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阎从来都没有觉得结算界面有这么漫长过。
对他而言,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煎熬。
好不容易将这段时间熬过，霍阎却发现自己没有被直接送回公会专属候场区的传送房间，而是再次被传送回了主舞台。
推开舱门的时候, 一号殷切又讨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哇哦！让我们看看第一个从舱里出来的玩家是——阎罗！！”
霍阎懒得跟这种NPC虚与委蛇, 他推开凑过来说话的一号，转身就往公会的方向跑去。
他得看看疯狗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坐在观众席上的玩家们眼见着马戏团公会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从传送舱里出来, 却又都没敢开口告诉他们疯狗现在下落不明的情况。
只能带着复杂的目光目送他们往回赶。
主舞台上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个疯子。
疯子对沈漠之的死活并没有那么关心。
他对这个公会的归属感仅仅来自于驯兽师一个人而已。
现在驯兽师为了公会成员的安危不得不暂时从他身边离开，他总得把这笔账算在一个人的头上。
——比如说, 某个仗着副本设定膈应人的蠢货。
一号这会儿跟在副本里可不一样。
在副本里，他是被设定好的高等NPC，别说是疯子和阎罗了，就是所有A级以上的玩家同时进攻他也都有一战之力。
可以说是仗着副本为所欲为。
现在……
他也就是个主持人，和普通玩家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要更脆皮。
一号擦了擦脑袋上冒出来的冷汗, 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疯子的眼光, 试图鼓动全场的人来引开疯子的注意力：“各位亲爱的观众！！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来恭喜马戏团公会蝉联两届公会战的冠军……嗷！！”
疯子看着被自己一拳砸到地上疯狂打滚的一号, 咧开的笑容嗜血又残忍，嘴里喃喃着：“还是得这么打才过瘾啊……”
这一拳，直接引起全场的热烈欢呼！
一号捂着脑袋,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不辨方向, 只想从这里逃离。
NPC怎么了, NPC也是会疼的好吗？
疯子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现在正是满腔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呢！
他按着一号，将他整个人都压制在地上，恨不得将脚下的人给踩进地里去。
疯子将全身的体重都踩在一号的胸口, 对着他的那张脸左一拳右一拳的砸下去，拳拳到肉, 眼看着手下的那张脸被砸的变形、青肿、血肉飞溅眼球突出，再来就是喷出满嘴的血沫子和几颗后槽牙。
疯子自己的手也因为大力的击打而受了点无伤大雅的小伤，他没有因为这份疼痛而收手，反而越来越上头，越来越有兴味，被不停钻进鼻腔里的血腥给冲的几乎要失去本就不多的理智。
众人的欢呼声渐渐消减下去。
在眼看着疯子往一号的嘴里塞炸/弹的时候，他们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了。
一号死不死的不打紧，他们还想要命呢！
就算是系统内玩家不死，他们也没有额外受伤的爱好啊！
疯子塞完炸/弹，将拉环拽在手里，另一只手拍了拍一号的脸：“知道你不怕这玩意儿，我就是……跟你玩玩？”
“唔呜呜呜！！！”一号在他手里不停挣扎。
疯子安抚他：“没事，这玩意儿爆炸范围有限，我不会受伤，不用担心我！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话，扯开拉环，往后退了三五步。
“嘭！”
疯子的距离控制的刚刚好，除了脸上飞溅上几块碎肉之外，身体没受任何伤。
场内一片寂静。
“还真是死不了啊……”疯子露出新奇的表情，提了提飞到他脚边的断手。
手指上还有几枚大红色的宝石戒指。
烂成一团的一号，身体还在主舞台上抽动。
系统的医疗队很快过来，将一号一块一块的捡走，全程没有一句话。
