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漠之听着霍阎像是话里有话, 似乎是在点他：“啊，被你发现了。”
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一下。
“你怎么发现的。”霍阎自认为他隐藏的还算好，几乎从没有主动引导过什么言论, 更没有指向性的行为让其他玩家因为他的话而有明显的错误认知。
他承认, 自己对这个隐藏任务并没有过于上心，可是总归也不算是敷衍, 被一个新人就这么发现了，面子上多多少少有点过不去。
“这个嘛……”
霍阎看着沈漠之带着点得意又俏皮的表情, 那一股子狡黠的微妙感被他完整的纳入眼底，胸口的心脏突然莫名弹跳了一下，这一下在霍阎的意料之外，也让他有些新奇：他不是什么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自然懂得这种感觉代表什么意思。
这么久以来, 系统里每天都在进新人, 有的人有些趣味, 有的人则很无趣，有的人可以活的很久，有的人第一天就会死去, 这些人里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得到霍阎的注意，不管是刻意表现的天真烂漫也好还是真的不谙世事也罢, 霍阎都将他们视为一道过眼云烟。
只有沈漠之, 迷人，也更危险。
可他霍阎，命里注定了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霍阎看着沈漠之的眼神有些深沉的变化：现在还不能着急……
沈漠之不知道霍阎在想什么，不过对于霍阎的疑问却愿意解释一番：“其实, 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身份。起码在第一天的时候，我还没有怀疑。
那个时候他还无暇顾及那么多, 当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适应游戏环境。
“你没怀疑我的时候有了发现也不肯跟我说？”霍阎的反问让沈漠之有些心虚。
“咳，我是新人嘛，抱大佬的大腿很正常，但是也不至于真的什么线索都往外说对吧？”沈漠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霍阎，结果因为这建筑画风太过花里胡哨看得眼晕又不得不把视线定死在地面上。
他当时看到霍阎的第一眼就决定立个人设好借霍阎的势，可是也不敢全然信任霍阎：鬼知道这人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混蛋？
一来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霍阎对他产生兴趣，二来一点儿底都不留对于他来说也实在不明智，所以权衡之下，也只能暂时对霍阎隐瞒。
沈漠之想到这里，语气也就没有那么轻松了：“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我开始发现不太对劲，从李岚安然度过了一夜，到后面李岚的摆烂态度，按说我应该顺理成章的怀疑李岚的身份才是。”
“可是你没有怀疑她。”
“对，因为白梦的日记。”
“白梦的日记？”霍阎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白梦对李岚的同情导致李岚在第一夜的时候逃过一劫？”
李岚作为新人，被系统挑选到这个游戏里，那么系统本质上就是知道每一个玩家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亡或者濒临死亡的既定事实了。李岚的遭遇和白梦有高度惊人的重叠，这或许是导致白梦第一夜手下留情的原因，也是让李岚引来最多怀疑的根源。
“对，就是这个意思。系统既然能有选择的将一些玩家从逼近死亡的现实世界引导进入所谓的游戏副本，那么属于副本里的怪物或者NPC知道玩家的境遇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李岚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特殊，唯独经历，很有可能和白梦这个boss有重叠的轨迹，所以第一夜最合理的解释，无非就是来自于白梦的同情，这才让李岚躲过了一劫。但是我怀疑你的身份是在更早的时候，问题就出现在那些怪物身上。”
霍阎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脑子里稍微过了一下就明白过来沈漠之的意思了：“原来是怪物啊……”
他想，他或许知道自己的破绽在什么地方了，可是疯狗又是怎么发现的？
