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唐小姐的阳台【完结番外】>第47章 打开的枷锁

  文化衫当然是换了,项圈晚上也戴了——唐月楼此人,东西都买了还装模作样地征求意见,一定得让云扬亲口说出“愿意”才满意,好像蓄谋已久的不是她似的。

  但对方是唐月楼,除了认栽,她也没别的办法。

  又隔了一天,是唐瑞天的葬礼。

  唐瑞天享年五十五岁,就现代社会而言,有点英年早逝的意思。他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觉得唐月楼会良心发现,竟然把老宅留给了她,但作为条件,他希望唐月楼能代为照顾小唐夫人的儿子——虽然给了这个女人一个名分,但自大如唐瑞天,快死了还不放心把自己的“香火”交给一个“登不上台面的戏子”养大。

  他苦心经营一辈子的产业最后落到了最看不起的那一类人手里,多么可笑。

  云扬对这位颇有名气的企业家不熟,“女朋友的爸爸”这层身份安在他身上总让人觉得违和。她陪唐月楼一起去了葬礼,安静地听了一耳朵来自各种人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哭声。唐月楼甚至连装都懒得装,走了个过场,径直回了老宅。

  对于这座老宅,云扬的第一感觉就是大——是已经超出了“住宅”范围的大,几乎是个园林,十一月里池塘边还开着花,亭台错落有致,脚下甚至是青石板路,在高楼林立的北城闹中取静,几乎雅致出了不真实感。

  在寸土寸金的北城盖这么个东西,每走一步简直不是踩在路上,而是踩在钱上。

  “几百年后这又是一个旅游景点。”云扬感慨道。

  唐月楼一笑,没作评价。

  “月楼来啦?”

  迎面来了个穿着素净的年轻女人,正送走了几位客人,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来。云扬曾经在某部大火的电视剧里见过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唐夫人”,安珂。

  唐月楼礼貌地对她一点头:“节哀。”

  安女士抬手扶着自己眼角,居然真有那么几分“哀”的意思,果然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几年没上荧幕基本功还在——她跟唐月楼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废话,彼此知根知底,也不知道这么演下去的必要性在哪。

  “瑞天走得匆忙,好在有昊昊跟我作伴,我也不算孤家寡人了。”安珂感慨了一句,目光移向云扬,“这位是……”

  “是我爱人。”唐月楼回答。

  云扬礼貌地问好:“您好,我叫云扬。”

  “好漂亮的孩子。”安珂倒是并没有对两人的关系表现出任何惊奇,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笑道,“有出道的打算吗?我保证你会有前途的。”

  云扬当然不信,且不说她学上得好好的,这位女士要是真这么厉害,自己怎么还是没混出什么名堂?她只能尬笑着推辞:“您谬赞了,我……”

  “安总,她还在上学。”唐月楼不动声色地揽过云扬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旁边搂,“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安珂秀眉微挑,带过了这个话题。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谈谈我父亲遗嘱中提到的关于房子的事。”

  唐月楼开门见山,她的意思是,虽然是出自她母亲之手,又由她继承,但她并不想要这栋房子——她有家住得好好的,两个不习惯佣人在的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实在浪费,再支付各种各样的维护费用就更不划算了——当然,她也不会对母子二人承担什么责任。

  对此安珂十分支持,她不放心让一个与自己利益纠葛如此复杂的人照顾儿子,也不想把房子让出去,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约定抽时间尽快把手续办了。

  “以后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达成一致以后,唐月楼客套说。

  “你比唐瑞天通情达理得多。”安珂捏了一下摇篮里拽着玩具熊玩的小男孩的脸,忽然想到,“这里你的东西需要收拾一下吗?需要的话,我找人帮你。”

  唐月楼顿了一下。

  “谢谢……我自己来吧。”

  ……

  唐月楼有十几年没有在这里住过了。

  房子太大,哪怕唐瑞天在这段时间里身边的人几经更迭,也总有一些房间的陈设从未变过。她循着记忆的轨迹踏上楼梯,细微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房子里,有种别样的孤寂。

  踏上二楼的走廊,唐月楼忽然无端生出一丝无措——她还是名义上的“大小姐”,二楼永远有一间房间为她留着,包括她母亲的卧室,陈设都没有变过。

  但她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迈出这一步了。

  云扬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这里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唐月楼转身往下走,“我们回去吧。”

  云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坚定。

  “别走。”

  唐月楼眉尖微动。

  云扬深知,这座冷冰冰的大房子对于唐月楼来说并不只是儿时的住所这么简单,她也曾经把这里当做家,寄托了自己童年所有的痛苦与快乐,这里的回忆是永远绕不开的一道枷锁,也是在她心底的一面镜子,映照出一切不安和畏缩——而哪怕她再避之不谈,也无处可躲。

  但未来那么长,人不能永远戴着属于过去的枷锁活着。

  这句话后,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云扬感觉到自己攥住的那只手微凉的温度,她在一级台阶之下抬头注视唐月楼的眼睛,忽然有些恍惚。

  十几年前,会有人像这样在那个女孩害怕的时候拉住她的手吗?

