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阎时刻注意着沈漠之的情况, 生怕他刚刚醒过来就因为受到这种消息的刺激而再度昏厥过去。
沈漠之孩子一样无措的状态仅仅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从脸上褪去。
他嗓子里发出一声分不清是无奈还是释然的感慨声，就恢复了冷静。
沈漠之从霍阎手中接过自己的衣服穿上，神色中并没有怪责任何人的样子, 只是声音中透着点难以遮掩的沙哑：“当场就……全部死亡了吗？”
霍阎点点头。
沈漠之的声音放轻：“需要我配合做什么？”
霍阎的嗓子也堵了一下, 最终将手放在沈漠之的肩膀上，试图通过这种方法给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可能需要去……辨认一下, 家属……”
沈漠之越是冷静，霍阎就越是担心。
他怕沈漠之现在的状态是在收到噩耗之后的防御式反应。
现在越是淡定, 后劲儿反上来的时候就越是严重。
沈漠之同安稳和叙灼打了个招呼：“家里可能临时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做，多谢你们来看我，我现在要先去办理出院了。”
安稳道：“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招呼。”
沈漠之点点头，和霍阎一起去办理了出院，又去认领了沈爸爸和沈妈妈还有司机小张的遗体。
他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很多细节问题还是霍阎帮着理顺了流程去解决的。
联系亲友长辈、处理父母后事、沈家公司的问题、遗产的分配还有许许多多需要沈漠之亲自参与解决的事儿都还没有正式开始进行。
霍阎生怕沈漠之在哪个环节没有撑住就倒下了。
直至两个人忙到天黑回家的时候, 沈漠之都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点过于激动的情绪。
沈漠之的情绪其实很复杂。
说不上难过, 也说不上高兴。
尤其是当他清晰的认知到这个世界中，关于他家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时候，这种复杂的感情就尤为明显。
他有些后悔参与到这个游戏当中了。
不管是真实还是虚假, 为什么他的父母就都不能有一个好的下场？
难不成他沈漠之这辈子和家庭美满四个字就沾不上边了吗？
霍阎看着沈漠之似乎是精疲力尽的样子，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话题比较好, 或许现在在沈漠之的心里,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查清楚才是最重要的：“我派去的人虽然撤了一部分人手，可还是有一些人一直跟着叔叔阿姨的……”
“这种交通突发事故，不管是真的意外还是□□，现在都算是死无对证了, 对方既然下了手，就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后患。”沈漠之看出霍阎的自责：“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反正这些也都不是真的。”
沈漠之说的话让霍阎一下子有些莫名, 不过联想到两个人昨天看到的新闻，他也意识过来沈漠之的意思：“都不是真的？”
沈漠之点点头：“这个世界是假的。”
沈漠之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很乱，昏睡过去后接收到的记忆在他的脑子里糊成一团。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就被沈爸爸沈妈妈的死讯给堵了一下。
今天这一下午，他一边处理后事，一边将脑子的事情整理清楚。
他跟霍阎说，昨天看到的那个消息，其实都是真的。
他们现在身处一个大型的游戏副本当中，他和霍阎都是参与到这个虚假世界游戏当中的一员。
这里的环境全都是假的，而他们见到的人，也分为真人玩家和NPC两种不同的身份。
沈漠之说，他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而刚刚死亡的沈爸爸和沈妈妈，不过就是两个数据构成的NPC而已。
他将自己父母的事情告诉了霍阎，在霍阎想说什么的时候，又补充说了一句：“这些事情，在真实世界里，也不过就是常态而已……大家都是疯子，所以才想要到这个虚假的世界中来。”
他难过的是，哪怕是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数据都依旧没能给自己的父母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沈漠之还跟霍阎说，他对付凡的怀疑是合理的。
付凡也是玩家当中的一员，只是比他们都要更早一步觉醒过来。
他对沈漠之是带着一些偏执的恨意的，所以八成也是他，想要趁着沈漠之还没有觉醒的时候，利用沈家父母的死，让沈漠之痛苦。
如果有可能的话，付凡说不定还会继续对沈漠之也下手。
霍阎被沈漠之短时间内灌输了大量信息，饶是他自认脑子还算是快的，也没有办法立刻将这些信息消化下去。
他甚至不能确定沈漠之是被沈家父母的事儿打击疯了还是在跟他说一个真实发生的事情。
如果不是霍阎也做过那个测试，恐怕他现在就真的要给沈漠之预约一下心理咨询师了。
沈漠之见霍阎一向沉稳的表情上仿佛出现了几道裂痕，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带着霍阎坐到沙发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塞到霍阎的怀里。