“对，怪物。”沈漠之回忆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解释：“我确实是副本里的新人，对于副本的设定并不熟悉。可你不一样，你只是说出来名号，就让脾气傲然的百合屡次向你抛出橄榄枝寻求合作，让凶悍的秃鹫看着你的脸就不敢说话动作，甚至会依照你的脸色行事，让珍珠鸟赞不绝口，甚至让暗礁这样的半新人都在表情上透露出对你的崇拜和下意识的应和，就足以说明你在这里，不是个简单人物。”
一个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区分不出来这些怪物呢？
霍阎甚至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将这些怪物们对号入座了。
的确，霍阎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什么怪物对应着什么人的身份，可是他每次都会将这个话题挑起来后，引导到一个错误的方向上去。
他精明就精明在不主动往错误方向指引，而是起一个模糊的概念，让其他玩家自己把错误结论推测出来，这样，就没有人会轻易怀疑到霍阎的头上去。
就比如，沈漠之第一夜斩杀的第二个怪物，那个拿着斧头的怪物。其实沈漠之一开始也以为那怪物对应的是丢了斧头的李大哥，可按照他后面的观察，其实并不是。
怪物手臂纤长，却不良于行，走步跛而慢，脑袋上面还坠着长满了黑白色毛发的肉瘤。
李大哥作为一个马车车夫，正值壮年，按照齐杉的说法又要去山林里砍柴，跛腿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而且头发也很有可能没有那怪物脑袋上的那么黑白相间。
反而是白梦的日记里，沈漠之发现同时被提到名字和斧头的，就只有张大娘。
那把斧头，很有可能是张大娘借给李大哥的。
张大娘每每出门，身边必然都要搀着贵儿，看似是心疼孙儿，其实是将贵儿当做自己的拐杖一般使用，在看护孩子的同时，来借力让自己走路更加稳妥。
所以那个拿着斧头的怪物，其实是张大娘。
而根据白梦日记里的那些信息，嘴里总是嚎叫着“皮皮”的，则很有可能就是贵儿，就连怪物的身形大小也对得上号。
因为只有贵儿在日记里辱骂了白梦的长相，所以当白梦报仇的时候，有很大的概率会将贵儿的脸皮撕扯下来，让贵儿辱骂过她的话，变成自己遭受的惩罚。
至于那个无头的怪物和被剥了皮的猴子对应的到底是谁，一开始沈漠之也在怀疑。毕竟秃鹫形容的无头怪，下半身也被咔嚓了，应该就是日记中提到过侮辱白梦的人。
至于关于齐杉的部分日记里则完全没有提到。
“所以，在后面咱们从护林员的小房子里跑出来的时候，我冒险做了个实验。”沈漠之提到这段的时候那股嘚瑟劲儿让霍阎没由来的觉得挺可爱。
“什么实验？你都在逃命了，还想着做实验去验证怪物身份？”霍阎发觉沈漠之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仅脑子聪明，胆子也是真的大。
“是啊，我把帽子丢出去了。”沈漠之抬着下巴微微仰视霍阎，发现两个人身高稍微有点悬殊之后又沉着脸把下巴收回去，嘀咕着这人不讲究，拿身高欺负人：“你在队伍前面，大家又在赶路，你自然看不到队尾发生的事儿。在副本里，那顶帽子最大的作用除了隐藏拼图日记之外，还能够用来吸引齐杉。”
霍阎立刻就明白过来：“所以，齐杉化身的怪物去捡帽子了。”
“是。齐杉一开始就说了，他只认帽子不认人。原本我以为这个只是副本游戏的人设，没想到也是辨认他的手段。那些怪物里，只有那个扒皮的猴子去捡了帽子，其他的怪物都没有反应。而且齐杉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个动作是一直在进行的——他很喜欢搔头发，就说明至少是身体上的那些地方，让他感觉到很不舒服，才会下意识的一直触碰。既然齐杉化身的怪物可以确定了，那么那个没有脑袋又被阉掉的怪物就只能是那个马车夫。由此，你的身份也就跟着坐实了。”
毕竟当时霍阎在把齐杉拐去撒尿回来的时候，是撒谎了。
霍阎当时迷惑了大家的视线，让所有人以为那个无头且没有下/体的怪物就是齐杉。
而其他玩家对于霍阎的话总是充满了一种迷之信任，且这种验明正身的事情，不管是男玩家还是女玩家也不会愿意轻易去再验证一遍。
有了这个谎言，沈漠之才彻底确定了霍阎隐藏任务玩家的身份。
因为他本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但他却这么做了。
其实这件事本身也有风险，如果真的有那个不长脑子的问出来齐杉是不是被动过下身，齐杉一定会主动否认的，但是这事儿大家默认了不方便问出声，也就方便了霍阎扯谎。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霍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笑出声。
