着一起玩火药。他俩算是我师父,都是玩火药的高手。”

  “听你的意思是,他俩比你还厉害?”

  “厉害多了,但是他俩都被炸药炸死了,那年他俩一个十八,一个十四。要是人还活着,怎么的也能进军工厂,发明几个新型炮弹了,不像我,只会拆了旧壳子仿造出个廉价货。”

  毓殊听着堵得慌。

  “你看,我说了我的故事,你呢?”罗琼反问。

  “你让我说我就说啊?我姐姐都没问过我,就你话多。”毓殊说。

  罗琼被噎个够呛。她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她就是没由来地想找人说说话。毓殊与她年纪相仿,又同为女孩,本应该是个好听众的。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一二,你家以前发达过。祖上满清贵族老爷是吧?连里还有人说你是格格。”

  “净他妈扯淡,听他们胡扯。谁说的啊?我割了他口条。”

  “马春生。”

  “就知道他管不住嘴。”

  “你别乱想。你要真是格格,我还挺佩服你的。”罗琼说,“清朝就是被你们这群八旗子弟玩没的。整天不是抽大烟,就是斗鸡、搓麻将。能出你这么个吃苦、能打又爱国的,实属不易。你身上也没有官家小姐盛气凌人的劲儿,挺好的。”

  毓殊站定,左鞋跟蹭蹭右靴子上的雪块:“我用不着你评论。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我就是来给我爹我娘报仇的。”

  “你爹娘是被鬼子害死的么?”

  “嗯。而且是我家一个堂亲带着鬼子来的。”毓殊咬牙切齿,“我恨鬼子,更恨自己人祸害自己人。这种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罗琼轻叹。她听见毓殊又说:“这些事你不要和别人说,更不要和我姐说。”

  “怕她难过么?”

  “嗯,她最爱哭了,到时候指不定哭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抱着我一个劲儿喊我‘小可怜’什么的。”

  罗琼刚想问,你最讨厌自己人祸害自己人,那秧子房算不算祸害自己人?你要怎么处理他呢?这时崔七骑着马回来报信。他慌慌张张的,也不叫毓殊连长妹妹了:“连长!连长!鬼子来啦!他们路上铺木板、开着坦克上山啦!”

  “所有人!准备迎战!大鸿,去把大家伙喊起来!罗琼,准备好炮弹,吓唬吓唬他们!”

  “是!”牛大鸿与罗琼敬礼。

  毓殊翻身骑马,直奔关押秧子房的地窖。

  秧子房人高马大,他人又没什么怕的,想关住他,非得把人捆住不可。毓殊瞧了瞧这令人生厌的汉子,摸出刺刀,割断绳子,给他松绑。

  “怎么,上面准备放了我?”秧子房不屑,“你瞧,我才被关一周就被放出来了,我以后有得是机会搞烂你。”

  “你要是有精神头,就去多杀几个鬼子,现在鬼子开着坦克进山了。立了功,好好活着不好吗?”毓殊冷冷地看着这个男人。

  “哈哈哈,”秧子房笑容变得狎昵起来,“我记得负责在外围布置防御工事的是你们连吧?你们是把路铺好了请坦克进来吗?娘们儿就是娘们儿,不中用的东西,回家生孩子去吧!你要是找不到男人,不是还有现成的我吗?”

  秧子房逼近毓殊,欲图对她动手动脚。说巧不巧的,崔七端着枪出现在菜窖门口:“连长妹妹,团长叫你呢!”

  秧子房瞧着崔七黑洞洞的枪口不偏不倚指着自己,他识趣地离开毓殊身侧。

  “这就来了。”毓殊离开地窖,崔七端着枪盯住秧子房,等毓殊走远了才跟上去。

  “连长妹妹,你吓死我了。你瞧老刘那眼神,邪性啊!你不怕他把你办了?”

  毓殊笑:“崔哥,他想动我,我怎么能乖乖束手就擒?”