霍阎抱着沈漠之温热的身体，脑子里不停闪过问号。
怎么就成了假的了？
不是，这不都是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沈漠之用发顶蹭了蹭霍阎的下巴：“我醒过来之后，视野上就多了个数值。”
“数值？”霍阎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沈漠之又蹭了蹭：“嗯，显示的是32%。”
霍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沈漠之的额头。
嗯，没有发烧。
沈漠之打掉霍阎的手：“我现在很清醒！”
霍阎从善如流收回手：“好嘞。”
沈漠之继续跟霍阎分析他对这个数据的猜测：“按照我的记忆，我们进入这个虚拟世界副本是要完成任务的，只有觉醒程度达到总玩家人数的百分之六十，所有玩家才能从这个虚拟世界里离开，这个32%应该就是觉醒玩家占总玩家人数的比例。”
霍阎对沈漠之一直在提的真实世界好奇起来：“所以，我也是玩家？”
“对。”
“安稳他们呢？”
“安稳也是，叙灼也是。”沈漠之道：“我们是同一个游戏公会的，在公会里，大家一般都彼此喊代号，你的代号是阎罗，我是疯狗，安稳是驯兽师，叙灼是疯子。”
别的也就算了，霍阎实在是没有办法把叙灼的性格和疯子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别说他，沈漠之也没有想到疯子那张脸上还能露出这么天真无邪的表情，只怕等疯子觉醒过来之后会去游戏总部里狠狠折腾一波……
“所以，真实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霍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沈漠之想了想：“啊……那还不如这里。”
霍阎：“……”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进入这些游戏副本中消磨时间？”沈漠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疯子在现实世界里是疯子，可现实世界里，其实到处都是疯子，大多数人的精神都处于一种很不稳定的状态之中，精神问题已经成为了一种常见问题，很多人活得非常偏执，他们对生命已经淡漠到了一种随时随地都可以无视的程度……由斯尔普的游戏总部，就是为这种人群建立起来的。”
由斯尔普游戏总部的标语就是，用游戏的方式疗愈受伤的心灵。
听着很有鸡汤的味道，实际上，这种手段也确实能起到一定程度的效用，不过大多都是治标不治本，能来玩游戏的，几乎都是抱着逃避现实的心态来的。
要么就是为了在游戏里放纵自己大杀四方，要么就是为了忘记现实，沉浸在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当中。
沈漠之窝在霍阎的怀里，讲故事一样跟他说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的事情：“昨天的测试你还记得吧？”
“嗯。”
“测试的时候，我提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对吧？”沈漠之问霍阎。
“是。”霍阎点点头。
沈漠之笑：“实际上，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游戏副本里，当时我还没有加入到你们的公会里，那个时候，我是个新手，也是个菜鸡，你呢，是游戏里的大佬，当时我还把你给骗了！”
霍阎呵笑了一声：“知道我是大佬还敢骗我？”
沈漠之凑过去亲他：“知道你是大佬才要去骗你！不然怎么蹭到你们公会里去抱你的大腿？”
沈漠之说的这些话并非全无作用，在提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霍阎的记忆似乎就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的脑袋很短暂的尖锐疼痛了一下，冷汗瞬间就从头上冒了出来。
沈漠之听见霍阎的声音，赶紧抬头去看他：“头疼？”
霍阎揉了揉太阳穴：“嗯，应该是要长脑子了。”
沈漠之伸出手，提霍阎去揉：“应该是要觉醒了。”
霍阎问沈漠之：“要是玩家一直没有觉醒，那游戏怎么办？”
沈漠之不以为意：“能怎么办？游戏时间到三十天自动结束，觉醒人数不够就达不成奖励呗……嗯，最多再加上一条你没能成功觉醒被我笑话而已。”
小菜鸡觉醒了，大佬反而醒不过来，他当然可以笑话霍阎了。
“那成功了呢？”
“成功了？”沈漠之想了想：“那就拿奖励，离开副本，回现实里休息一段时间，再参与下一次的游戏啊。”
霍阎点点头，试图去捕捉刚才一瞬间冲进大脑中的画面，只可惜反复了几次都无果，最终也只能作罢。
沈漠之想让霍阎觉醒，却也不舍得他真的那么辛苦。
这个副本还不如那些砍怪的副本有意思，好歹那些副本不会让霍阎露出这样不舒坦的表情，也不会让霍阎什么事情都不记得……
不。
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记得。
沈漠之带着些庆幸的想。
好歹现在霍阎还记得他，还能跟他好好的在一起。
折腾了一天，两个人都有些累了，沈漠之和霍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准备睡觉，明天醒了之后还有一堆的事情要等着他们处理。
沈漠之脑子里的事情太多，这时候人再累也没法直接入睡。
他想着，这次游戏总部给出的副本还真是用了些算计的。
