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共生恨>第38章 38.患失

  宋怀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纪聿礼耳边,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纪聿礼抬起头,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抚上他同样冰凉的脸,手铐发出碰撞轻响,如同冰块的质感。

  宋怀川拉下他的手,看着纪聿礼手腕上被手铐勒出的两道青紫痕迹抿起唇,垂下的睫毛簌簌扇动,这一瞬间,纪聿礼竟然罕见地在他身上窥见了一丝脆弱,好像被绑架、被勒出淤青的人是他一样。

  纪聿礼扬起嘴角,双手绕过他的头环住脖子,将他扯向自己:“别哭呀,哥哥。”

  宋怀川的下巴抵住他的肩窝,紧紧抱着他。纪聿礼像安抚小孩一样不断抚摸他的后背,莫名的,纪聿礼觉得宋怀川比他更害怕。

  姚警官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呃,他这是……?”他低着头,一脸诧异地低头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看样子是绑匪之一。

  纪聿礼说:“他追着我跑,我就抢了他的刀,然后把他打晕了,不过这么久还没醒,也有可能是冻死了。”

  姚警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但一息尚存,就是皮肤冰得像个死人,身上只穿着件夏天的白T,不解道:“他衣服呢?”

  “我身上。”纪聿礼往宋怀川怀里挪了挪,“我太冷了。”

  宋怀川这才发现纪聿礼的身上披了一件明显不是他的皮夹克,想来是从绑匪身上扒下来的。

  宋怀川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不放心地摸他身体:“有没有受伤?”

  纪聿礼摇摇头:“我小时候经常被绑架,我已经有经验了,那几个废物打不过我。”

  语气里还颇有些自豪。

  在露天待了太久,宋怀川自己的手没有多暖和,但仍旧被纪聿礼皮肤的温度冰到了,他不想继续耽搁,横抱起他往回走,纪聿礼乖乖地缩在怀里。

  姚警官和同事们通过话,把昏迷的绑匪也扛回了警车,往城市里开。几个小时下来,所有人的鞋子上都是一片泥泞,有些人的衣服上凝了些细小的水珠。

  把纪聿礼手上的手铐解开后,宋怀川把他身上披的那件臭烘烘的夹克扔掉,裹进自己带的羽绒服里,用姚警官给的暖宝宝给纪聿礼捂手。

  一脱离冰冷的空气,纪聿礼被冻得麻木的四肢渐渐产生了点知觉,紧绷一整天的弦松懈下来,靠在宋怀川身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

  宋怀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之前在外面没感觉,现在才发觉他的脸烫得吓人。他皱起眉,揉揉纪聿礼的耳朵:“他们又喂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纪聿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随即很快闭回去,有气无力道:“没有,就是冻的。”

  一个身体本就有亏损的少年穿着打底衫在化雪天跑了四个小时,还要和四个绑匪作斗争,险些陷入一次交通事故,仅仅是高烧已经是万幸,谁也不知道他销声匿迹的四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因为人质发高烧,警察们没有让他们立刻去警局做笔录,而是送他们到医院,让他们第二天联系警局,宋怀川和他们道了谢,抱着纪聿礼挂了急诊。

  一番简单的检查后,医生说纪聿礼身上除了因过冷而产生的高烧和几处不严重的挫伤,没有什么大问题,给他开了药,让他们去输液。

  这段时间是流感高发期,输液室挤满了人,儿童的哭号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大多数人只是麻木又疲惫地发呆,密密麻麻的输液管像是无数根糜烂的虫丝。

  宋怀川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让纪聿礼坐在椅子上,自己给他挂上输液瓶,随后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颊和手,确认体温不低才放心。

  纪聿礼难受得只想睡觉,隔着扶手靠在宋怀川肩上,两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紧密地团在一起。

  他被对面一个小孩的哭闹吵得睡不着觉,睁开眼狠狠瞪了下那小孩,那小孩哭得面红耳赤,根本没空搭理他,坐在妈妈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他妈妈正温柔地低声哄慰。

  纪聿礼盯了他一会,倏然站起身。

  宋怀川正在手机上整理完善自己打算发给姚警官的举报证明,忽然一道身影压下,他抬眼,见纪聿礼一声不吭地坐到自己身上,蜷缩起身体。

  虚弱又软绵的声音传来:“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在玩手机。”

  宋怀川没有解释自己不是玩手机,熄屏放回口袋,把他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难受?”

  纪聿礼弱弱地嗯了声,靠在他胸口闭上眼。

  宋怀川轻轻摩挲他的头发,自语道:“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脆弱?”