  崔七也笑,关切起来:“那倒是,我就寻思,这打要鬼子了,你这大将伤了多不好。老丁说了,他会盯住秧子房的一举一动。”

  “别盯太紧了,记住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打退鬼子,别的都是次要的。”

  “是!”崔七扶毓殊上马。

  骑兵面对机枪、坦克总是要吃亏的。唯一的幸运是,深夜里无论敌我视野都会变差。这时候骑兵四散开打游击消灭敌方步兵不失一个法子。

  刘振的策略正是用炮兵与部分步兵牵制坦克,骑兵冲垮对方步兵。余下的步兵配合、掩护各部。

  敌人坦克前进速度缓慢。毕竟山路崎岖且窄小冰滑,有些时候还要步兵铺木板才能前进。

  “看样子这群小鬼子是要把我们连窝端喽。”刘振举着望远镜瞧着从坡子上冒头的丛丛黑影,“等人靠近了,给我往死里打。”

  “是!”各部营长连长道。

  “毓殊。”

  “团长。”

  “你的兵灵活,骚扰骚扰他们。”

  “是!”毓殊敬礼。

  刘振很少用游击战术。团长人是不错,但是多少有点心高气傲,放不下旧政府正规军的面子,他是能硬碰硬的绝对不打游击。眼下也是逼急了,再用从前的战术绝对无法以少打多、以弱战强。

  毓殊命步骑兵将马蹄子包裹住,以减少马蹄声,所有步枪上刺刀,进入森林解决敌人步兵。接着她命部分步兵带上手榴弹、炸药包,爬上东侧制高点。

  “瞅准了,给我砸准点!”

  炮兵在西侧战壕部署,由机枪手掩护。至于罗琼刚造的响炮——

  “这炮随时能用?”毓殊指着罗琼造的大铁桶。

  罗琼答:“先给我二十多分钟挖个坑把它半埋地下才能用。”

  “啧,埋地下才能用,也就是不能随时移动。你早说啊!”毓殊挥手,“拉老林子里……不行,太远了。就那,埋那个坡的灌木丛后,两边还有石头挡着。给你二十分钟,炮安置好了!”

  罗琼喊了三个人去挖坑埋炮。这时远方一声闷响,看来她埋在地下的饭盒炸药起作用了。

  估计坦克还能堵一会儿。可余下的敌人也不好解决。敌人也有骑兵,双方冲锋时先是放枪对射,然后是短兵相接。

  “敌人在给坦克换履带!阻止他们!”

  枪炮齐射,目标直指敌方工兵。

  枪火照亮漆黑的夜。

  朱文姝拉着雪代的手从阵地后方穿过,她把收拾好的包袱交给雪代:“徐医生,你快走吧,敌人打到家门口了,这儿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可以逃出去的。”

  “我不能走,有人受伤了,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徐医生,你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这时候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不是还有想见的人吗?那就快去见对方啊!”

  雪代身体微微一僵:“你怎么知道?”

  “你常常握着胸口的金属吊坠,看向窗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你一定是在思念什么人了。你想念她,就应该去找她。”

  雪代摇摇头,想到聂冰仪,一滴泪无声无息地顺着她皎白的面庞流下:“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背叛了她。”

  “徐医生你……杀人了?”朱文姝震惊。

  “怎么可能?医生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朱文姝疑惑:“你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背道而驰?”

  “她的理想是我向往之地,我想一直跟在她身后。”

  朱文姝松了一口气:“原则上没犯错,那就好办了。如果你真做错了什么,道个歉就好啦。如果你没做错,那就跟对方解释呗。徐医生,你不要哭,哭不解决问题的。对方要是给你委屈受,你就凶她。”

  雪代破涕为笑:“你这话,像从毓姑娘嘴里说出来似的。”

  “她老这么说我嘛,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朱文姝推雪代,“快走吧,医生。从这边小路走就能到我们相遇的地方,就算遇见鬼子,我想你也没问题的。”

  雪代还是摇了摇头:“我把我的知识都传授给你了,但是还有最后一课——真正的医生,无论何时都不应抛弃受伤的同伴,所以你别想赶我走。”