反观疯子，倒是好心情的跟人家多余解释：“真的，他刚刚主持的时候就是一块一块的，我发誓！”
全场观众：倒是也不必。
一号离开，二号观赛区的主持人赶来暂代了一号的工作。
他浑身绿油油的，假笑起来勉强比一号要顺眼一些，风格也更加温和。
疯子见没了跟他玩的对象，也懒得管场上的二号，蹦跶着就从主舞台撤离了。
只留下满场心有余悸的观众们。
疯子在主舞台上怎么发癫霍阎根本就不关心，他回到公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抓住看见的第一个人问：“疯狗呢！！”
被抓住的刚好是来围观决赛的钢索。
他看着霍阎通红的眼睛，纠结了一下。
霍阎拽住他的衣领，几乎要喷火：“说话！！”
“疯狗……没传送出来……但是其他人现在都安全了！”
驯兽师等人很快赶上，将钢索从霍阎的手里拯救出来。
睡神想把霍阎先带到一边，又被霍阎给甩开。
刀叔看了一眼睡神的胳膊，让霍阎冷静一点。
霍阎胸口剧烈起伏：“我冷静个屁！我就不该同意他那个作死的计划！！”
“疯狗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他这还叫有分寸？”霍阎猛地推了一把驯兽师：“你告诉我这叫有分寸？”
他这一下还算是收着力气，也亏的是疯子不在，不然这会儿两个人还能再打一架。
驯兽师呼出一口气，他一贯稳重，这会儿霍阎已经急上头了，他就更不能再火上浇油：“疯狗之前究竟自己经历过什么，咱们谁都不知道，即便是有他的暗示和我们自己的猜测，也未必就是全貌，他现在是在为了所有人，甚至是整个系统在努力，我们不能拖他的后腿。”
霍阎逼近驯兽师，他的身高在那儿，加上本身就有很强的气场，低头看人的时候就让人的压力更大：“拖后腿？现在人都没影了，你倒是告诉我，后腿在哪儿呢？”
睡神在一旁颤颤举手：“我觉得……疯狗应该是能回来的。”
只要疯狗回来，他们就能把人救回来。
哪怕是心脏被挖了个大口，也能救回来。
霍阎捏了捏眉心，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脾气根本就不可能压得住。
沈漠之再特殊再聪明再会算计，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是人就会受伤，会死，会有力所不及和算不到的地方。
现在人都不见了，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霍阎转身：“我自己待一会。”
“别跟着我。”
他声音满是隐忍压抑的怒气，森*晚*整*理谁也不想再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霍阎的身影消失在休息室的其中一个房间内。
其他人也都暂时先去了医疗小组的医疗室外。
所有被强制传送出来的玩家都被临时安置在这里。
目前，除了没有被传送出来的疯狗外，其他人的生命体征都暂时平稳，只等着时间恢复到正常水平。
睡神坐在医疗室外的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腿。
他困得摇摇欲坠，可满心的担忧让他实在没有办法闭上眼睛。
只要眼睛一合上，脑子里那些还没有解决的破事儿就会一件接着一件的冒出来，让他整个人都陷入烦躁的情绪当中。
刀叔摸了摸睡神的脑袋：“都会好起来的。”
睡神吸了吸鼻子：“……嗯。”
但愿疯狗能够早点出来。
只要人出来，事情就还能解决。
这次副本对于沈漠之来说或许会格外凶险。
这一点在进副本之前沈漠之就同霍阎提起过。
他也告诉霍阎，这次副本，他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不过他保证会尽量撑到最后。
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这次的副本撑过去了，后面大家的日子也许就还能好过一点。
沈漠之对于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甚至不敢说自己有五成的把握。
可是事到临头，他也不得不做。
只希望霍阎能够稳住情绪，不要阻拦。
霍阎捂住自己的脸，一只眼睛从指缝中露出来，眼神时而决绝时而迷茫。
他不应该让沈漠之这么轻易冒险的……
当时沈漠之怎么劝他的来着？
如果这次事情成功，说不定他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能一起过最普通日常的生活。
普通，日常。
他被这样美好的字眼给迷了眼睛，居然就这么放任沈漠之和驯兽师他们敲定了计划。
直至现在。
沈漠之不知所踪。