这个谎其实他撒不撒都行，他其实当时已经达成离开副本的积分要求了，只要找到善镇出口，就能够成功结束掉这个副本。
一个E05级别的副本，完美通关或者不爱完美通关对他而言的意义都不是那么大，但是专属道具不拿白不拿。他作为有隐藏任务的玩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其他玩家的任务是什么的，而他的任务，只有一条和其他人不同，那就是让其他玩家没有机会完美通关。
可惜，他后续提交任务的时候，这一条失败了。
这也就意味着，有人怀疑了他的身份，而且成功做到了完美通关。
这个人，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疯狗。
从一开始作为新人靠近自己的时候，霍阎就怀疑过沈漠之的身份，毕竟副本里每个人的脸都会有变化，谁知道会不会是什么老人批着新人马甲骗取信任的把戏。
玛丽夫人不就是常这么做么？
可是看着后期沈漠之的其他下意识表现，霍阎便逐渐确定沈漠之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新货。对于游戏的技巧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的确有几分聪明，也够谨慎，除了总在自己跟前蹦跶这一点有些特殊之外其他可取之处还是很多的。
霍阎不讨厌这种于他而言还算是新奇的蹦跶，却不喜欢那天晚上沈漠之表露出来的天真想法和过于乐观的状态。他本身不否定乐观情绪，他否定的是透过沈漠之言行而表现出的对于副本系统的轻视和散漫对待。
这种鬼地方，一个不慎就会丢命，散漫对待最是要不得。
他或许是惜才，也或许是觉得沈漠之能在这里呆的久一点，所以对于沈漠之的态度总想着要掰过来。
直到后来沈漠之无奈之下说出帽子里的隐藏道具，他才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浑身都透露着狡猾的小疯狗。
惹人注目，天生戏/精。
奥斯卡都欠他一个最佳男演员。
这种久违的被暗搓搓利用其实让霍阎心里还挺高兴的，起码沈漠之在他眼里终于有了更高的价值和深交的理由。
所以等霍阎从副本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刀叔和睡神，在这两个人简单表达了公会想要接收疯狗的意愿时，他没有阻拦。
他很愿意多一个这样的队友。
既然解开了疑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就和谐了不少。聊得话题也开了许多，从进游戏的契机到对于副本的好奇，沈漠之问的问题不少，霍阎也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引导其他人先提交任务？”霍阎看了一眼沈漠之：“那个时候其他人要不要提前提交任务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必要的事情，也不会影响后续的任务进行，可是你为什么要突然提出来。”
“那个啊……”沈漠之摸了摸下巴，笑出来：“算是我帮你投的军令状？那个时候我已经猜着是你了，只是不能完全确定，但是至少也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反正你完美通关的计划已经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了，其他人就当是个添头，送给你！”
“要你送？”霍阎摇着头敲了一下沈漠之的脑袋：“少耍小聪明。”
沈漠之对这样偶尔算是亲昵的接触还挺接受良好的，霍阎下手一点都不重，手指敲在脑门上还带着独属于他的温度，他转了个话题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刻意：“这个系统为什么叫由斯尔普系统？”
他还记得睡神刚刚和他见面的时候随口提到了系统的名称，他的系统面板中并没有提到过关于这个系统的称谓，他还以为这个系统并没有名字。
“其实由斯尔普系统也是之前系统在发布全员公告的时候显示的，个人面板上不会显示出来，不过因为名字又长又绕口，我们一般也只会直接称为系统来代替全称。”霍阎是懒得在称呼上计较精准度的人，不过作为系统内的常识，知道多点也没有什么。
“唔，进马戏团公会的成员不少，能让阎罗这么耐心细致讲解的你还是头一个。”刀叔在前面笑呵呵地感慨一句。
沈漠之看着刀叔很是面善的样子，也下意识的想要和这样的人亲近一些。如果今天没有人来接他从出口离开，他应该也会是找一个这样模样的人和他打探消息吧。