  雪代与朱文姝就近开辟了战地手术台,处理过的的伤患被送到病房休息。两个人一直忙到天将白,人来人往中,朱文姝看见六子扑在担架上,抱着一个凉透了的人哭喊“生子”。

  马春生牺牲了。

  熟悉的人的离去,会带来格外的震撼。朱文姝捏针线的手原本就有些冻僵,此时抖得更厉害。

  雪代把火盆踢靠近朱文姝一些,又握住朱文姝发抖的手:“别害怕,专心眼下,只有救更多的人才能对得起牺牲的战士。”

  “是!”朱文姝咬牙,继续给伤患缝合伤口。她不敢多想……越想情况越坏。

  太阳照常升起,可是很多人已经看不见新的阳光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撤回驻地,前方似乎已经失守。医务兵们带回来越来越多的伤患与尸体。病床已经不够用,后来的伤者只能回营房。

  刘振焦虑地在会议室踱来踱去,他一抬头,营长只剩下二营长和老魏,连长也只剩下三个:王进忠、二营二连长、和三营的一连长。

  刘振挑眉:“死伤已经超过半数了。是撤还是死守?”

  二营长呕吼:“老子就是死!也要拖几个小鬼子垫背!我不能让我手下的战士白死了!”

  魏嵩和刘振熟,他知道刘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做团长的问话,只是探探大家的想法。他道:“要死守就一起死守,要撤退,我留下来给大家断后。”

  刘振点点头,又看向三位连长。

  团长有主意,营长们又表了态,其他两个连长也就附和着魏嵩说了,唯有王进忠道:“团长你是让大家白死么?”

  “说什么胡话呢你?怂货想跑?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瞧你怎么管教你手下的啊?你他妈别当我没看见!丫头咋没站在这儿,你心知肚明!”二营长大怒。

  “毓殊没站在这是我没管好我手下的,我自会请罪。但是没道理让弟兄们白白送死。有多少人他们的父母姐妹儿女等着他们回家?”王进忠指着病房的方向,“还有姑娘们,你们知道那群狗日的小鬼子抓住她们会怎样。我,带着手下的人留下断后,团长、魏营长,你们带着大家伙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冰冷的空气,无比沉闷。

  魏嵩抓抓自己的头,站不住似的跺脚挥拳:“丫头出事了,我怎么跟她姐妹交代?我去抓那个大块头把他毙了!”

  “不用麻烦了,营长。”

  门外,有人不顾警卫的阻拦,闯入会议室。个高的那个推着比他更高的大块头,个矮的牵着蔫头耷脑一身匪气的大麻子。

  丁六崔七绑着秧子房拉着姜大麻子来了。

  “团长!”丁六那么文绉绉朴实的人,鼻梁上架着破碎带血的眼镜显得越发狰狞,“不光我们营,二营长和他的手下也都看见了!秧子房朝我们连长开枪!在战友背后放枪的人怎么处置?包庇他的人又该怎么处置?”

  刘振刚要说什么,丁六怒冲冲掏出手枪,抵在秧子房太阳穴上。

  秧子房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呵呵,杀了我,死人就会回来了么?我可是打穿了她的心脏。臭娘们……”

  许是姜大麻子也看不过去了,他挣脱开崔七的束缚:“她跟你有什么仇?你非得要人家命!”

  “我他妈就是看娘们儿不爽!爷爷我做胡子的,要杀要抢随我自在!”

  “没脑子的东西!当兵不当,非要做胡子!”王进忠夺过丁六的枪,对着秧子房的腮帮子就是一子弹。子弹打烂秧子房的舌头,他满嘴是血说不出话。

  秧子房跪在地上咧嘴无声大笑。一张嘴,一块红肉掉出来,一口大牙混着血和碎肉,红黄分明。

  魏嵩和二营长冷眼看着这一切。

  刘振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谁把他放出来的?”

  团长问话,无人回答。

  “谁把你放出来的?还是说你自己从地窖跑出来的?”刘振看向秧子房。

  秧子房已经说不出话,他咧嘴笑着摇头。

  “谁负责看管他给他送饭?要是门锁好了,他能出来伤人吗!”刘振指着秧子房咆哮,“铁门那么严实,外面三副大锁,我不信他能自己从里面逃出来!”