霍阎将手收回来，在漆黑的房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沈漠之。
必须得活着！
医疗室外，青鸾找到驯兽师：“聊聊，或者，直接把我要的东西先给我？”
之前青鸾在加入马戏团公会的时候就提到过，她会帮公会做公会战的训练指导，公会战结束后，她索取一份与她付出相当的报酬。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一如霜雪，在这会儿极为焦躁的环境中难得的洒下了一片清凉。
驯兽师抬眼去看她。
如果只是来索要报酬，以青鸾的性格，恐怕不会挑在这么个时候。
驯兽师从椅子上起来：“聊聊吧。”
他对刀叔道：“一会儿疯子回来，让他先去休息室等我。”
刀叔点点头，目送驯兽师和青鸾的身影离开。
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多少人为沈漠之而焦心不已，沈漠之一概不知。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地方，心情颇为复杂。
脚下踩着的虚无，周围跳动的数字，还有那些时不时闪现的画面，无不昭示他再一次成功进入了系统裂缝这个事实。
沈漠之没急着把系统本源喊出来，先是调了自己的面板看了眼。
好家伙，血量已经掉到1了。
跟上次不同，上次被注射了假血清后，玩家进入的是假死状态，血量哪怕只显示了一个0，也不影响他后续会成功苏醒。
这次，沈漠之是实打实的逼近嗝屁了。
他没忍住笑出来，却呛咳出来一嘴的血。
沈漠之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来一点红，胸前那个巨大的伤口也让人看着心惊。
他自己尚且看不下去，就更不敢想霍阎眼看着自己受到了致命伤害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那不得心疼死啊……
一想到霍阎可能会出现的心情，沈漠之也觉得自己一阵阵的心疼。
虽然他现在好像也没有心可以疼。
嗯……地狱笑话。
沈漠之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下。
好在在系统裂缝里，沈漠之身上的伤口并不会让他感觉到疼痛，也不会让他的血量和身体再产生任何变化。
沈漠之其实并不累，但他的精神还是感觉到一阵疲惫。
他要死不死的拧巴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躺下。
反正以他和系统的关系，也不会在乎自己在系统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了。
沈漠之的声音要死不死的，满嘴的血腥味儿让他的心情变得差上加差：“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滋——滋——”
电流声响起，是由斯尔普的系统本源冰冷机械的声音。
“又见面了。”
沈漠之拖着长腔：“是啊，又见面了，真是好巧啊——”
系统本源只当是没有听出来沈漠之嘴里的嘲谑：“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是在可惜沈漠之快死了，还是可惜沈漠之还没死。
沈漠之笑着摸了摸胸口，摸到一手的血，沾在他原本白净的指尖上。
他慢慢搓着拇指食指之间的血液，感受着之间湿润的液体逐渐变得粘稠：“你们还真是辛苦啊。”
系统本源也学会了打太极：“运营一个庞大的系统，当然是辛苦的。”
“在这么多数据里面找一个数据死磕，就是苦上加苦了。”沈漠之弯着眉眼，一张姣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憋闷的样子。
系统本源对于沈漠之明显的暗示没有否认，也不会承认：“我并没有通过直接手段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如果你想用这一点控告的话，恐怕无法得到星际受理。”
该说不说，每次听到“星际”这种词的时候，沈漠之还是觉得有些不现实。
仿佛在看科幻片。
他纤长的睫毛鸦羽般颤动了几下，对系统本源的开脱之词不屑一顾：“直接手段确实没有，不过间接下绊子，倒是真不少。”
他掰着血里呼啦的手指头一点点数出这次副本里那些令人生疑的部分：“其实作为公会战的决赛来说，这个副本的难度并不高，只是里面设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内容，与其说是给玩家们增加难度，不如说是给你们自己提供便利。”