唔，这种又帅又有绅士风度的温柔大叔，好像是很招小姑娘喜欢的吧？
也很招他这样的小伙子喜欢。
霍阎看着沈漠之盯着刀叔的眼睛开始发直，心下不快，手指点上沈漠之的脑袋将他转回来，弯下来一点身子，靠近沈漠之，低头跟他道：“有不懂的，问我就行。”
重音放在“我”字上。
“下次一定。”
“嗯？”
“不是不是！我问，我这就问！”
沈漠之捂着自己乱蹦的小心肝不自然地撇开脸。
这什么俊男脸杀！
这什么霸总发言！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阎罗！
沈漠之还没有自作多情到觉得阎罗看上了自己这么离谱，只是突然被这么脸对脸靠近了有点心脏过载，他稍稍冷静了一下，头脑就恢复过来了。
之前在副本里的时候，霍阎就跟沈漠之聊过关于各大公会的话题，只是当时没有聊得很深入，而且霍阎对于沈漠之要进自己公会的态度也有些抗拒，既然现在马上都要是一个公会的人了，他也不介意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再多聊一聊。
“我们现在是要去马戏团公会？”沈漠之跟着刀叔和睡神一路往前走：“这E区出口怎么这么大？”
睡神听见这话立马来了兴致，他往后侧头，主动跟沈漠之解释了一下：“因为系统里玩家巨多的，简单估算一下，常驻玩家也得有个二三百万了。”
霍阎看着睡神那张睡眠不足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欠扁。
也只有睡神这个没情商的货是真的听不懂霍阎对沈漠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刀叔默默捂上老脸，有种养儿子养出了个傻子的挫败感。
“二三百万？？？”沈漠之有想过玩家可能会有很多，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常驻玩家三四百万，也就是还没有算那些已经在游戏里死亡的玩家了？”
“是啊，毕竟这个游戏死亡率还是很高的，你看，你参与的E05关卡，按说其实死亡率很低，运气好的话全员活着出来也不是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游戏出了点Bug，导致你们的E05难度级别升高，达到了E0A左右的水平，不过好在怪物都是明牌，攻击难度也小，所以你们的副本最终死亡率就卡在了50%。”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全程内容？”沈漠之对这件事也很有兴趣，他出副本的时候就有这种猜测，现在这种猜测也被睡神的话给证实了。
“是啊，有一个游戏直播下注区，所有正在进行的游戏都可以通过那边看到，而且会根据游戏下注的热度排名，下注的人越多下注的金额越高，排名也就越高，相对的，最终成功活下来之后得到的积分也就越多。”睡神眼上的镜片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疯狗，方便透露一下吗，这次的下注积分分成有多少啊？你们E05善镇副本挂在E区前三位可是整整两天啊，当然，这也要托我们阎罗大佬的福，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帮他下注，你肯定也顺带着收了不少的粉丝。”
沈漠之看看睡神，又看看霍阎，如果真是看睡神的表情，他还真不敢把自己的下注分成就这么告诉睡神。
“告诉他没有关系。”霍阎这个时候开口，他看了一眼沈漠之，将他的担忧也一并解释了：“睡神在意你的积分分成也是为了方便他日后帮你量身定制训练计划，如果你的积分分成一开始就很高，以后的副本说不定会吸引更多的人来看，到时候获取的积分分成也会更多，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你的积分在你的随身系统面板里，他也抢不走。”
“……十五万。”这十五万里有多少是因为霍阎的原因，沈漠之也不好做个定论。
“那真不少啊！至于其他的，等到了公会再说吧，疯狗想问的事情肯定很多，等到了公会我再跟他一一介绍清楚，怎么样？”睡神走路的脚步慢了几分，他对疯狗这种颜好脑袋聪明脾气看着也还不错的人好感度挺强烈的，下一秒就要勾肩搭背了：“诶哎哎哎哎哎！！”
然后就被阎罗拎起来塞给了刀叔。
真·拎起来。
霍阎的手搭在沈漠之的肩膀上，脚步立刻快起来，超过了刀叔和睡神：“我先带他回去，有我跟他介绍公会，你们慢慢散步。”
刚经历过被薅脖窒息的睡神一脸懵：“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突然困了？”
刀叔用关爱傻子的神情看着睡神：“因为你缺氧了，睡吧。”
“哦！”睡神深觉有理，歪头，睡！