  崔七知道这其中怎么回事,可连长妹妹人现在生死不明……连长妹妹玩大了,自己小命都搭里喽。

  “我、我放的。”崔七举手,他扛一半锅也是应该的,谁让他和毓殊是同谋呢?“我们连长仁慈,她说万一鬼子把营地推平了,总不好让他被活埋或者鬼子掳去,连长想给他条生路,就让我把人放了。而且连长还说,他要是还有点职责担当的话,应该上战场多杀几个鬼子。”

  这话几乎是实话,门是崔七开的,毓殊也是这么交代崔七的。崔七隐瞒的只有毓殊亲自参与放人这件事。

  连长妹妹说,放人是要她亲自放的。秧子房要是有良心,就应该感恩戴德谢谢她。但也搞不好秧子房更添怒气,巴不得弄死她。

  看来结果是后者。崔七叹气。那时候他想着连长妹妹真是阴狠啊。小妹子一开始就算计怎么让秧子房这刺头怎么死了。秧子房仗着自己劳苦功高横行霸道,毓殊就让他骑着整个连队的脖子撒尿,逼得整个连队怨声载道,最后不得不听从毓殊的安排。

  秧子房想打人?好,毓殊和她手下的站着排队让他打。一直打到让团长撞见。

  知道秧子房能耐,功劳大,又是王进忠的拜把子兄弟。真要是把人放出去,指不定会报复她。关住秧子房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总不能关人一辈子。以秧子房的心高气傲,他被关的日子里当是极其怨恨毓殊的,放出来的时候,只会心中怒气更盛。

  崔七回想着毓殊是怎么跟他说的了?哦——

  “他要是良心发现,还有条好活路。他若想弄死我,那就是走上绝路了。”

  当时崔七想着,连长妹妹的想法不错,但是亲自放人什么的,有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所以方才他没说秧子房是毓殊亲自松绑的。反正当时确实是他看门、也在现场。秧子房没法说话,自然是无法否定的。

  结局果真如毓殊所想。有二营长这个外人作证,刘振下令枪毙秧子房。

  时间往前推半个小时。

  罗琼造的炮,没什么准头,不过炸药包落在人群里,虽然不能把人炸个四分五裂血肉横飞,但能把他们的内脏震碎。

  “坦克两边的尸体越来越多!小鬼子借着尸堆做掩护,拆下坦克的履带了!”

  “别打小鬼子了,炸履带!全炸坏!要么就往坦克里扔手雷!”毓殊骑着马,用刀尖挑起炸药包,“步骑兵跟我上,速度快点别让鬼子瞄准!罗琼!掩护我们冲锋!”

  “我这炮埋了不能动地方。”

  “哎呀,这玩意好使你也不能全靠它啊。我怕这没良心的待会儿炸到自己人,先别用了。”

  说罢,毓殊提着炸药包和手雷,带头冲下山了。

  罗琼摇头,和战友搬着机枪扫射对面。

  毓殊不在,牛大鸿、马春生、六子三位神枪手成了打掩护的主力。机枪打得固然凶猛,但极其浪费子弹,主要作用还是扫射冲锋的敌人。

  马春生有和六子一较高下的意思,他越打越凶,而且专往人多的打。一枪一个的感觉真好,要知道,全连上下只有连长才有这个水平,无论是从前马春生还是六子、班长,都有脱靶或者一枪没打死的时候。

  枪枪毙命导致马春生心有点高,他想试着瞄准更远的敌人,他想着自己要是能将三百米外的敌人一枪毙了,那他不就是和连长一个水平了?他一时蒙了心,离开阵地去寻找新的狙击位。

  六子见马春生爬上山坡:“生子!回来啊!天亮了,你站太高了危险啊!”

  “嗨,这边背着敌人,他们看不……”

  “噗——”一颗子弹从马春生右太阳穴进左太阳穴出。

  眼看着那么大一个人从空中坠落。六子想也不想地站起来欲接住哥们儿,牛大鸿却是反应机敏,扑倒六子。

  “小心!对面的山上有枪手!所有人趴下!”