  纪聿礼轻哼一声:“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不脆弱。”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无焦距地落在不远处来来往往的过道,“那个人追上我的时候,我其实有机会杀了他的,我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反正是他们绑架的我,我完全可以说是正当防卫,如果不小心把他杀死了,最多因为过失杀人坐几年牢。”

  “但是我没有,我怕我坐牢就见不到你了。”

  “小的时候,因为恒山集团我被绑架过很多次,他们向纪伦铭索要赎金,从一百万、一千万、到一亿,一开始纪伦铭还会赎我几次,后来数目越来越大,他觉得我不值这个价,就放弃我了。所以我去学柔道、射击,这样不靠别人我也能逃出来。长这么大没什么人能欺负我,只有你。”纪聿礼戳了戳宋怀川的胸口,“只有你,一天到晚欺负我。”

  宋怀川安静地听他说完,亲了下他的眼睛,依旧一言不发。这个人对待别人口灿莲花面面俱到,在他面前却嘴笨的要死,一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哄人也只会亲亲抱抱,谁也撬不开他牙关。

  但纪聿礼还是能撬开他完美的外壳,窥见他真实的冰冷、沉默,与柔软。

  纪聿礼拉下自己和宋怀川的羽绒服拉链,钻进他的衣服里,仅隔着一件单薄打底环上宋怀川的腰,紧密相贴,汲取他温热的体温。

  宋怀川的温度、宋怀川的气息、宋怀川的心跳,纪聿礼在全是宋怀川的世界里安然地躲进酣梦。

  睡梦中,纪聿礼感觉自己好像在湖中轻晃的小舟,混混沌沌地睁开眼,看见宋怀川冷淡的侧脸,和一条熟悉的街道,夜色笼罩,城市灯光刺破无边无际的黑暗。

  “……回家了?”他含糊道。

  宋怀川低低地嗯了一声,温热的双手撑着他双腿,脚步平稳,肩膀宽阔。

  纪聿礼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又坠入睡梦。

  那条布满冰霜、泥泞的道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他麻木地向前走,像在攀一座雪山,刺骨的冰刃连绵不断地拍打着他光裸的四肢,忽然感觉到手腕处正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摩挲着,像是被蛇信子危险地舔舐。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心跳如擂鼓,偏转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宋怀川正给他淤青的手腕上药,他锋利的侧脸在温暖的光线下显出几分不真切的温柔来,神情专注。

  纪聿礼浑身酸痛,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令他安心。

  他反手抓住宋怀川的手,在宋怀川惊诧地抬起眼时轻声唤道:“哥哥。”

  宋怀川俯下身来吻他,纪聿礼压下他脖子,张开嘴加深了这个吻。

  在彼此闭口不谈的不安里,亲吻是最高效的安定药。

  宋怀川问他:“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想去的地方?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带你出去走走。”

  纪聿礼并不知道这些天宋怀川都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即将带来的又一个大厦倾倒。他只是快乐地上网做攻略,看各种旅游视频,在第三天和宋怀川说想去云南。

  宋怀川把最终版的文件发给了姚警官:“我只能找出这么多,剩下的需要你们调查,谢谢。”

  然后和傅鸿卓打了个电话,和他说了纪聿礼被绑架的事情。

  “什么?!李兴平那家伙,项目都没完成就敢对你们动手了?纪聿礼没事吧?啧,要不我来看看你们。”

  “不用了,傅哥。”宋怀川打断他,“他没事,不用特地过来。但是有件事我得和您提前说一下,我举报了成华集团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不出一个月应该就会有结果,我很抱歉,也许这会影响到您的公司,但是我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李兴平。”

  傅鸿卓立马道:“没事,我理解的。你不用内疚,他们如果真干那些事,迟早会倒,我这段时间想想办法把项目丢出去,还来得及。”

  “谢谢。”宋怀川轻声道谢,“我怕成华集团他们听到风声还会找上我们,所以我打算带着纪聿礼先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去哪?”

  “云南,纪聿礼说想去那儿玩。”

  “也好。”

  他们又聊了些事,挂断电话,宋怀川在楼道里站了一会,转身推门回家。

  纪聿礼正裹着被子睡得香甜,宋怀川坐到床边,静静地凝视着他。

  时针指到四,宋怀川靠在床边,腿上放着笔记本和笔,边订机票边看住宿。

  他已经四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每当闭上眼,纪聿礼消失在房间的画面就会反复出现在眼前,睡了几分钟很快就从梦里惊醒,一定要转身摸摸纪聿礼的脸,确认他还在,然后紧紧拥入怀里才能停止恐惧。

  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纪聿礼忽然呢喃了一句听不懂的话,翻了个身,抱住宋怀川的腰,含糊道:“你怎么又没睡啊?”

  宋怀川放下笔,摸摸他的头发:“嗯。”

  纪聿礼揉眼睛:“睡不着?”

  “嗯。”

  纪聿礼打了个哈切,坐起身,靠在宋怀川的肩头:“那我也不睡了,陪你熬夜。”

  宋怀川亲了下他的眼睛,道:“不用,你睡吧,我过会就睡了。”

  “骗人……”纪聿礼困倦地拖长音,“你为什么会失眠?”

  宋怀川随意编了个理由:“可能是怕半夜又有人撬我们家门锁吧。”

  “会吗?”

  “说不定呢。”

  纪聿礼冷笑一声,咬了口他的肩膀:“又哄我。”

  他打了个哈切,眼里漫起氤氲水雾,看着乖巧又柔软:“那你什么时候能不怕呢,胆小鬼?”

  宋怀川沉默了一阵,吻了吻纪聿礼的鼻尖:“可能……等我不需要再害怕的时候。”

  第五天,宋怀川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打车前往云城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