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美国的时候,乔奕白倒不过来时差,被琼斯直接拧着耳朵扔去练习室,水土不服,常常是吃了多少,练习不到半小时就吐了。乔奕白还听不懂英语,去了不仅要培训表演,琼斯还给他找了个英语老师抽空补习。好在他还算吃得了苦,最艰难的一阵也比这强多了。

  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睡不好。

  宿舍是四人间,除他之外都不是华人,他一开始因为语言不通和他们沟通不了,时常觉得被冷落。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摸着大沥给的那块手表,想刚来北京和大沥挤一个出租屋的时候,但绝不再往烧烤摊开业之后想。

  冬天的时候他最喜欢围一条红围巾,一刻也不舍得摘。那是那年去孟妈妈家时江琛亲手围到他脖子里的,藏着一冬的温柔。

  得知乔奕白要回国,心理医生约他最后一次复诊。

  躺在治疗椅上,心理医生问他此刻脑海里看到的具象是什么。

  直到坐上飞机的时候他想着,自己好像回答的是。

  小狗。

  煤球一样的小狗,在大草原里追逐牛羊,在旷野里奔跑,在落日前乘着晚霞,余晖点缀着它的影子,它回头,又冲向了前面正弯腰唤它过来的身影。

  乔奕白想努力抬头看,可那道身影抱着煤球离他越来越远,他没能追上。

  像是在草原里差点被海水淹溺,留给他的只剩咸湿的眼泪。

  乔奕白在美国两年也没闲着,琼斯给他引荐了好莱坞那边导演,沾个光也拍了个电影,虽然不是主角,但传到国内的时候仍是让乔奕白名气大涨,再结合他先前从酷阅拍的几个广告,身价现在是水涨船高。

  飞机降落那天,龙鹤带了新助理来接他,助理接过来他手上的行李,龙鹤拍了拍乔奕白的手臂欢迎他回来。

  来接机的人多且热闹,举着乔奕白灯牌的粉丝有秩序的站成两侧热情呐喊,他有点受宠若惊。

  龙鹤低头笑着跟他说,“这两年啊,你可不知道自己给公司涨了多少身价,听说你要回国,这来谈合作的提前几天就堵在公司门口了,我选了几个还算合适的,到时候发你你看一下。”

  埃尔法保姆车停在路边,五月份天气还算不上太热,上了车,龙鹤把毛毯扔他身上,乔奕白发着呆环顾了圈车内,把自己那点小心思假装藏起来,没能得到答案后又不太明显的垂了眼角,把毛毯摊开盖到腿上。

  不该有期待的。

  飞机上睡了几小时,许是国内温度适宜,乔奕白在车里又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酷阅门口,熟悉的园区到了晚上还是那么热闹,门前那块空地他记得自己最爱把老古董停在那,但现在那放着两个大花篮,红的鲜艳似火,丁点比不上他的老古董。

  “醒了?直接去桂芳斋吧,在那给你办的接风宴,提前定的位置,公司的人都在等着了。就是带你过来看一眼,还是要进去看看?”

  乔奕白把毛毯往上拉了拉,堪堪遮住半张脸,“不了吧。”

  保姆车重新启动,沿着记忆里的商铺大街,往桂芳斋去。

  明明南洋酒楼才是最好的宴请宾客之地,可乔奕白知道,那里对面就是闭店两年的烧烤摊。

  酷阅传媒这几年签了不少新人,今天来的都是一些乔奕白没见过的后生。

  包厢温度适宜,龙鹤安排乔奕白坐到主座,随后挨着他旁边坐下。

  乔奕白本就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接受了一番寒暄之后耳边才终于得了半点清净。

  等所有人都动了筷,他望向门口,指尖紧张的摩挲着酒杯,放在嘴边轻轻用牙齿咬着,又想到有人曾提醒他这是个坏习惯,他转而又拿开,最后才鼓足勇气问龙鹤。

  “江……小江总……不知道我回来吗?”