这个虚假的世界几乎给每个玩家都构建出了一个相对幸福的环境，在这种幸福的环境中，偶尔还会给他们带来点小小的摩擦，这种半真半假的谎言堆积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分别不出真实和虚幻。
这么算起来的话，沈漠之觉得自己还得谢谢付凡。
要不是付凡对自己憎恨到了连游戏里都不想看他幸福的程度，说不定沈漠之还真的会在这个副本里赖到最后一刻。
起码让他多享受一下父爱和母爱这种东西吧……
付凡也是够可恨的……
游戏副本又没有厚此薄彼，付凡在这里的家庭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干嘛还要来破坏他的幸福……
沈漠之睡不着，在床上摊煎饼一样翻来覆去的。
偏偏他又担心自己会吵到霍阎，每次翻身都格外小心且漫长。
霍阎被沈漠之逗的也睡不着，干脆把人扯到怀里锢着：“还不睡？”
沈漠之黏糊：“睡不着……”
“脑袋里事情太多？”
“嗯。”沈漠之将付凡的事情跟霍阎说了说：“其实他讨厌我的理由也蛮可笑的，只是见不得我比别人活得正常而已。”
霍阎把人又拉紧了一点，感受着两个人身体相贴的热度：“他就是你说的，现实里那种发癫风格的人？”
沈漠之实话实说：“那……比他发癫的倒是也多得是。”
霍阎来了兴趣：“还有更癫的？”
沈漠之：“你确定要现在听？”
“说说看。”
“嗯……之前有个女孩子在网上发了张照片，被人评论说这么丑也敢发，还不如去死……第二天她就把自己的尸体快递给了对方。”
霍阎：“……”
讲道理，他现在真觉得这个虚拟世界还挺好的。
真实世界已经癫成这样了吗？
“对了，那个贴子的发帖人找到了吗？”沈漠之问霍阎。
霍阎道：“嗯，安稳那边已经找到了，对方也挺积极的，应该是明天就要过来了。”
“那就好……”沈漠之闭上眼睛。
这个发帖人肯定也是已经觉醒过的玩家。
既然贴子已经发了一周，那么这个玩家应该也是最早觉醒的一批玩家之一。
或许这人比他们要掌握更多的让玩家觉醒的方法。
毕竟算上他在内，这些觉醒玩家应该都是通过那个测试贴才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的不是吗？
霍阎见沈漠之终于不再折腾了，自己也能稍稍放下些心来继续睡觉。
他原本确实对沈漠之说的话半信半疑的，直至刚才，他自己的脑袋也开始发疼之后，霍阎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或许真的和自己的爱人说的一样，是个虚假的世界。
不管这个游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要沈漠之还在他身边，其他一切他就都无所谓。
霍阎合上眼睛，度过了自己多梦的一夜。
早上醒过来之后，霍阎的眼神明显比之前的要沉了许多，目光中还带着一些杀伐之气。
在他视野的右上角，多了一个小小的，不引人注意的数值：37%。
沈漠之揉着眼睛从床上醒过来，看见霍阎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就赖过去，伸手去扯霍阎的脸颊。
霍阎握着沈漠之的手，任由他轻轻的触着自己的皮肤。
沈漠之考虑到自己还没有刷牙，很快又抽身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起床收拾，你去见安稳和发帖人，我去处理沈家的事。”
霍阎的凶悍气息比之前要更重了些，话倒是变少了点：“我找人送你。”
沈漠之也没有拒绝，既然霍阎已经全都想起来了，那他对于付凡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人应该也已经完全明晰了：“付凡那边要不然还是找人先看着吧，不然光是防他得防到什么时候去？”
霍阎点点头，立刻摸过手机发了几条信息出去。
沈漠之：“一会儿你和安稳那边先忙，我这边抽空就过去找你。”
霍阎搂过沈漠之：“别太辛苦。”
沈漠之凑过去亲了一下霍阎的脸颊，在霍阎要继续吻过来之前连忙跑开：“亲嘴可以，前提是咱俩都刷了牙。”
霍阎看着突然空了的怀抱勾了勾唇，一路跟着沈漠之进了洗漱间。
发帖人在知道了安稳他们的信息之后，就几乎赶着时间过来找他们了。
上午十点，安稳和霍阎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发帖人的到来。
人还没到，安稳看着霍阎就起了疑心：“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了？”
霍阎不置可否：“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安稳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问身后的叙灼：“宝贝，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男人变了？”
叙灼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霍阎，懵懂的目光随着安稳的说法在霍阎身上绕了几圈，对安稳点点头又摇摇头。
安稳叹气：“宝贝，我还是不难为你了。”
人很快到了，从车上下来一个看着青年，看着年纪比安稳预计的还要小一点，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身上还带着学生的书卷气，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色倒是不错，看着红润又健康的，是那种很容易吸引到人注意的男孩子。
青年下了车，对着几人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星眠，你们也可以叫我，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