  “扬扬——”

  唐月楼的声音把她拉出现实,云扬松开她的手腕,转而与她十指相扣,不容拒绝地说:“我跟你一起。”

  ——无论是现在还是今后,都有人陪在你身边了。

  ……

  “这里好看是好看,但外面植物太多了,又这么安静,晚上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感觉……嗯,瘆得慌吗?”

  云扬帮她拨开一枝探进走廊窗户的梅花,被迎面而来的穿堂风吹得一哆嗦,唐月楼的目光穿过长长的走廊,望着尽头摆的一个花瓶,轻声回答:“会。”

  云扬心头一动,攥紧了她的手:“你……”

  “不管家里有多少佣人,小孩子晚上都会害怕的。”唐月楼一瞬间落寞的目光转瞬即逝,她捻着植物的叶片,不以为意地一笑,“但是长大以后会好很多,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安静一些正合适。”

  云扬没应声。

  就算长时间没人居住,这里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卧室连通着书房和卫生间,一个人的房间甚至比普通的一居室都大了不少,但陈设很简单,没有房间里常有的小摆件,只有窗台上摆了一盆叶片枯黄的芦荟,根部还有点绿色,顽强到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步。

  “这里都没什么可收拾的。”

  合上自己房间的门,唐月楼好像忽然卸下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大概是设计时考虑到了亲子之间的互动,这两个房间的阳台是连通的,两人通过阳台往她母亲的卧室走,云扬盯着走廊墙面底部的红木踢脚线,觉得这一段走廊踢脚线上镶嵌的几块貌似某种宝石的装饰物跟房子的整体实在格格不入——她蹲下摸了摸,手感居然像是玻璃的。

  “老师,”她指了指这个东西,“这是什么?”

  唐月楼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微微闪烁。

  “……是灯。”

  “灯?”云扬四下看了看,阳台上是有灯的,造型像精致的宫灯,放在能将园林尽收眼底的阳台,与景色融为一体,十分别致,“为什么要在这么矮的地方装灯啊,而且有点违和。”

  唐月楼蹲在她身边,抬手抚摸玻璃灯罩已经有些磨损的表面,好像陷入了回忆当中,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她的女儿有时半夜做了噩梦,会跑出卧室,去她的房间睡。”她声如叹息,“小孩子知道妈妈经常睡得不好,哪怕再害怕夜里阳台下的花草树木,也不会开门制造噪音。”

  因为药物的作用,唐夫人夜里睡得很早,有一次早晨醒来,看到小女孩在自己床下睡着了,缩成一小小团,揪着她垂下的薄被一角。

  唐月楼的倔强在刚记事时就已经初见端倪,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才跑过来睡,唐夫人没有拆穿,也知道她够不到阳台上灯的开关,于是当天晚上,阳台的踢脚线上多了一串声控灯。

  听了她的话,云扬怔愣良久。

  这不是阳台,她心想,这是来自一位母亲的爱。

  “……那个时候她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唐月楼的手指紧紧抵着灯罩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她为什么……”

  她应该恨我的,唐月楼近乎茫然地想,为什么?

  云扬扣住了她的手背。

  “她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累赘,更不后悔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她紧紧盯着唐月楼的眼睛,“你是那几年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你知道吗?”

  唐月楼缓缓抬眼,与她对视。

  这一眼仿佛穿越了时间,十年、二十年……云扬握着她冰凉的手,仿佛与孤僻又安静的女孩遥遥相望。

  当年的女孩没听过一句“爱你”,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她看不懂的地方,有人在仅存的清醒时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诉说着“爱”。

  等她知晓,一切却都已经晚了。

  但她已经知晓,一切都还不算晚。

  “她爱你,”云扬轻声说,“就像我一样。”

  唐月楼闭上眼。

  “……谢谢。”

  她把头埋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沉默良久,重复说着“谢谢”。

  对面前的人,也对记忆中那个身影。

  直到云扬感受到湿凉的触感,从骨节滑落。

  “走吧,”云扬握紧了她的手,“未来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