  卧倒的六子茫然,对面的山?子弹是从对面的山来的?可对面的山离这头有五百多米,怎么可能有人眼睛那么好使、枪那么准?

  牛大鸿看着脑浆迸裂的马春生,一咬牙,往前爬两步,扑倒还在扫射敌人的罗琼。

  “你干嘛!”罗琼震怒。

  “对面有枪手!”牛大鸿摘下自己的帽子,稍稍举起来。

  罗琼看见帽子动了一下,紧接着听见枪响。

  帽子破了两个洞。牛大鸿抠下嵌在岩石里的子弹,子弹直径比三八式的弹药要粗一点。

  “子弹粗,射程远,敌人有新武器了。”牛大鸿踢了踢六子,“你把生子送回去,看见连长营长们让他们小心点,告诉他们对面的山坡上有神枪手,打得很远很准。”

  具体有多远多准,让他们自己猜测去吧。毕竟牛大鸿也不了解岛国人的新枪什么性能。末了,他招呼余下的炮手、拖着罗琼从另一侧滑下山。

  “你要干嘛?”被揪住领子的罗琼挣扎。

  “罗排长,你有没有烟雾弹什么的?用来给连长他们做掩护。”

  “有。”罗琼招呼大家跟上来去搬箱子。

  牛大鸿蹲在林子里,打开箱子,里面是用干草包着的干树枝和烟叶、秸秆。

  这烟雾弹够老土的了,不过看着确实有用。

  “用这个,封死山那边枪手的视野。”

  罗琼心想:不用你教。

  牛大鸿背着三八式欲离开。

  “你去哪?”正在点烟的罗琼问。

  “看看能不能干掉那个枪手。”

  “太远了!你们排长牺牲了,现在你归我管,不许去!”

  说话间,身后传来战友们撕心裂肺的呼喊:“营长!”

  牛大鸿和罗琼不约而同回头,看见一营长牺牲了。接着又有几个战士倒下。

  子弹是山对面来的,罗琼说不出多余的话:“用带几个人吗?”

  “人越少越隐蔽。你掩护好连长。”

  牛大鸿离开,罗琼和一众士兵拖着点燃的烟草干扰敌军视线。这当真管用,枪声顿时小了不少。

  包括毓殊在内的步骑兵还剩下六骑,他们牺牲了七骑炸了四辆坦克,同时杀死了不少敌人步兵、工兵。毓殊把最后两包炸药丢到坦克下,驭马远离几十米,举枪瞄准捆绑在炸药包上的手榴弹——

  巨大的推力、灼热的刺痛从后心传来。竟然……不,果然是“战友”从背后开枪。

  “唔——”毓殊闷哼一声栽倒。

  “连长!”

  眼看着毓殊丛马上摔下,罗琼丢下烧着的烟,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扶起毓殊。

  她怎么这么沉?罗琼来不及细想,欲图带她离开。

  “趴下!”毓殊忍着疼痛,推开罗琼。

  一颗炮弹落在坦克后方。爆炸的火焰点燃毓殊之前安置的炸药。毓殊与罗琼用敌人的尸体抵挡爆炸。火光中,血肉横飞,不计其数的尸体变成碎片,血沫碎肉飞溅得二人满脸都是。

  等爆炸停止,罗琼从尸堆里爬出来,去翻找毓殊。

  “毓殊!毓殊!”

  黏糊糊的尸体,多半断肢残缺,有的还没了半身。她有点怕毓殊也被炸成两节了。

  “没死你哼个声啊!”

  “罗……琼……”

  罗琼听见呻吟声,她寻着声音看见一只手从尸堆里伸出来,于是爬过去,拉住毓殊的手。她搬开压在毓殊身上的尸体,把人拉出来。

  “你怎么样?”

  毓殊笑笑,可她一张嘴,血沫就从口腔中涌出,这可吓坏了罗琼。

  “总觉得……不太好。”毓殊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好像……死不了……”

  “喂!别睡啊!我送你回去看医生!”

  罗琼也顾不得毓殊有多沉,咬牙把她拖到后方战壕,与人合力把她送到手术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