  明明乔奕白声音足够小,对面的程野不知怎么听见了,抢在龙鹤前面回答,“知道啊,这接风宴还是小江总要准备的呢。不过好像他今天陪女朋友看电影去了,走之前交代大家好好给你接风。”

  乔奕白睡了一路,感觉自己还没太醒,幻听了。他捏着酒杯,不太自然的回了个哦。

  “瞎说什么。”龙鹤指着程野训,“什么女朋友,不是还在相处阶段没确定关系呢,你们用词都准确点,让小江总听见饶不了你们。”

  “哎呀鹤哥,你问问这些人。”程野并不知道乔奕白和江琛之前的关系,只是单纯的话多,他指着周围其他的人,“这些人背地里可都是直接喊倪嫚嫂子的。”

  后来这顿饭怎么结束的乔奕白都不太清楚,菜也没吃几口,倒是酒喝了一点,不多,两三杯。他酒量好,但国外待的两年几乎没碰过,回了之后再尝到这味道觉得有点辣的厉害,喝的怪让他心里疼的。

  龙鹤给他租了个公寓,离酷阅不远,考虑他舟车劳顿,也没多少胃口便带他提前先离开,走的时候没再开那辆保姆车,换了辆低调点的宝马开着。

  乔奕白坐在后排,无言盯着车窗外夜色,等宝马即将右拐时,他突然看着龙鹤问。

  “鹤哥,能把我送到缪斯庄园吗?”

  “乔奕白。”

  龙鹤把车靠边停下来,转过身子看他。龙鹤其实一直看着挺凶的,但乔奕白没怕过他,也许是因为刚才那句话说的挺没底气的,他生出点心虚来。

  没等龙鹤开口就解释。

  “我知道,我就是……想看一眼煤球……”

  “我有点想它了……”

  ——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这了?没去陪倪嫚看电影?”

  江琛穿件剪裁得体的黑衬衫,袖口处卷着,最上面一颗扣子被解开,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水,左手指尖捏着根烟,没吸,烟灰跌落在大理石木板上,在不太明亮的环境里并不打眼。

  他嗓音慢吞吞发出一声“嗯”,没再多说。

  “怎么回事?”

  庄万顷拿着瓶酒从他旁边坐下,沙发立马下凹进去一个小的弧度,“被放鸽子了?”

  “她临时有个杂志拍摄。”

  江琛不咸不淡的解释。

  庄万顷看清他杯子里的茶水,另起了一个杯子倒满酒,递给江琛,然后又被打了回来,他咬着后槽牙笑着骂他,“你这两年可往这酒吧跑的太勤了吧,之前也没怎么见你来过,来了就喝茶,哥们,我记得咱俩开的是酒吧,不是茶馆吧?”

  “酒会喝醉,茶不会。”

  包厢隔音效果好,楼下音乐被隔绝在一方之外,独留给两人清净,也让江琛这句话被庄万顷听得明明白白。

  “醉就醉呗,我要么把你送回去,要么把你带回我那,怎么,你还怕你喝醉了撒什么酒疯啊,你酒品怎么样我又不是不知道。”脑海里过了一遍江琛喝醉的样子,庄万顷指着他吊儿郎当的,“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我操心。”

  江琛把最后一截烟捻灭,从沙发上起身,拿起桌上的迈巴赫钥匙准备往外走。

  “我是怕我会说错话。”

  “回了,家里的小狗还没喂。”

  ——

  煤球的确还没喂,江琛现在养成了习惯,每天固定去一趟公司,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去酒吧待着,然后晚上回去带煤球出门遛一会。

  迈巴赫驶入缪斯庄园,江琛停好车没急着进去,熄火后在车上吸了根烟,降下车窗,陷入一种很迷茫的状态。

  吸到一半他把烟又给捻灭了,龙鹤方才给他发了个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会才点开。

  发来的是拟定的几家合作商和媒体,关于乔奕白的,江琛不做思考的回他“你看着办就行,你带的艺人我不插手。”

  他下了车,很快来到门口。

  靠右边的墙角处蹲着个人,旁边是一个小点的黑色行李箱,别墅门口有灯,光线照着那人柔顺的头发,是黑的,看起来过分柔软的。

  许是听到了声音,乔奕白抬头,可能因为等的时间太久,他的额头被衣袖印出褶皱,不像海外归来,倒像个狼狈的流浪小狗。

  看到江琛,乔奕白有点手足无措的愣着,磕磕巴巴解释,“我……想来看看煤球……”

  接触到江琛毫无波澜的目光,他又重新把头低下去,弱弱的问了声,“行吗?”