“比如说，你们设定了一些能够读取玩家思维并将部分思维具象化的场景，给隐藏在副本中的自己一个合理的方式获取玩家们的心理活动，让一些玩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放大再放大。你们通过这种方法，很轻易的就了解到玩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对我怀有哪怕一点点恶意的。”
“只要有恶意，就有对我动手的理由。”
“实际上，秋海棠、满天星、破碎君、睡龙……这些人真的厌恶我到宁可被阎罗报复也要亲手杀了我的程度吗？”
“他们犯得上吗？”
沈漠之躺着，回忆起这两天的点点滴滴：“再比如说，我那把突然变红的钥匙……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带着88的幸运值，却好死不死抽到了唯一一把会产生变化的金钥匙？”
系统本源道：“88的幸运值，也不是百分之百不会出现意外的。”
“哈哈哈哈咳咳！！”沈漠之被自己的笑声呛到：“一号当时在确定钥匙颜色的时候，明明第一轮就能找到那根变红的钥匙的，为什么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才能确定？”
他不等系统本源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聚元福袋效果还没有完全消散！”
聚缘福袋的时间效果是两个小时。
离开迷宫的时候，还剩下一个小时出头的效果时间。
一号来来回回走的那几趟，就是在等沈漠之的聚元福袋过时效。
时效一过，他拿到红钥匙的概率，就不会再是零了。
那个时候，一切就水到渠成。
“办法挺好，就是有点急。”沈漠之如是评价。
对此，系统本源的回应依旧如前。
没有留下把柄的事情，沈漠之也没法投诉。
“我承认，这一点你们比之前要聪明多了。”沈漠之捂着胸口，生怕自己笑得太张狂导致胸口裂开：“就是真急了点，你们可是在全程直播啊，是真的不怕大家对系统产生怀疑。”
他的声音渐渐缓下来，音色也从原本的清朗慢慢过渡到略略沙哑。
系统本源对此很有自信：“人类的忘性很大。”
“当新的消息覆盖时，谁又会去在意旧消息的内容呢？”
只要有更大的事情将这件事情掩盖住，沈漠之那点无所谓的暗示就会很快消散在玩家的脑海中了。
不过这个前提是，沈漠之必须死。
沈漠之表示受宠若惊。
他何德何能啊，居然能让伟大的由斯尔普为了他而单独策划了一场副本。
这个副本还被用在了公会战的最终决赛场上。
要不是他现在距离噶掉就差一丝血的话，他都差点以为系统是要黔驴技穷了。
弄了这么个糊弄事儿的副本给他们过！
系统本源很明白沈漠之的软肋：“马戏团公会还是第一，阎罗也毫发无伤，你应该知足了。”
“知足？”沈漠之反问：“你不会觉得你在赏赐吧？”
系统本源承诺：“阎罗会是第一个站在顶端的人。”
沈漠之相信，对于系统而言，这是它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只可惜，这点小恩小惠，他是真看不上。
就算是明着告诉霍阎，霍阎也会把这个殊荣丢回到系统裂缝里，然后指着系统骂上三天三夜。
是半夜睡醒也要起来骂一句“有病”的程度。
他的男人，他知道。
不过经过这么一段对话，沈漠之还是砸么出了点别的味道。
这么点子时间，他从系统本源的话语中提炼到了些新的信息：“按说，想我死的话，更合理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可是你们这么急……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之前的投诉处理结果快下来了？”
系统本源不吭声。
沈漠之笑得很缺德：“原来是这样啊！！公会战一结束，你们的惩罚结果就会下来，搞不好还要公示……所以我必须死。我一死，你们就有理由中止投诉，说不定还能趁机倒打一耙，说我才是不守规则的那个病毒？”
到时候，就连现在满嘴承诺的会让阎罗离开系统回归正常生活的话也会一并被收回。
“你很聪明，可惜，你还是要死了。”系统本源这么说：“你的血量不足以支撑到马戏团的医疗小队对你进行救援，离开这里的三分钟内你一定会死亡，玩家在由斯尔普内一旦死亡，身体会于一分钟内消散，同时，现实中，你的身体也会迅速衰竭，你的时间，根本不够。”
沈漠之并不存在的心脏猛然一颤。
是啊，时间或许不够了。
他恍惚的神情仅仅停留了半秒，随即道：“我要投诉！”
那动静。
好像满嘴喷血的人不是沈漠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