  江琛微微颔首算是答应,目光清明毫无半分情欲与惊喜。

  开门之后,乔奕白跟在他后面进去。

  内里几乎没有一丝变化,唯一能察觉不一样的便是所有之前曾属于乔奕白但没带走的东西都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

  江琛帮着他把行李箱拿进室内,乔奕白像第一次来一样显得过分拘谨,江琛给他拆了双新的拖鞋,冲左边那个房间唤了声“煤球。”

  下一秒立马便从里面冲出来一条大黑狗,两年,小小的煤球已经长大,一身黑而柔顺的毛发冲着江琛飞奔而来。

  江琛摸摸它脑袋便把它推给乔奕白,煤球看着乔奕白显然愣了下,似乎在思考,本来一直欢快摇动的尾巴瞬间蔫了下来,贴着江琛脚边没动。

  “煤球。”

  乔奕白小心翼翼的唤它,“过来。”

  煤球又抬头看江琛,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一副想去又不敢去的纠结模样。得到江琛的示意后,煤球才试探性的往乔奕白那走了几步,让乔奕白想到了那年第一次从二环里胡同见到它的时候,也像这样,笨拙又害怕的去接触人类。

  “太久没见可能有点不敢相信,等它缓过来就会接受你了。”

  乔奕白一直伸着手等煤球过来,闻言小声问江琛,“它是不是在怪我。”

  江琛进门去换了个衣服再出来,走去厨房,很平静的回他,“没人怪你。”

  他从冰箱拿了个鸡蛋,转头问,“晚上吃饱了吗?我煮面你要不要吃?”

  煤球终于靠过来了他怀里,感受到乔奕白温度那一刻,煤球撒了泼一样蹭着他,舔他脸,绕着他打滚转圈,他被弄得有点痒,咯咯笑完望着江琛背影问。

  “山药排骨粥可以吗?”

  说完又匆匆低下头,生怕被人戳破耳根的红,带着小狗孤注一掷的勇敢。

  江琛切番茄的手堪堪一顿,继而又恢复流畅,嗓音依旧温和,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声音也比方才高了一个度。

  “乔奕白,只有番茄鸡蛋面。”

  被江琛话音里温和的冷漠给刺到,乔奕白低头小声哦了声,没敢再问。

  一碗面很快煮好了,江琛给乔奕白盛出一碗来,两个人安静的坐在餐桌上,和以往每次一样又不一样。

  面条裹着番茄的浓香,软糯可口,乔奕白低头乖乖吃饭,煤球始终在他腿边紧紧挨着,尾巴还在小浮动的摇摆。

  面吃到一半,乔奕白看向刚才煤球出来的房间,又慢慢的巡视客厅,“蛋糕呢?”

  煤球和蛋糕相比乔奕白的确和煤球更要好一些,可能就像江琛说的他和煤球很像,所以两个同样互相取暖的小家伙走心更快,再加上煤球很乖,前期更是投入了乔奕白大量的耐心。

  相比之下懂事又活泼的蛋糕本就不爱黏人,乔奕白对它的关注相应的比煤球要少许多。

  但并不是不爱。

  于是在江琛说出那句“不在了”之后,本来到嘴边的面条断掉一半在桌面上,黏糊糊的。乔奕白无措的想用筷子重新夹起来,江琛已经抽了张纸起身替他捏起,扔到一旁垃圾桶里。

  从见到第一面开始,江琛就始终保持着平稳又不热切的状态,即便在此刻也没什么过多的表情,说话时声音里的无波无澜像是忘了自己曾经有多爱过乔奕白,退回到原本该有的,哥哥位置。

  仔细听来又觉得,他的语气里仍是有遗憾的,不知道是对过往还是蛋糕本身。

  他看着乔奕白,语气温柔,恍若不过是在讨论一件很小的事情。

  “想告诉你,但是又觉得,好像告诉了你,除了让你也伤心之外,没有其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